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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色龍

變色龍

「不必多問了,」奧丘美洛夫說。「這是一條野狗!不必多說……既然我說是野狗,那準是野狗……把它殲滅不就完了。」
「不許議論!」
「將軍家的廚子走過來了,咱們問問他……喂,普羅霍爾!你過來,親愛的,看一看這條狗……是你們家的嗎?」
「這兒出了什麼事?」奧丘美洛夫擠進人群問道。「為什麼在這兒?你這指頭是怎麼回事?……是誰在大聲喊叫?」
「吃得准,長官。」
聽到狗的尖叫聲,奧丘美洛夫朝旁邊一看:從商人皮丘金的木棧里躥出一條狗,它瘸著一條腿,向四面張望。它後面有一個人在追。他穿著一件漿過的布襯衫和沒扣上扣子的坎肩。他緊緊追著狗,只見他身子前傾,撲倒在地上,抓住了狗的兩條後腿。又聽到了狗的尖叫和人的喊聲:「別放過它!」從許多店鋪里探出睡九_九_藏_書眼惺忪的面孔,過不了多久木棧旁就聚起一群人,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
「我自己也知道,將軍家的狗都是名貴的,都是良種,可是這條狗——鬼知道是什麼!毛色不好,樣子也不行……不過是一隻賤貨……他老人家會養這種狗?!……你們的腦子在哪裡?這種狗如果落到彼得堡或莫斯科,你們知道會怎麼樣?在那兒可不會查看什麼法律條文,而是一下子叫它斷氣!你,赫留金,你吃苦了,這件事不能就這麼了結……得教訓教訓他們,是時候了……」
「不對,這不是將軍家的……」警察深思熟慮地說,「將軍家沒有這種狗……他家養的都是大獵犬。」
「你咬人,該死的!」奧丘美洛夫忽然聽見有人說話。「夥計們,別放過它!如今可不許咬人!抓住它!啊……啊……」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會找你算賬!」奧丘美洛夫威脅赫留金說。說完他裹緊大衣重又在市集廣場上巡視起來。
警察局監督員奧丘美洛夫正在穿過集市廣場。他身穿新的軍大衣,手提小九_九_藏_書包,在他身後跟著一個火紅色頭髮的警察,提著一隻籮筐,筐里裝滿了沒收充公的醋栗。四周一片寂靜……廣場上沒有一個人影兒……店鋪和酒館的門都開著,像一張飢餓的大嘴,無精打采地瞧著這個人世間。附近連乞丐也沒有一個。
普羅霍爾招呼小狗,領著它離開了木棧……人群衝著赫留金哈哈大笑。
「好像是日加洛夫將軍家的!」人群中有人說。
(1884年)
「胡思亂想!我們家從來沒有這種狗!」
「不過,也許是將軍家的狗……」警察想出聲來說。「狗臉上又沒寫字……前幾天在他家院子里見過這樣的一條。」
「是的……」
「我走著我的路,長官,誰也沒有惹……」赫留金說,用拳頭捂住嘴咳嗽了幾下。「我正在跟米特里·米特里奇談木柴的事,忽然這隻下賤坯無緣無故咬我的手指頭……請您原諒,我是個手藝人,我乾的是細活。他們得賠我錢,因為,也許,我這個指頭一星期都動彈不了……九九藏書長官,法律上沒有說要受畜生氣……要是狗誰都咬,那還是不活在這世上好……」
「你胡說,獨眼龍!所以,你沒有看見,為什麼胡說?長官是明白人,知道誰胡說,誰憑良心說話,像在上帝面前那樣……要是我胡說,就讓民事法官來斷定。他的法律里說得明明白白……現在人人平等……不瞞您說,我自己的哥哥就在憲兵隊里……如果您想知道的話……」
「不用說,是將軍家的!」人群中有人說。
「嗯!……好……」奧丘美洛夫咳咳嗽揚揚眉毛說。「誰家的狗?這件事我不會不管。我要讓你們瞧瞧怎麼能縱容狗咬人!該注意那些不願守法的先生們了!等我罰了他款,這惡棍就會明白,亂放狗和其他畜生會怎麼樣。我要叫他知道厲害……葉爾特林,」監督員對警察說,「你去查一查,這是誰家的狗,做一份筆錄!這條狗應當殲滅。立刻執行!這多半是一條瘋狗……我在問你們呢,這條狗是誰家的?」
「莫非出了什麼亂子,長官……」警察問。
「這條狗不是我們家的,」普羅霍爾接著說。「read.99csw.com它是將軍弟弟家的。他前幾天來過這裏。我們將軍不喜歡這種狗,他弟弟卻喜歡……」
「你吃得准?」
「嗯!……葉爾特林老弟,你替我把大衣穿上……好像有風……我覺得冷……你把狗送到將軍家去問一問。你就說是我找到了派人送去的。你告訴他們,別放它上街……也許,它很貴重……要是每個蠢人都用紙煙戳它鼻子,那麼不用多久就會把它糟蹋了。狗可是一種嬌嫩的有生之物……你啊,混蛋,你把手放下!不必顯擺你那隻蠢指頭!是你自己錯了!」
「他呀,長官,他拿紙煙戳狗的臉取樂,而狗呢,既然它不是傻瓜,它就張嘴一咬……這是一個惹是生非的人,長官!」
「日加洛夫將軍家的?嗯!……葉爾特林,給我把大衣脫下來……真嚇人,這麼熱!想必是天在作雨……我只有一點不明白,它怎麼能把你咬了呢?」奧丘美洛夫問赫留金。「難道它夠得著你的手指頭?它這麼小,而你是個彪形大漢!肯定是你的手指被小釘子扎了,後來你就想出了訛一下人家的主意。你呀,你們這幫人,大九九藏書家都清楚……你們這些鬼東西,我知道你們!」
「難道他老爺的弟弟來了?弗拉基米爾·伊萬內奇來了?」奧丘美洛夫問道,滿臉是動情的笑容。「瞧,我的天啊!我竟然不知道!他是來住一陣的吧?」
「瞧,我的天啊,他這是想念哥哥了。可我竟然不知道!就是說,這狗是他老爺家的?我很高興……你把它帶走吧……挺不錯的小狗兒……挺伶巧的……它喀嚓一口就咬了這傢伙的手指頭!哈—哈—哈!……咦,你為啥發抖呀?汪汪……汪汪汪……它生氣了,小壞蛋……小狗崽……」
奧丘美洛夫來了個半面向左轉,邁步向人群走去。在木棧的大門口他看到:上文中說到的那個坎肩敞開的人正舉起右手,讓大家看血淋淋的手指。在他半醉的臉上彷彿寫著:「看我剝了你的皮,惡棍!」他的那個手指有一種勝利徵兆的樣子。奧丘美洛夫認出這個人是金銀首飾匠赫留金。在人群中央是這場亂子的肇事者,它是一條白毛小獵狗,尖嘴巴,背上有黃斑。它張開前腿,趴在地上,渾身發抖,在它淚汪汪的眼睛里顯出愁苦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