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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十六

掌舵人陰沉地抱怨說:
到了辛比爾斯克,水手們便很不客氣地要我們離開駁船上岸去。
那個紅頭髮羅圈腿的水手很高興地告訴我:
「他有一個叔叔在辛比爾斯克。叔叔是個壞蛋,欺騙了他,使他完全破了產。所以他想去殺死他的叔叔。可是他又憐惜起自己來,於是便決定避開這次犯罪。這個莊稼漢儘管粗野,但他的本性還是善良的!是個好人……」
「請你們別讓我去犯罪了!」
「再——見!」
「可別這麼干!」
他走到船舷邊,以出人意料的敏捷動作跳進了河裡。我也跑到船舷邊,只見彼得魯哈在水裡像戴著帽子一樣,頭上頂著包袱,搖晃著腦袋,穿過水流,朝沙岸游去。岸上的灌木叢被風吹彎了枝丫,向河裡撒落著枯黃的落葉,好像在迎接他的到來。
巴里諾夫滿懷信心地說:
「我們該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應該繼續往前走!」
「怎麼會呢?不,他這https://read.99csw.com是在拯救靈魂……」
「請你們別讓我去犯罪了,讓我走吧!」
水手們原來都是善良的好小伙,他們全是我的同鄉,是土生土長的伏爾加河流域的居民。到了傍晚,我感到自己已經是他們當中的人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發現,他們又用陰沉的不信任的眼光看著我,我馬上就猜想到,可能是巴里諾夫這個幻想家又被鬼迷住,多嘴多舌,對水手們講了些什麼話。
彼得魯哈雙手交叉緊抱著自己的肩膀,安靜地站著,一隻腳踩著甲板上的一個包袱,輪番地看著每個人,聲音沙啞地央求大家:
「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我本來不想講,可是這故事太有趣了。我們原來是想玩紙牌的,不料紙牌被舵手帶走了,我們太寂寞了,所以我就……」
經過我的盤問,原來巴里諾夫為了解悶,編造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在故事https://read.99csw•com的結尾,他把霍霍爾和我說成像古時候的海盜那樣,曾拿著斧子跟大群庄稼人廝殺。
「我,決不會!讓我走吧,老哥們,你們要是不讓我走,我就會打死他!一到辛比爾斯克,我就會……」
在他的聲音的最深處,有一種令人震驚的東西。他那伸開的、長得像槳一樣的雙手顫抖著,手掌對著大家。他那張像熊一樣長滿鬍鬚的毛茸茸的臉也在顫抖,而那雙眯縫著的田鼠似的小眼窩裡則滾動著兩顆黑眼珠子,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嚨,要把他掐死似的。
有人從船上用傳話筒喊話,喑啞的喊聲像消失在深夜裡的犬吠聲一樣,毫無作用。在輪船兩舷旁邊黑色的水面上,幾盞燈火的反光像黃色油斑似的漂浮著、融化著,微微地照亮一點什麼東西,而在它們的上空,黏滯而稠密的烏雲卻像淤泥一樣在浮動。我們越來越深地陷入在無聲的黑暗中了。
「你https://read.99csw.com們跟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們說。
「你講了沒有?」
「他——發瘋了嗎?」
人們默默地給他讓開了路,他笨拙地站起來,拾起包袱說:
沒有陽光、微弱而又灰暗的黎明,勉強地透過烏雲,悄悄地來臨了,它把河水染成了鉛灰色,河岸上出現了黃色的灌木叢、鐵鏽色的松樹榦和黑壓壓的松樹枝,成排的木頭農舍,石雕似的農夫的身影。一隻海鷗扑打著翅膀從駁船上空飛掠過去。
「可是我不是請求過你不要講嗎?」
我問道:
他光著腳,也沒戴帽子,只穿著一件襯衣和短褲,一綹蓬亂的黑髮耷拉在腦袋上,蓋住了他固執的腦門,腦門下面是一雙充了血的田鼠般的眯縫著的小眼睛。這雙眼睛正央求地、驚慌地望著大家。
彼得魯哈已經游到了一個小淺灘,站在齊胸脯深的水裡,舉起包袱,在頭頂上搖晃一下。
我感到很冷漠,冷漠而又厭倦,只想躺下睡覺。
「你會淹死的!」大家九*九*藏*書對他說。
「要去找最稱心如意的真理!瞧,山溝那邊,羊群在吃草,狗在奔跑,牧人在走動。嘿,這算什麼?這能給我們的心靈什麼滿足嗎?親愛的兄弟,你只要睜開眼睛,就會看到兇惡的人——這就是真理!善良的人又在哪兒呢?善良的人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呢,是啊!」
他那雙娘兒們般的眼睛微笑著,尷尬地搔了搔耳朵,承認說:
「他們要把我領到哪裡去呢?心都要停止跳動了……」
有一個人問道:
「他怎麼沒有身份證呢?」
「你,得了吧!」
「上帝保佑你,不要緊的!」
我們到小酒館里去喝茶。
我們搭乘「兔兒」船來到薩馬拉。在薩馬拉,我們在一條駁船上做幫工。七天後,我們又順利地抵達裏海。在這裏,我們在一個不大的漁民合作社找到了工作。這個read.99csw•com合作社就在卡梅克人的一個很骯髒的名叫卡班庫爾-巴爾的漁場上。
這個好莊稼漢已經沿著狹小的沙灘逆流而上。瞧,他消失在灌木叢里了。
「唉,老哥們呀……」
「講了一點點!」
他慢慢地伸開雙手,跪下來,兩隻手貼在「工作艙」的板牆上,好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一樣,重複說:
莊稼漢們說:
水手們大聲喊道:
他們用小船把我們送到辛比爾斯克碼頭,於是我們就在岸上晒乾衣服,兜里只剩下三十七戈比了。
我和掌舵人都交了班,然後我就爬到帆布下面睡覺去了。可是好像很快我就被急促的腳步聲和喊叫聲驚醒了。我從帆布下面伸出頭來,就看見三個水手把掌舵人擠到「工作艙」的板牆上,七嘴八舌地喊叫:
「別這樣,彼得魯哈!」
「謝謝你們了!」
跟巴里諾夫生氣是徒勞的,因為他看到的真理都是在現實之外的。有一回我同他一道去找工作,坐在山溝邊的田野里休息時,他很有把握又很熱情地勸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