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的警犬仍不斷地狂吠。仙道轉身對著流理台水槽嘔吐起來。

「死者在餐廳里，也有些複雜的人際關係。」

北澤回答：「我們第一次找她來，是因為在監視錄影器上錄到死者坐她的車走。按照她的說法，她是送死者到車站，兩個小時后回到自己的店裡。回到店裡以後的行蹤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但問題就是出在這兩個小時。『J』說她把死者送到目的地后，本來打算到郊外的柴竹庭園買盆栽，但到了途中又臨時改變主意折回店裡。當然啦！一個女人在兩小時內殺掉一個人，然後再把屍體載去焚屍，或許很困難，但也不能說絕無可能。只不過後來法院方面判定她的不在場證明成立，我們也只好放她回家了。」

「上次你們課長的經驗還不夠嗎？怎麼又來了，你！」

一旁的秋野連忙幫著仙道問道：「你們今天不是偵訊了一個女的嗎？她和被害人是不是也有過節？」

在一段簡單的寒喧之後，仙道便將自己這次來的目的告訴北澤，並試圖向北澤確認一些事情。

「有證據指明是女人乾的？」

「我已經休息好一段時間了。」

秋野還是一如在警署看到他的表情，滿布皺紋的臉咧嘴笑著。

仙道謝過這位警界前輩。

仙道聽了趕緊改口：「你們為什麼兩度偵訊『J』？她和被害人是好朋友，不是嗎？」

「我沒打算來這裏拼酒。」仙道回答。

「恕無可奉告。」

進入店裡，他們刻意挑了一個和其他客人隔了點距離的位子坐下。

仙道來到位於站前一家全新的商務旅館，辦完入住手續放妥行李后，一下大廳即見秋野已坐在那兒等著。看一下表上的時間，顯示為六點十分。

仙道明白了。原來死者除了「J」的前男友之外，同時還劈腿餐廳的男性員工。不論當時她是否認真看待這段感情，也不論這段感情維持了多久，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的感情世界相當豐富。

「離破案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點我們握有情報，還不能對外發布。」

突然，站在門口的他們聽見巨大的碰撞聲，像是什麼東西被砸了，從後門傳來的。那男人該不會想從后陽台逃走吧？

果然，三十分鐘后，警犬因為嗅到失蹤女性的私人物品所散發出的味道，衝到那個男人的門前狂吠。

店裡有四位男客人正在喝酒。兩兩分坐在不同的角落。

聽到這裏，秋野插嘴問：「這我就不明白了，我怎麼聽說死者和那個離職的女員工之間，也有類似的九九藏書感情糾紛？」

「可是你們隔天又傳她到案，不是嗎？」

仙道把中村春香家外面的記者撤去一事，和管理員兩天前發現的狀況轉述給秋野聽。

「放心，我沒問題。」仙道回答秋野。

一邊吃著串燒和一些燉煮的家常料理，兩人聊起了這三年來的生活。秋野因為已在搜查一課待了七年，所以兩年前調動至帶廣署的地域課。他談著自己調來新單位后所發生的一切，言談中不見任何抱怨的語氣。

北澤苦笑了一下，說：「你不覺得你問得太直接了嗎？」

「Da。」

北澤說完，再度舉起酒杯。「老闆！再來一杯！」

看得出來北澤想就此打住這個話題。無可奈何，仙道的情報搜集也只能到此為止。

「啊！」仙道一聲慘叫。原來在浴缸里有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屍體，她的頭部被切下，放在浴室的地板上，雙眼直愣愣地瞪著仙道，旁邊有一把刀，刀上的血將刀面映得閃閃發亮。仙道一個踉蹌往後跌，身後的秋野趕緊扶住他。不明究理的秋野接著也往浴室內探望，看到這等慘狀，不禁喃喃的說：「被……被殺了！剛才還活著……」

這舉動似乎在暗示，他只能回答到這裏。

「聽說『J』在死者面前佯裝不知道這件事。所以表面上風平浪靜。」

「我也來杯啤酒。喔，不，還是溫熱的燒酒好了。」

「我們只是奉令進行訪談，搜索那名女子的事是機動搜查隊和地域課的工作。我看我們還是專心搜集情報提供給他們就好了。」

他指的是仙道精神受到創傷的事。

他們拚命地按門鈴，這次屋裡的男人不再出來應門。仙道狂拍大門，喊著男人的名字，「開門！開門吶！」

「他的樣子太奇怪了，不自然，屋裡一定有什麼！直覺告訴我一定有問題。你沒有感覺嗎？」

「Nyet。」

「你們找她問話了沒？」

「我們再問一次。看他可不可以讓我們進去屋裡。」秋野說。

不過，仙道顯然不願就此罷休，他再次把話題拉回這個案子上。

這麼說，中村春香還是脫不了嫌疑？

「你的意思是，警方現在又鎖定了另一個人？」

仙道和秋野以及兩個機動搜查隊的隊員立即繞到後門，那個男人的后陽台窗戶是開著的。往屋內一探，屋內地板上濺滿了血。三十分鐘前男人出來應門時，站在玄關的仙道和秋野並未看到這般景象。

「不敢確定他來會說些什麼，或許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不過，反正他要來就九-九-藏-書讓他來吧，說不定真能問出些什麼。而且，我相信你知道怎麼應付他的，這點我很放心。」

喝到第二杯時，一位帶廣署的便衣警察，同時也是這次搜查小組成員之一，名叫北澤的巡查主任走進來。他的年紀看起來和秋野不相上下，體格壯碩，身上披著一件像工地工人穿的厚重防塞外套。

「什麼意思？」

「Da。」

「現在，中村春香可以說完全沒有嫌疑了嗎？」

「是嗎？」秋野一邊走一邊點頭說：「剛才出發前我也問過搜查小組裡的成員，據他說，關於中村春香的提訊，就此已告一段落了。」

「Da。」

「就在前面盡頭那裡。」秋野用下巴示意著即將前往的店家。「要複原不容易吶，依你看，關鍵條件是什麼？」

「可是那天你和我一起進去，卻不像我病得這麼重。」

「『Da』。不！『Nyet』。大概吧！」回答到這裏，北澤突然舉手向老闆喊話：「再來一杯啤酒！」

「死者死亡時是赤|裸著身體，兇手有沒有可能是個男人？」北澤睨著眼看著仙道。

仙道突然脫口而出：「那麼，中村春香她……」

「看你的樣子，真的可以復職了。」

「為什麼要用俄語？」

「『J』知道男友和死者交往的事？」

只要取得住戶的允許，即使沒有搜索令，警察仍可以進入民宅內。然而，面對秋野的提議，仙道卻不贊成。

一旦想起那件事，當時的情景便像一張張照片般，隨著閃光燈一閃一閃，每張照片一遍又一遍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閃完一輪，再重複閃過一次，重複播放的時間有時甚至長達一個禮拜之久，完全無法工作。

的確。就殺人和毀損屍體的手法來說，男女所為各有特徵，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不過某些手法在性別上確實有它的絕對性。北澤會這麼說，表示在這次的案件中，警方應該從死者的身上找到某個絕對性的存在，所以才會下此判斷。換句話說，「兇手是女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

仙道明明一度來到命案現場，卻未能救出被害人；明明和兇手有過接觸，卻未能及時發現疑點。

停職休養期間，類似這種情況發生的間隔慢慢有拉長的趨勢，即使出現，每次身體的反應也不再像停職前那般激烈。尖叫哀號的情形減少，晚上不再惡夢連連，也不再緊張到整個人僵直得手腳不聽使喚。

「相信在你們警署應該也和我們道警總部一樣，這裏既然是北海道，講俄語自然比法語來得httｐs://ｒeａｄ.９9cｓｗ•com合適多了。」

從接獲通報起大約一小時后，仙道和秋野從住戶得到的情報是，在該社區較靠裡面的住宅，住的都是單身男女。而失蹤女子所住的正是這個區域。

在往小酒館林立的酒店街途中，秋野突然問起仙道：「你已經可以面對從前那件事了嗎？」

仙道的應答現在回想起來，完全是愚蠢的形式主義作祟。或許是覺得還得和住戶交涉，以進去搜查是件麻煩事。總而言之，當場仙道不但犯了遲鈍的錯誤，也產生怠慢之心，這是之後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因為他根本忘了除了上級交辦的事之外，在現場還得考量到什麼是該做的事情？它的優先順序又是什麼？

「Da。」

「動機是『怨恨』吧？」秋野問。

二十分鐘之後，男人的屍體找到了。原來在他衝出房間后，即狂奔到距離三百公尺遠的社區大樓頂樓，從上一躍而下自殺了。

簡單的應門對話后，他關上大門。

「能走到這一步，說真的，花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曾經是餐廳的員工？」

「奇怪，總覺得有些怪怪的。」秋野說。

「涉案可能性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走吧。」

「其實，你的精神狀況會陷入那樣的反應是正常的，大多數的警察終其一生幾乎不可能遇到那種場面。」

如果當時警方能先洞察疑點，並積極人屋搜查，此事件的死亡人數將會是零。可惜錯過時機，人數突增為二。事件發生后，道警總部受到不少責難，究其失敗的原因，即是仙道的失職。

「你們是不是發現嫌犯另有其人？」

「時間吧！」仙道回答。「要衝淡記憶甚至讓它乾涸，一定得靠時間。要是不停職，繼續沉浸在工作里，記憶將一直保有鮮明度，不斷地從潛意識衝出，擾亂現實生活。」

「『J』面對死者的態度如何？」

這間外表看似攤販的酒館，走進后發現裡頭滿寬敞的，有好幾張桌子，大概可容下十四、十五個人吧！人在裡頭彷彿像走進一問帳篷，角落有個以燈油加熱的大型暖爐。

聽見狗叫聲，重回原地的仙道和秋野兩人面面相覷。因為警犬已證實這屋子裡果真有他們要找的東西，甚或有異常的事件發生。

事件報告書出爐的兩個月後，仙道在薄野的一家居酒屋裡首次暴走失控，還得出動薄野警局的警官前來押制，才平息一場風波。隔天，仙道就被命令停職。

「找她問話，是因為有新的物證出現？」

「嗯，大概不知道。」九_九_藏_書秋野回答，「反正說話時注意一點就是了。」

仙道兩人遂一家接著一家按門鈴。雖說是深夜，仍有許多住戶尚未歸來，也有些人故意不開門。一直查到其中一間一樓的住戶，前來應門的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在初冬的季節里，這名男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單薄T恤卻滿身大汗，衣服甚至濕透了。

現在，情況顯然又變得更好。仙道可以輕鬆地談起那天事情發生的經過，而沒有任何恐慌的狀況出現。當然，這是經過很長時間修養才得到的結果。雖然不敢說後遺症完全消失，但至少衝擊已經變淡了，也回復到可以正常過日子、與人往來的程度。

「因為我們後來得到的情報，聽說被害人和『J』同時愛上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先和『J』交往，可是三個月前男人突然向『J』提分手，新對象正是死者。」

「不管你要問我什麼，這種回答方式本身就是一道難題。好，來吧！」

「她有不在場證明嗎？」

機動搜查隊隊員於是轉頭去追那個男人，仙道則從陽台跳進屋內。屋裡只有一個房間，擺在角落的床上並沒有人。仙道往裡走，推開浴室的門。

那是發生在三年前札幌中央區的某處社區。晚上十一點時，一一〇接獲通報，說社區入口處傳來年輕女子哀號的聲音。地域課的警官驅車前往察看，結果在社區大門發現一灘新的血跡和一隻手機。手機的主人是住在該社區里的一名二十七歲女性，但是案發後她卻不在屋內。從這些疑點看來，顯然有事情發生了，於是機動搜查隊便緊急趕往現場，進行周邊搜查的工作。

「可以喝酒吧？這後面有一家叫做野台村的小店，我們一邊吃燒烤一邊話家常，怎麼樣？」

「不能說是『另』有其人，應該說是『還』有一人。」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仙道回答。

「好，那麼，你只要回答我『Da』或『Nyet』。」

「是從她的狀況做研判？」

仙道在踏進店家之前，曾小聲的問秋野：「店家知道我們的身份嗎？」

「聽說屍體現場附近的一台監視錄影機，錄到一名身穿黑色短褲的女子身影。經過調查，直到前天答案終於揭曉，是死者去年夏天解僱的一名女服務生。」

停了幾秒，秋野難掩喜悅的心情說：「你真的康復了。瞧htｔpｓ://reａｄ.99cｓw.com！臉色完全正常。換做從前，談到這裏時，恐怕你已經冷汗直流要發作了。」

帶廣車站前的景觀變得和從前大不相同。或許是因為合併根室本線的高架化工程，站前的街景完全改觀，不過也因此，使這個北海道的小都市能更為活絡而不見衰退。在新大樓林立簇擁之下，倒像個IT產業聚集的小都市。

「『Da』。從屍體損壞的情況來研判。」

「『Da』。和男友大吵一架。」

「我說過不要問我。其實，今天我還約了另一個人。他一聽說道警總部的仙道來了，就說想要見你。」

「是『Da』，也是『Nyet』。」

「嗯，那天的行蹤她交代得很模糊，和死者有糾紛，又在焚屍現場附近出現過。」

秋野看了笑著說：「你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了，幹嘛還那麼小心翼翼？」

兩人走出旅館時不約而同的豎起衣領。白天拜天氣晴朗所賜，氣溫還算暖和，一旦太陽下山後缺乏日照，溫度就顯得直直落。現在外面的氣溫大概只有十度左右。

「那是因為你走在前面。聽到你尖叫時，我已經做了抵抗衝擊的心理準備。」說著說著，秋野不禁瞄了仙道一眼，仙道也看著秋野。

秋野指的是讓仙道精神方面受到嚴重創傷的那樁案件。其實事情剛發生時仙道本人並不自覺，直到數個月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精神遭到嚴重打擊，怎麼也無法抽離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每次只要一想到那件事，他整個人就會恐慌起來，所有思考能力在剎那間完全空白，甚至連肢體也僵硬到無法自主，這樣的狀態往往會持續數秒到數十秒才慢慢回復。每當身處在那種情況時，內心總有鼓衝動想趕快逃離現場，甚至失控大聲尖叫、哀號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喂！你不會用『J』來代替嗎？」

「有嗎？」仙道問：「哪裡怪？」

「Nyet。」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秋野將視線移開，不停的點著頭。

「你們的判斷是……？」

「總而言之，你走出來了。」秋野指著一間四周用帆布搭起，看似攤販的店家，說：「就是這兒。」

小店的老闆跑來打招呼，秋野立刻點了一杯生啤酒，仙道則躊躇了一會兒。

過了三十分鐘后，什麼線索也沒有查到。上級於是指派當天值班的仙道和秋野赴現場支援，進行挨家挨戶的地毯式訪談，主要任務是問問看其他住戶十一點左右有無發現任何異常？或目擊到可疑的人、事、物？任務指示當中並未包括找尋女子的下落。

北澤又是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