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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凶宅

第十六章 凶宅

李南國愛把耳朵豎起來聽,以前有目的,現在沒目的,但就是會情不自禁地靠到牆壁上去。他總覺得能聽到一些聲音——沒有組合過的聲音,既無高低抑揚,也無任何調子,有時候只是單純的一個音符。要麼是牆壁在翻身,要麼是磚與磚在摩擦,又或許是空氣中在下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安靜。
「有查到誰殺的嗎?」
電話響了。一個他等了大半年的電話終於來了。有工作了!有工作了!李南國都有些不相信,尤其是上次到了最後一輪被刷下來對他打擊太大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穩住神情,猶如在凳子上等了一晚上的舞|女,終於有人來請了,不能那麼雀躍地跳過去,手可以不抖,但心不可能不顫。
「還要咋的?從一堆照片里啊,朋友,我來來回回看了三次,其他人都沒印象。不過,有一點我敢肯定,別看我眼睛近視,但誰來過,誰沒來過,我清楚得很,見過一次,第二次絕對認得。」
「哦,殺她幹什麼?要錢?住這裏的,我估計都沒多少錢。別介意啊,大哥。」李南國放下了手中的碟片。
說話間,李南國剛剛走下樓。
「哎呀,就是那個白色車子,經常停路邊。有一次要不是我眼尖,馬上叫他,警察就過來貼罰單了。」
等待機會如同吃石榴,你不可能抓起一把就吃。read.99csw.com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氣定神閑地一顆顆咀嚼著石榴籽,後來就真的穩不住了,差一點就紆尊降貴去了一家工資比以前低一半的公司了。
「介什麼意,本來就是嘛。你以為我守著這個碟片店圖什麼?還不是圖個拆遷。要不是啊,鬼他媽賣碟片,累是累的來。」
「關係肯定是有的,富二代跟小姑娘是一起的。至於說肌肉男,我也不大清楚,倒是他時不時過來買碟片。也真是奇怪,你說小姑娘既然跟富二代好了,幹嗎還住這個破地方?」
李南國見「杯底」有些剎不住車了,就趕緊堵了他的話:「我要搬走了,以後過來買碟就不那麼方便了。」
「還有一個,肌肉男,夏天穿個t恤,那胸肌,嘖嘖,我跟我老婆講,你的胸圍還不如他呢。哈哈哈。」
李南國走了進去,兩根指頭在碟片盒裡爬上爬下地挑,今天沒有目的,也不知挑什麼好。手指頭動得很快,快過了眼睛掃描的速度。
平常那些搬家公司的小廣告哪去了?不要的時候到處都是,要的時候,怎麼一個都找不到?李南國到處找著小廣告,看能否找到人給他搬家。
門口那個女人顯然是這畜生的主人,但從不拴好狗鏈。她看到小狗對著李南國吼叫,卻滿不在乎地對著空氣吼了句:「寶寶,別叫了,https://read.99csw.com再叫人家就打你了,快過來。」這哪兒是在跟狗說話,分明是對著李南國說「你小子別招惹我的狗,招惹了我就不客氣」。人類之間這種隔空喊話有時候是有相當效果的。打狗看主人,若主人真不在的話,李南國肯定會踢那小狗一腳。
「那鬼知道。不是說豪門深似海嘛,嫁不嫁得進去還難說呢。」
「那是,所以你的生意好,熟客多嘛。」
張瑾死後,李南國就計劃著搬家,無奈租期還沒到,提前退租等於扔掉一個月的押金。手頭寬裕的時候李南國肯定這麼做了,但幾個月放空下來,兩千多塊也變成蒼蠅腿上的肉了,那也是肉吶。於是他就挺到現在。
「搬走好,早該搬了!朋友,你想想看,整天住在個凶宅隔壁,這個算凶宅吧?換我早搬了,邪乎啊。我都不留你,以後有新貨,我就給你打電話。」
「哦?我沒印象。」
「我的消息渠道說,那小姑娘是被人謀殺的。」「杯底」兩嘴唇一別,眉毛變成八字形,鼻頭也皺了起來。
「他們跟那小姑娘有關係?」
「就是,有錢人的錢是怎麼來的?媽了個b的,那麼容易讓你坐享其成啊。不過,小姑娘倒真長得有賣相,可惜了。」
凶宅!我就住在凶宅的隔壁!李南國琢磨著這話。
樓下那條哈巴狗正興九_九_藏_書奮地做著折返跑:一會兒衝上樓,一會兒又衝下來,反覆如是。有一個輪次就正好衝到李南國的面前。他厭惡地盯著狗,動物身上的味道他打小就不喜歡。這恐怕跟小時候常去動物園有關。一件你早期常做的事情,會對你以後產生深遠的影響。常去動物園不一定以後就會成為動物專家,也有可能成為動物的敵人。
「警察就讓你指認了這兩個人啊?」
「也不覺得。」
「你翻那麼快,哪裡找得到啊。看這堆吧,是新的。」剛好店裡沒其他人,「杯底」就幫李南國挑。不過,他也知道李南國的習慣,不喜歡人家推薦的,只按自己的口味來。
「警察到我這裏來過了,拿來一些照片讓我認,呃,你還別說,我真認出兩個人來。你知道哇?有個富二代模樣的小夥子,就是那個經常開『雅閣』來的那個男的。」
「那不是吹的。誰喜歡什麼口味,我都記得。比如你喜歡口味重的,再就是歐洲的文藝片,悶騷的那種,而且要歐洲大牌導演、另類導演的,對吧,我沒說錯吧?」
樓下賣碟的「杯底」又在跟人吵架了。他吵架的方式很獨特,當面能吃得過對方的話,他就當面吵,把對方罵走了,他還不甘心,專門從屋裡出來,指著對方的背影繼續罵。如果對方不是善主,動手的幾率大過動嘴的話,他基本九_九_藏_書上就默不作聲,聽憑自己落個下風。等對方走了,他再從屋裡出來,然後開罵,罵的響聲與對方走出多遠成正比,走得越遠,他的聲音越高。跟吆喝自己的狗的女主人一樣,與其說罵給對方聽,莫如說罵給其他人看:看,我沒有落下風,人都被我罵走了。偏偏今天就遇到個不怕麻煩而且聽力也不錯的人,走了老遠,覺得後面有罵聲,又回過頭看見「杯底」跳起八丈高,對著自己又比又划的,知道是在對自己的先人講「三字經」,於是大步流星又返回來。「杯底」沒見過此陣仗,趕緊躲回屋子,至少有三個人看見他糾結著,把門關上又打開,還悄悄探出頭往外面看。後來大概是那人覺得過來爭個高低也沒意義,見「杯底」露怯了,就走了。這回,「杯底」沒有輕易再發聲音,確認對方沒影了,才又高聲呵斥起來:「娘的個b了,明明放得出來的碟片跟我說放不出來,就想來詐我換一張。自己不看看那副慫樣。對不啦?!一張碟片值多少錢啦,換來換去,換煤氣罐啊!」
「朋友,住在隔壁感覺陰森哇?」「杯底」遞了支「紅雙喜」來。
睡覺的時候,除非相當疲倦,否則他的聽覺神經會變得異常靈敏。多少次豎起耳朵聽隔壁張瑾的動靜,他閉上眼睛,幾乎都能感受張瑾在哪個角落駐足,在哪個角落哭泣,在哪https://read•99csw.com個角落嘆息。如今隔壁空空,顯然房東也沒有把那房子租出去,倒是掛了賣盤,如果周遭都三緘其口的話,或許某個冤大頭會買下,然後重新裝修,讓張瑾的魂找不到依附。找不到依附的話,會不會竄到隔壁?李南國屬於那種不信神的人,更不怕鬼。他想起四川有個軍閥,養了一堆小老婆,其中一個送到上海灘讀書,卻背地結交了帥哥。這個軍閥通過眼線知道了一切,並不做聲,而是設計將兩男女騙回來,還許諾男的去某個縣任職,要成全他們的好事。兩人一入四川境就被人斃了。後來有人來報,說兩人遇害的地方天天有鬼哭狼嚎。這軍閥不信,去到現場,夜裡果然聽聞號哭之聲。他掏出槍來,對著那溝渠之處就是啪啪幾槍,之後,再無喊叫。此軍閥後來去了台灣,居然高壽過百年。
周圍人都不理他,剛才見他關門又開門的幾個在一旁揶揄:「當人家面你咋不響啊,人都走沒影了,你發個鳥威啊。」
「我哪有你那麼見多識廣啊。你剛才說還有一個人,又是誰呢?」
「杯底」見到他,正好借故下台階:「今天有新貨,要不要進來看看?」
走出柳河街口,他不知道是否還會踏入這裏。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絕不再跟蹤了。介入一個人的麻煩容易,退出來真的不容易。搬走的時候,他總覺得張瑾還在後面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