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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官員都是些什麼人?」
「你幹嗎要躲著他呢?」她小聲地問我,「他喜歡你,他是個好人……」
「要是他什麼都知道的話,也許有許多事情人們就不會去幹了。他,老天爺從天上看著人間,看著我們大家,有時會哭起來,放聲大哭地說:『我們的人們啊,我親愛的人們,啊喲,我多麼同情你們啊!』」
當然,這裏我只是粗略地表述一下我孩提時對兩個上帝的區別。我記得,這種區別曾不安地把我的靈魂分裂成兩半:外祖父的上帝使我恐懼和敵視,因為他不愛任何人,用嚴厲的目光注視一切,他首先尋找和看到的是壞的、惡的、有罪的東西。很明顯,他是不相信人的,總是期望人們的懺悔,喜歡懲罰人。
「喂,你真傻,我的好太太。」外祖母平靜地對她說。但是我可氣壞了,我決定對這個惡女人進行報復。
要是街上靜靜的,我就不會到街上去,可是一旦我聽到有快樂的孩子們的喧嘩,就不顧外祖父的禁令,從院子里跑出去了。臉被打腫,皮被撕破並不可氣,可是街頭的那些解悶作樂的殘忍行為卻不能不令人憤慨。我非常熟悉這種殘忍行為,它有時使我陷入瘋狂的程度。當我看見一些孩子調唆狗或者公雞斗架,虐待貓,追趕猶太人的羊,凌|辱喝醉了的乞丐和外號叫「兜里裝死鬼」的傻子伊戈沙時,我就無法忍受。
「什……么?」他拉長聲調,惡狠狠地說,「你哞哞叫什麼?」
我還記得這次「災難」:外祖父為了幫助失敗的兒子們而去放高利貸,暗地裡接受典當。有人告發了他。有一天晚上,警察突然來搜查,大亂了一陣子,結果還算相安無事。外祖父一直祈禱到日出,早晨當著我的面在教堂日曆里寫下了這些話。
「法律?法律就是習慣,」老頭子說得更高興更得意了,他那聰明而又帶刺的眼睛炯炯有神,「人們在一起生活,大家都同意說:這樣子最好,我們就把這叫作習慣,立下規矩,定為法律!舉個例子:小孩子一起玩遊戲,先商量好怎樣玩法,約定個程序。那麼,這個約定就是法律。」
外祖父常常帶我去教堂:每星期六去做晚禱;每逢節日就去做彌撒。在教堂里我也是把人們對上帝的祈禱加以區別:神父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對外祖父的上帝的祈禱,而唱詩班的歌手卻永遠為外祖母的上帝歌唱。
她幾乎每天早晨都能找到新的讚美的詞彙,這就使得我總能全神貫注地聆聽她的祈禱。
外祖父的教堂日曆我保存了好長時間,裏面有他親手寫的各種各樣的字跡,其中有在約阿基姆節和安娜節背面用紅墨水寫的直體字——「恩人們救我免於災難」。
而外祖母常說的卻是:
我策劃了很久,如何給這個一頭紅頭髮、雙下巴、沒有眼睛的胖女人更沉重的打擊。
他們不放我到街上去玩耍,因為大街太刺|激我了,大街的種種印象使我像喝醉了似的幾乎每次都要成為一個鬧事和暴行的肇事者。我沒有結交夥伴,鄰居的孩子們都與我為敵。我不喜歡他們叫我卡希林,而他們知道這一點后,叫得更歡了:
起初鳥籠子掛在外祖父的房間里,不久外祖父就把它趕到我們的閣樓上來了,因為椋鳥老學外祖父說話;外祖父清楚地念祈禱詞,這小鳥也把其蠟黃的鼻子伸到籠子外面,打口哨似的叫起來:
「格里戈利在街上討飯!」
她在套那匹肥壯的、沒精打採的沙拉普時,也和它談話:
「瞧,惡老頭卡希林的外孫子出來了!」
「上帝統管著人們的所有的事情!人們想要這樣,他卻偏要那樣。人的一切事情都不牢靠:只要上帝吹口氣,便一切都變成灰,變成土了。」
「那麼說,你這樣做是為了我?原來如此!我要把這塊廢料塞到爐子底下喂老鼠去!你算什麼樣的保護者,一個小氣泡而已,一戳就破!我去告訴你外祖父,看他不剝你的皮!到閣樓上讀書去……」
「咳,你都扯到哪兒去了?」他笑了笑,把眼睛避開,咬著嘴唇,不樂意地解釋說:
「你不怕上帝呀,下流的惡棍!」
「久,久,久-伊利,土-伊利,吉-伊-利,九_九_藏_書久——」
「喂,你說:給小椋鳥兒——飯!」
很早我就明白,外祖父有一個上帝,外祖母有另一個上帝。外祖母每天醒來后都是長久地坐在床上梳理自己奇美的頭髮,腦袋一仰一仰地梳,並且咬緊牙關,扯下一綹又一綹長長的黑絲;她怕驚醒了我,用很小的聲音罵頭髮:
有一次外祖母開玩笑地說:
她一整天都沒有跟我說話,晚上祈禱之前,她在床沿上坐下來,動情地對我說了下面永誌不忘的話:
他昂首站在那兒,揚起眉毛,豎起頭髮,金黃色的鬍子撅得跟地平線一樣平。他念禱詞正確無誤,就像在回答功課一樣:字音清晰而且要求嚴格。
她沒有說錯:十年後,那時外祖母已經永遠安息了,外祖父自己也成了乞丐和瘋子,在城裡沿街地在人家窗口下哀聲乞討:
「該死的楚瓦什人嘿,你們這號人啊!」
「我的孩子們,你們在哪兒呀?」
「鬼東西,叫你遭天打雷轟,該死的……」
這隻長羽毛的黑猴子震耳地叫了一聲像外祖母教它的話。老太太高興地笑了,用手指頭遞給它飯吃,並說道:
除了伊戈沙和格里戈利·伊萬諾維奇外,使我感到難受並使我從街上跑開的,是那個放蕩的女人沃羅尼哈。她每逢節日就會出現;她身材高大,蓬頭亂髮,喝得爛醉,走起路來,有一種特別的步態:腳不著地,彷彿不是用腳走路,而是像一朵雲在飄動;她大喊大叫地唱著下流猥褻的歌曲,所有碰到她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躲到大門後面、牆角里、鋪子里去;她一走過就好像把大街清掃了一遍。她的臉幾乎是藍色的,腫得像氣泡,灰色的大眼睛可怕而又可笑地瞪著;她不時地號叫、哭泣。
她自己也哭了起來,沒有拭去臉上的淚水,便到牆角里祈禱去了。
他對我講上帝的無比力量的時候,總是首先強調他的殘酷性:瞧,人們犯了罪,就得淹死;再犯罪,就得燒死;他們的城市就毀滅;瞧,上帝用飢餓和瘟疫懲罰人們,他永遠用寶劍統治人間,用皮鞭對付罪人。
「得了,這個你還不懂!」他嚴厲地皺皺眉頭說,接著又教訓起來:
「『熄滅我激|情的火焰吧,我又窮又該死!』」
「你煩悶無聊,上帝的工人,啊?你這老東西……」
他一隻手抓住口袋,然後很快地彎下腰,從地上拾起石子、木頭、土疙瘩,一邊笨拙地揮起長胳膊,一邊嘟嘟囔囔地罵人。他總是罵三句同樣的髒話。在這方面,孩子們的語彙不可比擬地比他豐富。有時候他一拐一拐地追他們,但長皮襖妨礙他跑,他摔倒了,跪在地上,用兩隻干樹枝一樣的黑手支在地上。孩子們朝他腰上和脊背上扔石子,最大胆的孩子跑到他緊跟前,在他的頭上撒上一把土就立即跑開。
他逐字逐句地念《信經》。他的右腿不斷地抖動著,好像在無聲地給祈禱打拍子;他整個身子緊張地向聖像傾斜,好像在長高,變得愈來愈纖細,愈來愈乾瘦了;他全身是如此乾淨,如此整潔,而且神情懇切。
「又戴上獎章了?你是我們家的阿尼克勇士。不許你在大街上瞎跑,聽見沒有?」
「你這老妖婆!」
她停下來,把我摟在懷裡,幾乎用耳語預言說:
「『兜里裝死鬼』的伊戈沙,伊戈沙,你去哪兒?當心,死鬼在你兜里!」那些頑皮孩子叫喊著。
「嘿,你們這號人啊……」
家裡有許多趣事,許多好玩的事,可是有時候也有一種無法抗拒的苦悶令我窒息,好像全身注滿了沉重的東西,好像長久地住在一個黑暗的深坑裡,失去了視覺、聽覺和一切感覺,像一個瞎子和半死不活的人……
我們鞠https://read.99csw.com躬,然後圍著桌子坐下來。我馬上就對外祖父說:
「你幹嗎要這樣做?」
「咳,你們這號人啊!」
不,家裡還是比街上好,特別是晚飯之後那段時間更美好。這時外祖父到雅科夫舅舅的染坊去了,外祖母坐在窗前給我講有趣的童話、故事,講我父親的事。
晚飯前他和我在一起念聖詩、禱詞或大厚本的葉夫列姆·西林的著作。晚飯後他再次去祈禱,在黃昏的靜默中念了很長時間的凄涼的、懺悔的詞句:
從那時起,她的上帝就變得對我更親近更可理解了。
我把早禱和晚禱的全文都記住了,不僅記住,還緊張地注意外祖父是否念錯了,是否漏掉了什麼字。
「你們以為牲口就不懂上帝嗎?所有的生物都懂上帝,而且懂得不比你們差,你們這些毫無憐憫心的人……」
格里戈利·伊萬諾維奇則一聲不吭;他那黑色的眼鏡直接望著人家的牆、窗戶和迎面走來的人的臉,那隻浸透了顏料的手靜靜地捋著寬大的鬍子,雙唇緊閉著。我經常看見他,但從未聽見從他緊閉著的嘴裏發出的聲音。老人的沉默使我感到痛苦;我不能走到他的跟前去,從來沒有靠近他,相反,一看見他,我就跑回家去,告訴外祖母:
在這些日子里,關於上帝的思想和感情是我的主要精神食糧,是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其他一切印象都只能使我生氣,引起我的反感和惱恨,因為它們是殘酷的、骯髒的。在我周圍的一切事物中,上帝是最美好最光輝的。外祖母的上帝是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的可愛的朋友。當然,有一個問題不能不使我感到不安:為什麼外祖父看不見這個善良的上帝?
「上帝幫他把這所房子賣掉,哪怕賺五百盧布也好,我願意給聖徒尼古拉做一次謝恩祈禱。」
我問外祖母:「這是怎麼一回事?」
「放倒他!」
「應把你的和雅什卡的腿捆在一起丟到水裡去!」他說,「他不該唱這些歌,你也不該聽。這是分裂派教徒開的玩笑,是分裂派異教徒想出來的。」
「你這個木頭腦袋,我教了你多少遍應當怎樣祈禱,可是你還是那一套,異教徒!上帝怎麼忍受得了你啊!」
馬喘著氣,搖搖頭。
她給我洗臉,在被打腫的地方敷上濕海綿,貼上銅錢或抹點醋酸鉛液,並勸導我說:
「廖恩卡,我親愛的,我跟你說,你得記住:大人的事你別去管!大人都學壞了;他們在受上帝的考驗,而你還沒有;你應該照小孩子的理智生活,等上帝去為你啟開心竅,指示你該做什麼,領你走自己的路。明白了嗎?至於什麼人有什麼過錯,這不是你的事,上帝去評判,去懲罰。這是他的事而不是我們的事!」
我似乎覺得,他說了這些話之後,房子里便顯得特別肅穆,連嗡嗡叫的蒼蠅也變得小心多了。
「記住我的話,為了這個人,上帝會重重懲罰我們的!一定會懲罰的……」
「是漏了!應該是:但是我的信仰補償了一切,可是你沒有說『補償』。」
「凡是違反上帝法律的人都遭到痛苦和滅亡的懲罰!」他用細細的手指關節敲打著桌子,教訓說。
有一天,酒館老闆娘跟外祖父吵架,捎帶也罵了沒有參加吵架的外祖母,罵得很兇,甚至向她扔胡蘿蔔。
「你這樣說,是為了要我聽你的話吧?」
「這與上帝無關。官員——這是人間的事。官員是吃法律的,他把法律都吃掉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聞了點鼻煙,眯縫著右眼,又補充說:
「也許誰在什麼地方犯了什麼錯誤,連上帝本人也不總是很清楚的。」
「那官員呢?」
「看我不揍你!」酒館女老闆用胖胖的拳頭威嚇我說。但她那看不見眼睛的胖臉孔卻露著善意的微笑。外https://read•99csw.com祖母抓住我的領子,把我帶到廚房裡問道:
她伸直駝背,抬起頭來,和藹地看著喀山聖母的圓臉;她張開雙手恭恭敬敬地畫著十字,熱烈地低聲祈禱著:
「咳,你幹嗎老打架呢,在家裡你是乖乖的,一到街上就不像話了,不知羞恥的傢伙。我要告訴你外祖父,要他把你關起來……」
根據我對居民中內訌情況的觀察,我知道他們相互報復的辦法有:砍斷貓尾巴,給狗下毒,把公雞和母雞打死,或者是夜裡偷偷地鑽進敵人的地窖里,把煤油倒在腌白菜和黃瓜的桶里,把桶里的克瓦斯倒掉——但是,所有這些方法我都不喜歡,我要想出一個更有力更驚人的方法來。
「『以聖父聖子聖靈之名!』」
「你可別淘氣!」外祖母嚴肅地對它說,「你說:給小椋鳥——飯!」
他滿臉通紅,全身發抖;他從椅子上跳下來,拿起碟子朝她擲過去,一邊擲,一邊尖聲喊叫,就像鋸子鋸到了木節子一樣。
「你們好!」
我粗暴而且生氣地拒絕了。這時她就親自跑出門外,站在人行道上,跟他聊上很長時間。他笑著,鬍子在抖動,但他很少說話,只是三言兩語。
「什麼是法律?」
往後他就會找個什麼岔兒,狠狠地報復我對他的指摘,不過眼前看見他的這種窘態,我卻有一種勝利感。
桌子上的茶炊早就撲撲地響了,屋子裡散發出奶渣煎黑麥餅的熱烘烘的氣味,真想吃!外祖母沉著臉靠在圓柱子上,眼睛朝下,望著地板,嘆息著。歡快的太陽從花園照進窗戶,樹上閃爍著珍珠般的露水,早晨的空氣充滿著茴香、醋栗和成熟蘋果的香味。外祖父仍在祈禱,搖晃著身體,尖聲叫喊著:
「外祖母怎麼不這樣說呢?」
「她用胡蘿蔔打了你……」
我很難相信上帝是殘酷的;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外祖父故意捏造的,是為了讓我怕他而不是怕上帝,於是我便直率地對他說:
有時外祖母把他叫到廚房裡,給他喝茶,給他吃東西。有一次他還問到我在哪裡。外祖母把我叫來,但是我跑開了,躲在柴火堆里。我不能走近他,在他面前我感到無法忍受的難堪。我知道,外祖母也很難堪。我同外祖母只有一次談起過格里戈利。那次她把他送出大門后,慢慢地在院子里走著,低著頭在哭泣。我走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
外祖父有時幻想:
「你胡說!」外祖父不安而又不大相信地說。
外祖父覺得這是在欺負他。有一次他停下了祈禱,跺著腳狂暴地叫起來:
我回答了,接著問道:
祈禱結束后,外祖父對我和外祖母說:
外祖父看見我臉上的青腫塊,可是他並不罵我,而是嘴裏發出嘎嘎聲,含混不清地說:
外祖母見到我時大為吃驚,憐惜地說:
「『新生的醫生,治治我多年痛苦的靈魂,我從心裏不斷地向你呼喚,發發慈悲吧,聖母!』」
早晨,在走進牆角向聖像祈禱之前,他洗手臉洗得很久,然後整整齊齊地穿好衣服,仔仔細細地梳理他的棕黃色的頭髮,理理鬍子,照照鏡子,拉拉襯衣,把黑色的圍巾塞進坎肩里,再謹慎小心地、彷彿怕人發現似的走到聖像跟前,總是在那塊有馬眼似的節子的地板上停下來,默默地站一會兒,低下頭,像士兵那樣,兩條胳膊伸直,緊貼著身體,然後整個單薄的身子挺得筆直,莊嚴地說:
「那是為什麼?」
椋鳥斜著它那幽默家的靈活的圓眼睛看著她,用腳上的小木片敲打著薄薄的鳥籠底,伸長脖子學黃鸝啼囀,滑稽地模仿著松鴉和布谷鳥,竭力地學著貓叫,效仿著狗叫,卻學不會人說話。
「難道上帝也不是什麼都知道?」我吃驚地問道。她小聲地、憂鬱地回答說:
她的祈禱永遠都是讚美歌,是真誠樸直的頌揚。
「怎麼,小蘿蔔頭,又打架啦?這成什麼體統,啊!我非得親自揍你一頓不可……」
他大聲呼喚著,綠色的眼睛含著眼淚。
「最榮耀的聖母,把你的恩惠施給我們未來的日子吧,聖母啊!」她鞠躬到地,慢慢地直起身來,然後更熱烈更感動人地低聲祈禱:
當初的他,如今只能說出這句辛酸的、拖長的、動read.99csw•com人的話了:
「我說,我聽你說了那麼多,可是你從來沒有對上帝說過心裡話。」
這時他不斷地畫十字,老是抽搐,頭點得像羊抵人似的,他的喉嚨發出尖厲的聲音,並且嗚咽著。後來我去過猶太教會,才明白外祖父是按猶太人方式祈禱的。
「可雅科夫舅舅是這樣唱的:
念錯的情況極少發生,但總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
「這你不該知道!」她陰鬱地回答說。不過她還是簡短地說了說:「這個女人原來有個丈夫叫沃羅諾夫,是一位官員,他為了謀得更高一級官銜,便把自己的老婆賣給了自己的上司,這個上司把她帶走了,兩年不在家住,而當她回來時,她的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已經死了。丈夫把公款輸光了,被送進了牢房。瞧,女人因為傷心,便開始酗酒、放蕩、胡鬧了;每逢節日夜晚,她都被警察抓走……」
「我如何供奉你,如何報答你啊,偉大、慷慨、不朽的上帝……保佑我不受任何的誘惑吧……上帝,保佑我不受壞人欺負……為我流淚吧,在我死後記著我吧……」
「『請多看在我的信仰上,不要去管我做的事,我的上帝,也不要去尋找替我辯護的事情!』」
一些頑皮孩子跟在他後面跑,用石子打他的駝背。他好像很久都沒有發現這些孩子,也不覺得被打痛。瞧,他停了下來,抬起他那戴著毛蓬蓬的帽子的頭,用顫抖的手扶正帽子,向四周張望著,好像剛醒過來似的。
他用拳頭輕輕地捶自己的胸,堅決地央求說:
她真教會了椋鳥說話。過了不久,它能相當清楚地要求吃飯,遠遠地看見外祖母,便拉長聲音地說出類似「你——好……」這樣的話語。
「最聖潔的美女,你是快樂的源泉,盛開的蘋果樹……」
「『審判官突然到來,每個人的行為都暴露了……』」
酒館老闆娘養了一隻嬌縱的貓,它狡猾,愛吃美味食品,會奉承人,長一身煙色毛,金黃色的眼睛,院子里的人都喜歡它。有一天,它從花園裡叼回來一隻椋鳥,外祖母把這隻被折磨得半死的鳥奪下來,責備貓說:
「把它拿走,這魔鬼,我要殺死它!」
「上帝懂得,」外祖母堅定地回答說,「不論你對他說什麼,他都很清楚……」
「看在基督分上,施捨施捨吧,可憐可憐又瞎又殘廢的人吧……」
「上帝對你的祈禱大概很乏味吧,因為你念的老是那一套。」
雖然他把上帝威嚴地高高地置於人們的頭上,但他也和外祖母一樣,還是要上帝來參与他的事情,不僅是請上帝,還請無數的聖徒;外祖母卻好像完全不知道有這些聖徒,只知道尼古拉、尤里、弗羅爾和拉夫爾,儘管他們也很善良,對人們很親近:他們走遍農村和城市,干預人們的生活,具有人們的一切屬性。外祖父的聖徒們則幾乎都是受難者,他們搗毀偶像,同羅馬皇帝爭論,為此他們受拷問,被燒死,被剝皮。
有時他比外祖母醒得早,便跑到閣樓上來,碰見她在祈禱時,便聽一會兒她低聲的祈禱,輕蔑地歪著兩片又薄又黑的嘴唇,在喝茶時便嘮叨一陣子:
「外祖父嗎?啊……」
不過外祖母念叨上帝的名字還是沒有外祖父那麼經常。我發現外祖母的上帝很好理解,也不覺得可怕,但是在它面前不能撒謊,也羞於撒謊,它在我心裏喚起的只是不可戰勝的羞恥;我從來不對外祖母撒謊。要隱瞞這個仁慈的上帝簡直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覺得,甚至連隱瞞的念頭都不會產生。
「外祖父幹嗎不養活他呢?」我問。
「我的好廚師啊,給我一塊餡餅吧,給一塊吧!咳,你們這號人啊……」
外祖母笑了笑對我說:
「今天你漏掉了『補償』兩個字!」
我不是在年歲上比他們力氣大,而是打起架來靈活,這一點就是那些合夥打我的敵人也是承認的。不過我還是受整條街的孩子的毒打,回到家裡常常是鼻青臉腫,嘴唇破裂,衣服被撕破,滿身塵土。
「我的純潔的天上的心靈啊,我的read.99csw.com保護者,我的靠山,聖母,你是金色的太陽,驅除惡的誘惑吧,別讓任何人受欺侮,也別讓我白白地受人欺侮!」
「我就知道你這個小騙子——你在裝相,你什麼都能,什麼都會!」
於是一場鬥毆便開始了。
他也同樣直率地說:
有許多原因引起我對官吏問題的興趣。我繼續問道:
她的上帝整天都伴隨著她,她甚至對牲口也講到上帝。我很明白,所有的生物——人、狗、鳥、蜂、草都很容易很恭順地服從於她的上帝;上帝對大地上的一切都同樣善良,同樣親切。
「官員就像頑皮的孩子,他一來,就把一切法律破壞了。」
伊戈沙是一個又高又乾瘦、渾身像是被煙熏過的人,他穿一件沉重的不挂面的羊皮襖,瘦骨嶙峋的鐵鏽般的臉上長滿了硬毛,他彎著腰在街上行走,奇怪地搖晃著,一聲不吭,死盯著自己腳下的地;他那張鐵一般的臉及一雙憂鬱的小眼睛使我敬畏;我覺得這個人正在從事一件嚴肅的事情,他在尋找什麼東西,不應該去妨礙他。
她那雙烏黑的眼睛含著微笑,彷彿變得年輕了;她重又抬起沉重的手慢慢地畫著十字。
「哎喲,我今天累極了,看來,還未祈禱就得躺下了……」
「那當然,你想不聽話嗎?」
外祖父用手掌托著鬍子,把它塞進嘴裏,閉上眼睛;他的腮幫子在顫動。我明白他暗自心裏在笑。
「耶穌基督,上帝之子,給我這個有罪的人一點施捨吧,看在聖母的分上……」
她勉強地梳好頭后,便很快地把頭髮編成粗辮子,匆匆地洗把臉,憤憤地清了清鼻子,還沒有把慍色從睡皺了的大臉上洗掉,就站在聖像面前祈禱了——瞧,這時才算開始了真正的盥洗,整個人立即變得煥然一新。
他沉思起來,眼睛越過我向前看著什麼地方,輕輕地拉長聲音說:
「是嗎?」她不安地、憐憫地喊了一聲,「拿著,快去給他!」
外祖父也教導我,也對我說,上帝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見的,在一切事情中他都善意地幫助人們,不過,外祖父的祈禱和外祖母的卻不一樣。
她早晨祈禱的時間不長,因為她得燒茶炊。外祖父已經不雇僕人了,如果外祖母沒有在規定的時間里把茶炊準備好,外祖父就會生氣罵半天。
上帝的官吏——光明的天使,
「我只對你一個人犯罪,你就轉過頭去不要看我的罪惡吧……」
她從貓嘴裏奪下一隻椋鳥。她把它被折斷了的翅膀的羽毛剪掉,在它摔斷了的腳上巧妙地綁上一塊木片;把鳥治好后便教它說話。有時她在鳥籠子面前靠門框站著,像一隻和善的大獸似的,用沉厚的聲音對這隻愛模仿的黑炭似的鳥重複說:
大街上還有一個也許是更令人難受的印象,這就是老師傅格里戈利·伊萬諾維奇。他完全瞎了,四處討飯;他身材高大,儀錶堂堂,沉默寡言,由一個陰沉的小老太婆領著。她停在人家窗戶下面,眼睛老是看著旁邊什麼地方,尖著嗓子拉長腔調說:
世間的官吏——撒旦的奴隸!」
「你別聽信那老糊塗的話!」他嚴厲地教訓說,「她從小就很愚蠢,她不識字,也沒有腦子。我不許她跟你談這些大事!你回答我:天使那裡分幾個等級?」
「尼古拉連房子也幫這個老糊塗賣了——尼古拉他老人家好像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
「真是這樣嗎!」他提高聲音說,表示歉意地眨眨眼睛。
酒館老闆娘和掃院子的人聽了這話都笑起來,但外祖母憤怒地對他們大聲喊道:
我想出了一個主意:趁酒館老闆娘下地窖的時候,我把地窖的頂蓋放下,鎖上,然後在頂蓋上面跳復讎舞,把鑰匙扔到房頂上去后便拚命往窗房裡跑。外祖母正在那兒做飯,她沒有立即明白我為什麼這麼高興;當她知道后便朝屁股給了我幾下,把我拖到院子里,要我上屋頂去找回鑰匙。她的態度使我感到奇怪。我默默地取下了鑰匙,躲在院子的角落裡,看著她釋放被俘獲的酒館女老闆。她們倆友好地笑著,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