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原先生，今天早上我比你早了一點。」佐藤老人看著身邊的電線杆子，對貝原英治笑著說。

跟往常一樣，佐藤老人停下來，跟貝原英治夫婦聊了五分鐘的閑話。佐藤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對年輕的羡慕。第一次見面，佐藤老人就對貝原英治夫婦說，年輕真好啊，後來又說了不知多少次。每次聽到佐藤老人這樣說，已經三十四歲的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都會相視地苦笑一番。

佐藤老人以前是一家造紙公司的白領，二十多年前妻子就去世了，因此他們沒有孩子；從此，佐藤老人獨身一個人，住在離這邊，大概有一公里左右的，一幢二層小樓里。

「今天去找房東說一說看。」貝原英治無可奈何地說道。

貝原英治沒有跟映子說。就連秋田老師，這個貝原英治心目中唯一的親人，都不是從心底里信任他，這種馗尬的處境，貝原英治不忍心告訴老婆映子。

佐藤老人的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他把趴在地上休息的老狗麻生太郎拖拽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

不過，秋田老師九*九*藏*書在保證人欄里蓋章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僵硬的。那種表情，貝原英治永遠也忘不了。

一陣痛苦的心情，掠過貝原英治心頭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一條老狗撒嬌似的叫聲。

「就是啊……」貝原英治曖昧地回答著，視線落在手裡的垃圾袋子上。

映子一愣，頓時皺起了眉頭，似乎在說：「你小子最好還是不要去了，去了也是自找不痛快。」

貝原英治順著老人的視線看了看電線杆子：「真的嘞，很久沒在第二根電線肝附近碰到您了。」

雖然睡了還不到兩個小時，貝原英治還是按照自己跟自己的約定，按時起床了。

「可是，昨天晚上，他都沒有等你說話，就把電話給掛了。」

莫非是自己的姓惹的禍？「貝原」這個姓，在K縣實在太稀少了。

「英治，咱們還是不聲不響地搬走吧，我再也不想聽那些討厭話了。咱們再去求一求秋田老師當保證人，再去換個地方住吧。」

貝原英治緊緊地咬著嘴唇，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他不想離開這座城市，映子九_九_藏_書也不想離開，他們目送著佐藤老人細瘦的背影，眼睛里閃著委屈的淚花。

「也許是因為時間太晚了。」貝原英治隨口說道。

貝原英治停下手上的活兒，非常禮貌地向佐藤老人行禮問好，映子也跟丈夫一樣，向佐藤老人行禮問好。佐藤老人的身邊，跟著一條患了白內障的、非常衰弱的老狗，可憐地搖著尾巴。老狗的名字叫作麻生太郎，如果換算成人的年齡，恐怕要比佐藤老人大一輪吧。

秋田老師是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中學時代的老師，在家裡經營農業。貝原出獄以後，一時找不到工作，秋田老師就讓貝原在田裡幫忙。他們現在，能夠順利地住進這幢公寓里，也是因為有秋田老師當保證人。

房東的通知簡直太突然了。從鄰近的Y縣搬到K縣來，半年多過去了，其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日子過得很平靜。夫婦二人都在一家彈子房裡，找到了安定的工作；在街上，他們也從來沒有見過熟人的影子，更沒有警察來找過他們，房東怎麼會知道，貝原英治曾經有前科ｒｅａd•９9cｓw.cｏｍ呢？

貝原英治這麼早起來撿垃圾，就是為了不碰上別人。儘管如此，貝原還是經常碰上佐藤老人。如果為了躲避佐藤老人，就得半夜裡起來，打著手電筒撿垃圾了。不過，見過幾次面以後，貝原不但不想躲避，反而覺得每次見到佐藤這位老人，都會從心底里湧上來一股親近感。

「你們忙去吧，下個星期天咱們再見！……」

其實，倒也不是佐藤老人出來早了，而是貝原夫婦由於心情不好，動作慢了。

星期天的早晨，貝原英治不到五點鐘就起床來了。

夫婦兩個人實際上，是在重複夜裡說了一遍又一遍的話。

貝原夫婦的心，被悲痛覆蓋了。下個星期天就……

馬鹿野郎！……一個星期以內，給老子搬出公寓去——昨天夜裡已經很晚了，房東坂本卻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冷不丁地提出了，這麼一個非常無理的要求來。

「英治……」映子說話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了，「往哪兒搬哪？」

貝原英治直起腰板，把垃圾袋子抖摟了一下，讓裡邊的垃圾沉下去。貝原的腿九_九_藏_書肚子脹得難受。昨夭在彈子房的老虎機邊上，貝原一直站到晚上十點。再次彎腰撿垃圾的時候，忽然看到映子的腳脖子上，貼著膏藥。在入口處站櫃檯的映子的休息時間，比在大廳里當班的貝原英治，休息時間還要一些。

「嗯……不過，我不想再給秋田老師添麻煩……」貝原英治喃喃地說。

「那麼晚打來電話，本身就很奇怪，我看你去也是白去。」

馬鹿野郎！……一個星期以內，給老子搬出公寓去——昨天夜裡已經很晚了，房東坂本卻突然打來一個電話，冷不丁地提出了，這麼一個非常無理的要求來。

「喲，早上好啊！……」佐藤老人每次見了貝原英治，都會用他那開朗的聲音，先向貝原打招呼。

佐藤老人的記憶力，簡直好得叫人吃驚，或者說，他就是那種一絲不苟的人。這半年多以來，從那座水泥板小橋數過來，在第幾根電線杆子附近，跟貝原英治夫婦相遇，老佐藤都能記得一清二楚。最近這段時間，一般都是在第四根電線杆子附近，和貝原英治夫婦相遇，今天卻在第二根電線九*九*藏*書杆子附近相遇了。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佐藤老人來了。

「馬鹿野郎，不管怎麼說，老子也得去試一試。誠心誠意地談一談，也許能夠得到房東大人的理解。」貝原英治耐心地對映子規勸著說，「畢竟，以前坂本先生一直對咱們不錯，至少坂本先生不是壞人。」

「自己曾經有前科的事情，也許被房東坂本知道了……」貝原英治雖然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倖。

佐藤老人六十八歲，但是，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得多。消瘦的面龐，土黃色的臉色，使他的白色眉毛和白色鬍鬚很顯眼。映子說，佐藤老人一定有什麼病。半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佐藤老人臉頰上的肉還有不少。

貝原英治戴上了手套，拿起半透明的垃圾袋，和一把小爐子，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公寓。他走在依然昏暗的散步道上，把路上的空易拉罐、煙頭撿了起來，把狗糞也鏟起來，裝進垃圾袋裡。作為一種贖罪行為，他要清掃五個電線杆子，那麼長的一段路。他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件事情，身旁還有他的老婆——貝原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