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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自序

這樣,我毫無預備知識地邂逅了寫《沙丘魔堡》(Dune)的科幻小說作家法蘭克·赫伯(Frank Herbert)、寫《大冒險家》(The Adventurer)的奇情小說家哈洛德·羅賓斯(Harold Robbins),也因此認識了《地下人》(The Underground Man)冷硬派偵探小說傳人羅斯·麥唐諾(Ross MacDonald),以及寫《黑塔》(The Black Tower)的正統古典推理小說家詹姆士女士(P·D·James)。在這些另一個社會流行的大眾小說里,我隱約意識到它們彷彿有更複雜的來歷,與更悠久的傳統,引發我追探究竟的興趣,我利用後來出版工作與出國的閑暇,不斷搜集重要的作品與評論(我一直有一種咬著不放的牛脾氣,搜集的企圖心也無可阻攔),特別是針對推理小說與科幻小說,沒想到不覺路途遙遠,時間也就一晃二十年了。
我把這個想法向遠流出版公司的老闆王榮文先九*九*藏*書生提出,得到他的贊同,我們用幽默的口吻為這個計畫訂名為﹝謀殺專門店﹞,自封店長的我,才有機會真正去編選一百本歷史上有特色的推理小說,並用這個系列書本間接烘托一個推理小說的「正典」歷史。我並試著為這一百本書一一撰寫導論,導論的用意是想說明該書在推理小說史上的相關位置,把作品和作者的來歷和成就交待清楚。當然,店長在文章中偷偷夾帶他個人偏見與擴張解釋,恐怕也是不可避免的。
推想起來,可能要遠遠追溯至童年。還記得那是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我的文化啟蒙高中生大姐從城裡帶回來給我一本厚書,兩欄小字密密麻麻辭書似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我剛來到海綿一樣飢不擇食的年齡,鄉下書少,我常常必須反覆讀同一本書,等待下一本新書的來臨。這一本新書,像寶藏一樣,讓我發現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新世界,也讓我重複咀嚼度過若干無事無聊的農村時光。我彷彿劇中人似的,對著窗台上成列的螞蟻,學九_九_藏_書著那奇怪又奇妙的語言:「我親愛的華生呀,偺們別把不容易發生的事體,當做不可能發生的事體。」
一九九四年,我失業在家,望著一屋子數千本得來不易卻毫無用處的推理小說和科幻小說,心裏想:「何不來編一套推理小說的系列精選呢?這不是想了很久又不敢做的事嗎?」台灣當時還僅只流行日本推理小說,對真正推理小說的源流介紹還不多,也許是一件值得嘗試的工作。但為什麼說「想又不敢」,在我那個時代里,讀書人不該為自己的興趣服務,應該為「富國強民」奉獻,像我們這樣的編輯人,應該啟迪民智、追求高尚文化品味,怎麼可以把私下不可告人的娛樂公諸于眾?所幸九十年代,台灣社會已趨多元,悲情漸退,文化內容也需要更寬敞、更輕鬆的態度來面對,好像時機也比較成熟了。
有人犯罪出於臨時起意,有人則事先計畫周詳。然而對於我,一切不曾有過明顯的計畫,甚至連動機與線索也都是撲朔迷離。
但我在之後長大的過程當中,並沒有再九九藏書看到相近或相似的書,這一條偵探的線索就斷了。直到多年以後,一位英文老師在課堂上針對學英語的本質說:「英語沒有什麼道理,文法也不是絕對的,這是別人在說的話,你唯一學好的方式是親近它、習慣它、喜歡它。」這段話驚醒了我,我決定把自己置身在一個更集中的語言環境,我尋找英文雜誌、書本,或一切印有英文的東西(養成他後來連店招、菜單都閱讀的習慣),聽英語廣播,放棄英漢字典改用英英字典。到了七十年代的大學,台北中山北路有一些翻印英美小說的西書書店,根據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排行榜,把一些流行的大眾小說翻版進來,那價錢比正版西書是便宜太多了;我因此找到一個讀來不會打瞌睡,刺|激香艷奇情的小說,讓我更容易學好英文。
寫推理小說評論最重要的一項美德,就是不能透露故事的結局,以免破壞未來你自己閱讀的樂趣。總之,小說的結局是令人臆想不到的毛骨悚然,而這篇小說也被艾勒里·昆恩認為是歷史上最好的推理短篇。
這一次,遠九-九-藏-書流的編輯想從中挑選若干文章,做為對推理小說的一種推廣性的解釋;我看著這些幾年來伴隨我的文字,立刻想起史丹利·艾林(Stanley Ellin)著名的短篇小說《本店招牌菜》(The Specialty of the House)來。在那篇奇特詭異、讓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激賞不已的小說里,一位小職員應公司孤僻的上司之邀來到一家隱秘而奇怪的餐廳,餐廳里的料理美味簡直超乎人間想像,其中又有一種極少供應的高加索綿羊肉,更是令人願為之死的稀世極品,但餐廳在很多事情又透著難解的古怪。上司央求餐廳老闆讓他參觀變出這些美食的神秘廚房,卻一直未能遂其所願,終於等到有一天餐廳老闆答應了,笑盈盈地打開廚房讓他走進去……
受了小說標題的啟發,我想像這些選出來的文章也都是「本店招牌菜」(House Specialties),這當然是店長自我吹噓的一種技倆。但你從美食或餐廳表面上看到的,也不完全是read.99csw.com事實的全部真相,你必須再往前翻閱下去,並且追問:「後來呢?後來呢?」直到最後一頁,神探出場,預備發表一場解說,故事的真正結局才會為你展開。
「謀殺專門店」的出版與銷售,借用了早年西方出版業「偵探小說俱樂部」的型式,出的書直接寄給會員,並不在書店公開發行,這樣可以使所有印刷數量與服務品質變得更可控制。幾年下來,我自己恰巧也遭逢最大的生涯變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天都扮演不同角色,反倒是﹝謀殺專門店﹞一路堅苦卓絕,守貞不變,讀者與編輯變成我生活上一個見證耐性的記錄與支柱,我自己寫的小說介紹,算算也已經超過七十本書了。
雖然這個小孩夏日午後還流汗不止地躺在伊呀作響的竹床上,屋外傳來的是一陣一陣歌仔戲的哭調與收音機廖添丁的說書腔,但他正沈迷在另一個神秘的智力世界,想像一個世界里人們會說「蜜斯」和「蜜斯脫」,用的錢幣名稱則是鏘鏘作響的「金鎊」和「先令」,一個會起霧的都市,一位神秘不可思議的觀察和思考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