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十尚未說罷，疾風之介即將銳利的眼光射向他。

「為什麼不再當武士了是嗎？沒什麼當不當的。我原本就只是個小卒，明智城一戰後過了一年，就突然憎惡起這種戎馬生活來了！」

在村裡的人下山後的第五天黃昏，下了一場大雷雨。

「那一仗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場面，但卻很令人厭煩。就是攻打美濃的明智城那一仗。當時圍城圍了五十天左右，就曾下過像今天這樣的雷雨。」

「好大的雷呀！」藤十說道。望了望門外，突又說道：「我曾經在像這樣的大雷雨中打過仗哩！」

一回到家中，疾風之介仍舊坐在黑暗裡，一如適才在藤十家時一般。

然而對疾風之介而言，藤十的話里最大的衝擊莫過於他曾以齋藤義龍的家臣的身分攻打過明智城一事。

倒不是因為為了那一仗，聳立於美濃的一角達兩百五十年之久的山城就這麼燒了，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和伯父們在那一仗中統統成仁了。他們為九-九-藏-書城而生，也為城而死，他們帶著對齋藤義龍的恨而戰，也帶著恨殉城。

「老爹，休息吧！我回去了！」

藤十忍不住大叫，跟著也站了起來。

「這麼說，你是？」

儘管藤十說他是突然憎惡起戎馬生活的。不過，既然會退隱到這比良深山來，想必有某種非這麼做不可的理由，只是藤十並不曾提及。如果真是不願過戎馬生活的話，現在他所做的「生意」又未免太「激烈」了。

不知不覺地，雨停了，跟著月亮也遲遲地出現了。月光下，套窗敞開著的屋子前那狹窄的空地上，浮現出一片朦朧的樹影。雨滴從樹枝上滴落地面。

半晌，疾風之介才倒頭大睡。方才那一陣意外的激動害得他倦極了。

「二十年前的事了！」

然而，就在那當兒，他清楚地聽見阿凌喊「爹！」的聲音。這當然只是幻覺而已。可是就在聽見阿凌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時，他突然恢復意識，這ｒｅaｄ.９９ｃsw.coｍ才坐了下來。

那時，藤十和疾風之介正在藤十家中，這才各自用過晚餐而已。阿凌下山期間，藤十的三餐全由村裡一個女眷送來。這一天，送完飯她正要回自家的家，卻在半路上被雨淋濕了，於是折了回來。說是外頭閃電打得厲害，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打雷，可怕得讓人一步也走不得。

「疾風！」

就算是小谷城一戰，疾風之介都不曾如此憎恨過織田敵軍。在這世上唯一教自己憎恨的，就只有齋藤義龍和他的手下了。

或許是由於村裡的人下山後留在山上的這份冷清閑散使藤十不由得回味往事罷，這天藤十難得地說了許多話。

當閃電劃過屋子裡的黑暗時，藤十忽地「呀！」地一聲，頭往後仰去。因為在隔了約一丈遠的地方，疾風之介正站起身來，帶著一臉殺氣盯住藤十。疾風之介的這種怪異的舉動實在教藤十意外極了。

疾風之介年幼時，每聽到母親陳述這段往事，ｈｔｔｐｓ://ｒeａd•99csw•cｏm都禁不住血脈賁張、憤恨填膺。他恨極了當時包圍明智城的敵軍。這心頭之恨至今仍未消褪。

在恢復黑暗的屋子裡，藤十不禁懷疑起自己和自己的眼睛來了。難道那是閃電的青光一瞬間的惡作劇嗎？藤十覺得自己的心跳正不斷地加快著。這並不是出於對疾風之介的恐懼，而是因為自己正擺好架式，準備應付一個混身殺氣的對手，因而精神亢奮不已。

藤十也靜靜地答道。

疾風之介靜靜說道。

藤十說，二十年前他和幾個夥伴一塊兒上這比良山。當時和藤十年紀相仿的約有三、四個人，在這二十年中相繼去世，如今就只剩下年紀僅次於藤十的仙太了，仙太當年上山時也才只有二十歲而已。而今，仙太是唯一知道那些陳年往事的人了。其餘的人若不是當時年紀都還小，就是後來才上山的。

但疾風之介沒有答話。

藤十又接著說道：「那場仗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齋藤義龍殺了養父道九-九-藏-書三，而後又攻打親戚明智，這種父子親族之間的仗是最教人受不了的了。不過，我聽說齋藤義龍也在十年前被織田滅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嘛！人本就不應該做傷天害理的事嘛！」

藤十屏著氣。兩人之間的黑暗充斥著一種令人生懼的殺氣，紋絲不動。

「那，你是？」過了一會，疾風之介又說道。

見雨一轉小，疾風之介便走出藤十家。被大雨沖洗過的道路石頭都露了出來，變得崎嶇難行。

疾風之介則一言不發，只靜靜地坐在未曾點燈的一片黑暗中。

「我是齋藤義龍的家臣岩田茂太夫的家臣的家臣。」

疾風之介想起小時候聽起來的幾場戰爭，從弘治到永祿年間。

但疾風之介並不想問他，也提不起興緻來問。這個時局實在太亂了，亂到根本無暇去關心別人的過去。

「那你又為什麼……？」

「再等會兒吧！等會雨就小了。」

「哪一場仗呢？」疾風之介問道。他一向就覺得藤十絕不是生來就當上野武士的九_九_藏_書，從藤十的舉止動作便看得出來，只是一直沒有開口問過。

一走出藤十家，疾風之介鬆了口氣。幸虧沒將藤十殺掉。他一度曾想殺他。所以才站起身來。那一瞬間，他的確對藤十這個老武士恨入骨髓，不共戴天。

跟著，藤十啞著嗓子輕聲笑了起來。

疾風之介曾聽村裡的人說過，雷是這座山的「特產」，但遇見這麼嚇人的大雷雨卻還是頭一遭，那傾盆大雨下得教人以為山就要崩了，而雷聲則此起彼落、忽遠忽近。不時地，在閃電的青光之後，就聽見震天價響的雷聲和大樹折裂的巨大聲響。

接著，在閃電又一次照亮屋內時，正立著擺定架式準備一搏的藤十卻看到疾風之介坐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臉孔朝外。這會兒，藤十又感到意外極了。原來確實漂浮在他四周的殺氣此時已然消失，只見疾風之介靜靜地，甚至有些過於安靜他端坐在那兒。

「二十年前的話，那就是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了。」

「不錯！我正是一個落難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