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玄甲
很顯然，在他離開書房的這短短半個時辰里，有人不但潛入了書房，並且成功打開了這隻銅匣。而此人的目的，自然是想看玄甲衛剛剛從洛州送來的那份奏表。
魏王李泰酷愛文學和書法，是以府中藏書卷帙浩繁。偌大的書房中，除了門窗之外，四壁都是靠牆而立的書架，架上整齊堆放著一卷卷帛書，以「經、史、子、集」分門別類。書架堆滿了，很多書便只能五卷、十卷地裝在帙袋中，胡亂堆積在屏風後面的地上。
他很清楚，辯才隱姓埋名躲藏了十六年，肯定是為了守護《蘭亭序》，如今又豈能輕易交出？
李承乾蹲在小翠面前，用一根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小翠，當細作好玩嗎？」
楚離桑方才只是一時情急搶了蕭君默的刀，卻壓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一時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蕭鶴年深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把鑰匙插|進了鎖孔。
想著這些，魏徵的後背不禁一陣陣發涼。
蕭鶴年心中大為感動。
「別說了。讓你停止行動，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命令！」
「正是這老小子！」杜楚客不無得意地笑道，「我一開始就知道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全都一片驚愕。就憑這句話，已足以夠得上殺頭之罪了。絡腮胡等人再也忍不住，唰地抽出龍首刀，全都圍了上來。蕭君默猛然回頭，凌厲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絡腮胡等人一凜，只好停下腳步。
杜楚客尷尬，趕緊道：「劉洎。」
隨著手勁慢慢加大，小翠的面孔變成了絳紫色，眼球漸漸凸出，四肢開始不停抽搐。
幾個玄甲衛騎士一聽，立刻就要上前呵斥，被蕭君默一伸手擋住了。
「當然，僅憑這些，我肯定不能證明您就是辯才。也正因此，在下才不得不化身落魄書生周祿貴，在您面前演了這麼多天的悲情戲，最後總算拿到了您的草書手跡。法師，現在我的戲已經落幕，而您這場演了十六年的改頭換面的大戲，也該收場了吧？」
「我說了，立刻！」蕭君默依舊沒有回頭。
李泰臉色大變，立刻掏出鑰匙打開銅匣。只見匣蓋與匣身接合的縫隙處，那片金絲雀的羽毛還在，但位置卻稍有不同，而且原本是羽根朝內、羽枝朝外，現在卻變成了羽根朝外、羽枝朝內。
「既然快三十年了，怎麼還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魏徵一臉嚴肅，「不按約定的方式聯絡，冒冒失失跑到我家裡，你知道這是多麼危險的舉動嗎？」
蕭鶴年叩響魏徵府西門的門扉時，承天門上的晨鼓恰好擂響。
吳庭軒完全反應不過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把眼前這個身姿挺拔、英氣逼人的騎士跟幾天前那個貧困交加的落魄書生聯繫在一起。
辯才大驚，當即跨前一大步，跟楚英娘並肩而立。綠袖和大壯等五六個夥計也紛紛衝上來，把楚離桑護在身後。
這些都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連楚離桑都被自己下意識的激烈反應驚呆了，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楚英娘一個箭步衝上去，把楚離桑擋在身後，毅然面對著蕭君默的刀。
「我再說一遍，叫你的人退開！」楚離桑厲聲道。
蕭鶴年心有餘悸：「先生，多虧您運籌帷幄，否則屬下現在，說不定已經身首異處了。」
蕭君默一怔，萬沒料到她會提及此事，承認和否認顯然都不合適，一時語塞，張口說不出話。
「殿下，這個人不能死。」背後傳來魏徵淡淡的聲音。
「娘，您應該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吧？」楚離桑定定地望著長街的盡頭，那裡早已沒有了辯才和蕭君默等人的身影。
吳庭軒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完成了對王羲之草書《十七帖》的臨寫。
不遠處的羅彪等人見勢不妙，立刻飛馳過來，翻身下馬。羅彪一邊抽刀一邊怒喝：「弟兄們，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女子給我拿下！」
魏徵沒說什麼。
「當然是想還您的本來面目了！法師改頭換面隱藏了這麼多年，難道不辛苦嗎？」
魏徵望著空蕩蕩的房門，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
此時，李承乾和魏徵也一起繞過屏風，走到了小翠的身後。
蕭鶴年嘿嘿一笑：「什麼都瞞不過先生。」
「行，我成全你。」李承乾笑著道，「我這人心軟，最見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說著，李承乾的右手猛然掐住了小翠的喉嚨。
此人是蕭鶴年，而他進入的這個房間，正是魏王的書房。平日只要魏王不在，這間書房都是關門落鎖的，唯一的鑰匙則掛在魏王腰間。所以，要想背著魏王進入書房，扒窗戶是唯一的辦法。
書吏思忖著：「確……確實有些急，連卑職要給他開個夜行公函，他都說不用就急急忙忙走了。」
魏徵笑笑：「聽你這口氣，你這當爹的好像醋勁還挺大。」
「一點皮肉傷，就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蕭君默白了羅彪一眼，「楚姑娘分明是想送我這把匕首，只是心情有些迫切、方式有些欠妥而已。」說著猛地從臂上拔出匕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可是，您也說過，一旦辯才被找到，《蘭亭序》的秘密就有可能被揭開，到時候朝野上下又將掀起一片血雨腥風！先生，只要能阻止這一切，縱然賭上屬下這一條命，屬下還是覺得千值萬值……」
「現在你暫時沒有危險。不過，魏王生性多疑，且頗具謀略，我擔心，他不會這麼輕易上當，肯定會對你有所防範。所以，我才會讓你在近期停止一切行動。」
由於羽毛的顏色與鎦金的顏色非常相近，不易發現，加之光線極為昏暗，所以蕭鶴年根本沒有察覺。
「法師，雖然稱呼不重要，但為了日後方便，咱們還是正式認識一下為好。在下姓蕭，名君默，奉職于朝，忝為郎將。此次奉旨前來，只為一事，就是找到法師您，然後恭請您入京面聖。」
「殿下，奴婢自知難逃一死，但是……」小翠在絕望中竟然平靜了下來，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但是，請殿下念在奴九-九-藏-書婢伺候您多年的分上，賜奴婢一個全屍吧！」
李泰眉頭緊鎖，沉吟不語。
小翠的面孔早已因恐懼而扭曲。她只能拚命搖頭，說不出話。
「你這麼做，只會傷害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
書吏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李泰，嚇得一個激靈，慌忙跪地行禮：「殿下恕罪，卑職沒有睡著，只是眯了一下眼……」
一個身材挺拔的黑甲騎士翻身下馬。
很快，蕭鶴年就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小卷帛書奏表——暗淡的月光下，隱約可以看見展開的帛書中，寫有「臣蕭君默奏」的字樣。
這一天午時剛過，李泰在後花園的春暖閣小寐，剛迷迷糊糊睡過去，杜楚客就輕輕把他叫醒了。
「先生，」蕭鶴年起身，「晨鼓響了有一會兒了，如果先生沒有別的吩咐，屬下就告辭了。」
絡腮胡等人想衝上來，卻再次被蕭君默的手勢阻止。
「先生，實在是情況緊急，我不敢再耽擱了。再說，方才我來之時，夜禁還沒過呢，街上又沒人，誰也沒看見我。」
聽著激昂的鼓點，蕭鶴年的胸中也陡然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激|情。
隨行宦官趕緊上去把書吏弄醒了。
「反了反了！」羅彪大怒，「把這些刁民通通抓起來！」
「洛州伊闕縣，爾雅當鋪，吳庭軒？」魏徵重複著這幾個關鍵詞，低首沉吟。
「三……三隊。不過，我有魏王府司馬的身份……」
太子照例在麗正殿西廂書房接待了魏徵。
辯才又轉向楚離桑，摸了摸她的頭：「桑兒，爹只是離開一陣子，去去便回，你在家要聽娘的話，千萬不可自作主張，凡事都要三思後行。能答應爹嗎？」
決定幫周祿貴的時候，吳庭軒向他提出了這個條件。
蕭鶴年知道魏徵一向面嚴心慈，這麼說其實就等於原諒他了，暗暗鬆了口氣，隨即把蕭君默密奏中的大意扼要說了一遍。
「您猜猜？」杜楚客笑著道。
蕭鶴年知道，魏徵之所以如此「絕情」，甚至下達了關閉聯絡通道的死令，正是擔心他會違抗命令冒險行動。換言之，這麼做就是要讓他徹底死心，放棄行動，說到底仍然是為了保護他。
辯才聞言，這才想起，平日風聞朝廷有一支特殊部隊，直接受命于皇帝，專門稽查重案特案，名為「玄甲衛」，朝野上下人人聞之色變。看來，眼前這個自稱蕭君默的通身黑甲的人，就是玄甲衛無疑了。
蕭君默觀察著辯才：「法師，我離京前，聖上特意交代，倘若您願意交出《蘭亭序》，就不必辛苦到長安走一趟了。」
羅彪和眾騎士這才收刀入鞘。一名騎士立刻牽了一匹馬過來，扶著辯才登上馬背。
騎士開口了，聲音也是那樣既熟悉又陌生。
蕭鶴年赧然良久，才道：「先生，屬下知錯，願受責罰。」
蕭鶴年明白他的意思，歉疚地笑笑：「快三十年了。」
李承乾若有所思，卻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屏風。
臨本寫完后，吳庭軒又花了一天時間進行裱褙、做舊等。第三天一早，他就讓店裡那個叫大壯的夥計，把幾可亂真的臨本送到了周祿貴的手上。
「殿下，死人毫無價值，活人才有用。」魏徵的聲音依舊平靜。
玄甲衛果然名不虛傳，看來自己還是低估對手了。辯才苦笑了一下：「蕭將軍，即便您說的這些都是事實，那也只能以偽造戶籍的罪名拿我，卻還是不能證明，我就是您口中所謂的辯才。」
「這還用說嗎？假如不是太子機敏，察覺身邊有細作，特意布了這個局，成功抓獲『黃犬』，你我二人這回就都栽了！」
李泰頓時清醒，一骨碌從榻上坐起：「是誰？」
上午巳時三刻左右，魏徵的馬車進入了東宮。
辯才苦笑了一下，轉頭看著楚英娘：「英娘，皇上是請我入宮做客的，不會為難我，你別擔心，更不可做什麼節外生枝的事。聽懂我意思了嗎？」
一百零七行，九百四十三字，彷彿就在一瞬間一揮而就。
在幾乎完全摸黑的情況下，蕭鶴年憑藉對地形的熟悉，深一腳淺一腳地越過那些鼓鼓囊囊的帙袋，然後繞過屏風，來到了案榻前。
這張坐榻的靠背底部，有一些雕花鏤空的裝飾圖案，而這隻鎏金銅匣的背面，同樣有鏤空圖案。方才李泰在離開之前，特意扯下了自己的一根頭髮，把坐榻和銅匣的兩處鏤空系在了一起。所以，只要有人移動銅匣，頭髮就會被輕易扯斷。
方才蕭君默他們一到，夥計大壯便認出了他，當即嚇傻了，回過神后趕緊去通報了楚英娘。楚離桑在一旁聽到，又驚又怒，操起一把劍就要衝出來，楚英娘等人慌忙拉住她，奪下了她的劍。剛才，蕭君默跟辯才的一席話，楚離桑在裏面聽了大半，越聽越怒不可遏，最後終於掙脫楚英娘的拉扯走了出來。
蕭鶴年騎著快馬趕往魏徵府邸的路上，先後遇到了三撥巡夜的武候衛。
魏徵沒等他發問，就把今日在東宮抓獲「黃犬」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先生，既然您已經把魏王的懷疑對象轉嫁到了劉洎頭上，那我應該就是安全的，所以……我不想就此放棄。」
好懸！
可讓李泰百思不解的是，蕭鶴年為什麼要偷取辯才一案的情報？他現在又急著要把情報送給誰？會是魏徵嗎？如果是的話，他和魏徵到底跟辯才有何瓜葛，跟父皇不遺餘力想找到的《蘭亭序》又有什麼瓜葛？
蕭君默淡淡一笑，頭也不回地大聲道：「羅隊正聽令！帶弟兄們上馬，立刻退到一箭之地外候命！」
此刻，那根長長的頭髮絲已經斷了！
他完全沒想到街上的那隊飛騎是衝著爾雅當鋪來的，所以，當那些面無表情的黑甲騎士策馬來到當鋪門口，呈一個半月形將當鋪圍住的時候，吳庭軒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以為是過往的商旅正準備到對面的酒樓打尖歇腳。
一扇雕花長窗的木插銷被一根細細的鐵絲輕輕挑起，然後窗戶便從外往裡被慢慢推開了。
想到這裏，李泰立刻起身，走出書房，快步穿過大半個府邸，來到了正堂西側九_九_藏_書的司馬值房。此時，一名書吏正趴在書案上打盹。
蕭鶴年一喜，立即打開銅匣，抓起裏面的一沓文牒，迅速翻看了起來。此時的蕭鶴年並未注意到，就在他打開銅匣的剎那，在匣蓋與匣身接合的地方，一片小小的金色羽毛被碰落到了地上。
一切都清楚了！李泰想，這個潛入書房盜取情報的人正是蕭鶴年，而向魏徵泄露消息的內鬼肯定也是他！
李承乾仍然沒有鬆手，但眼中卻現出了猶豫之色。片刻后，他忽然把手鬆開。小翠一下癱軟在地，趴在地上不住乾嘔，大口大口喘氣。
蕭鶴年裝糊塗：「有嗎？」
蕭鶴年瞠目結舌，半晌才道：「這麼說，所謂聖上收回成命一事，純粹是魏王故意放給我的假消息？」
楚離桑走到蕭君默和辯才中間站定，用一種悲憤莫名的目光死死盯著蕭君默。
「這是聖旨，任何人不得違抗。」
辯才又沉默良久，才蒼涼一笑：「蕭將軍，可否讓在下進屋跟妻女道個別，再跟你走？」
「那太師最後讓『黃犬』給魏王傳回了什麼消息？」蕭鶴年問。
辯才苦笑：「我也希望如此，可惜沒有。」
就在蕭君默奪刀的剎那，楚離桑一直垂著的左手忽然揚起，袖中一道寒光吐出，一把精緻而鋒利的匕首竟然深深插入了蕭君默的右臂，鮮血立刻湧出。
「對，法師說得沒錯。」蕭君默點點頭，「單憑這一點，我的確無法認定。可不知法師是否還記得，當年您在越州永欣寺跟隨師父智永學習書法的時候，曾經留下了許多臨摹王羲之草書的字紙，上面還有您的落款和圖章。」說到這兒，蕭君默給了身後的手下一個眼色，立刻有人取出一沓泛黃的字紙遞給他。
蕭鶴年想了片刻，還是搖搖頭：「沒有，沒有什麼疏漏。」
是日深夜，魏徵破天荒地主動把蕭鶴年約到了忘川茶樓的雅室中，對他下了這個命令。
「我再問你，就算我爹是你口口聲聲說的什麼辯才，可他憑什麼就要跟你走？」
周祿貴忽然笑了笑：「那是自然！請轉告吳先生，周某再去拜會他的時候，一定會讓他刮目相看！」
看著這一幕，魏徵不用問也全明白了。這個小翠顯然是魏王府的細作，而他之前與太子在這裏的多次談話，肯定都被這個細作一一稟報給了魏王。
李泰只躺了半個時辰，幾乎未曾合眼便起身下床了。他稍加洗漱后，便匆匆來到了書房。此時天色尚暗，幾個隨行宦官趕緊把書房裡的燈燭全都點亮了。
「立即停止一切行動！這段時間什麼都不要做！」
此刻，屏風後面這個淡青色的身影顯然也不耐煩了，又勉強聽了幾句之後，便悄悄轉身，從後門溜了出來。
「小翠，這就要走了？幹嗎不多聽一會兒？」李元昌笑吟吟地道。
蕭鶴年一笑，又拱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黑甲騎士走到離吳庭軒大約五步遠的地方站定，然後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腳步聲逐漸迫近，吳庭軒才意識到什麼，驀然睜開了眼睛。由於面朝陽光，吳庭軒感覺有些刺眼，看不見來者是誰，只依稀覺得眼前的這個身影似曾相識。
「這件事，今日我跟太子討論了許久。」魏徵道，「由於並不知道魏王究竟給了幾個人假情報，更不知道情報的具體內容，所以頗費躊躇。後來我想，既然魏王給你的消息是說聖上收回了成命，那麼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讓『黃犬』去稟報魏王，就說我今日告訴太子的，是聖上已決定公開下旨的消息。如果我猜得不錯，此刻，劉洎或者別的什麼人，已經當了你的替罪羊了。」
蕭君默看著辯才，眼中忽然閃現出一絲愧疚。
「姓蕭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為什麼使出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楚離桑怒視著他，雙目幾欲噴火。
突然，這個人差點撞在一個錦衣華服的人身上，抬頭一看，李元昌正背負雙手站在面前，後門兩旁的迴廊上則站著十幾個東宮侍衛，個個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蕭鶴年快速讀了起來。奏表並不長，很快就看完了。把帛書重新卷回去時，蕭鶴年的目光異常凝重。
「叫你的人都退開，馬上！」楚離桑穩穩地拿著刀，一字一頓地說。
「好一個不問良心！」楚離桑大聲冷笑，「那我問你，二月十九那天的事，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對嗎？你故意裝成好人給二賴子錢，還演了一場見義勇為的好戲給我看，就是想讓我相信你是個正人君子，好讓我在日後幫你說話，對不對？」
「稱呼並不重要。一個人的稱呼可以變來變去，但無論怎麼變，他都不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騎士微笑道，「我說得對嗎，辯才法師？」
「回……回殿下，蕭司馬說要出門去辦個事，剛剛才走的。」
直到此刻，吳庭軒才終於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麼——改頭換面、臨深履薄地躲了十六年，他終究還是沒能躲開這個結局！
「別誤會。我是說，我現在是你的人質，你必須好好利用我，不是嗎？」
伊闕地面上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黑甲騎士，路人無不睜大眼睛看著他們，臉上寫滿了如出一轍的驚訝和好奇。
自始至終，吳庭軒都感覺自己完全處在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之中。戛然收筆的一剎那，身體是幾近虛脫的疲累，心魂卻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酣暢之感，如上九霄，如登極樂。
「還不承認？你熬了快二十年，才從一個正五品上的長安令，熬成從四品下的魏王府司馬，就升了一級。可瞧瞧你兒子，才三年就升了多少級？說不定過兩年官都比你大了，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嫉妒？」
在場眾人盡皆大驚失色。
吳庭軒渾身一震。
「我的意思很簡單，您的身份、籍貫、來歷都是偽造的！」蕭君默直視著吳庭軒，緩緩說道，「當然，青州北海確有吳庭軒這個人，此人也的確是開當鋪的，並於武德九年因經營不善而關張，同年離開北海，打算前往陝州投親。只可惜，吳庭軒時運不濟，當年便染病死在了半途，並且死得極為凄涼
九-九-藏-書，身邊沒有半個親友，所以也就沒人知道他死了。結果，在官府的簿籍里，吳庭軒便仍然是一個大活人，而法師您則藉機冒名頂替，以吳庭軒的身份，讓一個死人又多活了十六年！我說得對嗎，辯才法師？」
這個身披黑甲、腰挎黑刀、腳踏黑靴的騎士，竟然是周祿貴！
這個叫小翠的宮女自知插翅難逃，頓時臉色煞白，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此時，周圍早已聚滿了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和過往路人。直到蕭君默一行人走遠，圍觀人群依然在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蕭鶴年察覺：「先生是不是想說什麼？」
一個凄涼的笑容在吳庭軒的臉上緩緩綻開：「這位將軍，不知吳某該稱呼您什麼？」
「一切。」楚離桑轉頭看著母親，目光很冷，「您和爹這麼多年來，對我隱瞞的一切！」
楚英娘情知蕭君默是有意幫女兒脫罪，便道：「對不起蕭將軍，都怪小女莽撞，誤傷了將軍，還請將軍移步，到舍下敷一些止血藥。」
吳庭軒眯著眼睛，終於看清了面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楚離桑竟然語塞。
楚英娘握住了楚離桑的手，發現她的手一片冰涼。
魏徵不語，似乎仍不太放心。
蕭鶴年一臉懵懂，不知道為何今天上午剛剛給了太師一個喜報，他現在卻如此臉色凝重地給了自己這麼句話。
羅隊正就是絡腮胡，名羅彪。他聞言一怔：「將軍……」
楚英娘顯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艱難地點了點頭。
李泰命宦官們候在門外，然後徑直走向坐榻。
魏徵遲疑了一下：「也……也沒什麼了，你自己保重。」
「誰也沒看見你？」魏徵冷笑，「你在路上碰到幾隊武候衛了？」
於是，蕭鶴年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魏王熄滅書房的燈火，關門離開片刻之後，他便從後窗進入了書房。
周祿貴千恩萬謝，連聲表示過後會親自登門拜謝。
辯才黯然無語。
然而，恰恰是出於這份感動，蕭鶴年才更加堅定了繼續行動、獲取情報的決心。
「這種事可不能掉以輕心。你再回想一遍，有沒有哪個細節疏忽了？」
事實上，從扮演周祿貴的那一刻起，這種愧疚之情就一直纏繞著他了。因為，用這種手段騙取「吳庭軒」的手跡，利用的是他的善良和同情心。這麼做，說好聽點叫作不擇手段，說難聽點就是卑劣下作！為此，當遠在京城遙控的魏王李泰發出手令，命他依此計劃行事時，蕭君默的第一反應便是抗命。然而，身為玄甲衛郎將，肩負著皇帝和朝廷的重託，職責與使命感最終還是戰勝了他的良心，迫使他不得不聽命行事。可也正是從那天起，蕭君默幾乎每天都是在不安和自責中度過的……
「我不是指這個！」魏徵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想說的是，日後倘若有人想查你今天的行蹤，只需找到那三隊武候衛，一核實，就可以大致推斷出你行走的路線，繼而就可能推斷出你是來找我的！」
暗淡的月光下，一個身影輕手輕腳地跳了進來。
楚英娘和辯才同聲大喊：「桑兒，不許胡來！」
李承乾冷笑不語，手勁反而加大。
眾騎士齊喊「得令」，抽刀將眾人團團圍住。
「然後呢？」蕭君默雙手一攤，看著楚離桑，目光中似乎帶著笑意。
吳庭軒走到門外，閉著眼睛，深長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特有的新鮮空氣。
隨著話音，楚離桑大步走了出來，楚英娘和綠袖在身後想拉她，都被她用力甩開了。「你們別拉我！我就想跟這個卑鄙陰險的傢伙問個清楚！」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流淌下來，一滴滴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馬上的騎士一律身披黑甲、腰挎黑刀、騎著黑馬，看上去就像一股黑色的洪流。
楚離桑不禁替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既然不好玩，幹嗎還做？」
「拜謝就免了！」大壯沒好氣地道，「我們掌柜說了，只要你打起精神，謀個正經營生，能夠安身立命，好好奉養你父親，便是對他最好的答謝了。」
此刻，吳庭軒的心中雖仍不免惴惴，但一想到周祿貴那麼真誠的眼神，他還是告訴自己：這個年輕人肯定會信守承諾的，只要臨本一直秘不示人，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責罰肯定是要的，但不是現在。」魏徵冷冷道，「你不宜在此久留，有何事要報，快說！」
方才躲在竹林中監視的人，正是李元昌。
此時，一雙眼睛正隱藏在書房後門對面的小竹林中，十分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吳某乃一介卑微商賈，青州北海人氏，繼承先父家業，以經營當鋪為生，武德九年遷居此地。所有這一切，在伊闕縣廨的編戶簿籍中都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皆有據可查。所以，吳某實在聽不懂將軍的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時辰之前，洛州方面以八百里加急送來了一份奏表，直接送到了魏王手上。本來奏表都是要通過門下、中書兩省呈遞給皇帝的，但玄甲衛的奏表屬於密奏性質，可以直接上呈皇帝。由於魏王負責辯才一案，所以該案的奏表便都先送到他這裏，再由他入宮呈報。
不知道為什麼，直到走出菩提寺，大壯才驀然感覺，方才那個落魄書生的笑容似乎有些詭異，至於詭異在什麼地方，卻也說不上來。
就在這時，當鋪里忽然傳出一聲厲叱：「憑什麼要跟他走？！」
蕭鶴年想起上次在這裏，魏徵下達給他的命令，就是盡一切可能獲取辯才案的最新情報。這些天他一直在密切關注，雖然洛州方面暫時沒有新的消息傳來，但他相信肯定就在這幾日了。然而現在，魏徵為了保護他，卻突然命他放棄行動，如此一來，豈不是就沒辦法阻止朝廷找到辯才了？
「等等。」
已經好多年沒有如此淋漓盡致的體驗了。寫完臨本的這一刻，吳庭軒覺得與其說是自己在幫周氏父子，不如說是他們給了他一個彌足珍貴的機會，讓他重新做回年輕時的自己。
這麼說笑了幾句，原本沉重壓抑的氣氛輕鬆了少許。可一沉默下來，兩人便又同時心事重重。
蕭鶴年回頭：hｔtｐs://ｒｅａd•99cｓｗ•cｏｍ「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你昨夜如此鋌而走險，魏王府還回得去嗎？」魏徵道。
周祿貴自然是喜出望外，滿口答應。
蕭君默面無表情，把目光挪開。
剛一落座，魏徵便把皇帝收回成命的消息告訴了李承乾。
他知道，魏王收到的文牒信函，普通的會隨意放在書案上，重要的則會鎖進一隻精緻的鎦金銅匣中。
蕭鶴年躬身一揖，轉身朝外走去。
李承乾起身，靜靜看著地上的小翠。他知道，魏徵的意思，是想利用小翠進行反間。
蕭君默端詳著那把手柄上鑲嵌有紅、綠兩色寶石的匕首，嘖嘖讚歎了幾聲，笑著對楚離桑道：「楚姑娘，謝謝你以如此貴重之物相贈，蕭某就不客氣了。日後若有機會，蕭某定當還禮。」說完便把匕首插|進了腳上的高筒皮靴中。
這天夜裡，魏王閱完這份奏表，喜不自勝。是夜在府上當值的蕭鶴年很清楚，該奏表肯定是辯才案的最新情報。這份情報若是白天送達，魏王必定會立刻入宮呈給皇帝，但因眼下正值深夜，魏王才把奏表暫時鎖在了書房之中。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臨寫之前特意靜坐了一個時辰，眼觀鼻，鼻觀心，直到胸中洒洒、心境澄然，一切俗情雜念皆摒棄盡凈，才鋪箋揮毫、從容落墨。
蕭君默微微一笑：「法師，事到如今，您還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那在下辛苦了這麼些日子，豈不是白白忙活了？」
此時已是寅時二刻，再過半個多時辰，承天門上的晨鼓便會敲響，魏王便會帶上奏表入宮。所以，要想獲取情報，這是最後的一線機會。
蕭鶴年一臉苦笑。若果如此，那可真叫陰溝裡翻船了！
此刻，魏徵表面上靜如止水，心中卻已是波瀾萬丈。
當雜沓的馬蹄聲從長街那一頭傳來的時候，大壯剛剛卸下爾雅當鋪的第一塊門板。陽光從門洞中斜射進來，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一些灰塵在光束中凌亂飛舞。吳庭軒掀開櫃檯后的門帘，像往常一樣緩步走了出來。此時門板被一一卸下，明亮的陽光一點一點地灑滿了整間當鋪。
魏徵用一種異常嚴厲的目光盯了蕭鶴年好一會兒，才道：「鶴年，你跟我多少年了？」
辯才嘆了口氣：「我年輕時倒是見過幾眼，只可惜，後來就不知所蹤了。」
所有取出的文牒都依照原有順序放回了銅匣中。蕭鶴年在蓋上匣蓋的瞬間，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了地上的那片金色羽毛。他撿起羽毛，略一思索，嘴角浮起了一絲笑容，旋即重新打開匣蓋，把那片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匣蓋與匣身接合的縫隙處，然後輕輕放下匣蓋，上了鎖。
楚離桑含著淚，正想再問什麼，卻被辯才慈愛而又嚴厲的目光制止住了，只好道：「爹，我答應您，我和娘在家裡等著，您一定要回來！」
楚英娘苦笑了一下：「你想知道什麼？」
此時，在蕭君默身後的玄甲衛騎士中，那天假扮成混混的絡腮胡等人全都赫然在列。
「周郎，你必須答應我，這個臨本，除了你和令尊，不能讓任何人見到！」
「多謝大娘！敷藥就不必了，這點傷對在下算不上什麼，無足掛齒。」蕭君默笑了笑，然後看著辯才，「法師，時候不早了，咱們是不是該上路了？」
差不多在魏徵從前門進入書房的同時，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也從東邊迴廊迅疾走來，一閃身就沒入了書房後門。
啪嗒一聲，銅匣上的鎖應聲而開。
「你們司馬呢？」李泰心裏著急，懶得跟他計較。
「法師，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王羲之的名作《蘭亭序》，應該也在您手裡吧？」
此刻，蕭鶴年已經完全適應了房中的黑暗，依稀可以看見那隻銅匣仍舊位於原處——魏王坐榻的里側。
「這麼快？」李承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師是如何讓父皇回心轉意的？」
「你——」楚離桑大為羞惱。
李泰臉色一沉，站在了書案前。
蕭君默嘆了口氣：「楚姑娘，既然你沒想好，那在下就不等你了。」說著身子一閃，頭一偏，同時閃電般出手，右手三指扣住了楚離桑的手腕，再輕輕一扭，那把龍首刀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他的手上，刀尖反倒指向了楚離桑。
李泰莫名火起，盯著他：「你再不說，信不信我把你從這樓閣上扔下去？」
「劉洎？！」李泰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剛剛起床的魏徵在書房接待了蕭鶴年。他知道，蕭鶴年突然前來，必定是不聽他的勸阻採取了行動，然後得到了什麼重大情報，因此才打破了多年來的規矩，貿然闖到了他家裡。
魏徵嘆了口氣：「咱們這次是要從君默手裡搶人，若真搶成了，就等於把這孩子的仕途給耽誤了。」
然而，楚離桑的反應也超出了蕭君默的意料。
李泰半睜睡眼，不悅道：「跟你講過多少遍了，午休時不要吵我……」
一雙高筒烏皮靴穩穩地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朝吳庭軒走來。
蕭君默垂眼看了下寒光閃閃的龍首刀，低聲道：「楚姑娘，你知道持刀威脅玄甲衛，是什麼罪嗎？」
就在蕭君默回頭的間隙，楚離桑突然出手抽出他腰間的龍首刀，一下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不行，絕對不行！」魏徵不容置疑道，「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危險，我也不能讓你去賭這一把。」
蕭君默強抑著內疚之情，行了個禮：「楚姑娘……」
蕭鶴年迅速抱起銅匣，走到些微有點月光的西窗下，把銅匣放在地上，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銅鑰匙。這是一把複製的鑰匙，並非原配。
楚離桑一聽，眼前驀然閃過那天在屋頂上，蕭君默慌亂中抓了她胸部的尷尬一幕，臉頰頓時又是一片緋紅。
按照唐律，官員或百姓夜間若有急事需要上街，必須由官府或坊正開具公函，出示給武候衛查驗，才不算犯夜。蕭鶴年雖然十萬火急地出了魏王府，來不及開公函，但憑藉魏王府司馬的身份，還是沒遇上什麼麻煩，一口氣趕到了永興坊。
「將軍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是吳某還是不明白您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九-九-藏-書」
「聖上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作為臣子，我無權過問。」
「殿下！」杜楚客一臉喜色，「『黃犬』剛剛傳回消息，內鬼現形了！」
這隻銅匣的原配鑰匙，魏王一直帶在身上。有一次，魏王喝多了，開完銅匣便將鑰匙遺留在了鎖上。蕭鶴年立刻到灶屋抓了一塊麵糰，在麵糰上摁下了鑰匙印，過後成功複製了一把鑰匙。
魏徵沒料到皇帝會這麼快就接受他的諫言，自然喜出望外。他決定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太子，同時再多跟他講講如何修身進德，以儘快改變皇帝和朝野對太子的不良印象。
「職責所在，只能如此。」蕭君默冷冷道，「況且玄甲衛辦案，從來只求結果，不問良心。」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薄霧還未散盡，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就從伊闕縣城的主街上呼嘯而過，把兩旁的路人嚇得紛紛躲閃。
東宮既然藏有魏王的細作，那就意味著上次他跟太子的談話，早已被魏王掌握了。但魏王卻不知消息是何人走漏，是故肯定會向蕭鶴年等嫌疑人釋放假情報，以此確定走漏消息的人。假如今天沒有逮著小翠，讓她再次把情報送出去，那麼魏王立刻便知道這兩次消息都是蕭鶴年泄露的，蕭鶴年必死無疑！
「難道不是您的師父智永臨終前，把它交給你了嗎？」
楚離桑被他的笑意激怒了，手中的龍首刀一挺：「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楚離桑強忍怒火，想著什麼，眼睛忽然有些泛紅：「那天晚上在菩提寺，你拿了一把傘來遮我，也都是虛情假意，想騙取我的信任和好感，對不對？」
辯才在蕭君默及一眾玄甲衛騎士的簇擁下，緩緩離開了爾雅當鋪。
士為知己者死。
走到門口，魏徵忽然止步，卻沒有回頭：「還有，最近這段時間，我不會再跟你見面了。我會通知茶樓掌柜，這個聯絡通道暫時對你這條線關閉，何時重啟，等我指令！」說完，魏徵的身影就從門口消失了。
蕭君默無奈一笑，旋即頷首：「當然，您是朝廷的客人，不是囚犯。」
「吳先生，別來無恙！」
那隻鎦金銅匣還是跟他離開的時候一樣，放在坐榻的里側。李泰沒有直接打開銅匣，而是整個人趴在榻上，輕輕把銅匣挪出一寸稍許，仔細查看著什麼。
「蕭將軍，」辯才穩了穩心神，淡淡道，「您說的什麼辯才法師，吳某從未聽聞，更不認識，不知將軍為何會把吳某跟他混為一談？」
蕭君默晃了晃手中的字紙：「法師，當年親手寫下的字跡，您總該還認得吧？這是前不久在下前往永欣寺調查時得到的。很可惜，數百年的古剎永欣寺，如今已破敗凋零。在下原本是想找到您當年的師兄弟，帶他們來指認，可惜當年那些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幾個年輕和尚，都沒見過您。所幸，他們在您當年住的那間禪房中，找到了我手上的這些東西。在下讀過幾年書，還算粗通文墨，對書法也有所涉獵，所以，當那天您把《十七帖》臨本交給在下時，在下兩相比對，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兩種筆跡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法師，事已至此，您還有何言？」
「你當然敢，只是你捨不得。」
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被人這麼稱呼了，「吳庭軒」乍聽之下，無數前塵往事就在一瞬間齊齊湧上心頭，幾乎令他難以自持。
此時的魏徵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是他跟蕭鶴年的最後一面。
蕭君默沉默，片刻后才道：「有一兩處細節，絕非事先安排，純屬……純屬意外。」
竹林中的那雙眼睛倏然一亮。
魏徵看在眼裡，微覺詫異，但也不點破，而是若無其事地與太子談起了修身進德的諸多要旨。李承乾儘力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實則有些心不在焉。
辯才笑笑，對綠袖、大壯等人揮了揮手，然後從容地走到蕭君默面前：「走吧。」
「將軍，卑職是看見您受傷了……」
大壯冷哼了一聲就走了。
「蕭將軍，」辯才試圖進行最後的掙扎，「雖然您千方百計拿到了我的手跡，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天下善於摹寫王羲之書法的人多了，憑什麼我寫得像，就可以認定我就是那個辯才？」
「我會儘快安排。」魏徵說著，忽然想到什麼，欲言又止。
從追隨魏徵的那一天起，蕭鶴年就已做好這個準備了。
「先生放心！屬下做得還算隱秘，相信魏王一定不會察覺。」
「那要是皇上讓你去殺人放火、殘害無辜，你也不問良心就去做嗎？」
蕭君默又是一笑：「接下來該怎麼做，想好了沒有？」
「難道聖旨就不需要理由嗎？」
「他是不是走得很急？」
今日，魏徵的心情頗有幾分喜悅。因為就在剛才，蕭鶴年在忘川茶樓把一則最新情報告訴了他：皇帝已經收回成命，不打算讓魏王入居武德殿了。
「羅彪，」蕭君默忽然淡淡道，「我還沒死呢，你居然敢替我發號施令了？」說著收刀入鞘，卻不急著拔去右臂上的匕首。
羅彪無奈，只好收刀入鞘，帶著眾騎士拍馬馳到了一箭開外的地方，遠遠觀望著。
蕭君默轉身朝自己的坐騎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回頭看了一眼。楚離桑也正看著他的背影，二人四目相對，眼神都有些複雜，當即各自彈開。
周祿貴？！
「先生，據屬下判斷，辯才一案的最新情報很可能這幾天就會呈上來。在這個節骨眼上放手，屬下心有不甘啊！」
「住口！」魏徵驀然變色，「你要是違抗命令，我明日便將你調出長安！」說著，魏徵站起身來，徑直走了出去。
蕭鶴年苦笑了一下：「他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說了，他進玄甲衛才三年，一口氣就干到了正五品上的郎將，這放眼滿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個！依我看，就算真耽誤他一下也不礙事，權當給他一點挫折，歷練歷練！」
辯才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說實話，此事老夫也覺得有些意外。」魏徵微笑道，「老夫不過是諫諍了幾句，沒想到聖上這麼快就做決定了。」
「是的，這就是辯才的偽裝身份。先生，您打算何時派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