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那兒下好了。」

她並沒有回答十郎太的問話。

十郎太仍舊坐在兩人中間，叉著手默默地聽著兩人的這一番對話。

「疾風！到了！」十郎太說道。

「人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你覺得我會好起來嚒？」

「……」

他心裏倒並不怎麼記掛著接下去該怎麼辦。反正只要有漁船接近，就可以搭上船回到人群中了，他想。可是現在他並不很想回去。若真不見一條漁船過來，就這麼餓死在這個地方也不算太壞。

「……」

加乃一哭，十郎太便不再說話了。他挺起胸腔，叉著手，俯看著一旁正大大搖晃著的加乃的肩。

「我已經死過好幾次了，怕死的話，還能在這種時代活下去嗎？」

曾幾何時，湖面上已然罩上一層薄薄的曙光。而船四周微黑的水面上沒有一絲漣漪。

「因為我想下。」

於是，疾風從船上跳下岩礁。

「這傢伙真是異想天開哪！你若真要下，我會讓你下，不過後果可就由你自九-九-藏-書己承擔羅！在島上徘徊到最後，你會死的。」

「那兒不是有座島嗎？」疾風之介說道。

十郎太終於喝道。這還是他頭一回用這麼凶的口氣對加乃說話。但一說罷，他立刻察覺自己的不是，便又溫柔地改口說道：「我不是有意這麼說的，我是說你不要再哭了，對身體不好的。」

疾風之介想起了在高城山山腳下傷重而死的那個有著一副善良心腸的丹波老武士的話，於是說道。

愛怎麼說就說好了！反正再忍耐一會兒就結束了，他心想。

而加乃卻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立在岩礁上疾風之介那小小的身影。

「別哭了！我才想哭哩！」

三個人整晚都不曾闔過眼。直到天色漸明，能彼此模糊地認出對方的身影所在時，這三個人竟像是說好了似的，同時坐起身來。

「那兒沒有吃的，只有鳥糞而已。」

「沒關係。」

「還用得著你說嗎？」

加乃、疾風之介、十郎太，全都悶聲不響。

加乃rｅad•99ｃsｗ.cｏｍ覺得，倘若疾風之介要用這種方式和自己分手，那也就只好如此了。否則，若不是用這種方式，就算對方再怎麼對她不理不睬，她也不願離開他。

終於，船駛到了建島的岩礁間了。

而十郎太則板著一張臉，站起身來，跟著伸伸腰，在黎明清冷的空氣中，踩著微微搖晃的腳步，從疾風之介的身邊經過，朝著船夫那兒走去。

當加乃和十郎太所搭的船消失之後，疾風之介這才跳過幾個岩礁，站在建島的岸邊，心想，這下子和加乃算是分手了。

「聾子呀？」咋咋舌，十郎太跟著又說道：「那兒大概就是叫建島的一個無人的小島吧！」

「你為什麼要下？」

「那傢伙大概會死在那兒吧！」

十郎太感覺到疾風之介眼裡的殺意，便慌忙地閉了嘴，不想再刺|激他。

「那兒可是沒有半個人喲！」

只在這時，十郎太威嚴地答道。這多少挽回一些昨晚一晚畏畏縮縮所失了的面子。

「沒關係！」

九_九_藏_書「十郎太，讓我下船吧！」

這傢伙可真傻呀！十郎太心想。他一點也沒法了解他的情敵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只覺得這傢伙實在太怪了。

「只要沒有漁船開到那兒，你就完全動不了噢！」

「好！我下了！」疾風之介說道，跟著站了起來。「好好地照顧加乃！」

「下船？」十郎太說道。「到佐和山還要一段時間，這兒是琵琶湖的湖心。就算要下，也沒有地方好讓你下呀！」

疾風之介首先打破三人之間長時間的沉默。

加乃低著頭，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真太傻了！」

可是疾風之介卻立刻瞪著十郎太，說道：「本來是該殺了你的。現在就讓你活下去吧！」

他模仿疾風之介，想藉著這一刀將鬱積在自己心中的悲傷一併砍去。

當最初的曙光化成一道光帶點綴著湖面時，疾風之介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阿凌！阿凌！阿凌！」

跟著，他突然改變坐姿，「喝！」地吆喝了一聲，拔出刀來。

「九*九*藏*書我大概已經活不久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死了以後，希望能把我葬在坂本林家後頭那兒，能一眼看到琵琶湖的地方。」加乃對疾風之介說道。

這時，加乃卻抖著身子，哭了起來，她的肩膀大大地搖晃著，但卻將猛烈的嗚咽聲憋在嘴裏。

他叫了兩、三次阿凌的名字。這並不是基於對阿凌的思念，而是為了將始終在腦海中盤據不去的加乃的身影一古腦兒揮掉的緣故。

他對船夫吩咐說將船駛到建島，有個人要在那兒下船。船夫一聽，突然變了臉色，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但一見到十郎太的大眼珠子，只得照他的吩咐，將槳大大地轉了個圈，改變了船的方向。

疾風之介在岸邊盤腿坐下，有好一會兒，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岩礁間輕輕浮動的水面。

一見疾風之介在岩礁上站定，十郎太便對船夫說道：「快開船！快！」深怕疾風之介臨時改變了主意。直到船離開岩礁一丈遠后，十郎太這才鬆了口氣。跟著，便對加乃說道：「加九九藏書乃！你會不會冷呀？」

當疾風之介在小谷城時，他也曾有過類似這種孩子氣卻又令人悲傷的行為。

疾風之介所以想在湖中無人的荒島下船的原因，加乃未必不了解。她知道，這種突如其來的魯莽行為正是疾風之介對自己最後的愛的表現。

「哪兒？」十郎太看了看前方。「船老大！那是不是建島呀？」他朝著船夫叫道。但這個一整晚默默地搖著槳的老船夫，似乎並不曾聽到十郎太的聲音，連頭也不回。

他不想和任何人見面，也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但，當他一想到此時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湖中的一個荒島時，便覺得再沒有比這兒更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地方了。在這兒，任他哭、叫、發狂，都沒有人干涉。

「是的。我也覺得在這世上唯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麼辛苦，只有活下去才是……。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已經不行了。」

「你這傻瓜！到了佐和山，你就會好起來的。」

他此刻的心情是既空虛、無助，卻又狂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