「林雅？」

高翔轉身往小區外走。有某種感覺促使他回了一下頭，那感覺只是一閃就不見了。

「不。」林雅打斷了高翔，聲音略顯激動和突兀。

「他能做一個好的依靠，一副精良的盔甲嗎？」

「高翔。」

「我也是這樣一座臆想中的城池吧？」高翔自嘲。

「我是說，剛才咱們在餐廳遇到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嗎？」

「那是什麼？假如不是愛情，那是什麼樣的依靠？」高翔皺了一下眉。

「對啊。是葉子的葉，葉子的子吧。」

「是嗎？我沒注意。」

「林雅，過度的悲觀掩蓋了你的眼睛，就像你說的，未來無法預見，任何一種結果都需要嘗試才知道。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更適合你的一些人來嘗試，非得投身到最大的風險里呢？」

林雅看著高翔，流下兩行冰涼的淚水。「你覺得我很輕率，也很輕浮，是嗎？對感情毫無定力，隨便一個男人就可以讓我投懷送抱，以身相許？」

高翔不放心，他還是從車裡下來，遠遠地跟在林雅後面，看她繞到筒子樓的北側，進了大門，高翔才繞回到筒子樓的南側。兩分鐘后，林雅家的燈亮了，高翔通過窗戶，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而她，對暗影里的高翔毫無察覺。她在窗前站了片刻，神色凄涼地放下窗帘。房間里沒有谷新方的影子，也沒有說話的聲音，大概谷新方還沒喝完他的酒吧。她孤單的身影映在垂掛的窗帘上，彷徨無助。隔壁的房間漆黑一團，就在九_九_藏_書不久前，那裡發生過一起慘案，一個十一歲女孩被罪惡奪去了花朵一樣的生命。

「嗯。葉子的母親是一個典雅美麗的人。我沒見過，但從口十子的言語和神態里能想象得到，也看得到。」

「對。怎麼猜到的？」

林雅望向車窗外，窗外是模糊的燈影。

「林雅，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在我心裏你一直都很美好。」

林雅沉默。

「你需要的是幫助，卻輕率地交付了自己的感情。它們原本不是用來等價交換的商品。」

「你說葉子？」

「很多時候，高翔，我們無法預見未來。誤以為自己抓住了依靠，其實抓住的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然後看著它在現實面前破碎。就像臆想出來的城池，看似牢不可破，卻在風起的一霎，飛散成塵埃，根本無法安身立命。但是我們無法預先知道結果，我，無法預先知道結果。」

「她是簡約、乾淨的女孩。適合簡約、乾淨的名字。我猜給她取名字的人一樣簡約、乾淨，是她的媽媽嗎？」

「不要妄自菲薄，林雅。葉子的確年輕並且美麗。但你不需要嫉妒，因為你同樣的年輕、美麗。」

林雅急急地下了車，沒有回頭，快步走進了紅嶺機械廠小區的黑暗。只有在黑暗裡，她才可以盡情流淚，不被她愛的人厭棄，也不被她愛的人憐憫。

「為什麼你不留下來多待一會兒呢？」

「好了，高翔，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請停車，就在這兒。https://read.99csw.com」林雅再次打斷了高翔沒有說完的話。

高翔看了她一眼。林雅再次把頭扭向窗外。

高翔停下車說：「對不起，林雅，我的話太重了。我送你進去吧？」

「是她嗎？高翔。」林雅看著默不作聲，悶頭開車的高翔問。

「谷新方讓你覺得是最大的風險嗎？」

「林雅，別這麼說自己。」和林雅的談話令高翔感覺到錐心的疼痛。「你很美，一直都很美，你的美不會因為物質貧乏而有絲毫的削減。你的思想和內心裡始終有一塊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地，你有詩人的情懷，也有詩人的孤傲。同時你又太悲觀，對人、對事、對生活都缺乏信心。你站在思想和內心的高地上俯視來來往往的庸碌之輩，藐視他們的麻木、冷漠、猥瑣和不堪。卻又不能徹底拋棄他們，擺脫他們，逃離他們。你需要擠在他們中間，摩擦掉一些孤獨，從污濁的氣息里取暖，所以……」

「林雅，你，後悔過嗎？」

高翔笑了笑未置可否。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林雅，那你……」

「我有資格後悔嗎？」林雅黯然。

「她和朋友在一起，他們很多年沒見面了，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我不合適那麼做。」

「因為我生來帶著被毀滅的印記。」

「不是放棄，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沒有真正地擁有過。」

「你注意了，只是你不說，否則你不會把葉子說成是你的好朋友。你在給葉子空間我知道。那個男人對葉九*九*藏*書子有很深的感情，他除了葉子根本就不在意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是積蓄了很久很久的感情。葉子說他們很多年沒見了，我想很多年以前，他就喜歡葉子。」

林雅咬了一下嘴唇，「對不起，我剛才……我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幹嗎要那樣。我知道不對，可我不知道自己出於怎樣的心理。會給你帶來麻煩和誤會吧？葉子也許會生氣。」

「你上網嗎？林雅。很多人喜歡上網，依賴上網，結交網友，排解現實中無法排解的苦悶和孤獨。那些看不到的人，不會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我在你家沒有看到電腦，你上網嗎？或者……」

「呵，高翔，我還不夠普通嗎？我不但普通，我甚至是卑微和渺小的，輕若粉塵草芥。」

「啊？你說什麼？對不起，林雅，我沒聽清。」

「你不是沒聽清，你是根本就沒在聽。」

「當時，我們……」高翔克制住了就要衝口而出的疑問。

「葉子真的很年輕，美得令人嫉妒。也許……也許我那樣做就是出於嫉妒？嫉妒葉子的美麗和年輕，嫉妒她被兩個出色的男人關注。我是不是很虛偽，很虛榮，很貪婪，很過分？」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葉子是個大度的女孩。」

「還有一句話說的是性格決定命運，而性格是天生註定的，所以，你看，我的性格終將引導我進入既定的命運，既定的毀滅。」

「別把自己封閉起來。嘗試做一個凡人，做一個普通人。」

高翔不知道怎麼解釋，沉默，很rｅad.９9csｗ.coｍ長時間的沉默。他搖下車窗，想讓風吹散車裡的壓抑和沉悶。

「這是唯心的認識，命運不是不可改變的。」

「對，那個假期之後他才開始出入我家。那段時間媽媽的病情經常出現反覆，作為女孩子，你知道很多事情我力不從心，需要一個男人的幫助。」

「嗯？什麼？」

「為什麼選擇他？」高翔不單是因為案情的緣故才問，他自己心裏一直有個解不開的結。

高翔也感覺自己說得太重了，林雅纖柔脆弱，同時又十分敏感和自尊。他的話直接劃破了林雅的保護層，觸動了她的肌膚和血管，也許她已經在流血了。林雅不怕別人看到她的脆弱，她需要別人迎合她的脆弱，給予她足夠的保護、愛惜和重視，但她害怕別人洞穿她內心的隱秘，她極力壓制的高傲和絕望。高傲和絕望，一對矛盾體，同時寄生在她的體內，使她的內心卓爾不群，又使她的內心孑然無望。

「因為我需要一個活下去的依靠。」

「沒什麼，不用了。再見。」

「我沒有朋友。我對其他人只有疏離的感覺。我對他們微笑，然後換取他們對我微笑，這樣我才會感覺安全，並不意味著就得到了真正的溫暖。微笑的背後時常是虛無和荒涼。」

林雅搖頭，苦澀地微笑。「我沒有你說的那樣好。那個男人對葉子有很深的情誼。」

「所以你放棄了，放棄了你以為的完美，並不考慮這所謂的完美是不是希望你接納他。」

「難道不是嗎？我不了解谷新方的過去，九九藏書也許過去他……不是現在這樣？」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驅趕孤立無援的依靠，如果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無論是谷新方還是其他什麼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可以依附。我不能獨自面對生活。就像寄居蟹清楚地知道如何才能不被鯊魚咬死一樣，它需要一副精良的盔甲，來應對險象環生的世界，它們寄生在螺殼裡，尋求保護。」

「他是，他一直都是這樣，帶著毀滅者的威力。」

「算了。」林雅用力擦掉眼淚，吐了一口氣，爆出尖銳的笑聲，帶著自暴自棄的悲涼，「其實我就是一個輕率、輕浮的女孩。不自尊，不自愛，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我能問問你怎麼和他認識的嗎？」

「你是。只是你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你顧及我的自尊和體面。而我恰恰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毫無自尊和體面可言。」

「他是我爸的徒弟。」

「不，高翔，你是一座城堡，固若金湯，堅不可摧，非常完美。但是完美對於殘缺者而言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障礙，只能觀賞，不能擁有。」

「林雅，別讓自己生活得太苦悶。多和朋友們接觸接觸，聊聊天，在戶外走走，你會快樂起來。」

高翔沒說話。林雅繼續說，似乎是在自語，「別放棄，別錯過。一步錯步步錯，一旦留下傷口，一生都無法愈合，會疼痛，會流血，傷口會隨著年月日益擴張、深入。做一個帶著傷口的人或根本就做一道傷口是痛苦不堪的事情，會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