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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倫與露西恩 緹努維爾的傳說

貝倫與露西恩

家父在一封寫於1964年7月16日的信中提到
我為私創的語言量身定製傳奇故事的嘗試,紮根于芬蘭傳說《卡勒瓦拉》中不幸者庫勒沃的悲劇故事。它在第一紀元的傳奇(我希望能以「精靈寶鑽」為題出版)中,仍然佔據著主要事件之一的地位,不過已改為《胡林的子女》,與庫勒沃的故事截然不同,相同之處只有悲劇的結局。這種嘗試的下一個關鍵是1917年我因病離開軍隊休養期間,「異想天開」而寫的《剛多林的陷落》——伊綴爾和埃雅仁德爾的故事,以及同年稍後所寫的初版《露西恩·緹努維爾與貝倫的傳說》——它源自一片長著茂盛的「野芹」灌木(那裡無疑還有很多其他相關的植物)的小樹林,位於霍爾德內斯的魯斯附近,我曾是亨伯駐軍的一員,在那裡待過一段時間。
家父與家母於1916年3月結婚,當時他24歲,她27歲。他們起初生活在斯塔福德郡的大海伍德村,但在那年6月初,他出發去了法國,參加了索姆河戰役。由於染病,他於1916年11月初被遣回了英格蘭。在1917年春天,他駐紮在約克郡。
這個他寫於1917年,稱之為《緹努維爾的傳說》的最初版本,並不存在——更確切地說,存在的只有一份鉛筆寫的手稿的殘跡,絕大部分都被他徹底抹除了。就是在這份鉛筆稿上,他疊寫了我們所知的最早版本的文稿。家父早期為他的「神話體系」所寫的主要作品——《失落的傳說》,是一部極其複雜的作品,我將它編成了1983年和1984年出版的《中洲歷史》前兩卷,而《緹努維爾的傳說》正是其組成故事之一。但是,由於本書特為研究貝倫與露西恩的傳奇演變而編,我對《失落的傳說》那奇特的背景設定和受眾只做簡略的介紹,因為《緹努維爾的傳說》本身與那個背景設定幾乎完全無關。
《失落的傳說》的核心故事是這樣的:在「盎格魯—撒克遜」時期,一位名叫埃里歐爾或艾爾夫威奈的英格蘭水手在大洋上向西遠航,最終抵達「孤島」托爾埃瑞西亞,那裡生活著已經離開日後得名「中洲」(《失落的傳說》中不曾用過「中洲」這個說法)的「大地」的精靈。他在托爾埃瑞西亞旅居期間,從精靈那裡得知了關於創世、眾神、精靈及英格蘭的真實又古老的歷史。這段歷史便是「有關精靈之地的失落的傳說」。
這部作品是用鋼筆和鉛筆在若干破舊的小「練習本」上寫的,常常極其難以閱讀,不過,多年前我在費了大量時間拿著放大鏡細看手稿之後,得以辨認出幾乎所有的文字,只有個別詞句無法確定。孤島上的精靈為埃里歐爾講了很多故事,每次講述時都有很多孩子在場聆聽,《緹努維爾的傳說》就是這些故事之一,敘述者是一位名叫維安妮的少女。它描寫細緻入微(這是一項驚人的特色),敘事風格極具個性,遣詞造句時有古風,與家父後來使用的各種文風全然不同,激烈、詩意,偶見深深的「精靈特色的神秘感」。在表述中,不時還暗暗涌動著諷刺的詼諧(緹努維爾同貝倫逃離米爾冦的大殿,面對恐怖的魔狼卡卡拉斯時,她質問:「卡卡拉斯,何以如此唐突無禮?」)。
與其等到《緹努維爾的傳說》結束,我覺得最好還是在這裏先提請讀者注意這個最早版傳奇的某些特點,並且簡要說明故事里一些重要的名稱(同樣的說明也可在本書末尾的《名詞列表》里找到)。
《緹努維爾的傳說》的重寫版,也就是我們所知的最早版本,絕不是《失落的傳說》中最早寫成的一篇,其他傳說中的情節可以闡明這一點。單論敘事結構的話,有些傳說與已出版的《精靈寶鑽》偏差不大,例如圖林的故事;另一些,特別是首先寫成的《剛多林的陷落》,在已出版的《精靈寶鑽》里只有高度縮略的形式;還有一些在某些方面與已出版的《精靈寶鑽》顯著不同。
貝倫與緹努維爾(露西恩)的傳奇在演變中發生的一個根本性改變,就是後來加入了納國斯隆德的費拉貢德以及費艾諾眾子的故事。另一個同等重要,但在不同方面的改動是貝倫的身份。在傳奇後來的版本中,貝倫乃凡人,而露西恩是不朽的精靈,但在《失落的傳說》中,這樣的設定並不存在,因為貝倫也是精靈。(不過,從家父為其餘《傳說》所寫的註釋來看,起初貝倫被設定成凡人,而且在那份被抹除的《緹努維爾的傳說》手稿中顯然也是如此。)精靈貝倫出身那支被稱為諾多族(Noldoli,后改作Noldor)的精靈部族,在《失落的傳說》(以及一些後續作品)中譯為「諾姆族」(Gnomes),也就是說,貝倫是諾姆族。這種譯法日後給家父帶來了問題。他採用的Gnome一詞,其起源與含義完全不同於現代語境中那些身材矮小,尤其常與花園聯繫在一起的「地精,侏儒」。Gnome一詞源於希臘語的gnōmē,意為「思想,智慧」,在現代英語中僅僅以「格言,箴言」的含義存在,其形容詞是gnomic。
他在一份《魔戒》附錄六的草稿中寫道:
我有時(但不是在這本書中)用Gnomes代表諾多族(Noldor),用Gnomish代表「諾多族的,諾多語」(Noldorin)。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有些人仍然記得Gnome一詞與「知識」有關。須知,那支民族的高等精靈語名稱——「諾多族」,其含義就是「擁有知識者」,因為諾多族從一開始就在三支埃爾達宗族中十分突出,既是由於他們對世間今昔萬物的知識,亦是由於他們對更多知識的渴望。他們無論從正統理論還是大眾想象來看,都與「地精,侏儒」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我現在覺得這一轉譯太容易引起誤解,已經放棄了它。
(順便說一句,我要提到他[在1954年寫的一封信中]還說過,他十分後悔採用「精靈」這個詞,因為該詞已經「承載了過多令人遺憾的意味」,這種意味「太難克服了」。)
身為精靈的貝倫遭遇的敵意,在舊版《傳說》中是這樣解釋的(見第39頁):「所有森林王國的精靈都認為多爾羅明的諾姆族是一群奸詐的傢伙,殘酷又不講信義。」
「仙靈」(fairy,fairies)這個詞被頻繁用來形容精靈,很可能令人有些費解。例如,樹林中飛舞的白蛾,「緹努維爾身為仙靈,對它們熟視無睹」(第38頁),她還自稱「仙靈公主」(第61頁)。文中還說她「施展她的巧技與仙靈魔法」(第69頁)。首先,在《失落的傳說》中,「仙靈」(fairies)就是精靈的代名詞。在那些傳說中,還有幾處提到了人類相對於精靈的身材比較。家父在創作早期對這些問題的構思有些舉棋不定,但他顯然構想過一種隨著漫長歲月流逝而改變的關係。他是這樣寫的:
起初,人類的身材幾乎與精靈一樣,當年仙靈要大得多,人類則比現在小。
但精靈的演變極大地受到了人類來臨的影響:
隨著人類漸漸強盛,人數越來越多,勢力越來越大,仙靈們漸漸隱褪,變得又小又脆弱,透明如同薄紙,而人類更大,更緊緻、結實。最後,人類乃至幾乎所有生物都無法再看到仙靈。
因此,我們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詞就假設家父把這個傳說里的「仙靈」想象成「透明如同薄紙」的生物。當然,多年以後,當第三紀元的精靈進入中洲的歷史,他們絲毫不像現代意義上的「小仙子」。
「神靈」(fay)這個詞則較為難解。在《緹努維爾的傳說》中,該詞經常用於形容美麗安(露西恩的母親),她來自維林諾(被稱為「諸神的女兒」,見第37頁)。但該詞也用於形容泰維多,他被描述成「披著野獸外形的邪惡神靈」(第66頁)。《失落的傳說》別處也曾提到「神靈和埃爾達的智慧」、「奧克、惡龍和邪惡神靈」、「樹林和山谷的神靈」。最值得注意的很可能是下面摘自《失落的傳說》之《維拉的降臨》的段落:
他們身邊生活著眾多的神靈,這些神靈有的司掌樹木和樹林,山谷、森林和山坡,有的清晨在青草中歌唱,傍晚在挺拔的穀物中吟誦。他們當中有奈米爾(Nermir)、塔瓦瑞(Tavari)、南迪尼(Nandini)和歐洛西(Orossi)[草地、樹林、峽谷和山脈的神靈?],他們是神靈、小精靈、小妖精,還有其他不曾得名的,因為他們數量極多。然而他們絕不能與埃爾達[精靈]混為一談,因為他們在創世之前就已存在,比世間萬物都要年長,並且不屬於世界。
另一個令人費解的設定關係到維拉所擁有的力量,他們可以左右那片遙遠的大地(中洲)上人類和精靈的事務,甚至可以影響他們的頭腦和心靈。這個設定不單單在《緹努維爾的傳說》這一篇中出現,但我找不到任何解釋,也得不出任何普遍的結論。舉例來說,第76頁提到「維拉引[胡安]來到……一處林間空地」,在那裡,逃離安格班的貝倫和露西恩躺在地上;她還曾對她父親說(第80頁):「全靠維拉解救,他[貝倫]才免於慘死。」以及,在露西恩逃離多瑞亞斯那段故事(第54頁)中,「她沒有進入那片黑暗區域,而是重新鼓起勇氣,繼續前行」後來被改為「她沒有進入那片黑暗地區,維拉在她心中點燃了新的希望,所以她再次繼續前行」。
關於《緹努維爾的傳說》中提到的名稱,我要在此說明:阿塔諾爾(Artanor)對應後來的多瑞亞斯(Doriath),又稱「方外之地」;在阿塔諾爾北方橫亘著「鐵山脈」,又稱「嚴酷山脈」,貝倫就是翻越這道屏障而來,後來這道山脈被改成了「黯影山脈」埃瑞德威斯林。在這道山脈另一側是「黯影之地」希斯羅迷(希斯路姆),又稱多爾羅明。精靈蘇醒之地名為帕利索爾(第34頁)。
維拉通常被稱為「諸神」,又稱為「愛努」(Ainur,單數為Ainu)。「米爾冦」(Melko,后改為「米爾寇」Melkor)是強大的邪惡維拉,他在盜走精靈寶鑽后被稱為「黑暗大敵」魔苟斯。「曼督斯」這個名稱既指一位維拉,也指這位維拉的居住之所,他是亡者之殿的守護者。
曼威是維拉之王。群星的創造者瓦爾妲是曼威的配偶,與他同住在阿爾達的最高峰塔尼魁提爾山巔。雙聖樹是兩棵偉大的樹木,它們的花朵曾為維林諾帶來光明,卻被魔苟斯和蜘蛛怪烏苟立安特毀滅。
最後,不妨在此介紹一下貝倫與露西恩的傳奇的基礎——精靈寶鑽。精靈寶鑽是最偉大的諾多族精靈費艾諾的作品,他「無論口才還是手藝都首屈一指」,其名意為「火之魂魄」。我在此摘錄一段後來的「精靈寶鑽」文稿,該稿題為《諾多族的歷史》(Quenta Noldorinwa,寫於1930年),詳情參見第107頁。
在那遙遠的過去,費艾諾著手進行一場歷時甚久的奇妙勞作。他用上了他全部的力量與精微的魔法,因為他意欲成就一件比當時所有埃爾達所造之物都更美好的造物,此物將長存至萬物終結之後。他造就了三顆寶石,命名為精靈寶鑽。在它們之中燃燒的鮮活之火,是融合雙聖樹的光輝而成。即便在黑暗中,它們自身仍放射出璀璨光芒。不潔凈的凡軀不可觸碰它們,否則必定枯萎燒焦。精靈視這些寶石為超越本族全部手工造物的至寶,曼威封它們為聖,瓦爾妲則說:「精靈的命運,以及諸多事物的命運,都與它們息息相關。」費艾諾的心,也糾繫於他親手所造之物。
精靈寶鑽被魔苟斯盜走之後,費艾諾和他的七個兒子發下了一個深具破壞性的可怕誓言,宣稱他們對精靈寶鑽擁有唯一且不可侵犯的權利。
維安妮的故事是特意為從沒聽說過緹努維爾的埃里歐爾(艾爾夫威奈)講的,但她敘述時沒有正式的開場白——她從廷威林特和格玟德凌(他們就是後來的辛葛和美麗安)的故事講起。不過,我要再次引用《諾多族的歷史》來說明傳奇的這個基本要素。在《緹努維爾的傳說》中,令人生畏的廷威林特(辛葛)是一個中心人物。他是一位精靈王,居住在幽深的林地阿塔諾爾,從他位於森林中心的巨大石窟統治王國。王后出場雖少,卻也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人物,我在此引用《諾多族的歷史》中關於她的敘述。
《諾多史》中講述,精靈離開了他們的蘇醒之地——遙遠的帕利索爾,踏上偉大旅程,最終目標是浩瀚大海彼岸的極西之地維林諾,[很多精靈]迷失在漫長的黑暗道路上,他們在世間的森林和群山中漫遊,從未去到維林諾,也從未目睹雙聖樹的光輝。因此,他們被稱為伊爾科林迪,就是從未在科爾——位於諸神之地的埃爾達[精靈]之城居住過的精靈。他們就是黑暗精靈,有眾多分散的部族,也有諸多自己的語言。
在黑暗精靈當中,最著名的一位是辛葛。他從未前往維林諾,原因是這樣的。有位神靈名叫美麗安,她曾居住在[維拉]羅瑞恩的花園裡。在羅瑞恩所有的美麗屬從當中,她最美,最有智慧,也最擅長吟唱具有魔力、使人迷醉的歌曲。據說,美麗安於柔光交織之際在夢神的花園裡開口歌唱時,諸神會擱置手中的工作,維林諾的鳥兒會忘記歡叫,維爾瑪的百鍾沉寂,連眾多噴泉也都停止涌流。夜鶯總是隨她同行,她教它們唱歌。但她喜愛深幽的陰影,在漫長的旅程中遊盪到域外之地[中洲],用她的歌聲和她那些鳥兒的鳴唱,填滿了破曉將至的沉寂世界。
辛葛聽到美麗安的夜鶯歌唱,便沉迷其中,離開了族人。他在林中找到了美麗安,身不由己地陷入夢境,沉沉睡去,以至於尋找他的族人徒勞無功。
按照維安妮的說法,當廷威林特從那場神秘的長眠中醒來時,「他不再惦念他的子民(其實他就是惦念也於事無補,因為他們早已抵達了維林諾)」,只希望見到那位微光中的女士。她離得不遠,因為她在他沉睡時一直照料著他。「但是,埃里歐爾啊,他們的故事再多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最終成了他的妻子,因為有極長的一段時間,廷威林特和格玟德凌都是阿塔諾爾或『方外之地』那些迷途精靈的王和王后。總之,此地流傳的說法就是這樣。」
維安妮繼續說,廷威林特的居所「依靠神靈格玟德凌的魔法,隱藏在米爾冦的視野與認知之外,她圍繞通往那裡的條條路徑編織了咒語,使得只有埃爾達[精靈]可以輕易走上正路,因此精靈王無任何危險之虞,只需當心遭背叛。儘管他的王宮建在一個巨大幽深的石窟里,但那仍是富有君王風範的美好居處。那個石窟位於阿塔諾爾那片世間最大的森林的中心地帶,有條河從石窟門前流過。但要進入那處門戶,除了過河別無他途,河上架有一座把守嚴密的窄橋」。接著維安妮喊道:「啊,現在我就給你講講廷威林特的宮殿里發生過的事。」《緹努維爾的傳說》本身的內容可以說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緹努維爾的傳說

「我知道。」她說,「我不是因為熱愛旅行來到這裏的,我只是要來尋找貝倫。」
廷威林特有一雙兒女,就是戴隆和緹努維爾。緹努維爾是位少女,隱匿王國的精靈少女數她最美;像她這麼美的少女著實少見,因為她母親是諸神的女兒,是位神靈。戴隆則是健壯開朗的少年,他最喜愛的是吹奏蘆笛或林地的其他樂器。如今他名列精靈最神奇的三大樂手當中,另外兩位是金嗓廷方和總在海邊演奏的伊瓦瑞。但緹努維爾喜愛舞蹈,她熠熠生輝的雙足美麗靈巧絕無僅有,沒有人曾與她齊名。
[埃里歐爾說,他沒料到會聽維安妮這樣的少女講出這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她則回答說:]
出於對女兒的愛,格玟德凌確實去求了。廷威林特暴跳如雷,以至於緹努維爾真希望從來沒吐露自己的願望。廷威林特命令她不許再提也不許再想貝倫,並且發誓要是貝倫敢再踏進自家殿堂一步,就殺了他。於是,緹努維爾反覆思量她該怎麼做。她去求戴隆幫她,或乾脆陪她去安加曼迪,如果他願意的話。但戴隆一點也不喜歡貝倫,他說:「我為何要為了一個在森林里流浪的諾姆族,去冒那世間最恐怖的危險?我根本不喜歡他,他毀了我們一起玩耍的時光,毀了我們的音樂和舞蹈。」不但如此,戴隆還把緹努維爾想要他做的事告訴了國王。他這麼做倒不是出於惡意,而是怕緹努維爾由於心神狂亂,跑出去送死。
廷威林特下令在這棵奇樹的高處搭起一座小木屋,它就在人所能造出的最長的梯子夠得到的高度,也在最低的樹枝上方,巧妙地掩蔽在樹葉中。木屋是三角形的,每面牆上開有一扇窗,每處屋角都是希利瓏的一根主幹。廷威林特命緹努維爾去住進木屋裡,直到她答應明智行事為止。當她爬上一段段用高大松木製成的梯子后,這些梯子就被人從底下一一收走,讓她再也無法下來。她要的一切都會給她送去,他們會爬上梯子給她送去食物以及她想要的其他物品,然後再下來收走梯子。國王保證他會處死任何一個留下梯子靠在樹上的人,或企圖在夜間偷偷放梯子的人。於是,大樹腳下不遠處布置了一名守衛。但戴隆時常來到樹下,他對自己造成的後果深感悲傷,因為沒有了緹努維爾,他很孤單。但是,緹努維爾一開始很高興住在葉間的屋中,當戴隆在樹下演奏他最優美的樂曲時,她會從小窗戶朝外凝望。
這些犬族只要看到泰維多或他的任何頭領下屬,就會大聲狂吠並展開瘋狂追逐。雖然貓有攀爬和躲藏的技巧,還有米爾冦的強大力量保護,因而很少被殺,但犬貓之間敵意甚深,群貓對其中一些獵犬也十分害怕。不過,泰維多什麼狗都不怕,因為他同犬類一樣強壯,而且比它們更靈活、更迅捷,唯一的例外就是犬族之首胡安。胡安是如此迅捷,以至於曾有一次嘗到了一口泰維多的毛,儘管泰維多以巨爪回敬了胡安一道傷口,但驕傲的貓王並不滿足,他強烈渴望重創神犬胡安。
「米爾冦大王,我現在是還不屬於這裏,」緹努維爾說,「但您若開恩,我說不定今後就屬於了。您想必不認識我,我是廷威林特那個不法之徒的女兒緹努維爾,他把我趕出家門,因為他這個精靈飛揚跋扈,我不情願聽他擺布。」
這話讓她父親大發雷霆,但在憤怒之下,他深感震驚和恐懼,因為他愛緹努維爾。他不能把女兒永遠關在只能透入一點朦朧光線的石窟里,因此他想了一個辦法。在他的石窟殿堂的大門上方,是一片直降至河邊的陡坡,坡上長著巨大的山毛櫸,其中有一棵名叫「萬樹之後」希利瓏,因為她龐大無比,主幹分成三杈,分杈深得就像一同拔地而起的三棵樹,它們同樣高大,渾圓筆直,灰色的樹皮光滑如絲綢,一直長到極高的地方才開始分枝散葉。
此刻夕陽西沉,漸漸墜到西邊樹林背後,夜色悄悄從希斯羅迷蔓延而下,森林中的光線因而暗淡下去了。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堅持走到胡安無法追蹤下去為止,足跡在那裡突然轉離了溪邊,或消失在了水中。於是,他們在那裡紮營,在溪邊輪流守夜,前半夜就這樣過去了。
胡安說:「這事甚是不祥艱難,我也只能想出一個方案。如果你有勇氣,現在就趁太陽高照,泰維多和他的大多數臣屬都在他大門前的階梯上打瞌睡時,悄悄爬到那個貓王的住處去。到了那裡,你就想辦法查明貝倫是不是如你母親所言,確實在內。而我會去躺在不遠處的森林中,你要幫我一個忙,那也能幫你達成你的願望——無論貝倫在不在那裡,如果你遇見泰維多,你都要告訴他,你在這處森林里無意中遇見了病倒在地的神犬胡安。可別指個方向給他,如果可能,你一定要親自帶他過來。這樣,你就能親眼看見我為你想了什麼辦法對付泰維多。我認為,你給泰維多帶去這樣的消息,他在自己的老巢中不會為難你,也不會打算把你囚禁在那裡。」
群貓走了之後,留在房間里的緹努維爾因為怕得厲害,有一會兒站在那裡動彈不得,但她很快適應了黑暗,便四處查看,發現了活板門。活板口有寬大的檯子,她跳了上去,因為檯子不太高,她又是身手敏捷的精靈。門沒關嚴,她往裡望去,只見那一端是寬敞的拱頂廚房,灶火熊熊,有不少辛苦忙碌的身影,其中大多是貓——但是,看哪,彎腰站在其中一處大灶旁的正是貝倫,因操勞而蓬頭垢面。緹努維爾見狀坐倒,流下了眼淚,但還不敢輕舉妄動。事實上,就在她坐倒的時候,泰維多那刺耳的聲音突然在房間里響了起來:「嘿,米爾冦在上,那個瘋瘋癲癲的精靈逃到哪兒去了。」緹努維爾聽了,縮身靠在牆邊,但泰維多已經瞥見她縮在那裡,喊道:「小鳥這就不再唱歌啦。下來,不然我就親自抓你下來。你瞧,我可不會鼓勵精靈求見我來找消遣。」
緹努維爾此時走近了那片地方,但她沒有進入那片黑暗區域,而是重新鼓起勇氣,繼續前行。她沒有像貝倫那樣遭遇危險,因為她本身的魔力比他大,也因為她身邊圍繞著奇妙與睡眠的魔咒。然而,這段旅程對一個少女而言,仍然漫長、邪惡又令人筋疲力盡。
貝倫在緹努維爾代他向她父親開口時,內心驚喜萬分,他因而鼓起了勇氣,引他離開希斯羅迷,翻越鐵山脈的冒險精神也再次蘇醒。他大胆地直視廷威林特,說道:「王啊,您的女兒緹努維爾是我親眼及夢中所見的姑娘當中,最脫俗、最迷人的一位,我想娶她為妻。」
緹努維爾拿著泰維多的金項圈,急速趕回古堡,她在大門下最低的台階上站定,用她清亮的聲音說出了魔咒。看哪,周圍頓時貓叫聲大作,泰維多的古堡也震動起來。堡中出來了一大群住客,它們全都縮成了小貓,害怕手裡搖著泰維多項圈的緹努維爾。她站在群貓面前,說了她聽到泰維多告訴胡安的那些咒語,群貓都為她所懾服。但她說:「聽著,把堡內囚禁的所有精靈子民和人類子孫都帶出來。」看哪,貝倫被帶出來了,但別的奴隸只有一個,就是上了年紀的諾姆族精靈吉姆利,他因苦勞而駝背眼瞎,但所有的歌謠都說,他擁有世間有史以來最靈敏的聽覺。吉姆利是拄著柺杖,被貝倫攙扶著走出來的,貝倫則憔悴枯槁,衣衫破爛,手裡還握著一把從廚房拿來的大刀——當古堡震動,群貓叫聲傳來時,他害怕又有新的邪惡降臨了。當他看到緹努維爾站在一大群不敢離她太近的貓中間,又見到泰維多的大項圈,他徹底驚呆了,頭腦一片空白。但緹努維爾非常高興,她開口說:「從嚴酷山脈那邊來的貝倫啊,現在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跳舞?不過,別在這裏跳就是了。」然後她領貝倫遠離此地,群貓一齊發出長嚎哀叫,就連森林中的胡安和泰維多也聽見了。但群貓誰也不敢尾隨緹努維爾和貝倫,因為它們心中害怕,米爾冦的魔法已經從它們身上解除了。
他們見到廷威林特國王時,他深陷在憂鬱中,但當緹努維爾踏進大殿,拋開她黑暗迷霧似的外袍,以她從前珍珠般的光輝樣貌重新站在他們面前,廷威林特的悲傷在剎那間化成了歡喜的淚水,格玟德凌也欣喜得再次歌唱。有那麼片刻,大殿里充滿了歡笑和驚奇,但終於,國王把目光投向了貝倫,說:「這麼說,你也回來了——毫無疑問,你是帶著一顆精靈寶鑽回來的,以補償你給我的國度帶來的所有不幸。倘若你沒辦到,那我不知道你為何在此。」
貝倫怎麼越過山嶺來到此地,我從未聽說,但你會聽到,他比大多數人勇敢。也許僅僅是愛好漫遊,促使他翻越了恐怖的鐵山脈,最終來到這片方外之地。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很快就感覺到獵人的羅網正朝他們漸漸收緊。雖然他們已經穿過陶爾浮陰森林的重重幽暗,抵達熟悉的森林邊緣,但離石窟之王仍有許多里格的險路,而且哪怕他們能到,看情形也只會把緊跟在後的追兵連同米爾冦對整支林中子民的痛恨都引去那裡。他們引起的這場騷動著實聲勢浩大,以至於胡安在很遠的地方也聽說了,他對那二人的大胆之舉深感驚奇,對他們能逃出安加曼迪更覺得不可思議。
緹努維爾驟然停下了腳步。大殿中除了沉睡的鼾聲不聞一絲異響,就連貝倫都在米爾冦的寶座下呼呼大睡,但緹努維爾動手搖他,終於把他搖醒。於是,貝倫戰戰兢兢地把偽裝用的毛皮撕開,脫身後一躍而起。然後,他拔出那把他從泰維多的廚房拿來的刀,抓住了巨大的鐵王冠。但緹努維爾挪不動它,貝倫用儘力氣才勉強將它翻轉。在這滿是沉睡邪物的黑暗大殿里,他們都嚇得手忙腳亂,貝倫竭力不發出半點聲音,拚命用刀去撬一顆精靈寶鑽。他額上汗如雨下,終於撬鬆了中間那顆大寶石,但就在他猛力將它撬下王冠時,瞧!他的刀咔嚓一聲爆響,斷了。
「格玟德凌啊,我的母親,」她說,「如果可以,請你使用魔法,告訴我貝倫怎麼樣了。他是不是一切安好?」「不,」格玟德凌說,「他還活著不假,但成了悲慘的俘虜,並且他內心也不再抱持希望——看,他成了貓王泰維多淫|威之下的奴隸。」
「啊,殿下,我一身狗味不奇怪,因為我剛從一隻狗那兒逃出來——那真是一隻特別大的狗,您知道我說的是誰。」泰維多聞言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他左右看了一圈,伸了三個大懶腰,這才吩咐那隻看門貓帶緹努維爾進古堡去。烏穆揚如先前一樣把她拋到了自己背上。這下,緹努維爾恐懼到了極點,因為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機會,可以進入泰維多的堡壘,也許能發現貝倫在不在裏面,但她沒有下一步計劃,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遭遇——事實上,她要是能逃,早就逃了。然而現在這兩隻貓開始攀登通往古堡的台階,烏穆揚背著緹努維爾從一個台階躍上另一個台階,躍到第三個時他一個踉蹌絆倒,緹努維爾嚇得一聲大叫。泰維多說:「烏穆揚,你犯了什麼毛病,這麼笨手笨腳?你要是這麼快就老得不中用了,那就趁早離開我的衛隊。」但烏穆揚說:「不是,殿下,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我眼前像是有片霧,腦袋昏沉沉的。」他就像喝醉了一樣搖搖晃晃,結果緹努維爾從他背上滑了下來,而他往下一躺,就睡死過去了。惱火的泰維多粗暴地一爪撈起緹努維爾甩到自己背上,親自背她上了堡門,接著凌空一躍,進了古堡。他叫緹努維爾下來,但聽一聲咆哮,可怕的回聲頓時響徹了黑暗的走廊和甬道。立刻,群貓紛紛出洞,趕到他面前,他吩咐其中幾個下去把烏穆揚綁了,把他「從北邊最陡的山崖上丟下去,他對我已經沒用了,因為他已經老到腳都站不穩了」。緹努維爾聽到這隻野獸冷酷無情的吩咐,忍不住顫抖。但泰維多說話間,他自己也打了個大呵欠,一股突如其來的睏倦令他腳下一絆。他吩咐其他的貓把緹努維爾領到裏面一個房間,那個房間向來是泰維多和他的心腹頭領們一起進食的地方。房間里到處都是骨頭,有股難聞的味道。那裡沒有窗戶,只有一道門,還有扇活板門通往大廚房,紅光從那裡隱隱透進來,使房間被朦朧的光照亮。
「不,」貝倫說,「你父王有這權力。」他接著說,「就是現在,我手中也握著一顆精靈寶鑽。」
「那麼,我必須去救他。」緹努維爾說,「因為我認https://read.99csw.com識的人里誰也不會去救他的。」
格玟德凌聞言並沒有笑,因為她在很多事上英明睿智,並且富有遠見。然而,一個精靈——更別說還是個少女,是國王的女兒——要在無人隨同的情況下前往米爾冦的殿堂,即便是在那段淚雨之戰以前的早期歲月,米爾冦的力量尚未壯大,仍隱藏著他的謀划,廣撒他的謊言之網時,這種事也是就連做荒唐大夢時都想不到的。因此,格玟德凌只是溫和地勸她別說傻話。但緹努維爾說:「那麼您就一定要去求父親幫忙,請他派兵到安加曼迪,要求愛努米爾冦放貝倫自由。」
「沒有,父王,」她說,「而且我認為他心中沒有一點邪惡。你別對他這麼嚴厲,除非你想看你女兒緹努維爾哭泣,因為我認識的人誰也不如他那樣為我的舞姿傾倒。」於是,廷威林特說:「諾多族之子貝倫啊,你在返回來處以前,想從森林精靈這裏得到什麼?」
至此他們堪稱幸運無比,因為假如泰維多在米爾冦身邊,他們的偽裝肯定要被識破——他們也確實想到了這層危險,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泰維多現在正待在自己的老巢,發愁自己這場狼狽大敗要是在安加曼迪傳開,該怎麼應對才好。但是,看哪,米爾冦看見了緹努維爾,說:「你是何人,竟在我殿中如蝙蝠般遊走?你分明不屬此地,如何得以混入?」
於是,緹努維爾照著他的話睡了,她非常疲憊,在胡安的守護下著實睡了很久。但一段時間之後,她醒過來,說:「瞧,我耽擱得太久了。說吧,胡安啊,你有什麼想法?」
於是,半是出於恐懼,半是希望自己清亮的聲音能傳到貝倫耳中,緹努維爾突然開始高聲地說起她要講的事,以至於一個個房間都回蕩起她的聲音。不過——「安靜!親愛的姑娘,」泰維多說,「既然這事是秘密,在外面不能說,那麼在裏面也不能大吼著講。」緹努維爾回道:「貓啊,別這麼對我說話,你固然是偉大的貓王,但我可是仙靈公主緹努維爾,不辭辛苦特意來幫你的忙。」這些話,她是用比剛才還大的聲音喊出來的,廚房裡頓時傳來一聲巨響,就像有一堆金屬和陶制器皿突然砸落在地。泰維多聞聲吼道:「那個蠢貨精靈貝倫又出差錯了。米爾冦快幫我擺脫這種傢伙吧。」但是,緹努維爾推測貝倫定是因為聽見了她的話才震驚失措,她拋開了恐懼,不再為自己的魯莽而後悔。可泰維多為她這通傲慢言語怒不可遏,要不是他想先查明她要講的事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緹努維爾就要直接倒大霉了。事實上,從那一刻開始,她就身陷極其危險的境地,因為米爾冦與他所有的將領都將廷威林特的子民視為不法之徒,他們把誘捕並殘酷地處置這些精靈當成莫大的樂趣,所以泰維多要是把緹努維爾抓去獻給米爾冦,將會大得主人的歡心。實際上,她一表明自己的身份,泰維多就打算這麼幹了,只等先把自己的事辦完。但這天他的神志其實一直昏沉沉的,他忘了追究緹努維爾為什麼縮在活板門的檯子上,他也沒再想到貝倫,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緹努維爾要告訴他的事上。因此,他掩飾了惡劣的情緒,說:「公主,別生氣,快講,別再吊我的胃口——你要告訴我的是什麼事?我的耳朵都等癢了。」
緹努維爾施展她的巧技與仙靈魔法,將貝倫縫進這張皮里,使他變得活像一隻大貓。她又教他如何坐下,如何伸懶腰,如何像貓一樣邁步、跳躍、奔跑,直到胡安被眼前景象刺|激得鬍子都豎起來了,貝倫和緹努維爾見狀,哈哈大笑。不過,貝倫怎麼都學不會像貓一樣尖叫、長嚎或打呼嚕,緹努維爾也無法讓死貓的眼睛發出紅光——「但我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她說,「你只要不出聲,就能擺出十足高貴的貓的氣勢。」
即使在月光黯淡的夜晚,他們也依舊演奏和跳舞。他們不像我一樣害怕,因為廷威林特和格玟德凌的轄地依舊把邪惡阻擋在森林之外,米爾冦尚未攪擾他們,人類也還被困在山嶺的另一邊。
泰維多說:「這個隨我在此的頭領一定會去把他們給你帶來。」但胡安咆哮道:「哈,同時也把你們一整族貓都帶來是吧,外加奧克大軍和米爾冦的禍害災殃。不行,我可不是蠢貨。不如你給緹努維爾一個信物,由她去帶貝倫來,你要是不願意這麼安排,就待在這裏好了。」於是,泰維多被迫把他的黃金項圈扔了下來,這個信物沒有貓敢回拒。但胡安說:「不行,還得有點別的,這個項圈會惹得你全部的爪牙都出來找你。」而泰維多曉得這點,並且正是這麼期待的。因此,到了最後,疲憊、飢餓和恐懼挫敗了那隻身為米爾冦座下親貴的驕傲的貓,他吐露了貓族的秘密與米爾冦託付他的魔咒,正是這些具有魔力的咒語把他那座邪惡古堡的岩石束縛在一起,並讓所有的貓族都受他支配統治,給他們灌注天性以外的邪惡力量。泰維多是個披著野獸外形的邪惡神靈,這樣的傳言由來已久。因此,當他說出秘密,胡安的大笑響徹整座森林,因為他知道貓族勢力強大的日子到此為止了。
胡安因而率領大群的狗穿過森林,獵殺奧克和泰維多手下的頭領,他殺了眾多敵手,或把他們嚇得飛奔而逃,而他也因此負傷累累。直到有一天傍晚,維拉引他來到阿塔諾爾北方地區的一處林間空地——該地日後稱為「黑暗偶像之地」南杜姆戈辛,不過那就是另一件事了,與這個故事沒有關係。然而,即便在當時,那裡也是一片陰沉不祥的黑暗之地,在低矮的林木底下遊盪的恐怖甚至不亞於陶爾浮陰森林。緹努維爾和貝倫這兩個精靈,正疲憊又絕望地躺在林中,緹努維爾在哭泣,但貝倫在撫摸他那把刀。
就在貝倫守夜時,遠方突然爆發了一聲極其恐怖的大吼,彷彿有七十隻狂怒的狼同時嚎叫。接著,看哪!灌木噼啪作響,小樹紛紛折斷,恐怖正在逼近,貝倫知道卡卡拉斯來攻擊他們了。他只來得及把旁人叫醒,他們剛跳起來,還未醒透,一個龐大的身影就赫然聳現在搖曳的月光中,它正像瘋了一樣狂奔,路線向溪流彎去。胡安見狀高聲吠叫,那頭野獸立刻急轉,朝他們奔來。巨狼口吐白沫,眼冒紅光,扭曲的臉上交織著恐怖與憤怒。狼一離開樹林,胡安便毫無懼意地衝上前去,但那狼奮力一躍,從神犬上方躍過,因為他認出了站在後面的貝倫,怒火瞬間熊熊高漲,他那黑暗的頭腦認定貝倫就是他所有痛苦的起因。貝倫見狀,飛快地將手中長矛往上刺入巨狼的咽喉,胡安再次撲過來咬住巨狼的後腿,與此同時,國王將長矛刺入了巨狼的心臟。卡卡拉斯如石塊般翻倒,他體內的邪靈一涌而出,微弱地哀嚎著翻過黑暗的山嶺,奔向曼督斯的殿堂。但貝倫被壓倒在他沉重的軀體底下。他們將巨狼的屍體推翻過身,動手剖開它的肚子,但胡安舔著貝倫流血的臉。很快,貝倫所言就得到了證實,巨狼的五臟六腑已經空了一半,彷彿有一場大火在體內悶燒已久,突然間,黑夜被一團點綴著蒼白與神秘色彩的奇妙輝光照亮,那是瑪布隆從狼腹中取出了精靈寶鑽。他向國王奉上精靈寶鑽,說:「陛下,您看。」但廷威林特說:「不,除非是貝倫把它親手交給我,否則我不會拿。」然而胡安說:「而那很可能永遠無法實現了,除非你們趕快救治他,我認為他傷得太重了。」瑪布隆和國王聞言,都感到羞愧。
然後,緹努維爾開始忙碌。她縱有精靈的靈巧,依舊紡了許久,並且織得更久。如果有人來到樹下向她打招呼,她就叫他們走,說:「我還沒起床,我只想睡覺。」戴隆十分驚詫,經常在樹下喊她,但她並不回應。
終於,緹努維爾把烏雲般的秀髮織成了一件迷霧一般、飽含睡意的黑袍,就連她母親很久以前穿著舞蹈的那件,也遠遠不如這件袍子有魔力。她又遮住自己微微閃光的潔白衣裳,她周圍便充滿了一股沉睡的魔力氛圍。她將餘下的頭髮結成一條長長的繩索,拴緊在她屋內的樹榦上。勞作到此結束,她透過窗子,朝西向河流望去。林間的陽光已經開始消失,隨著暮色在森林中瀰漫,她唱起了一首十分輕柔低沉的歌,邊唱邊把她的長發拋出窗外,讓它那沉睡的迷霧觸及樹下守衛的頭臉,他們正聽著她的歌聲,頓時陷入了不可思議的沉眠。接著,緹努維爾穿上黑袍,像只松鼠般沿著那根頭髮結成的繩索滑了下來。她漫舞而去,來到橋頭,不等守橋的衛兵出聲喊叫,她已舞進他們當中,黑袍的衣擺一碰到他們,他們便陷入了沉睡。緹努維爾以她那擅舞的雙足所能輕快跑動的最快速度,遠遠逃走了。
這篇《神話概要》之所以堪稱「原始的『精靈寶鑽』」,是因為一系列文稿自它演變而來,一脈相承,但這些文稿與《失落的傳說》沒有文體上的連續性。《神話概要》如題所示,乃是一份概要,它文風簡潔,採用現在時態。接下來我就摘錄一段文本,它以最簡短的形式講述了貝倫與露西恩的傳說。
「大人,請您帶我去見他吧,我有重要的話得馬上親口對他說。」她請求道,老貓聽了,發出響亮的呼嚕聲,她不由得壯起膽子伸手撫摸老貓醜陋的頭,這顆頭比她自己的還大,也比如今大地上任何一隻狗的頭更大。這隻名叫烏穆揚的貓聽了這般請求,說:「那就跟我來吧。」接著他突然一爪抓住她肩頭的衣服,將大驚失色的她拋到自己背上,縱身躍上了第二層台階。他在那裡停下來,緹努維爾從他背上爬下來時,他說:「你運氣不錯,今天下午我家泰維多殿下就躺在這層遠離他家的低階上,因為我覺得好大一陣睏倦襲來,得馬上睡一覺,怕是不樂意帶你往前走多遠啦。」此時緹努維爾穿的就是她那件迷霧般的黑袍。
「哪裡,我並不是用自己的話講了這個故事,但我珍視它——所有的孩子其實都知道它講述的事迹——我從偉大典籍里讀到了它,就把它記在了心裏,但我並不完全理解故事里講的一切。」
貝倫有很多次險些被奧克抓到。一次,他經過一番戰鬥才逃過一頭巨狼之口,戰鬥中他唯一的武器是一根白蠟樹製成的木棍。他往安加曼迪那邊遊盪的每一天都是危機重重、險象環生,飢餓和乾渴也時常折磨著他。若不是回頭跟前進一樣危險,他已經多次想要回去了。但緹努維爾懇求廷威林特的聲音在他心中回蕩,每到夜裡,他總感覺心裏聽見她在遙遠的森林家園中,不時為他輕聲哭泣——事實正是這樣。
這下米爾冦是真的大吃一驚——廷威林特的女兒竟然自願來到他的居所,來到恐怖的安加曼迪。他懷疑事有蹊蹺,於是問她想要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此地不喜你父親和他的子民?你也休想從我這裏聽到溫言軟語和鼓勵之詞。」
「要說那個該死的精靈,我若沒聽錯,她正躺在那邊的蕨叢里哼哼唧唧哭著呢,」泰維多說,「至於貝倫,一個鐘頭前他笨手笨腳砸壞了東西,我想他正在古堡的廚房裡被我的廚子米奧力狠撓著收拾。」
「那麼,你對貝倫了解多少呢?」胡安說,「或者,你說的其實是精靈獵手埃格諾爾·波—里米安的兒子貝倫?我和他早在古時就是朋友。」
而貝倫從廷威林特面前揚長而去之後,一怒之下在森林里走出了很遠,直到走近低丘隆起、樹木不生的地帶——這警示著,荒涼的鐵山脈不遠了。到這時候,貝倫才覺出疲憊,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隨後,他開始不時經受更大的痛苦。一夜又一夜,他深感失去勇氣,看不到一點完成任務的希望,事實上希望也無比渺茫。不久,順著鐵山脈而行的他走近了米爾冦居住的那片可怕地域,極度的恐懼襲擊了他。那片地方有許多毒蛇,惡狼到處遊逛,更可怕的是一隊隊巡遊的獸人和奧克——米爾冦培育出來的邪惡生物,他們外出為他作惡,誘捕動物、人類和精靈,將俘獲品拖到主人的面前去。
國王十分吃驚:「那就拿出來給我看。」
貝倫見狀感到悲傷,因為他很孤單,也為他們如此驚駭而懊喪。他認為緹努維爾並未逃跑,便四處尋找她,結果他的手突然間搭上了葉片下她那纖細的臂膀。她嚇得驚叫一聲,拔腿就跑,在昏暗的光線中竭盡全力飛奔,那只有埃爾達才做得到:她的身影在縷縷月光里閃挪搖曳,在無數樹榦與野芹花莖九-九-藏-書中飄忽隱現。對她手臂那輕柔的一觸,令貝倫比之前更急切地想找到她。他飛快追趕,卻還是不夠快,她最後甩開了他,驚魂未定地回到她父親的居所。之後,她一連多日沒有獨自前往森林中跳舞。
烏穆揚說著就打了一個巨大的呵欠,又伸了伸腰,這才領她沿著台階來到一處空地,空地上有個曬得熱烘烘的寬大石榻,泰維多本尊那嚇人的身軀就躺在上面,兩隻邪惡的眼睛都閉著。看門貓烏穆揚走上前,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殿下,有個小妞在等您開恩召見,她說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您,我拒絕了但她不肯走。」泰維多聽了,生氣地一甩尾巴,半睜開一隻眼說:「什麼事?快說,這可不是來找貓王泰維多稟報事情的時候。」
廷威林特聽了此事,便召來緹努維爾,說:「親愛的女兒啊,你為何就不能試著聽我的吩咐,別再想這件蠢事?」但緹努維爾不肯回答,於是國王要她保證,不可再想貝倫,也不可犯傻,設法跟隨貝倫去那邪惡之地,無論是獨自去,還是慫恿他的子民跟她一起去,都不可以。然而緹努維爾說,她不能答應第一點,至於第二點,她只能答應一部分,因為她不會慫恿任何森林子民隨她一起去。
緹努維爾見狀,強忍住衝到嘴邊的叫喊,貝倫則握著一顆精靈寶鑽跳了開去。所有的沉睡者都驚動了,米爾冦呻|吟了一聲,彷彿有什麼壞事驚擾了好夢,睡臉上流露出陰沉的神色。緹努維爾與貝倫二人這時已經滿足於只取得一顆閃光的寶石,不顧一切地逃離了大殿。他們跌跌撞撞,瘋狂地穿過諸多黑暗的通道,直到灰濛濛的天光在望,他們知道大門近了——但看哪!卡卡拉斯就橫躺在大門口,已經醒來,正警惕守望。
緹努維爾聽了,跺腳大喊一聲,她這前所未見的無畏情緒驚動了國王與他身邊所有的人。「真叫人羞愧啊,父王——看,他是勇者貝倫,你一句玩笑就將他驅趕到黑暗之地,使他被邪惡囚禁,全靠維拉解救,他才免於慘死。我認為,一位埃爾達的國王不該辱罵他,而該獎賞他才是。」
緹努維爾等屋內只余自己一人,便拿起水和酒,邊唱一首充滿魔力的歌曲,邊將二者混合在一起。待酒水盛在金碗里,她唱起一首生長的歌;待酒水盛在銀碗里,她唱起另一首歌,並把大地上所有最高最長之物的名稱編在歌里——印德拉方的鬍鬚,卡卡拉斯的尾巴,格羅龍德的身軀,希利瓏的樹榦,她還點名唱到了寶劍「南」,也沒忘記奧力和托卡斯造的鐵鏈安蓋努和巨人吉利姆的脖頸,她唱到的最後一樣也是萬物中最長的,就是海洋女神烏妮那伸展遍及天下眾水之中的頭髮。然後她將頭浸到混合的酒水中,同時唱起第三首歌,一首令萬物沉睡的歌。緹努維爾那一頭比最精微的薄暮光線還要纖細的烏黑髮絲,突然開始飛速生長,過了十二個鐘頭,它幾乎充滿了整個小屋。緹努維爾見狀非常滿意,便躺下歇息。當她醒來,屋子裡彷彿滿滿當當充斥著一團黑霧,她就深藏在霧底下。瞧!她的頭髮垂落窗外,在晨風中圍繞著樹榦飛舞。她費了一番力氣找到她的小剪刀,在肩頸處把長出的頭髮剪了,之後她頭髮生長的速度便恢復了正常。
「我不告訴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和我的貝倫是不是朋友。我只是要找來自嚴酷山嶺那一邊的貝倫,我是在我父親家附近的森林中認識他的。現在他走了,我母親格玟德凌憑她的智慧說,貝倫在貓王泰維多的殘酷住所中為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遭遇了更大的不幸。我要去找他,儘管我沒有任何辦法。」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反常態,在很多地方插入了日期。第一處插入的日期在第557行(行數以整首詩為準計算),是1925年8月23日,最後一處則是在第4085行旁邊寫的,是1931年9月17日。在此後不遠的第4223行,這首詩就被放棄了,故事情節停在貝倫逃離安格班時,「卡哈洛斯的獠牙好似捕獸的陷阱猛然咬合」,咬斷了他那隻舉著精靈寶鑽的手。詩歌餘下的部分從未寫出,但列出了散文體的綱要。
不過,傳說講述,當時泰維多最渴望的就是重新抓獲貝倫和緹努維爾,並殺了胡安,如此他或能得回失去的魔咒和魔法,因為他極其懼怕米爾冦,不敢尋求主人的幫助,害怕暴露自己的失敗和魔咒泄露一事。胡安對此雖不知情,但他忌憚那片地方,最擔憂的是這些事就像世間發生的大多數事情一樣,會迅速傳到米爾冦耳中。因此,緹努維爾和貝倫同胡安一起漫遊到了遠方,二人和胡安成了摯友,這樣的生活讓貝倫又強壯起來,他擺脫了奴隸的束縛,而緹努維爾愛上了他。
然而當貝倫意識到自己來到國王面前,他局促不已,並且十分敬畏王后格玟德凌的威儀。結果,當國王開口問:「你是何人,未獲允許就闖入我的殿堂?」看哪!貝倫竟無言以對。於是緹努維爾代他答道:「父王,他是貝倫,是從山嶺那邊來的漫遊者。他想學跳舞,想像阿塔諾爾的精靈一樣起舞。」她笑了起來,但國王一聽貝倫從哪裡來,便皺起了眉頭,說:「我兒,且別作輕鬆言語。快說,這個來自陰影之地的野蠻精靈,可曾加害於你?」
森林精靈聽說他們回來,紛紛成群結隊去迎接他們,有人給他們送上食物,有人送上清涼的飲料,還有藥膏和各種醫療之物,以備他們治傷。若非貝倫的傷勢極重,眾人本來會喜悅非常。他們用柔軟的衣物蒙住擔架上還長著葉子的粗枝,將躺著的他抬到了王宮大殿上。緹努維爾悲痛萬分地等在那裡,她伏在貝倫的胸前,痛哭並親吻他,他清醒過來,認出了她。隨後瑪布隆將那顆精靈寶鑽交給了他,他將它舉高,凝視它的美,然後忍著疼痛慢慢地說:「看哪,陛下,我將你想要的這顆奇妙的寶石交給你,而它只不過是在路旁發現的無足輕重之物罷了——我認為,你曾擁有的掌上明珠無疑比它美得太多,但如今,她屬於我了。」然而,他話音一落,曼督斯的陰影便落在他的臉上,他的靈魂在那一刻奔向了世界的邊際,緹努維爾的溫柔親吻也無法喚他回還。
儘管如此,他還是說:「親愛的緹努維爾,我決不會隨你返回阿塔諾爾的領地,以後也不會再去那裡找你,除非我帶著一顆精靈寶鑽。但如今我再也不可能完成那個任務了,因為我可是從米爾冦那殿堂里逃出來的亡命徒,他的爪牙只要發現我,我就有遭受最可怕的痛苦折磨的危險。」他說這些話時,內心為即將與緹努維爾分別而悲痛萬分,而她也進退兩難,覺得不管是離開貝倫還是永遠過著這種流亡生活,都不堪忍受。她滿懷愁緒,無言靜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但貝倫坐在她旁邊,最終說:「緹努維爾,我們只有一個辦法——去奪回一顆精靈寶鑽。」於是,她去找胡安,尋求他的幫助和建議,胡安卻十分嚴肅,認為此舉完全是荒唐不智的。然而,緹努維爾最後求他把他在那場林間空地的搏鬥中咬殺的歐伊克洛伊的毛皮給他們。要知道,歐伊克洛伊是只非常大的貓,胡安把他的毛皮當作戰利品帶在身邊。
「不管是怎麼來的,」緹努維爾說,「總之他是來啦,不過我認為他那條命可能終於要到頭了。因為,你瞧,我穿過森林的時候,看見有個龐然大物躺在地上呻|吟,就像生了重病——看哪,那是胡安,中了邪惡的魔咒,要麼就是疾病纏身,正無助地躺在森林中的一個溪谷里,就在這座古堡西邊不足一哩遠的地方。如果只有這一件事,我可能還不會來打擾您的清靜,可我走近去救援那個畜生的時候,他不但對我咆哮,還企圖咬我,我覺得這樣的畜生不管遭遇什麼下場都不為過。」
他這番話肯定是得到了維拉的啟迪,否則也可能是格玟德凌心生憐憫,給他施了一個能花言巧語的魔咒。總之,這話確實救了貝倫一命,米爾冦注意到他結實耐勞的體格,相信了他,願意收他去廚房當個奴工。諂媚奉承的甜言蜜語這位愛努向來愛聽,他的智慧固然深不可測,但那些他鄙視之人說的很多謊話都裹在甜蜜的讚美之詞里,讓他上了當。因此,他這會兒下令讓貝倫去做貓王泰維多的奴隸。須知,泰維多是一隻強大的貓——眾貓之中最強大的一隻——有人說,他體內住著一個邪惡的神靈。他常常伴隨在米爾冦左右。所有的貓都臣服於泰維多,他和手下眾貓負責獵捕、征取肉食,以供米爾冦的餐桌與頻繁舉辦的盛宴之需。正是因此,如今儘管米爾冦的統治不再,他的野獸變得無足輕重,精靈與所有的貓仍然彼此憎惡。
此時,緹努維爾獨自踏上了最低的台階,懷著恐懼仰望山上那座黑沉沉的古堡——看哪,她在石壁轉彎處遇到了一隻躺著曬太陽的貓,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她走近時,他睜開黃眼睛,對她眨了眨,接著起身伸個懶腰,踱到她面前,說:「小妞,你往哪裡去?知不知道你侵入了泰維多殿下與他的頭領們曬太陽的地盤?」
緹努維爾逃走的消息傳到廷威林特耳中,他悲怒交集,難以言表。他的整個宮廷震動,整座森林也被到處搜了個遍,但緹努維爾已經遠去,接近了暗夜山脈腳下的陰暗丘陵。據說,戴隆追著她而去,卻徹底迷了路,再也沒有返回精靈之地,而是去了帕利索爾,現在他仍在那裡演奏絕妙的魔法樂曲,在南方的森林中懷著渴望,孤單度日。
貝倫立刻上前,不顧緹努維爾的反對,將她擋在背後,而這一擋的後果不妙,因為緹努維爾來不及搶在那隻猛獸看見貝倫之前,再次向他施展沉睡的魔咒了。卡卡拉斯一見貝倫便露出獠牙,憤怒地咆哮起來。緹努維爾問:「卡卡拉斯,何以如此唐突無禮?」刀牙反問:「剛才不見這個諾姆族進去,何以他這時急著往外跑?」語畢,卡卡拉斯徑直撲向貝倫。貝倫瞄準巨狼的兩眼之間一拳打去,同時伸出另一隻手去抓巨狼的咽喉。
因此,泰維多裝作不信緹努維爾的話,設法從她那裡問出胡安確切的位置,但她明白這是自己逃離古堡的唯一希望,於是只肯含糊地回答。最後,泰維多禁不住好奇心的誘惑,就威脅她若說的是假話,必讓她落得凄慘下場。他召來手下兩個頭領,其中一個名叫歐伊克洛伊,是只兇猛好戰的貓。然後,三隻貓帶著緹努維爾從古堡出發了。緹努維爾這時已經脫下她的魔法黑袍摺疊起來,它雖寬大厚實,疊起來卻不比一塊極小的手帕大多少(她有這本事)。背著她的貓歐伊克洛伊因而沒有忽然感到睏倦,他把她馱在背上,躍下重重台階,沒出半點差錯。他們悄悄穿過森林,朝她指點的方向走去。不久,泰維多就嗅到了狗味,他全身奓毛,一甩巨大的尾巴,隨即爬上一棵高聳的大樹,從那裡往下眺望那個緹努維爾告訴他們的溪谷。他看見胡安果然在那裡,龐大的身軀趴在地上,唉哼呻|吟。他大喜之下,匆忙爬下樹來,心癢難耐,把緹努維爾忘得一乾二淨——她這時已經躲到一排羊齒蕨下,十分擔心胡安的安危。泰維多打算和兩個同伴從三個方向包抄,無聲無息地進入溪谷,趁胡安還沒察覺時一齊發動突襲殺了他,或者,胡安要是病得太厲害,無法反抗,那他們就拿他消遣,折磨他。他們就照這個計劃做了,但是,就在他們縱身撲向胡安時,他一聲巨吠躍至半空,大張的齒顎一口咬住名叫歐伊克洛伊的那隻貓的後頸附近,那貓頓時送了命;另一個貓頭領嚎叫著躥上了一棵大樹,如此一來只剩下泰維多獨自與胡安決鬥。泰維多並不情願打這麼一場遭遇戰,但胡安撲來的速度太快,他來不及逃跑,於是雙方在那片林間空地展開了惡鬥,泰維多發出的吼叫令人毛骨悚然。胡安最後咬住了泰維多的咽喉,那隻貓要不是在盲目狠抓時爪子刺入了胡安的眼睛,很可能就一命嗚呼了。胡安遭此一擊,鬆了口,泰維多發出駭人的尖叫,猛力掙脫出來,像他的同伴一樣躍上旁邊一棵樹皮光滑的大樹。胡安傷得雖重,卻還是猛撲到大樹下,高聲狂吠,泰維多則從高處拿一句句惡毒的話咒罵他。
九-九-藏-書而,那段日子原始、艱苦,又非常孤獨,他們不曾見到一個精靈或人類的臉。最後,緹努維爾對母親格玟德凌的思念變得十分強烈,她還思念母親在暮色籠罩他們家古老殿堂旁邊的森林時,唱給她和戴隆聽的那些充滿甜美魔力的歌謠。她常常幻想自己聽見哥哥戴隆的笛聲在他們逗留的宜人的林間空地中響起,她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最終,她對貝倫和胡安說:「我必須回家了。」這下,輪到貝倫的心被悲傷籠罩,他愛這種與狗相處(這時已有大群的狗聚在胡安身邊)的林中生活,然而他不能沒有緹努維爾的陪伴。
胡安見了他們,不容他們開口講述任何經歷,徑直將緹努維爾放上自己寬闊的肩背,並吩咐貝倫以最快的速度跑在他身旁,「因為,」他說,「有一大隊奧克正迅速朝這裏來,還帶著狼群負責追蹤和偵察。」胡安的狗群跑在他們周圍,他們沿著秘密的小道捷徑疾奔,朝遠方廷威林特麾下子民的家園前進。就這樣,他們避過了敵人的大隊人馬,但隨後還是有若干次遭遇了遊盪的邪物,貝倫殺了一個險些把緹努維爾拽下來的奧克,立了一件大功。接著,胡安眼看追兵仍然緊緊相逼,便再次領他們取道蜿蜒的小徑,不敢直接帶他們返回森林仙靈的領地。不過,他領的路十分巧妙,數日之後,追獵他們的隊伍終於被遠遠拋開,他們再沒看見或聽見成隊奧克的動靜。沒有獸人伏擊他們,夜裡也沒有隨風傳來任何邪惡狼群的嚎叫,這很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踏進格玟德凌的魔法範圍之內,是她的魔法讓邪物無路可循,保護森林精靈的領土不受侵害。
貝倫是個諾姆族精靈,他父親是護林人埃格諾爾,在希斯羅迷北部更黑暗的地方打獵為生。埃爾達對那些體驗過米爾冦的奴役的親族心存猜忌和恐懼,如此一來,諾姆族在天鵝港的殘暴行徑令他們自食惡果。如今,米爾冦的謊言在貝倫的族人當中流傳,他們因而相信秘密國度的精靈有諸多邪惡之處。然而貝倫這時看見了在暮色里跳舞的緹努維爾,她身穿如珍珠般銀白的衣裙,白皙的赤足在野芹花莖間忽隱忽現。見狀,貝倫再也顧不得她到底是維拉,是精靈,還是人類的孩子,偷偷潛近去觀看。那股魔力令他暈眩,他不得不靠著一棵長在土墩上的年輕榆樹,好俯瞰她跳舞的那一小片林間空地。她是如此苗條美麗,竟使他不知不覺來到開闊處,想把她看得更清楚。就在那時,滿月的皎潔清輝穿過枝幹照來,戴隆驀然間看見了貝倫的臉。他立刻認出貝倫不是他們的族人,而所有森林王國的精靈都認為多爾羅明的諾姆族是一群奸詐的傢伙,殘酷又不講信義。因此,戴隆丟下樂器大喊:「緹努維爾啊,快逃,快逃,這片林子里有敵人。」他邊喊邊穿過樹林迅速逃走了。但是,緹努維爾訝異之下並未立刻跟著逃跑,因為她沒有馬上聽懂他的話,且知道自己不如哥哥強壯,無法那般奔跑跳躍,於是她忽然輕巧一滑,躲進了雪白的野芹花叢,藏在一株花莖特別高、枝葉繁茂四面伸展的花下。在那裡,身穿潔白衣裙的她看起來就像一抹穿過樹葉灑在地面上的閃爍月光。
「卡卡拉斯啊,且別咆哮,」她說,「我要去謁見米爾冦大王,這位泰維多手下的頭領是我的衛士,得陪我進去。」那件黑袍把她閃爍的美遮得絲毫不露,卡卡拉斯沒怎麼起疑心,但他依舊習慣地走上前來嗅聞她的氣味,而埃爾達的甜美香氣是黑袍掩蓋不住的。緹努維爾因而立刻開始跳一支蘊藏魔力的舞,把黑色面紗的流蘇拋去蒙住他的眼睛,於是他因為睏倦而四腿發軟,接著滾倒在地,睡著了。但緹努維爾一直跳到他熟睡才停下來,任他夢見自己幼時在希斯羅迷的森林中縱情奔跑追獵。接著,她和貝倫踏進那黑暗的入口,蜿蜒走下一段又一段暗影幢幢的通道,最後不期然闖到了米爾冦面前。
1926年,他把很多詩作寄給了他在伯明翰的英王愛德華中學就讀時的老師雷諾茲(R.W.Reynolds)。那一年,他撰寫了一篇題為《與〈胡林的子女〉尤為相關的神話概要》的翔實文稿,後來他還在裝這篇手稿的信封上標註這份文稿是「原始的『精靈寶鑽』」,以及它是寫給雷諾茲先生的,目的是「解釋頭韻體版的『圖林與惡龍』之背景」。
於是,胡安說:「瞧,泰維多,虧你以為胡安就像你平日獵捕的可憐老鼠一樣,會無助地任你抓捕殺害,現在就聽聽胡安怎麼說——你要麼永遠待在這棵孤零零的大樹上,流幹了血而死,要麼就下來再嘗嘗我的牙齒。但如果兩個你都不喜歡,那就告訴我,仙靈公主緹努維爾和埃格諾爾之子貝倫在哪裡,他們是我的朋友。你可以用他們來贖你的命——雖然你的命根本不值這個價。」
緹努維爾說的這一切,就是個彌天大謊,是胡安在定計的時候指點她說的。埃爾達少女並不習慣編造謊言,然而我不曾聽說哪個埃爾達為此責備她,事後貝倫也沒有,我就更不會了,因為泰維多是只邪惡的貓,米爾冦更是所有生靈中最邪惡的,緹努維爾落在他們手中真是危險到了極點。不過,泰維多自己就是個說謊的高手慣犯,他因為精通百獸萬物的狡計和謊言,極少去判斷該不該相信別人告訴他的話,而是傾向於什麼都不信,只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因此,比較誠實的人經常能騙倒他。這個胡安淪入無助境地的故事令他非常高興,他很樂意信以為真,所以決定至少要去查驗一下。不過起先他假裝毫無興趣,說這種小事算什麼秘密,就算在外面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但緹努維爾說,她以為貓王泰維多肯定已經知道,胡安的耳朵能聽見一里格外的風吹草動,而貓的聲音傳得比任何聲音都遠。
於是,緹努維爾開始跳起一支舞,這舞於她自己或任何精怪、神靈、精靈,都既是空前,亦是絕後。她舞了一會兒,就連米爾冦也看得目不轉睛。她繞著大殿舞動,輕靈如燕子,安靜如蝙蝠,那魔幻般的美唯獨緹努維爾才有。她接著舞到米爾冦近旁,忽而在他面前,忽而在後,她那迷霧般的衣袍輕觸他的臉,在他眼前翻飛,大殿中那些坐在牆邊或站在四處的爪牙一個接一個抵擋不住倦意,陷入了深沉的睡夢,夢著他們邪惡的內心所渴望的一切。
胡安打算一舉兩得,既可打擊泰維多,走運的話甚至能除掉他,又能幫助貝倫——他猜到這個貝倫實際上就是希斯羅迷的獵犬都熱愛著的埃格諾爾之子。事實上,當他聽到格玟德凌的名字,便知道這位少女是林地的仙靈公主,他渴望幫助她,她的甜美令他心生溫暖。
「為什麼,」泰維多說,「你們竟敢把這麼一個傢伙帶到我面前,難道是要把他宰了吃肉?」領貝倫來的人說:「不是,米爾冦有令,叫這個倒霉的精靈去給泰維多打工,抓一輩子的鳥獸。」泰維多聞言,著實不屑地尖聲嘲笑,說:「我主定是在打瞌睡,否則就是心不在焉。你倒是說說,一個埃爾達的娃娃來幫貓王和他的頭領們捉鳥捕獸,能派多大用場?就跟你帶個笨手笨腳的人類來沒有區別,因為無論精靈還是人類,打起獵來都絕不是我們的對手。」不過,他還是給貝倫安排了一項考驗,吩咐他去抓三隻老鼠。他說:「我的廳堂里老鼠成群結隊。」想也知道,這當然不是真的。不過老鼠倒確實有那麼幾隻——非常凶野、邪惡又具有魔力的一種老鼠,膽子大到敢住在那裡的黑暗洞穴中。它們比一般的老鼠大,非常兇猛,泰維多把它們當成私人消遣的玩物庇護著,絕不能忍受它們的數量折損。
「我父親就是這樣說的,」她說,「但我為什麼要相信他?您瞧,我有一項精妙的才藝,就是舞蹈。大王,現在我願在您面前一舞,然後,我想我就能在您大殿那不起眼的角落裡獲得一席安身之地,您來了興緻就可以召來小舞娘緹努維爾,給您跳支舞寬寬心。」
於是他們告別胡安,悠閑地上路,前往米爾冦的殿堂,因為貝倫裹在歐伊克洛伊的毛皮內極不舒服,熱得要命,而那會兒緹努維爾沉重了許久的心情放輕鬆了些,她撫摸貝倫,或拉扯他的尾巴,貝倫很惱火,因為他沒法像他想要的那樣,兇猛地掃動尾巴回敬。然而,他們終於接近了安加曼迪,事實上,隆隆的響聲和深沉的噪音,一萬個鐵匠不停勞作所發出的巨大鎚打聲,無不昭示著他們身在何處。附近有很多作坊,裏面有諾多族的奴隸在山中的奧克和獸人監管下悲慘地做著苦工。見到此地如此昏黑,他們的心都沉了下去,緹努維爾再次穿上了她那件使人沉睡的黑袍。安加曼迪的醜惡大門是鐵鑄的,門上遍布利刃和尖刺,門前則躺著有史以來最大的狼——從不打盹的「刀牙」卡卡拉斯。卡卡拉斯一見緹努維爾走近,便咆哮起來,但他沒怎麼留意那隻貓,因為他從不理會那些不停出出入入的貓。
緹努維爾害怕極了,但她儘可能勇敢地答道:「大人,我不知道,」——她這稱呼令這隻老貓非常高興,因為他其實只是泰維多的門衛而已——「不過,我要請您行行好,現在帶我去見泰維多殿下——」她見門衛一甩尾巴斷然拒絕,連忙說,「別,哪怕他在睡覺。」
這令貝倫悲傷萬分。他不願意離開那片地方,一心盼望再次看見那位美麗的精靈少女跳舞。他在森林中流浪多日,搜尋著緹努維爾,變得狂野又孤獨。他從早到晚尋找她,每逢月光明亮之夜尤其充滿期盼。終於,有一天晚上,他遠遠捕捉到一抹閃光——看哪,她獨自在一座不生樹木的小丘上跳舞,戴隆不在她身旁。此後,她時常到這裏自唱自舞,有時戴隆會在附近,貝倫就在遠處的森林邊緣觀看,有時戴隆不在,貝倫就偷偷走近一點。事實上,緹努維爾早就發現了他的到來,但她假裝不知道;而且,她見到他被月光照亮的面容上寫滿眷戀渴望,因此她內心的恐懼也早就消散了。她看出,他很友善,且愛上了她的優美舞姿。
於是國王說:「米爾冦為瑣事而殺的諾姆族多了,他不會是第一個。他擅闖我的殿堂,出言不遜,卻沒被困在此地的痛苦魔咒里不得脫身,已是便宜他了。」不過格玟德凌什麼也沒說,她既未責備緹努維爾,也未質疑她為何突然為這個陌生的流浪者哭泣。
「確實不是時候,殿下,請別生氣,」緹努維爾顫抖著說,「但我覺得您聽了消息也不會生氣的。只是,這件事就算在這裏小聲說也不妥,怕會走漏風聲呢。」緹努維爾朝森林的方向瞥了一眼,裝得好像憂心忡忡。
於是,三位夥伴再次一同出發,終於回到那片緹努維爾熟悉、熱愛的森林,那裡鄰近她族人的居住地與她家的深廣殿堂。但是,他們走近時發現久久未見的恐懼和騷動在居民當中傳播,他們詢問一些在自家門前哭泣的人,得知自從緹努維爾秘密逃跑那天起,厄運就降臨到他們頭上。瞧,國王悲傷得發狂,放鬆了自古以來的警戒和謹慎。他把麾下戰士派到各地,深入險惡的森林去搜尋公主,有很多戰士被殺或永遠失蹤了。在他們北方和東方的整片邊境上,都展開了與米爾冦爪牙的戰鬥,因此居民大為恐懼,怕那位愛努大舉興兵,來徹底消滅他們,而格玟德凌的魔法力量不夠,擋不住奧克大軍。「瞧,所發生的不幸里最糟糕的就是,」他們說,「格玟德凌王后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漠然而坐,不言不語也不笑,憔悴的雙眼似乎在遙望遠方,她環繞森林布下的魔法之網已經被削弱了。森林也死氣沉沉,因為戴隆一去不返,林間空地上再也聽不到他的樂曲了。說到這裏,再聽聽我們所有的噩耗之最,要知道,有一隻體內被邪靈佔據,來自邪惡殿堂的巨大灰狼向我們發起了狂怒的攻擊,他彷彿被一種隱藏的瘋狂鞭策著前進,誰都不安全。他瘋狂地咆哮亂咬,穿過森林時,已經殘殺了很多生靈,因此就連從國王的殿堂門前流過的那條河,兩岸也成了危險潛伏之地。那隻駭人的狼常到河邊飲水,看起來就像邪惡君王本人,雙眼血紅,舌頭垂在外面,不管喝多少水都解不了渴,彷彿體內有大火在吞噬他。」
但是,米爾冦見他之後大怒,質問一個生來就該給他當奴隸的諾姆族,怎麼敢擅自跑出去進了森林。但貝倫回答,他不是逃犯,而是出身那支居住在阿里雅多的諾姆族,那一族與當https://read.99csw.com地的人類融和無間。聽見這話,米爾冦更生氣了,因為他一直設法破壞精靈與人類的友誼和交流。他說,這人顯然是個陰謀者,秘密策劃反抗米爾冦的統治,這人罪該送去給炎魔嚴刑拷打。貝倫見自己大難臨頭,便回答說:「最強大的愛努,世界之王米爾冦啊,您千萬不能認為真是那麼回事,如果真是那樣,我豈會不帶幫手,孤身來此。不,埃格諾爾之子貝倫跟人類一族沒有交情,真的沒有,正是因為受不了阿里雅多被成群的人類侵佔,我才離開那地,四處漫遊。我父親對我說過許多您從前何等輝煌榮耀的偉大故事,因此我雖然不是叛逃的奴隸,但除了貢獻一己微薄之力為您效勞,我別無他求。」接著,貝倫便說自己是個會設陷阱捕捉小獸和鳥類的高明獵手,追趕獵物時在山嶺中迷了路,流浪了很久才進了這片陌生的地界,多虧奧克抓到了他,否則他還真不知道有什麼萬全的辦法,只能前來求見威嚴的愛努米爾冦,懇請米爾冦賜給他一個卑微的職位做做,可能的話容他掙得一點米爾冦餐桌上的吃食。
緹努維爾聞言,想到她的族人遭遇了這麼多不幸,不禁悲傷,而最令她心中悲苦的是關於戴隆的消息,這事她此前絲毫不曾風聞。但她亦無法希望貝倫從未來到阿塔諾爾的領地。他們一同趕去覲見廷威林特。而森林精靈之前根本不敢奢望還能見到緹努維爾毫髮無傷地回到他們當中,此時這既成真,他們已經開始覺得邪惡告終了。
「貝倫啊,我請求你,」他說,「永遠別再離開這座宮廷,也別再離開緹努維爾身側,因為你是一位偉大的精靈,各支親族當中將永遠傳頌你的盛名。」然而貝倫傲然答道:「不,國王啊,我信守我對你的承諾,我會為你取得那顆精靈寶鑽,否則無法安心居住在你的殿堂。」國王懇求他不要再去踏入黑暗的未知疆域,但貝倫說:「我不需要那麼做——看哪,那顆寶石現在就在你的石窟附近。」他向廷威林特說明,那頭在他的領地內大肆破壞的野獸不是別人,正是給米爾冦守門的狼衛卡卡拉斯。此事並非廣為人知,貝倫乃是從胡安那裡得知了實情——獵犬無不擅長辨識、追蹤痕迹,而胡安更是精於此道,獵犬中無出其右。胡安這時就與貝倫同在大殿上,他聽到國王與貝倫討論如何開展一次盛大的追獵行動時,請求參与此事,國王欣然同意了。於是,國王、貝倫和胡安做好準備,去追獵那頭野獸,好為所有的子民除掉恐怖的惡狼,如此貝倫也可信守承諾,帶回一顆精靈寶鑽,讓它再次在精靈之地閃耀。這次追獵行動由廷威林特國王親自率領,貝倫追隨在他身側,國王的勇士之首「重手」瑪布隆挺身而出,抓起一支長矛——那是與邊遠地區的奧克作戰時繳獲的強大武器,犬中最強的胡安則昂然走在他們身旁。但依國王之意,他們沒帶其他人同行,因為國王說:「即便要獵殺的是來自地獄的惡狼,我們四個也足夠了。」但是,只有真正見過那隻猛獸的人才知道它有多麼可怕,它幾乎與人類的馬匹一樣高大,呼出的強烈臭氣竟能熏爛所有被噴到的東西。他們在太陽升起的時刻出發,不久,胡安就在離王宮大門不遠處的水邊發現了新鮮的蹤跡。「不錯,」他說,「這正是卡卡拉斯的足跡。」接下來,他們沿著那條溪流走了一整天,河岸多處可見新遭踐踏蹂躪的痕迹,溪流周圍的水塘都被弄得污穢不堪,彷彿不久之前有一群著魔發瘋的野獸在此翻滾撕打過。
接著緹努維爾說:「去我母親那裡,就說她女兒想要一個紡紗輪來打發無聊的時間。」但她偷偷求戴隆給她造個小織布機。戴隆就在緹努維爾的樹上小屋裡造了織布機。「可是,你要用什麼來紡紗織布呢?」他問。緹努維爾回答:「用魔咒和魔法。」不過戴隆不知道她的打算,也沒對國王或格玟德凌多嘴。
有一天,他餓得狠了,到一處奧克的廢棄營地里搜尋剩食殘渣,但有幾個奧克出乎意料地返回營地,抓住了他。他們折磨他,但沒殺他,因為奧克隊長見他雖然因生活困苦而憔悴不堪,卻仍強壯,心想把他帶回米爾冦面前,米爾冦說不定會很高興,打發他到礦坑或鍛造坊去做奴隸的重活。就這樣,貝倫被拖到了米爾冦面前。儘管如此,他內心依舊十分剛強,因為他父親的族人堅信,米爾冦的淫|威不會持續到永遠,維拉最後一定會傾聽諾多族的泣訴,會興兵拘捕米爾冦,維林諾將再度為疲憊的精靈開啟,巨大的歡樂將重返大地。
然而一天晚上,緹努維爾做了一個維拉送來的夢,她夢見了貝倫,她的心說:「我要去找他,他已被旁人遺忘。」接著她就醒了,一輪明月正透過樹木灑下清輝。她反覆深深思量,自己要如何逃離。我們完全可以相信,格玟德凌之女緹努維爾絕非不懂魔法或魔咒,她經過深思熟慮,定下了計劃。第二天,她請那些給她送東西的人,如果可能的話,給她送點下方溪流里最乾淨的水。「不過,」她說,「這水一定要在午夜用銀碗汲取,送來給我時從頭到尾都不許說話。」之後,她又要求送酒來。「不過,」她說,「這酒要在正午用金壺送來,送的人要一路唱歌送到我手中。」他們照她的吩咐做了,但沒有報告廷威林特。
四周全是閃閃發亮的貓眼,如同綠色、紅色或黃色的燈盞,那是泰維多手下的頭領們,擺著或甩著美麗的尾巴。泰維多自己踞于首座,他是一個通身漆黑的龐然大物,模樣十分駭人。他雙眼狹長,眼角上弔,眼中閃著紅綠兩色的光芒,灰鬍鬚則十分結實,尖銳如針。他的呼嚕聲如隆隆擂鼓,咆哮聲如打雷,而他怒吼時令人血液冰冷,事實上,聽到怒吼的小動物和鳥類會僵硬得像石頭一樣,或像嚇死一般跌在地上。泰維多一看見貝倫,便把眼睛眯到只剩一條縫,說道:「我聞到狗的味道。」從那一刻起,他就討厭貝倫。要知道,貝倫在荒野家鄉時,曾經廣受獵犬的喜愛。
不過,緹努維爾出發不久后,思及自己大胆的計劃和即將面對的前路,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懼。她因而回頭走了一段,並且落淚,希望有戴隆陪在自己身旁。據說,他離她確實不遠,但當時他在一片高大的松林中迷路徘徊,那就是暗夜森林,後來圖林不幸誤殺了貝烈格的那座森林。
於是,緹努維爾鼓起勇氣,悄悄接近了泰維多的居所。她不知道胡安跟在後面,而胡安對她的勇敢驚嘆不已,他在不破壞自己的計劃的前提下,跟著她走到不能再近的地方為止。但終於,她走出了他的視野,脫離了樹林的庇護,進了一片長草間點綴著灌木叢的區域,這是一道一直爬上山肩的斜坡。陽光此時正照在岩石山尖上,但在山尖背後,整道丘陵山脈的上方籠罩著一團黑雲,因為安加曼迪就在那裡。緹努維爾繼續前行,恐懼壓迫著她,她不敢抬頭望向那片昏暗。她越往前走,地勢越高,草越稀少,亂石越多,直抵一堵一側陡峭的崖壁前,泰維多的古堡就坐落在崖壁的一處岩架上。該處無路可達,古堡聳立的地方朝著森林伸出一道又一道的台階,因此,要到達城堡門前,必須跳上很多高階,而且越是接近古堡,台階落差就越大。古堡只有寥寥幾個窗戶,沒有一個在底層——事實上,大門就開在半空中,如果是人類的房子,那通常是二樓窗戶的高度。不過,屋頂有很多平坦的開闊地可以曬太陽。
「那麼我就幫你想個辦法。」胡安說,「但你要信任我,我乃神犬胡安,泰維多的頭號大敵。現在,你就在我身邊,在森林的陰影中先睡一會兒吧,我會深思此事。」
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家父致力於改寫《失落的傳說》中講述圖倫拔和緹努維爾的兩個故事,把它們寫成詩歌。這些詩歌中的第一首是「胡林子女之歌」,用古英語的頭韻體寫成,動筆於1918年,但他遠未達到完成的程度就放棄了它,時間很可能就在他離開利茲大學的時候。1925年,他接受了牛津大學盎格魯——撒克遜教授的職位,同年夏天,他開始寫作「關於緹努維爾的詩歌」,取名為《蕾希安之歌》。他將這個詩名譯為「從束縛中得釋放」,但他從來沒解釋過這個標題。
因此,他們將貝倫輕輕抬到一旁,為他清洗療傷。貝倫仍在呼吸,但他沒有開口,也沒有睜開眼睛。他們休息了片刻,等太陽升起,他們將貝倫放在樹枝做成的擔架上,抬著他儘可能小心地穿過森林往回走。將近中午時,他們再次接近了森林精靈的家園,那時他們已經筋疲力盡,而貝倫既不動也不言,只呻|吟了三次。
貝倫追獵了三天,但他沒有做陷阱的材料(他告訴米爾冦自己擅長製作這類裝置時確實沒說謊),結果他一番辛勞,除了手指被咬,一無所獲。泰維多見狀不屑,大發雷霆,但礙於米爾冦的吩咐,貝倫當時只被撓出了幾道爪痕,沒多受泰維多或他手下頭領的荼毒。不過,接下來他在泰維多住處的日子就難熬了。群貓把他當作傭人,他每天汲水、砍柴、擦洗桌子、刷洗地板和碗盤,日復一日,十分凄慘。他也經常被派去轉動燒烤架,架上叉著的鳥兒和碩鼠都是精心烤好了給貓吃的,他自己卻很少有機會吃飯睡覺,整個人變得蓬頭垢面,形容枯槁。他時常希望自己從來沒離開過希斯羅迷,甚至從來沒瞥見過緹努維爾的影子。
[於是維安妮說:]「是的,而且他們所做的可不止跳舞,他們後來還立下了非常偉大的功績,被很多故事傳述。埃里歐爾·美利農啊,等下次說故事的時候,你一定要聽聽那些故事。那些故事把他們二人稱作伊——奎爾沃松,意思就是『死而復生之人』,他們成了西瑞安河北方流域的強大仙靈。好啦,現在整個故事說完了,你喜歡嗎?」
卡卡拉斯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住打來的拳頭,而貝倫那隻手裡緊握著光芒熾烈的精靈寶鑽。卡卡拉斯連拳頭帶寶石一齊咬下,吞落赤紅的咽喉。貝倫劇痛無比,緹努維爾驚恐悲痛萬分,但正當他們以為巨狼的利齒就要撕咬過來時,出乎意料地,一件奇怪又可怕的事發生了。看哪,精靈寶鑽迸發出天性中一團原本隱藏的白熾光焰,它充斥著極烈的神聖魔法——它豈不是來自蒙福之地維林諾,在邪惡尚未來臨之前依靠諸神和諾姆族的魔咒造就?它不容邪惡之身或不潔之手碰觸。此刻它被吞進了卡卡拉斯那污穢的肉體,那頭猛獸腹中忽然間被熾焰燒灼,痛苦萬分,他劇痛之下發出的咆哮聲在一條條石道中回蕩,聽起來極其駭人,裏面所有沉睡的邪物都被驚醒了。於是,緹努維爾和貝倫像風一樣衝出大門逃走,卡卡拉斯卻已領先他們奔遠,暴怒又瘋狂,就像一隻被炎魔追趕的野獸。隨後,當他們緩下來喘口氣時,緹努維爾捧著貝倫的殘臂連連親吻,淚如雨下。看哪,血止住了,疼痛也消散了,在她的愛的溫柔治療下,斷腕痊癒了。從此以後,貝倫在所有的子民中都被冠以「獨手」埃爾馬布威德的名號,用孤島的語言來說就是「埃爾馬沃伊提」
但另一個孩子說:「不,奧西爾啊,不是這樣。如果你願意聽,我就告訴你那個奇妙的真正故事。正如維安妮所說的,貝倫當時死在緹努維爾的懷裡,緹努維爾被悲傷擊垮了。她在世間再也找不到安慰或光明,很快就步他後塵,踏上了所有的人都必須獨自前往的黑暗之路。她是那麼美,那麼溫柔可愛,甚至觸動了曼督斯冰冷的心腸,於是,他容許緹努維爾把貝倫再次帶回世間,此事在人類或精靈當中都是空前絕後,有很多歌謠和故事講述緹努維爾在曼督斯座前的祈求,但我記不清楚了。不過,曼督斯對他們二人說:『精靈啊,且看,我放你們歸去面對的,並非完美的快樂生活,那樣的生活在心思邪惡的米爾冦坐鎮的世間,read•99csw•com已經不復存在。須知,你們將變得如同人類一樣必有一死,而當你們再次離開此地,將是永遠離開,除非諸神將你們召來維林諾。』雖然如此,他們二人還是手牽著手離開,一同穿過了北方的森林,人們經常看見他們在山嶺間跳著有魔力的舞,他們的名字也傳遍了四方。」
於是殿中的人全都明白了,國王把求親一事視為粗俗無禮的玩笑。他們可憐這個諾姆族精靈,並且臉露微笑,因為費艾諾的精靈寶鑽如今在世間享有盛名,諾多族說了許多精靈寶鑽的故事,很多從安加曼迪逃出來的精靈也見過它們在米爾冦的鐵王冠上熾烈閃耀。他從不摘下那頂王冠,他珍愛三顆寶鑽就如珍愛自己的眼睛。這世上,無論是神靈、精靈還是人類,誰都別指望染指它們之後還能活命。貝倫實際上知道這些,也猜出了眾人嘲弄的微笑是何含義,他怒火勃發地喊道:「不,如此迷人的新娘,她父親要的聘禮太微不足道。但我還是覺得森林精靈的習俗就像人類粗陋的法律一樣奇怪,我沒提聘禮,您竟然指名討要。然而且看!我貝倫,一個諾多族的獵手,會滿足您這個小願望。」話音一落,他就衝出了大殿,殿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但緹努維爾突然哭了起來。「父王啊,這太不妥了,」她叫道,「你用一個糟糕的玩笑讓人去送死。他被你的蔑視氣瘋了,現在,我認為他會去嘗試的,米爾冦會殺了他,然後就再也沒人會懷著那樣的愛慕,來看我跳舞了。」
「我看未必,」米爾冦說,「我可不為這等微末之事費神,但你既然走了這麼遠來跳舞,那就跳吧,然後我們走著瞧。」說完他眼波邪魅一轉,黑暗的頭腦琢磨起邪惡的念頭。
話說回來,那位美麗的精靈少女在貝倫離開之後,哭了很長一段時間,並且再也不去森林里跳舞了。戴隆很生氣,不明白她是怎麼了。原來,她喜歡上了貝倫從枝丫間偷看她時的面容,還有他尾隨她穿過森林時窸窣的腳步聲,她渴望再聽見他在她父親家門前的溪流對面,渴慕地呼喚「緹努維爾,緹努維爾」的嗓音。如今貝倫已經奔向米爾冦的邪惡殿堂,也許已經喪命,她就不願再跳舞了。貝倫已死的念頭是如此不堪忍受,以至於這位溫柔已極的少女最終去找她母親,因為她不敢去找父親,更不願意讓父親看見自己哭泣。
因此,當貝倫被帶往泰維多那距離米爾冦王座所在之處並不遙遠的居所時,他非常害怕,因為他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那處居所光線昏暗,黑暗中充滿了怪異的呼嚕聲和咆哮聲。
儘管如此,最後還是到了那麼一天,貝倫從沉睡驚醒,就像從充滿快樂的美夢中突然清醒過來。他說:「胡安啊,最值得信賴的夥伴,再會了;還有你,我深愛的小緹努維爾,也再會了。我只求你,現在立刻返回你安全的家園,願好胡安為你帶路。而我——唉,我必須離去,進入森林孤獨度日,因為我失去了那顆我獲得的精靈寶鑽,並且再也不敢接近安加曼迪,因此,我也不能踏進廷威林特的殿堂。」說完,他獨自落淚,但緹努維爾就在附近,她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來到他身邊說:「別這麼說,現在我的心意變了。貝倫·埃爾馬布威德啊,如果你住在森林里,那我也要住在森林里,如果你想去荒野遊盪,那我也要去遊盪,若不是與你同行,就是追隨你而去。只是,如果你不帶我去見他,我父親就再也見不到我了。」貝倫聽了她這番深情話語,的確很高興,他樂意做個荒野中的獵手,與她一起生活,但他的心卻因她為他做出的犧牲而譴責自己,因此他為她放棄了自己的驕傲。事實上,她勸說他,說頑固是愚蠢的,她父親一定很高興見到女兒還活著,必會純然歡喜地歡迎他們。「說不定,」她說,「他會為自己一句玩笑,就害你一隻好好的手葬送在卡卡拉斯嘴裏而感到羞愧。」她還求胡安抽空隨他們一同回去,用她的話說就是:「胡安啊,我父親如果真的疼愛自己的女兒,就欠你莫大的報答之情。」
但緹努維爾說:「有一隻粗魯又兇狠的巨大野獸,名叫胡安。」泰維多一聽這名字,便一拱背,全身奓毛噼啪直響,兩眼放出紅光。她則繼續說:「泰維多殿下,依我看,容忍這麼一個畜生在如此靠近大有威勢的貓王居所的森林里出沒,真是恥辱。」然而泰維多說:「他可不被容忍來此,來也只能是偷偷摸摸來的。」
大殿中頓時一片死寂,所有聽見的人都驚呆了,只有戴隆大笑出聲,而緹努維爾垂下了眼帘。國王掃了一眼外表野蠻粗獷的貝倫,不禁也大笑起來,貝倫見狀倍感恥辱,漲紅了臉,而緹努維爾為他深感心痛。「沒錯!想娶我的緹努維爾,世間最美麗脫俗的姑娘為妻,成為森林精靈的駙馬——這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想要的小小恩惠。」廷威林特說,「碰巧我也有權要求聘禮。我要的倒也不大,一件信物表達你的敬意足矣。給我送來一顆米爾冦王冠上的精靈寶鑽,寶鑽送到之日,緹努維爾如若願意,就可嫁你。」
「別說了,你快滾吧,」泰維多說,「你一身狗味,一個跟狗打交道的仙靈能給貓帶來什麼好消息?」
於是,國王見他態度舉止頑強又不失禮,不禁心回意轉,認可了他。他吩咐貝倫和緹努維爾詳述二人各自的全部遭遇,他急著想聽,因為他沒有完全理解貝倫那些話的意思。等他聽完一切,他心裏就更賞識貝倫了。他也為緹努維爾心中蘇醒的愛而訝異,她的愛竟讓她立下了比他麾下的任何戰士都大胆的偉大功績。
他們最愛一處林蔭地,那裡生長著榆樹,還有山毛櫸,但都不是參天巨樹,還有幾株栗樹開著白花。不過,那裡地面潮濕,林下生有一大片霧蒙蒙的蓊鬱野芹。六月的某一天,他們在此玩耍,野芹的白花如同雲朵,簇擁在樹榦周圍,緹努維爾在這裏翩然起舞,一直跳到黃昏消逝,夜幕降臨,眾多白蛾紛紛出來飛舞。緹努維爾身為仙靈,對它們熟視無睹,就像很多人類孩童那樣,不過她不喜歡甲蟲,而因為烏格威立安提的緣故,埃爾達也絕不碰蜘蛛。但就在白蛾繞著她的頭上下翻飛,戴隆吹出一個奇異的顫音時,突然間,怪事發生了。
「我做不到,」貝倫說,「因為我的手不在這裏。」然後他伸出了傷殘的手臂。
因此,緹努維爾在森林里遇見了胡安,委實幸運,不過一開始她怕得要命,飛奔而逃,而胡安縱身兩躍就趕上了她,用深沉的嗓音輕聲說著迷途精靈的語言,吩咐她不要害怕。「為什麼我會看見一位精靈少女,而且是最美的一位,孤身遊盪來到如此靠近那位邪惡愛努居處的地方?」他問,「小姑娘,即使有人陪伴,此處也是極其兇險之地,對孤身之人更是意味著死亡,你難道不知道嗎?」
在此要說,在那段時期,泰維多在世上只為一種東西煩惱,就是犬族。事實上,有很多犬類與貓族既非朋友亦非敵人,因為它們已經變成米爾冦的走狗,就像他所有的動物一樣,兇猛又殘酷。正是從最殘酷、最兇猛的犬族中,米爾冦培育出了狼族,他也著實器重它們。那段時期守衛安加曼迪大門,並且把守此門已久的,不就是巨大的灰狼,眾狼之父,「刀牙」卡卡拉斯嗎?不過,犬族當中仍有很多既不屈服於米爾冦,也不十分懼怕他。它們有的生活在人類的居住地上守護他們,沒有它們,人類就要遭受諸多邪惡侵害;還有的在希斯羅迷的森林中遊盪,或翻過崇山峻岭,有時甚至進入阿塔諾爾的疆域乃至更遠的地方,或遠達南方。
然而他們此刻必須考慮倘若有命逃走,該如何逃走。米爾冦因那顆寶石被奪走而大發雷霆,如此震怒精靈前所未見,他把手下所有可怕的奧克都派出來對付那二人,但緹努維爾用一部分黑袍裹住了貝倫,因此他們在山嶺間趁著暮色與黑暗飛奔時,有好一陣都沒有人看見。
於是,貝倫養成了秘密尾隨緹努維爾的習慣,跟著她穿過森林,一直來到石窟入口的橋頭。她進去后,他會隔著溪流呼喚,柔聲念著「緹努維爾」——他從戴隆口中聽見了這個名字。可他不知道,緹努維爾常常在石窟門內的陰影里傾聽,微笑或輕笑出聲。終於有一天,當她獨自起舞時,他壯起膽子走出來,對她說:「緹努維爾,教我跳舞吧。」她問:「你是誰?」「我是貝倫,越過嚴酷山嶺而來。」「那如果你想跳舞,就跟著我跳吧。」精靈少女說道,然後就在貝倫面前漫舞而去,一路舞入森林,動作敏捷,卻又不會快到令他跟不上。她不時回頭張望,見他跌跌撞撞跟在後面,不禁失笑,說:「舞吧,貝倫,舞吧!就像嚴酷山嶺另一面的人那樣起舞!」就這樣,他們循著曲折的小徑來到了廷威林特的居所。緹努維爾過了河,在對岸招呼貝倫,於是他跟著她,驚奇地走下石窟,進了她家的幽深殿堂。
「那就把他們平平安安地交給我。」胡安說,「然後你就可以完完整整地回你的老巢去,舔你自己的皮毛。」
戴隆和緹努維爾喜歡離開父親廷威林特的石窟宮殿,一起外出去森林中度過漫長時光。戴隆經常坐在草墩或樹根上演奏樂曲,緹努維爾則伴隨樂曲翩翩起舞。有戴隆伴奏,她跳起舞來比格玟德凌還要輕盈,比月光下的金嗓廷方更具魔力。如此輕快活潑的身姿人間難覓,唯有在維林諾的玫瑰園才能一見,奈莎在彼處長青不凋的草地上舞蹈。
[維安妮突然住了口,潸然淚下。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不,故事還沒結束,但我所確知的就只有這些了。」在接下來的交談中,一個名叫奧西爾的男孩說:「我聽說,緹努維爾的溫柔親吻具有魔力,治愈了貝倫,將他的靈魂從曼督斯的大門前召了回來,他在迷途精靈當中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等泰維多領著他那顫抖不停的隨從返回古堡,群貓著實為此後悔不迭,因為泰維多怒火衝天,狠狠甩動尾巴,抽了所有近旁的貓。而當貝倫和緹努維爾回到那片林間空地,神犬胡安已經做了一件貌似愚蠢的事,就是沒再開戰就容許邪惡的貓王返回了老巢。不過,胡安把那個巨大的黃金項圈戴到自己的頸上,此舉令泰維多尤其憤怒,因為項圈中蘊藏著賦予力量和權威的強大魔力。胡安並不樂見泰維多活下去,但他現在再也不怕貓了。從此以後貓族一見犬族就飛奔而逃,而犬族自從泰維多在安加曼迪附近的森林中臣服,也一直鄙視貓族。這是胡安最大的功績。更有甚者,米爾冦事後聽聞全部經過之後,詛咒了泰維多和他的族類,將貓族流放,貓族從那一天起也再不曾奉任何人為王、為師,不與任何人為友,叫聲變得哀凄尖厲,因為它們內心孤單怨懟異常,充滿了失落,然而其中只有黑暗,沒有慈愛。
於是,緹努維爾自從逃離父親的殿堂之後,第一次得以自由呼吸。貝倫在遠離安格班重重陰影的陽光下休養,直到擺脫了最後一絲為奴的苦痛。陽光透過綠葉的間隙灑落,清新的風呢喃低語,鳥兒婉轉歌唱,他們因而再度全然無懼。
米爾冦座下的毒蛇如石頭般一動不動,米爾冦腳前的惡狼紛紛打著呵欠入眠,米爾冦雖也看得入迷,卻沒有睡著。於是,緹努維爾在他眼前舞得更快了,邊跳邊用極低微、極美妙的聲音唱起一首歌,那是很久以前格玟德凌教給她的,一首每當金樹的光輝漸暗,熙爾皮安的光輝亮起時,少男少女們在羅瑞恩花園裡的柏樹下唱的歌。歌中織入了夜鶯的鳴囀,隨著她的腳步如風中羽毛一般輕輕點過地面,似有種種幽微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充滿了那處令人作嘔之地,如此美人佳音,那地再不復見。愛努米爾冦縱有力量與威勢,仍然不敵這位精靈少女的魔法;即便羅瑞恩在場觀看,眼皮也要沉重起來。於是,米爾冦昏昏沉沉地往前栽去,最後全身一沉滑下寶座,倒在地上徹底睡熟,他的鐵王冠滾了開去。
在那地的昏暗中,扮成泰維多手下頭領模樣的貝倫走得相當順利,事實上,過去歐伊克洛伊經常在米爾冦的殿堂里出入,所以沒人注意他,他悄悄潛到那位愛努的寶座下,沒被發現,但寶座底下躺著的毒蛇和邪物令他十分害怕,因此他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