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確實是一個很大的鑽石扣,扣著蓋登留·斯泰培那條粗糙的腰帶。
「還有丹麥的龍騎兵!」肯尼博爾又說。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只聽見腳步的雜沓聲、北風的呼嘯聲以及遠處的斯米亞森湖的那幫鐵匠的歌聲。
山民的頭兒那天生陰沉、表情粗獷的臉色漸漸地平和了,他溫和地問蓋登留道:
「嗯,頭兒,我想,這個該死的黑柱山谷,北風呼嘯,我們今晚肯定沒有木炭上的一絲火光那麼暖和的了。」
杜卡佩爾:「我聽見有動靜!我們可能被發現了?」
「告訴我,蓋登留·斯泰培我的老夥伴,你知道不,夜風開始把我氈帽的毛在拚命地往我臉上刮哩?」
「前進!」肯尼博爾說,「有孟哥爾摩的火槍手呀!」
諾爾比特用腳跺地。
「明擺著,他是去看那著名的囚犯的,因為,要不是有什麼重大機密,他是絕不會這樣犒賞划他去的船夫的,再說,他現在又同我們在一起……」
「噓!」肯尼博爾制止他,然後抓起自己的短槍繼續說,「說真的,這麼漂亮的玩意兒在肯尼博爾眼前溜掉,那是不像話的。」
的確,已經聽得見沿著兩山中的彎曲路徑飛瀉的激流聲了;而且,還可以看見南邊的那塊巨大的尖頂長方形花崗岩,在灰暗的天空中和周圍雪山中顯現,那就是人們稱作的「黑柱」;在西邊天際,霧靄濃重,可見斯帕博森林的盡頭和一長串岩石階梯,宛如巨人的梯級。
「科拉山喬索爾村的蓋登留·斯泰培,你父親梅德普拉特·斯泰培活到一百二十歲才問心無愧地死去,他雖不小心打死過國王的黃鹿或駝鹿,可那不是什麼叛逆之罪……蓋登留·斯泰培,你一頭灰發,已活了五十七歲,只是與貓頭鷹相比你還算得年輕……蓋登留·斯泰培,我們的夥伴,如果你這鑽石扣來路不正,不像皇家野雞吃火槍子兒那麼合理合法得來的,我可告訴你,我寧可它是小米粒而不是鑽石。」
「你看!」
山民頭目在這麼古怪地訓導時,聲音里既帶威脅又含著熱忱。
這時候,兩個圓圓的亮光,猶如兩個火炭,在濃密的矮樹叢中移動,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兩個老者轉向年輕人,冷峻而驚奇地看著他。
「那是誰呀?」
「管它哩!」山民肯尼博爾說。
「向你的寶刀要這份恩寵吧!」諾爾比特沒好氣地說。
「好,不許出聲!」肯尼博爾重複一遍。
「我想說的不是哈凱特大人,頭兒。」
「我想,即使回到山裡去,也是枉然,就像狼群面前的狐狸一樣,他們知道我們的名字和造反的事。九*九*藏*書反正都是一死,我寧可挨火槍子兒,也不願被絞死。」
大家沒有聽見槍聲在深山中漸漸消失的迴響,因為短槍在黑夜之中只微微地亮了一下,在寂靜之中僅僅不祥地微微響了一下,只聽見漫山遍野、山谷密林之中,出乎意料地響起一片可怕的吼叫聲。起義隊伍的前後左右,頭頂上方,響徹一片炸雷般的「國王萬歲!」的呼聲,可怕的火槍子彈從四面八方向他們襲來,使他們在紅紅的硝煙中看見每塊巨大岩石後面都埋伏著一個營的人馬,每棵樹后都藏著一個士兵。
這時候,老若納斯走到這兩個頭領身邊。從他那一臉的悲觀絕望,很容易看出他已經得知那不祥的消息了。
「停止前進,後撤!」諾爾比特嚷道,「不,必須前進!」
「你說得對。」
「老兄,你們聽我說,如果你們像我一樣大胆,我將像你們一樣的謹慎。我們今天趕到斯孔根再停下。那兒防守薄弱,一攻就破。沒有法子,只得穿過黑柱山谷,但絕對不許出聲。即使有敵兵把守,也非穿過去不可。」
「是的,這事千真萬確,一點兒也不假。是高爾孟·威斯特倫親眼看見的。」
肯尼博爾搖搖頭,然後,注意地看了一會兒之後說:
「蓋登留·斯泰培老友,」肯尼博爾用口哨吹了《獵手羅隆》的曲子之後說,「你剛在特隆赫姆待過幾天吧?」
「是的,頭兒,我的兄弟喬治·斯泰培漁夫病了,我替他在船上幹了一段,免得他萬一病死了,他可憐的家人會餓死的。」
杜卡佩爾:「夜色濃重,大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們聽不見有哨兵遊動,我們沒看見有姦細!」
「是那個穿綠大氅、有黑羽毛飾的年輕人,今晚突然來到我們中間的那個。」
「我親愛的保護神作證,」肯尼博爾嚷道,「這玩意兒像鑽石般閃亮!」
「是真的!是真的!」諾爾比特說。
「聖希爾韋斯特作證,」蓋登留·斯泰培打斷了他,把頭扭過一邊去,「風神在用翅膀拚命地扇我們哩!……如果相信我的話,肯尼博爾隊長,就把整座山上的樅樹全都點著。再說,大隊人馬以著火的森林取暖,那才來勁兒哩。」
「千萬別,親愛的蓋登留!還有狍子!大隼!野雞哩!烤野味當然好,但可別把它們烤焦了。」
蓋登留·斯泰培靠近肯尼博爾,說是很慶幸,終於就要走出這該死的危險地帶了,必須感謝聖希爾韋斯特保佑他們沒有讓黑柱成為他們的葬身之地。
「他不是叛徒就是懦夫。相信我說的吧,肯尼博爾夥計……那個read.99csw.com哈凱特現在在哪兒?」
「我的老夥計,你能肯定那個年輕人同現在在我們身後與諾爾比特在一起的是同一個人嗎?」
「怎麼啦?」
「頭兒,我的頭兒!我看見這叢冬青和染料木後面有什麼東西閃亮。」
老山民抓住肯尼博爾的胳膊,然後,近乎疑神疑鬼地小心謹慎地微微掀開自己那水獺皮衣,說:
「上帝和我的保護神知道,」蓋登留·斯泰培說,「那是在一天晚上,我剛給我們挪威祖國母親的幾個孩子指點了去斯普拉德蓋斯特的路,他們正抬著在烏爾什塔爾海灘發現的一具軍官屍體……那是大約一個星期前的事……一個年輕人朝我的小船走來,對我說:『去孟哥爾摩!』我並沒怎麼擔心,頭兒,鳥兒是不會甘願繞著籠子飛的。不過,那年輕公子一臉高傲的神氣,還跟著一名僕人,牽著兩匹馬。他大模大樣地跳上我的小船;我抄起雙槳……也就是說,我兄弟的槳。真是老天有眼。到了地方,那年輕的乘客對無疑是指揮要塞的中士大人說了幾句之後,把鑽石扣扔給了我作為船資。上帝在上,頭兒,就是我剛才讓你看的那個鑽石扣,它本屬於我兄弟喬治的,而不是屬於我,要是老天保佑的那個乘客叫我划船時,我替喬治乾的這一天天還沒有黑。這全都是實話,肯尼博爾隊長。」
「把手給我,正直的諾爾比特,」肯尼博爾說,「兩邊都有危險,徑直走向深淵也比倒退著掉下去的強。」
「肯尼博爾,我們被出賣了!高爾孟·威斯特倫從南邊來。整整一團火槍手在朝我們開來。施萊斯威格的槍騎兵現在斯帕博;三個連的丹麥龍騎兵在勒維格村等候馬匹。他一路之上,看見綠衣兵多如小樹叢。咱們趕快趕到斯孔根去,在到那裡之前絕不能停留。到了那兒,咱們至少可以防禦。還有,高爾孟認為看見沿著黑柱隘道的荊棘叢中有火槍閃亮。」
「我想,火槍手們還沒有到達斯孔根前面的奧爾達斯橋。但不管怎麼說,不許出聲!」
這時,他們行進的道路越來越狹窄,彷彿漸漸地在往變得越來越陡的兩廂峭壁巉岩中深入。淡紅的月亮升起,周圍的一堆冷雲飛速地變幻著,千姿百態。肯尼博爾湊近蓋登留·斯泰培說:
老蓋登留笑了起來。
若納斯抓住肯尼博爾的手說:
「咱們離黑柱山谷還遠嗎?」獵手中有一個人問道。
「這你是怎麼知道的,蓋登留兄弟?」
「怎麼啦!」蓋登留靠近肯尼博爾說,「就是他認識那個什麼伯爵……反正就是那個著名的伯爵,就像我認識你一樣,頭兒。」
「那皇九*九*藏*書家監護權呢?還有我那饑寒交迫的母親呢?」
但肯尼博爾的臉陰沉下來,由驚訝變成嚴峻。他低下頭望著地上,粗暴而莊重地說:
——洛普·德·維加:《被馴服的阿洛克》
「咱們就要進黑柱山谷了,不許出聲!」
「完全合理合法,就像我們的肯尼博爾隊長是科拉山最勇敢的獵手一樣沒一點兒假,就像鑽石就是鑽石一樣沒有一點兒假。」
「你放心吧,蓋登留兄弟,那是一縷月光落在一個冰峰上了。」
「可哈凱特大人……」
肯尼博爾笑了起來,賭咒發誓地說他可從未婆婆媽媽地嚇得要死,因為對於大多數男人來說,危險過去了,就等於是沒有存在危險一樣,而且還要信誓旦旦、千方百計地證明自己也許從來就沒有表現過的那種勇氣。
「年輕人說大話不費勁兒,諾爾比特夥計!」肯尼博爾說,「可您想想,如果我們再往前走,所有的綠衣兵……」
若納斯和肯尼博爾兩個老者四目相遇,不約而同地搖起頭來。
肯尼博爾看看蓋登留,眨眨左眼,咬咬牙齒,拍拍他的肩膀,還得意揚揚地歡叫一聲,就像我們對自己的眼力很滿意時,因自尊心使然,而驚叫一樣:「我早料到了!」
有一次,老蓋登留·斯泰培用短槍托觸觸肯尼博爾的肩膀。
這時候,法羅群島礦工們的老隊長慢騰騰地用手摸了一把他那滿布皺紋的額頭,低聲回答科拉山民的老頭領的目光詢問:
「夥計,你說了我正要說的。在整個這次行動中,我更希望聽從這位年輕公子而不是哈凱特代表。但願聖希爾韋斯特和聖奧拉夫幫幫我,要是冰島凶漢指揮我們的話,我認為,蓋登留夥計,那全虧了這個陌生人而不是那隻絮絮叨叨的烏鴉哈凱特。」
「我相信你,蓋登留。」
「見鬼!給咱們兄弟的是監護權!給咱們的是絞架!諾爾比特很可能說得有道理。」
……
「你看,」他對他說,「那岩石陰影中不是火槍在閃亮嗎?」
「真的嗎,頭兒?」蓋登留問。
「願我們靈魂得救!」他搖搖蓋登留的胳膊悄悄說,「這肯定是兩隻火眼金睛,應該是從未在獵網裡叫過的最漂亮的藪貓才有的。」
「你既然打特隆赫姆來,那你是否有機會見到那個伯爵……那個囚犯……舒瑪赫……格勒芬姆……他姓什麼來著?總之,就是那個我們以他的名義起事反對皇家監護權的那個人,就是你扛著的這面火紅的大旗上想必綉著他的紋章的那個人?」
又有一九*九*藏*書次,蓋登留突然扯住頭兒的胳膊。
「而且我尋思,頭兒,這陌生青年也許比哈凱特大人更深得我們要去搭救的那個伯爵的信任,我心裏覺得哈凱特只會像只野貓似的喵喵叫。」
「頭兒,你仍舊還是那個惡魔肯尼博爾,是吃狍子的狼,是吃狼的熊,是吃熊的水牛!」
肯尼博爾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說:
「不可能!」肯尼博爾嚷道。
年輕的頭領面色蒼白,十分激動,但他的目光和聲調卻仍表示出他的大胆和決心。
起義者為兩山間的這些崎嶇狹道所迫,隊伍拉得很長,在繼續前行著。他們闖進這深深的山谷,沒有點火把,沒有出聲響,就連他們的腳步聲也淹沒在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和狂風的呼嘯聲中。那狂風吹得這片德洛伊教時代的森林中的樹木彎來倒去,吹得冰雪覆蓋的山巔上亂雲飛渡。月亮那常被烏雲遮住的亮光落到這又深又黑的隘道之中,都照不到起義者們的矛尖,不時地從他們頭頂飛過的白鷹也沒感覺到此時有這麼一大隊人馬在打擾它們的孤寂與寧靜。
若納斯贊同地點點頭。
「我也看見了,」山民頭領回答,「那是激流的水映出的雲彩。」
「這確確實實是鑽石,」後者把皮衣下擺放下說,「就像從月亮到地球要走兩天工夫,就像我的腰帶是死水牛皮的一樣確實不假。」
「是的,頭兒!」蓋登留·斯泰培把火紅的旗幟又換回歇過的那隻肩膀上去說,「我敢保證,那穿綠大氅的年輕人見過那個……我不知道叫他什麼來著的伯爵,就是我們將為之而戰的那人……就是在孟哥爾摩主塔見的。那年輕人想進那座監獄的勁頭好像大極了,就像你我想進皇家花園一樣。」
「你說得對,」老斯泰培回答,「要不是它在我們前面走,我肯定會以為這該死的眼睛是冰島凶漢……」
「怎麼辦,若納斯?怎麼辦,肯尼博爾?」諾爾比特問。
說話的是肯尼博爾。他暫時把目光從走在起義者前頭的巨人身上移開,側轉過臉去對一陣亂跑偶然來到他身邊的一個山民說著。
「還有施萊斯威格的槍騎兵!」若納斯補充說。
「我認為,若納斯夥計,我們最好是停止前進。」
「現在,若納斯,」諾爾比特又說,「咱倆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儘管有火槍手、槍騎兵、龍騎兵和南方的所有的綠衣兵,我們明天也許就能到達特隆赫姆。」
「真的!」肯尼博爾以將信將疑的口氣又說。
戈波利康:「小心地前進,讓地球都聽不見你們的腳步聲……謹慎從事,我的朋友們……如果我們悄悄地趕到,我向你們保證,必勝無疑。」https://read.99csw.com
蘭戈:「前進吧!」
蓋登留·斯泰培沒有來得及抓住不謹慎的獵手的胳膊,子彈已經打出去了……回答短槍那砰一聲的不是野貓的尖叫,而是一聲可怕的虎嘯,接著是一陣人的笑聲,更加瘮人。
三位頭領分手了。很快『不許出聲』的口令次第傳了下去。片刻之前還吵吵嚷嚷的這支造反者的隊伍,在這因夜幕降臨而黑了下來的荒郊野地里,變成了一支無聲的幽靈部隊,悄無聲息地在一片墓地中的蜿蜒崎嶇的小徑上遊盪。
「很好。」
在這樹榦和巨石阻塞的山道中艱難跋涉了兩個小時之後,先頭部隊走進了黑柱山谷盡頭的高低起伏的樅樹林中,林子上方高懸著長滿苔蘚的黑岩。
「惡魔!皇家監護權!」礦工若納斯顫巍巍地說。
「獵手夥計,您沒有榮幸受到我們偉大的君王克里斯蒂安四世的監護。但願聖奧拉烏斯國王在天之靈使我們擺脫這個監護權!」
「這旗太沉了!」蓋登留說,「你是說孟哥爾摩要塞的那個囚犯,什麼伯爵嗎?……管他什麼伯爵。我的好頭兒,我怎麼會見到他呢?」他壓低嗓門補充說,「除非我有一雙走在我們頭裡的那惡魔的眼睛——不過,他身後沒留下硫黃味——有一雙能看穿牆壁的冰島凶漢的眼睛,或者有能穿過鎖孔的瑪勃仙女的戒指……我敢肯定,此刻在我們中間,只有一個人見過那伯爵……見過你所說的那個囚犯。」
「怎麼辦?」若納斯反問道。
「絕對沒錯。我能從成千張面孔中認出這個讓我發財的人的臉來。再說,那大氅、那黑羽毛也都是一樣的。」
「只有一個人?啊!哈凱特大人?可那個哈凱特已經不在我們中間了。他今晚已經離開我們回去了。」
「必鬚生上特大的火才能把岩頂破窩裡的老貓頭鷹給驚醒。在這個可怕的夜晚,我看見了烏布芬仙女了,她就像只貓頭鷹。」
「更聰明的法子是,肯尼博爾兄弟,後撤。」
他們就這麼走了過去。
肯尼博爾正張開嘴要回答,只覺得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是諾爾比特。
「夥計,」肯尼博爾回答,「咱們夜幕降臨時分將走進山谷。咱們馬上就要到『四十字』了。」
諾爾比特緊緊攥住他倆的手。
「前進!前進吧!」老若納斯拍響腰刀柄嚷道。
後者搖搖頭,把扛著的旗幟換了換肩,慵倦地深深嘆了口氣。
「事情果真如此,那怎麼辦?」肯尼博爾說。
周圍再沒有什麼可引起他們驚慌的情況了,各路人馬靜靜地在這蜿蜒的隘道上逶迤前行著,不知不覺地便忘了這地勢所藏有的一切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