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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啟航

第三十一章 啟航

自打那一天起,政子便藏身到了秋戶鄉中,再未返回過尼庵。
政子已不再終日佇立於庭院之中。二十六、七的兩日之中,政子幾乎始終端坐于小桌與佛像前。
聽著聽著,政子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對上天護佑的感激之情——她甚至都不知自己該如何出言犒勞于萱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除去海浪擊打岩石的聲音外,四下之間萬籟俱寂。安房、上總的遠方,雲、霧、海,混沌一片。
這位老者,正是參与了先前那場實戰中的一人。他對先前情形的了解,想必甚為詳細。
她,也是為了政子,冒死前去打探戰後消息的一人。
她輕輕敲響小屋的門扉,由牧場之妻于萱帶路,繼續前行了數里。
「夫人。佐夫人。貧僧是溫泉權現的覺明。此處乃是尼庵,貧僧不便入內,還請夫人借一步說話——貧僧已經探知到戰場的情況,以及其後眾人的消息了。」
說罷,政子再次邁步前行。
「……卻也難怪。」
政子的身上早已沾滿了露水和草籽,臟污不堪。她默默點頭,在倒在地上的朽木上坐下身,兩眼望著黎明將至的海面。
「看不到嗎……看不到嗎……今晨,大人便將揚帆遠航了。」
「政子小姐,夜露有傷身子,您還是先回屋吧。今夜您便好好歇息上一晚吧。」
「于萱……!」
政子開口便問:「家父呢……家父是否依舊安然健在?」
其原因,是與賴朝聯手的那位別當的弟弟良暹,先前便是山木判官兼隆的祈禱師,此人似乎有意將賴朝等人行蹤暗報與read.99csw.com平家。
「犬子等人已逃往甲斐。老朽尋思自身年邁,若跟隨而去,必定會耽誤行程,故而別過犬子等人,於今日黎明之時,潛藏到此溫泉許可權之中。」
「……那是什麼?」
溫泉的法音比丘尼走上緣廊,沖她說道。
她派出了所有的人手,去探查打聽軍隊的消息。
細細一看,景員此刻已然剃去頭髮,換上了一身法衣。
向著她的身影雙手合十,默默祈禱——除此之外,老尼再也找不出半句寬慰政子的話語了。
「——只要他們能夠保住一條性命。」
她在心底告誡自己:「他們不會如此輕易便喪命的。」
「今夜……依舊一片火紅嗎?」
「小女什麼也沒看到啊。」
說罷,目送著子孫紛紛逃亡離去之後,八十九歲的老將便轟轟烈烈地戰死沙場了。
兄弟三人答道:「非也。他安然無恙,卻因故無法前來貴府,獨自一人不知上何處去了。」
或許是戰火的影響,伊豆的海上,看不到半點漁火的影子。方才的狂風,也已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的……」
聽罷兄弟三人的回答,重國合上雙眼道:「先前他為投奔賴朝之事向我辭行時,我曾勸誡過他,但後來他不聽勸告,最終還是投奔了賴朝。想來此番他定是因為此時感到羞恥,故而不願前來的吧。」
「前往安房去了?」
「膽敢包藏賴朝者,或疏於閉戶者,皆以極刑論處。」
政子凝視著夜空——她將目光投向了距此不過數里之遙的石橋山、椙山方向的天空。
政子來到了高原的牧read.99csw.com場。
景員告退返回僧房之後,政子也立刻轉身回到了卧房之中。然而,她卻並未上床就寢,而是即刻換過衣裝,暗中離開尼庵,獨自一人走向了漆黑的伊豆山頂。
「此地乃是湯河原的北山。下方便是吉濱、鍛冶屋鄉。」
景親于各處要道豎起告示,通往諸國的客棧、驛館自不必說,甚至就連山間小道、海濱上也設立了崗哨,盤查極為森嚴。
如此說來,一場惡戰之後,相公今夜也終於可以拖著疲倦的身軀,久違地躺倒在屋檐之下了。
「既如此,便再稍稍前行一段吧。」
城破之日,據守於三浦一族的衣笠城中,被一族之人尊為「大祖父」,時年八十九歲的大介義明將一族的子孫召集至其面前,道:「吾欲燒卻此古巢之城。此舉乃是為了爾等。爾等各自振翅高飛,離巢而去,翱翔于廣闊世間去吧——老夫義明,累代生為源氏御家人,也不枉老夫活至八十余歲,如今終見佐大人舉兵,心中甚喜……如此,老夫死而無憾矣。城落之火星,正如為子孫之出人頭地而播種一般,老夫亦能含笑九泉矣。」
院牆的角落裡,傳來了政子的回話。然而,她卻絲毫沒有轉身回屋的意思。
對於我軍在石橋山遭遇的慘敗,她也詳細地聽說了。
政子臉上並無絲毫喜色——景員並未說起,賴朝也與其父在一起。
相較於那些掩映著戰火的雲彩,燃燒在她雙眸中之物,反而還更像是一團烈焰。
「政子小姐。您可在院中?」
直至此時,政子臉上方才露出了一絲安心的模樣。雖https://read.99csw.com然要與相公悲痛別離,但她似乎也看到了一抹微弱的曙光。
遠遠地望著佇立於草叢中,雙眼一直盯著天空一角的政子的身影,法音尼雙手合十。
「海濱的岩石。」
「時政大人順利尋得舟船,已走海路前往安房去了。」
重國問道:「為何不見二郎經高?莫非已戰死?」
——心中一起此念,政子便不由得突然想坐下身去。
趕至石橋山時,此軍恰與源氏方的安田義定、工藤景光、工藤小平次等人的部隊遭遇,兩軍惡戰一場。由於平家軍弓弦盡斷,對方飛箭如雨,而平家軍卻無力還手。一群野鼠,使得平家此部隊最終只剩三分之一的人生還——此事,眼下已徹底成為了各處驛館客棧中眾人閑談的話題。
「……是嗎?」
從一開始便將賴朝視為眼中釘的大庭景親,於二十五日黃昏向眾將士發布了命令。
遠方重疊相連的山影,正是安房、上總的半島。一輪巨大的紅日,正從山間徐徐升起。
政子站起身來,極目遠眺。
正因為如此,她一直在告誡自己千萬不可輕率行事。她很清楚自己相公那種深思熟慮的性格,所以她堅信——相公一定會堅持活到最後的最後。
「是阿萱啊……等你很久了。你可曾探聽到些消息?」
「政子小姐,不可再前行了……前方乃是立壁千仞的懸崖。」
雖然各人的所處所聞有所不同,但若將眾人的情報綜合到一起,便可大致歸結出以下的幾條。
「……」
如今,她的心中就只剩下這一絲願望了。
二十七日夤夜之間。
牧場之妻于萱悄悄從https://read.99csw.com院口潛入,走到政子身旁,屈身跪于夜露之中。
昨夜,是牧場之妻和溫泉權現覺明的報告——今日,前來拜會政子之人也絡繹不絕。他們把戰後的各種情形,巨細無遺地報告給了政子。
夜色漸深。
「卻不知情況如何了……」
她突然想起了父親和兄長——心中更挂念著賴朝的安危。
「于萱……此地是何處?」
「——二十四日戰後,賴朝大人與我軍眾將四散別離之後,由實平大人一人陪伴,由椙山逃往了箱根。路上,恰與其岳父北條時政大人相遇,暫且藏身到了箱根權現的別當——其弟永實大人處……眾人已並無性命之憂。永實法師與行實法師兄弟二人,均是自先前便與源家有著深厚淵源之人。」
時間一刻刻地逝去,眼看著,太陽便已離開了半島之上。陽光在海上灑下一片燦爛炫目的波光。在這片光芒四射的海面之上——政子的雙眸之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是誰?」
「那海灘是?」
「是。方才,我終於打聽到了眾人的下落。」
其後,重國便立刻派出家中眾人,四處探尋次郎經高的下落——正如此,雖各稱平家源氏,彼此戰場相見,但其血卻源自同支,同為一國之民。彼此之間,也各有心痛悲傷之情。
「哦,閣下是?」
據聞,先前暫且藏身於箱根的賴朝主從,其後又突然逃往了土肥方向。
恰於此時,圍牆之外再次傳來了另外一人低聲回報的聲音。
若是相公賴朝遭遇了不測,那麼父親也會送掉性命,兄長也會戰死沙場——她的心中,也早已下定了殉死的決心。
前些九_九_藏_書天的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中,政子在尼庵的佛像前整整坐了一夜,只為祈禱能夠戰勝敵人。
「我是牧場的于萱。」
「真鶴。土肥鄉的真鶴。」
——然而,不知何時,水、天和雲卻已變得模糊可見。波光浩淼,唯見濃霧的海面之上,也開始躍動起了金色的光芒。
政子定睛細看。眼前之人,正是加藤次景廉之父景員。
戰事似乎已由富土山麓波及了甲州。眼見甲斐的武田、一條等土豪皆欲呼應賴朝而起的情勢,為了制敵機先,駿河目代橘遠茂和俁野景久等平家之人於二十四日率軍前往討伐。結果卻在行軍途中於富士山麓露營一夜之後,翌日清晨竟發現所攜的百余張弓弦皆被野鼠所咬斷。
一向被眾人視為源氏有力後援的三浦義澄一族未能及時趕至石橋山。由丸子河向由比濱進軍的途中,三浦一族與平家的畠山重忠狹路相逢。重忠一方損兵五十餘人,三浦一族死傷甚重,被迫率軍返回三浦鄉,固守衣笠城。其後,以畠山重忠為首,河越太郎重賴、江戶太郎重長等平家軍,再度大舉率軍圍攻衣笠城了。從情形上看,三浦一族恐怕已難以久守。
與主子分道揚鑣后,佐佐木定綱、盛綱、高綱三兄弟秘密造訪了澀谷庄司重國的御館。重國讓兄弟三人藏身到倉庫內,供給飲食。
一名年邁武者俯身拜于政子面前,哽咽道:「這數日之間,夫人您必是心急如焚……」
老者察言觀色,立刻便接著又道:「——此外,佐大人亦將於二十八日,即明日黎明之時,乘坐舟船,同往安房的平北磯……此乃機密之事,還望夫人切勿讓他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