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映子……」

貝原英治不停地眨著眼睛。弄明白了的事情，還不止這些。

再挖深一點兒。再挖深一點兒，再挖深一點兒啦，再挖深一點兒了啦……

夫妻兩人帶著些許醉意回家了。貝原英治拿出鑰匙，正要開門的時候，忽然停住不動了。

「……不賣！絕對不賣！……」

當時，貝原英治對這番話的理解是，佐藤老人知道自己已經活不長了，希望自己死後，有人給他上香。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回事。佐藤老人是為了自己死後，有人繼續給他的妻子上香！……

也不行。鄰居在二褸，可以看到這邊的院子。

貝原英治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這些記憶，使貝原英治變得瘋狂起來。他抓起那根四棱木棍，站了起來，低聲吼叫著，沖向了廣神正雄，用盡渾身力氣，一棍子砸在廣神的天靈蓋上。

換了好幾個角度以後，貝原英治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挖開土的地方。貝原英治像被鬼魂附體似的，拚命地挖了下去。

「你要是聽見裡邊打起來了，就趕快去叫警察。」

映子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貝原英治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冰凍在身體里的恐怖感，一下子融化了。

「你呢？」映子緊張地問。

「我聽說了，你過繼給一個馬上就要死的老頭子，繼承了他的全部財產！……」

「就這樣決定了吧，你說呢？」映子溫柔地規勸著。

貝原英治仰起頭來，狠狠地瞪著廣神正雄。

「我……我怕……」

「秋田老師？……」貝原英治意外地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貝原英治默默地站起身來。不是他自己的意識，讓他站起來的，而是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非常強大的力量，促使貝原英治站起身來的。

貝原英治停止了挖坑，把鐵杴放在了地面上。

「馬鹿野郎！……這不是你來的地方！這是我們的家！……」

「我從後門進去看看。」

「保險柜用這所房子頂替！趕緊把房子賣了，錢分給我一半！」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貝原英治好奇地問。

「你不是壞人……」映子小聲安慰著貝原英治。

「這樣……」貝原英治無話可說。

「馬鹿野郎！……」

佐藤老人的太太並，沒有跟著別的男人私奔。當時還年輕的佐藤老人，知道了自己的妻子，跟別的男人好上以後，頓時氣憤至極，一把將老婆給弄個死翹翹了。

貝原英治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叫你永遠也不能再來！……」九_九_藏_書

轉正的那天下班以後，貝原英治就離開了公司，跟映子在車站前會合，兩人一起進了一家義大利餐館。

那麼……

「真……真的？」映子的眼睛里，倏地掠過一絲恐懼。

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不，不要緊的，我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當年跟廣神一起，偷保險柜的時候，老闆一回家，我就嚇得一溜煙地跑掉了。裡邊要是有人，我也會嚇得一溜煙地逃跑的。」

「這是我的家，再害怕也不能逃跑啊！……」

貝原英治松幵挽著映子的手，在她的耳朵邊小聲叮囑道：「你先在這兒待著別動。」

佐藤老人曾經在貝原英治居住的公寓里，對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二人，說過這樣的一番話：「我希望你們一直住下去，不要輕易翻蓋。我想你們一定有要孩子的打算吧，讓你們的孩子，也在那所房子里住下去。還有，每天給我上一炷香，我就心滿意足了。」

「咯噔」一聲，貝原英治嚇得當場僵住了。

「別忘了，你小子是沾我的光，才比我早出來三年的！……」

貝原英治一下子衝進了佛堂里，一把拉開電燈，把手上的木棍舉過頭頂。

「這小身條兒還是那麼迷人嘛。」廣神正雄滴啦著口水笑著，「來來來，跟我上床干一回，不能只供這個熊包享用啊。」

「要把廣神正雄的屍體，扔到哪兒去呢？」貝原英治暗自忖度著：自己沒有車。駕照在服刑期間就失效了。

那是一個頭蓋骨。

「不許你再來！……」

貝原英治的眼神發直。

「不行！你不能一個人……」

「……你他娘的什麼意思？」

貝原英治低頭看著，已經沒有了鼻子、也沒有了眼睛的廣神正雄。

「我還要告訴你的鄰居們，那樣的話，你不想賣也得賣！……」

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不要叫警察，特別是不要驚動刑警。貝原英治是有前科的人。

從房東坂本說話的口氣來分析，佐藤老人對電腦和互聯網，並不是很熟悉。也就是說，互聯網上關於貝原英治有前科的信息，不是他自己上網查出來的，而是佐藤老人通過匿名電話等方式，灌進他的耳朵裏面去的。

「我不賣！……」貝原英治大聲怒吼。

「我到你們公司去，把你以前干過的好事，都給你抖摟出來！……」廣神正雄蹦達著亂嚷嚷。

突然，貝原英治覺得：自己被扔進了這個家的過去里。

「應該是佐藤太太的吧？」映子九*九*藏*書茫然自失地說道。

貝原英治一邊在心裏怒吼著，一邊揮動木棍，猛砸廣神正雄的腦袋瓜子。

不對……

佛堂中央，躺著廣神正雄的屍體。不但榻榻米上，推拉門上，牆上，到處都是血痕，就連天花板上，都飛濺上了血跡。

佐藤老人的計劃成功了。但是，佐藤老人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

貝原英治一個跟頭，「撲通」腦袋一歪，栽倒在了榻榻米上。

貝原英治確實把自己改姓「佐藤」的事情，照實告訴了秋田老師，但是，他曾經囑咐過秋田老師，不要對任何人講。

這些都是貝原英治的想象。但是，有一件事情，卻是非常明確的。

「不用怕，我進去看一看，裡邊不―定有人，也許是我聽錯了，」

喝得面色微紅的映子問道：「英治，你怎麼了？」

貝原英治疼得蜷曲著身子，雙手捂著腹部。他覺得胃裡的東西，好像馬上就要被擠出來，鼻血吧嗒吧塔地滴在榻榻米上。

「不，不能叫……」

「馬鹿野郎，你的什麼地幹活？！……」貝原英治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是極度的恐怖感，讓他叫出聲的。

「你這個小子，只不過是老子的一個小嘍啰，竟敢跟老子犟嘴！……」廣神正雄一邊罵著，一邊猛踢貝原英治的腹部。

當年，自己確實跟廣神正雄約好，偷了保險柜對半分。但是……

鋼筆式手電筒的光，正在五斗櫥上晃動著。一個男人蹲在五斗櫥前邊，正要拉開最下邊那個抽屜。

男人回過頭來，嘴裏叼著一支鋼筆式手電筒。男人就那麼叼著手電筒說話了。

貝原英治連眨眼都忘了，張嘴便問道：「狗娘養的，你小子他媽的什麼時候出來的？」

貝原英治用雙手按住映子那瘦小的肩膀，勉強地笑了笑。

「嗚……」貝原英治只是低聲哭泣著。

「可是……」貝原英治的老婆還是猶豫不定。

如果把骨頭挖出來，扔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也不是特別困難的事，而且，他也有充足的時間去做。但是，佐藤老人沒能這樣做。

貝原英治抬起頭來，他看見老婆映子正在上邊看著他。

「你瞪我幹什麼？快說！賣！……」

「你一點兒都不壞噢……」映子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貝原英治的試用期結束以後，順利地成為公司銷售部的正式職工。

「廣神！……」貝原英治站了起來，齜著牙大喝一聲。

廣神正雄露出滿口大黃牙，哈哈大笑地說：「整整兩個月了。喂！……貝原九九藏書！……瞧你那兩隻眼睛，就跟看見了幽靈似的。別他奶奶的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不好？」

這個家，毫無疑問地成了「佐藤的家」。

貝原英治穿過起居室，輕輕把佛堂的推拉門，拉開了一條窄縫。

「算了，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就不深究了。」廣神正雄盯著貝原的眼睛髓，「咱們可是有約在先的，對半分！……」

「出去！求求你了，給我出去！……」

喊聲未落，廣神正雄飛起一腳，就踢在了貝原英治的胃部。貝原再次倒下，疼得滿地打滾。胃裡的東西湧出來，吐得到處都是。

「咔嚓」一聲，車子碰到了什麼硬東西。貝原英治急忙用手，把土扒拉到―邊去，看見下面是一白色的物體。

「你就別可是了，就是有人，我一進去他也得嚇跑了。畢竟這就是咱們的家！……」

貝原英治走出房間，到小倉庫里拿來一把鐵鍬。掀開佛龕一側的榻榻米，把下面的木板拆了下來。他先把鐵鍬扔下去，貝原英治隨後也跳了下去。

廣神正雄瞪著躺在榻榻米上的貝原英治，厲聲喝道：「馬鹿野郎，你這傢伙到底賣還是不賣？」

「我不能那樣做！……」貝原英治激動地說。

貝原英治躡手躡腳地，悄悄繞到房子後面，先在小倉庫里，拿了一根四棱木棍，然後靠近了廚房的門。他的腿在發抖，心裏甚至在想：「我這一進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映子身邊了？」

佐藤老人通過這種方法，使貝原英治陷入了絕境，然後，他再提出認貝原英治為兒子，認映子為兒媳婦，讓貝原夫婦變成佐藤夫婦。

「不是那麼回事！是你硬拉著我去偷保險柜的！……」

貝原英治在心裏感慨道：「所謂的幸福，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呀。」

「想糊弄他還不容易。我哭著對他說，我無論如何也得向貝原賠不是，是我毀了貝原。如果不當面向貝原賠禮道歉，就無法抵償我的罪過……」廣神正雄一臉無所謂地笑著說，「就這樣，那個傻小子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佐藤太太死在這個家裡了？

竟然是廣神正雄。廣神這個小子，竟然從監獄里出來了。

貝原英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換個角度再挖，還是挖不動。

「我是聽秋田說的。」

將妻子殺死以後，佐藤便將死屍埋在了這裏。

「明天就給我賣掉！……聽見沒有？」

自己已經扔掉「貝原」這個姓，改姓「佐藤」了。但是，現在又非常留戀hｔｔｐs://ｒｅａd•９9ｃｓw.ｃｏm「貝原」這個姓。他想跟映子一起，從零開始，構築自己的家。

貝原英治緊咬著嘴唇不說話。

映子用她那滿是淚痕的臉，擋住了貝原英治的視線：「不……不要打電話，誰都不要告訴，就讓這件事情，成為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吧。」

「這傢伙肯定要糾纏我一輩子的，我跑到哪兒，他就追到哪兒。我能夠打個馬虎眼，逃脫電腦社會，卻逃不出這傢伙的手心。」

「喲！……佐藤先生，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喲……」

貝原英治在心裏為自己打氣，暗暗自言自語著：「馬鹿野郎，我他奶奶的怕個什麼球瓤的？這是我自己的家嘛！……」

貝原英治在映子的眼睛里，拚命地搜尋著什麼。

「趕緊叫警察吧。」老婆映子緊張兮兮地說。

佐藤老人是那麼地愛他的妻子，可是，妻子卻背叛了他。他不能原諒妻子的不忠，一怒之下將其殺死，埋在了佛堂下面。但是，他是因為愛，才殺死了妻子的，所以，他一直在為妻子上香，他本人就是死了，也希望有人能夠繼續在給妻子上香。

貝原英治眼睜睜看著電話那個方向，他已經看了很長時間了。

「我說貝原！……」廣神正雄環視一周，「你小子夠有本事的，把這麼好的房子都騙到手了。」

「不要說話，裏面好像有聲音！……」貝原英治壓低聲音答道。

「別那麼無情嘛。」廣神正雄那淫邪的目光，掃著映子的胸部和腰部。

廣神正雄回頭一看，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下流地笑著：「喲！……映子，還是那麼水靈啊。」

「我……我想過上幸福的生活……」精神恍惚的貝原英治的腦子裡，茫然地回蕩著映子的話，「跟你一起……」

「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我踢死你！……」廣神正雄說著，抬腿又要踢出去。

映子穿著貝原英治送給她的一件米色對襟毛衣，像一個小姑娘似的，咯咯地笑著。他們一邊喝著鮮血一樣紅色的葡萄酒，一邊吃著各種各樣的義大利菜。夫妻二人跟別的餐桌上的情侶或夫妻，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完全融入了周圍和諧的氣氛中。

「堅決不賣！……」貝原英治心中暗暗發誓，「我要在這裏住一輩子，跟映子一起，一直住到死！……」

是啊，這個家裡有了秘密，是只有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兩個人，知道的秘密。這裏不再是「他人之家」了，這裏將真正成為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兩人的家。

貝原英治屏住呼吸，輕輕九-九-藏-書推開了廚房的門。寂靜壓迫著他耳朵眼裡的鼓膜，周圍什麼聲音都沒有。貝原脫掉鞋子，踏著腳尖，向起居室里走去。

「住手！……」映子一聲尖叫，撕裂了房間里的空氣。

「你……你……」貝原英治怒氣勃勃。

紅葡萄酒和義大利菜的味道衝出鼻孔。最新的記憶在腦海里閃現：義大利餐館，映子的笑臉，幸福的……

裏面有亮光！……

盤子？不對！……

理由很簡單。佐藤老人如果讓自己的妹妹繼承遺產，妹妹肯定就會把房子賣掉，新房主肯定要把房子拆了重蓋，佐藤老人殺妻的事實，就會暴露了出來。為了不使殺妻的事實暴露，就需要找一個能繼承這所房屋，又不會拆了房子、重蓋的人。

佐藤老人認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作為他的兒子和兒媳婦，根本就是有計劃的。佐藤老人記憶力特別好。八年前，他看過報道廣神正雄和貝原英治，搶劫傷人事件的報紙，記住了「貝原」這個很少見的姓。當他清晨散步的時候，偶然碰到了貝原英治的時候，就開始慢慢實行他的計劃了。

「我們能開始第三次人生嗎？映子……」貝原英治忽然如此遐想起來，「啊，只要有映子跟我在一起……」

那個在十字路口，探出半個身子，盯著貝原英治的男人，肯定就是佐藤太太的相好。他依然牽挂著突然失蹤的戀人，所以，經常到佐藤家裡來看一看。

映子用手電筒給他照亮，貝原英治彎著腰開始挖土。下面土很硬，不是那麼容易挖的。

埋在院子里？……

他向上邊伸出手去，在心裏祈禱著，映子能夠來握住，他那隻滿是泥巴的手。

「沒有關係得啦！……」貝原英治雖然嘴巴上這樣說，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臉色變得鐵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貝原英治抱著膝蓋，蹲坐在牆角里，映子那溫暖的身子，依偎著他。

「不……不是那麼回事！……」貝原英治大聲地說。

貝原英治聽出來了，屋裡傳來的，好像是關抽屜的聲音，是從佛堂里傳出來的。貝原繼續往裡走。他的膝蓋在顫抖。因為手指攥得太緊，他都感覺不到，自己的手上還有木棍了。

「不是！……」

「你說什麼？」廣神正雄突然出手，一拳打在貝原英治的鼻子上。

是啊，這個家裡有了秘密，是只有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兩個人，知道的秘密。這裏不再是「他人之家」了，這裏將真正成為貝原英治和映子，夫妻兩人的家。

啊，會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