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墜崖
楚離桑手上用勁，沒幾下便接近了對岸，可後面的米滿倉卻慌了神，一個沒抓牢，左手脫開，只剩右手還抓著，整個人立馬被水流沖得漂了起來，嘴裏哇哇大叫。蕭君默撲通一聲跳進水中，疾遊了幾下，一把拉住楚離桑，先把她推上了岸，又回頭去救米滿倉。
「這小子確實不簡單。」韋老六不得不承認，「現在又逃出了玄甲衛的重重羅網，下一步更不知道要逃到什麼地方。」
一邊是揮刀沖向藤繩的三名玄甲衛，一邊是水中奮力掙扎的二人。辯才和楚離桑在南岸看著這一幕，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聽到耳邊響起輕微而均勻的鼾聲，滿頭大汗的蕭君默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個字最好慎用，咱們現在是在逃命，說那個字不吉利。」蕭君默笑笑，拍打著沾在身上的爛樹葉，「你沒摔傷吧？」
他們竟然跟蹤到了這裏？那父親和蕭君默他們豈不是凶多吉少？！
「對了，錦瑟今天有沒有說要過來？」王弘義抬頭望了一眼漸漸昏黃的天色。
「怎麼會這樣？」王弘義霍然一驚，「你為何不早說？」
楚離桑萬分焦急地盯著水面，可除了一個個漩渦和偶爾漂過的浮木，唯一的活物便是一隻斑羚。它在水中拚命掙扎，睜著驚恐的雙眼看著岸上的三人，卻很快就被洶湧的水流沖得無影無蹤。楚離桑一陣難過，再也忍不住，對辯才喊：「爹，不能再等了！」說著拉起藤繩就要往回拽。
姚興一怔，猛然睜大了眼睛：「你什麼意思？我的妻兒老小都流放嶺南了，該遭的罪也都遭了，你不能拿他們來要挾我……」
楚離桑忍不住撲哧一笑，米滿倉這才發覺受騙，氣道：「又拿，拿我，尋開心。」
裴廷龍「嗯」了一聲。他不確定繼續追擊是不是個好主意。
馬車緩緩靠邊停下。秀姑掀開車門上的帘子，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驀然映入她的眼帘，秀姑的身體瞬間僵硬。
「黛麗絲，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我的人不是孬種，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也休想讓他們開口。」這幾個隨從都是父親精心挑選出來的，無論勇氣、忠心還是意志力，皆非常人可比，所以蘇錦瑟很自信，一般的嚴刑拷打對他們肯定無效。
「啥？！」米滿倉驚愕得五官都扭曲了，看上去比死還難受。
韋老六接著道：「玄泉稱，數日前，玄甲衛在藍田縣的夾峪溝遭到重創，蕭君默、辯才等四人脫逃，據說沒走武關道，但具體去向不明。」
此刻，裴廷龍正帶著近百名玄甲衛，呈散兵隊形，從森林中慢慢朝溪澗方向圍了過來。孟三郎與他們反向而行，幾乎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躥了過去，由於森林中余霧未散，玄甲衛並未發現他。
玄甲衛！
「咱們現在是在哪兒？」兩人並肩走著，楚離桑終於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當初，上頭把她吸納進組織的時候就告訴她：我們給你提供一切保護，必要時也會讓你成為夜闌軒的老鴇，同時每月給你一筆不菲的錢，而你唯一的任務，就是要一直在夜闌軒待下去，直到有人來尋找徐婉娘，你把他或她引向該去的地方，然後你的任務就結束了。
裴廷龍略為沉吟，點點頭：「不錯，是個好主意。」
「蕭大哥，接著！」孟三郎把兩隻包袱相繼扔了過去。蕭君默一一接住，又擲給了南岸的楚離桑。
昨夜他們在一個山洞里休息，只睡了兩個時辰便又匆匆上路，經過將近一天的艱難跋涉，在黃昏時分趕到了石門山下。此地，左邊六七裡外是大昌關，右邊七八裡外是庫谷關，都有重兵把守，想要硬闖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只能按照蕭君默的計劃，翻越面前這座山，找到蕭君默當年曾經走過的秘道，繼續往西南走四五十里，才能到達方圓數百里大山中唯一的一條驛道——義穀道，然後往南走到豐陽縣，再沿祚水、洵水南下，往東迂迴至洵陽縣，最後沿漢水一路東下，便可直趨荊州了。
二人說著話，慢慢走出了森林。此時大霧已漸漸散去，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只見一條五六丈寬的溪澗在嘩嘩奔流，渾濁的山洪自上游滾滾而下，猛烈地拍打著水中的岩石。辯才、米滿倉和孟三郎正躲在一堆亂石後面編織藤繩。
然後，一晃就是十六年。
王弘義背起雙手，在庭院里快步走了幾個來回，然後停了一下，突然大步走上了迴廊。
「把我一個人扔在山洞里，你們就不怕玄甲衛把我抓了？」
姚興已經與從前判若兩人：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右邊額頭掠過眼角，爬過臉頰，一直延伸到上唇；以前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鬍，現在卻刻意沿著下巴留了一圈絡腮胡；原本濃密的眉毛則拔掉了大部分，變成了稀稀疏疏的掃帚眉。
就在他登岸的一瞬間，藤繩被徹底砍斷。孟三郎狂笑著扔掉龍首刀，再次搭弓上箭，又一連射倒了幾名玄甲衛。
王弘義匆匆出門的時候，夜禁已經開始了。從青龍坊到平康坊要經過六七個坊，路程不短，一路上他們碰到了好幾隊巡夜的武候衛。不過，王弘義一亮出腰牌，對方便無一例外地放行了。
蘇錦瑟恍然。
「是的先生，玄泉說他對此也很困惑。」
王弘義思忖著：「難不成，他也是無涯舵的人？」
「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和辯才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荊州江陵。」
王弘義眉頭一蹙：「這就奇了，一個曾在玄武門為李世民立功的禁軍將領，竟然放著好好的官不當，跑到那個窮山溝藏了起來，這是何道理？」
黛麗絲蹲下來，沖她粲然一笑：「既然貴檀越如此賞光，那咱們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黛麗絲揚長而去。然後，有人把一盤黏糊糊的食物扔在蘇錦瑟面前，像對待一隻狗一樣，緊接著關門落鎖，地牢就重新陷入了黑暗。
然而，眼下這座石門山卻讓他們舉步維艱，每向上爬一小段都要耗費大量體力。走在最後面的米滿倉早已叫苦連天，好幾次差點沒跟上隊伍，蕭君默只好讓孟三郎去攙著他走。楚離桑和辯纔則相互攙扶著走在蕭君默身後，兩人也已累得氣喘吁吁。
「蝶衣，」裴廷龍回過身來，微笑地看著她，「咱們跟蕭君默的這場遊戲，怕是沒那麼快結束，你確定要一路跟到底嗎？」
他知道，孟三郎已抱定必死之心，同時也已身陷必死之境！
「將軍，」跟在身旁的薛安輕聲道，「屬下已命弟兄們去尋找藤條了。他們過得去，咱們自然也過得去。」
「等你的人臣服在我們波斯女人的石榴裙下，他們自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那時候，你想說都沒機會了。」
「據說是有兩名高手幫了他。」韋老六隨後將圍捕過程簡要說了一遍。
這是什麼地方？
「現在咱們是在跟玄甲衛賽跑，一步都停不得。」蕭君默道，「不過有人這麼關心我，我很感動。一感動，渾身就都是力氣了。」
南岸，蕭君默四人站成一排，默默看著孤獨的孟三郎在絕httｐｓ://ｒeaｄ.99ｃsｗ•com境中進行最後的戰鬥。
「爹，」楚離桑緊張地抓著辯才的手，「是起瘴氣了嗎？我怎麼看不清東西了？」
李恪沉吟半晌，笑了笑：「也罷，我不難為你，別的不說就算了，你現在只需告訴我一件事：楊秉均到底藏在什麼地方？」
兩個人抱在一起，至少翻滾了數十圈，才撞在一株樹榦上停了下來。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李泰冷冷道：「先生，別怪我說話不中聽，錦瑟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咱倆之間怕是不好相處了。」說完便拂袖而去。
一名甲士衝到孟三郎面前幾步遠的地方，被一箭射穿胸膛，巨大的貫穿力令他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孟三郎回手去摸箭匣，可箭匣空了。岩石後面的甲士立刻沖了上去，還有五六個甲士也從各個方向圍住了他。
米滿倉發現蕭君默兩手空空，一下就慌了：「包，包袱呢？」
「是啊，祭司可以跟我聊聊，你們祆教何時干起了綁架殺人的勾當？」
王弘義最後嘆了口氣，對韋老六道：「留幾個人在這兒守著。明天一早，把所有弟兄都放出去，無論如何，要把錦瑟給我找回來！」
「將軍，恕我直言，屬下認為應該停止追擊。」桓蝶衣跟了上來，冷冷說道。
姚興變成今天這副模樣，自然是拜冥藏先生王弘義所賜。
聽著耳旁嗖嗖掠過的風聲，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
等楚離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趴在蕭君默的背上。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肩膀，身體也跟他寬厚的背部緊緊貼在了一起。那種很踏實的安全感一下又充滿了楚離桑的心房。如果他可以背著自己一直走下去，她倒情願昏迷，不要醒來。
「為何不說？冥藏和楊秉均把你害到這個地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難道不恨他們嗎？要論罪，他們是主犯，你不過是脅從，憑什麼你落到這步田地，卻任由他們逍遙快活？」
姚興黯然良久，最終吐出了三個字：「魏王府。」
原來天已經亮了，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夜！
說完，李恪不等他做何反應，給了孫朴一個眼色。孫朴轉身出去，片刻后便帶了一個四十來歲、白白胖胖的婦人進來，她就是姚興的姘頭郭艷。
那些傷痕是剛才摔下來時被樹枝刮的。楚離桑一笑：「沒事，只是跌了一跤。」
「那個洞很隱蔽，再說這麼大的霧，他們很難發現。」
正彷徨無措之際，附近忽然響起了男人的說話聲。楚離桑以為是蕭君默他們，剛想喊一聲，卻見迷霧中走出了兩個全身黑甲的人。
「死都死了，我還跟你交易個屁！」
裴廷龍大步走過來的時候，遠遠看見孟三郎被六七把龍首刀砍得血肉模糊，不禁皺了皺眉。他眯眼朝南岸望去，那邊早已空無一人，只有一望無際的崇山峻岭和莽莽叢林。
之前她只是對此略有耳聞，可萬萬沒想到會那麼恐怖，又會逼真到那種程度，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她又想起那天目睹異象之前，似乎先是聞到了一陣異香，或許正是那個東西迷惑了人的心智，讓人產生了種種可怕的幻覺。
楚離桑聞言，想起昨天他竟然背著自己翻過了大山，心裏又是一陣感動。她偷偷瞥了一眼，見他雙眼都布滿了血絲，臉色也很憔悴，說明他昨夜肯定沒怎麼休息，今天一大早就又爬起來去找藤條了。想到這裏，楚離桑不由得大為疼惜。「待會兒過了河，你可得好好休息一下，這麼下去，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蕭君默一行五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茂密的森林中。頭頂上，參天大樹的樹冠遮蔽了月亮和星空，讓人無法藉助任何東西辨明方向。眾人只能憑藉日落前太陽的方位，大致估摸著往某個方向爬。蕭君默走在最前面，一手高舉著火把，另一手用橫刀不斷劈開糾纏的樹枝、灌木和藤蔓，強行砍出了一條路。
「那不還是有危險？」
「停車！我要下車！」秀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蕭君默黯然回頭，抓著藤繩快速回到了南岸。
「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的，臭婆娘！」
蕭君默對她笑了一下，回頭又一次進入了水中。
就在距離地面四五丈高的地方，一道身影倏然從山崖間飛出，一把抱住她，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然後在下墜中噼噼啪啪地壓斷了許多樹枝，最後一起摔在厚厚的枯葉上，又隨著傾斜的山勢向下翻滾。
那道刀疤便是王弘義親手給他留的，分寸拿捏得很好，既足以讓他破相，又不至於傷筋動骨。王弘義這麼做，首先是對姚興在甘棠驛行動中的無能所做的懲罰，其次是通過毀容讓他「改頭換面」，以防被人認出。
要是有人來，會是什麼時候？她又問。
蕭君默把藤繩的另一頭系牢在南岸，辯才第一個抓著繩子蹚了過去。接著，楚離桑和米滿倉相繼下水。二人剛剛蹚到中流，身後忽然響起一大片撲棱撲棱的聲音。蕭君默神色一凜，只見一群又一群的黑鸛不斷從北岸的森林中飛掠而出，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屬下是來抓逃犯，不是來陪將軍的，請將軍注意措辭。」桓蝶衣冷冷道，「屬下去集合隊伍了，告退。」
「本教既然敢留你，就不怕任何人上門。」黛麗絲冷笑道，「對了，我還不妨告訴你，我今天來見你，是給你一個機會。你若執意不說實話，那也沒關係，你那三個隨從會說的。」
李泰滿心狐疑，道：「你要找的這位，恐怕不只是紅顏知己那麼簡單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知道，刑罰對他們沒用。」黛麗絲看穿了她的心思，得意一笑，「所以，我沒打算對他們用刑。恰恰相反，我會用心款待他們，給他們喜歡的東西。」
「你瘋了？！」楚離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裴廷龍望著桓蝶衣既英武又窈窕的背影，不覺眯了眯眼，嘴角浮起一絲邪魅的笑意。
三丈、兩丈、一丈，蕭君默和米滿倉終於接近南岸的時候，北岸的甲士已經一刀砍在了藤繩上。青藤強韌，一刀下去只斷了一半。甲士再次揮起了龍首刀……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而來，貫穿了他的脖頸。甲士悶哼一聲，直直栽倒。另兩名甲士剛剛跑到樹下，見狀大驚，慌忙回頭。趁著這個間隙，蕭君默已經把米滿倉推上了岸。楚離桑蹲在岸邊，拚命朝他伸直了手：「快，抓住我的手！」
「這麼講義氣？」李恪呵呵一笑，「可我要是出個好價錢呢？你賣不賣？」
「不認識？那就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李，名恪，吳王爵，曾任安州都督，目前閑居在京，沒事的時候就幫朝廷抓一兩個逃犯，這也是你此刻被關在這裏的原因。」
自從一大清早那個神秘的女人到來之後，秀姑的心就開始怦怦亂跳了。她倒不是害怕這個尋找徐婉娘的女人會給她帶來什麼危險，而是因為在夜闌軒潛伏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開啟任務同時也是結束任務的這一天，讓她感到了一種
htｔpｓ://rｅａｄ•99ｃｓｗ•cｏm莫名的興奮和緊張。
姚興抬起眼皮，失神地瞟了他一眼，又把頭耷拉了下去。
「回先生，」韋老六趨身上前，「剛剛接到消息。」
楚離桑一想起方才的生死一瞬，心裏其實還是很感激他的，他要是再來遲一步，或者稍微猶豫一下，自己就沒命了。「剛才從那麼高的地方跳出來，你就不怕跟我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蘇錦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感覺周遭一片黑暗，身下的泥地潮濕冰涼，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腥氣和霉味。
楚離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李恪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姚興，就憑這句話，我就敬你是條漢子。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轉達，倘若她有需要，我也會儘力幫她。」
蘇錦瑟慢慢支起身子，覺得渾身乏力、四肢酸痛。她伸手摸索了一會兒，終於觸到一片石壁，便挪過去靠坐在壁上，然後吁了一口長氣，彷彿方才這幾個動作就把她累壞了。她努力回想了片刻，才漸漸憶起自己遭遇了什麼。
王弘義回到青龍坊的時候，看見魏王李泰正萬般焦急地在正堂上來回踱步。
蕭君默又笑了笑：「走吧，我先送你到溪澗那邊，回頭再去洞里取行李。」
日影西斜，一群歸巢的倦鳥在空中緩緩掠過。
這麼想著，楚離桑悄悄閉上了眼睛。
秀姑哭笑不得，感覺這個任務就像是開玩笑。
世人都說戲子無義婊子無情，可落難的姚興卻在郭艷身上感到了雪中送炭般的溫暖和真情。他在心裏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帶郭艷遠走高飛，讓她有一個幸福安穩的後半生。無奈姚興自己卻被王弘義牢牢控制著，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所以他只能在心裏祈禱上蒼，希望像郭艷這麼善良又有情有義的人，將來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片刻后，楚離桑慢慢繞過一塊巨石，來到了一片緩坡。她無意中抬頭一看，全身立刻僵住了。就在她面前一丈開外的地方，竟然有十幾名玄甲衛正一字排開，慢慢地向山上爬去。慶幸的是，他們都只顧埋頭爬坡，沒有一個人發現她。
我死了嗎？
韋老六想著什麼：「您的意思是，他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跟當年智永老和尚隱藏的那個秘密有關？」
「是的，還有那個孟懷讓，也是隱姓埋名躲藏在夾峪溝的，先生肯定猜不到他的真實身份。」
「他什麼身份？」
走出洞口的時候，楚離桑頓時傻眼，只見周圍全是大霧，頂多一丈開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猶豫了一瞬，還是硬著頭皮邁出了腳步。為了不讓自己迷路，楚離桑每走十來步，便拔刀在旁邊的樹上刻下一個三角形記號。就這樣邊走邊刻，小心翼翼地走了約莫一炷香時間，她卻無奈地發現，眼前一棵樹的樹榦上赫然刻著她剛剛留下的記號。
韋老六被他如此跳躍的思維驚呆了：「先生，這……這應該不大可能吧？」
孫朴用一桶水潑醒了昏迷的姚興。李恪走上前，微笑地看著他：「姚興，知道我是誰嗎？」
「誰說我想用錢收買了？」
孫伯元身為天刑盟的人，一聽也覺得不無道理，便沉默了。
北岸，第一批玄甲衛已經衝出森林。有三名甲士距離捆綁藤繩的那棵樹最近，立刻抽刀沖了上來。蕭君默的心驀然一沉。倘若藤繩被砍斷，他和米滿倉就會被激流徹底席捲，儘管藤繩的另一頭還綁在南岸，可他並不敢保證自己和米滿倉都能溯得回去。此時米滿倉還在三丈開外，他不敢耽擱，抓著藤繩飛快倒手，迅速接近中流。
最後倒下去的時候，秀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是。」薛安無奈，轉身傳令去了。
蘇錦瑟用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亮光：「不，祭司的招待很特別，讓人印象深刻。」
姚興冷笑：「殿下就省省心吧，我是不會說的。」
她又繞回原地了。
謝沖一臉獰笑。
蕭君默被她壓著，卻賠著笑臉：「你能先下去嗎？我有點胸悶。」
「君默，你幹什麼？」楚離桑喊得聲嘶力竭。
一看到王弘義回來，李泰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錦瑟呢？你沒找著她嗎？」
原來她昨天目睹的恐怖景象，就是祆教的幻術。
王弘義陰沉著臉，半晌才道：「錦瑟失蹤了。」
玄甲衛！
什麼人會來尋找徐婉娘？她問。
她原以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跟沒有任務也差不多，不會給她造成任何壓力，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有了做母親的想法，想要好好嫁個人，擁有一個她從未有過的家，但是這個任務卻把她死死困在了夜闌軒，讓她哪兒也去不了，什麼都不能做。從此她就開始期盼那個尋找徐婉娘的人趕緊出現。然而春去秋來、年復一年，連昔日繁華熱鬧的夜闌軒都已經漸漸敗落了，卻始終沒有任何人來找她。秀姑覺得自己可能要老死在夜闌軒了，就為了這該死的任務。
「哈哈，說得好！」裴廷龍笑道，「桓隊正不愧是女中豪傑，這一路有你作陪，真是我裴廷龍的福分哪！」
楚離桑不敢轉身，怕發出響聲，只能悄悄挪動腳步倒退著走。一步，兩步，三步，只要再走幾步，她就可以重新隱入大霧之中。可是，就在她邁出第四步的時候，突然一腳踏空，整個人仰面朝天從一個斷崖上直直跌了下去……
「先生別急，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
孟三郎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龍首刀，對著樹榦上的藤繩，大喊：「蕭大哥，我喊三下，你馬上回去，否則我砍繩子了。一！」
王弘義一行兇神惡煞地衝進夜闌軒，幾乎把整座青樓翻了個底朝天，可不但絲毫未見蘇錦瑟的蹤影，連老鴇秀姑都無端消失了。韋老六揪住一個龜公的衣領，命他把東家叫出來。龜公顫抖地說秀姑既是老鴇也是東家，夜闌軒沒有別的東家。
「原左屯衛旅帥，就是逆賊呂世衡的部下。」
楚離桑嬌嗔道：「別臭美，我可不是關心你，我是怕你累趴下會拖累我們。」
「你瘋了三郎？！」蕭君默急紅了眼，額頭上青筋暴起。
「如果……」姚興艱難地選擇著措辭，「如果她想嫁人，我希望她能找一個對她好的男人，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
秀姑趕緊收拾金銀細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從後門偷偷溜出了夜闌軒。正巧，後面的巷子口停著一輛待雇的馬車。秀姑忙不迭地跳了上去，對車夫道：「出城，往東走，去灞橋。」上頭以前教過她，若有朝一日可以離開了，不要直接往要去的方向走，而要先走反方向，再掉頭往回走，這就叫聲東擊西，可以避免被人跟蹤。所以秀姑打算先到東邊三十裡外的灞橋，再雇車折往西南，回她的巴蜀老家益州。
腰牌是魏王給的，職務為工部郎中，官秩從五品上，一般武候衛無人敢攔。王弘義帶著韋老六及一干隨從風馳電掣地趕到平康坊，敲開坊門，一口氣衝到了夜闌軒。儘管如此明目張胆地犯夜違背了王弘義一貫奉行的低調九-九-藏-書原則，可現在蘇錦瑟下落不明，他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
蕭君默想了想，眼下確實只有他回去最合適，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點，快去快回。」
秦嶺深處的黑夜就像黏稠的墨汁，連火把的光亮都很難把它撕開。
「桑兒，你沒事吧？」辯才發現楚離桑的臉上和手上都有好幾道細長的血痕。
一覺醒來，楚離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昏暗的山洞中，身子底下墊著雜草，旁邊有一小堆篝火在畢畢剝剝地燃燒，篝火上架著一隻烤熟的山雞。
姚興橫眉怒目，掙扎了一下，可他的身子卻被鐵鏈牢牢鎖著，絲毫動彈不得。
「二！」孟三郎話音剛落，森林方向便射來數箭，一箭命中他的肩膀，一箭射入大腿。孟三郎晃了晃，一手撐著樹榦，一手卻仍牢牢握著龍首刀。躲在岩石背後的甲士蠢蠢欲動，卻還是不敢貿然上前。
「三郎，你別糊塗！」蕭君默神色大變，「快下來，別再磨蹭了！」
「夜闌軒！」
「當然。你昨天看到的景象，只是本祭司小露一手罷了，難道你還真以為他們變成三團腐肉了？」
韋老六一驚：「無涯舵？」
郭艷與姚興四目相對，眼中立刻噙滿了淚花。姚興也當即紅了眼眶，用力掙扎了一下，嘴裏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他們還活著？」蘇錦瑟有些詫異。
「蔡建德？」王弘義大為意外，「這可是當年瓦崗的一員驍將，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想不到竟然躲在那裡，還一躲這麼多年。」
整整十六年，從一個妓|女熬成了一個老鴇，從一頭青絲熬到了兩鬢髮白，秀姑就是一直在等待這個特殊的日子。然而可笑的是，這個日子完全是偶然降臨的，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一天會不會到來，也沒有人向她保證這個奇怪的任務一定會有終結的一天。
王弘義「嗯」了一聲，有意不接話，一旁的手下和婢女馬上識趣地退下了。
蕭君默心中掠過一陣絕望。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王弘義道，「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這個蕭君默已經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難道你沒看見嗎？」
楚離桑緊閉的雙眼直到此刻才睜開，只見蕭君默正被她壓在身下。
沒想到，今天一大清早，她都還沒睡醒，這個尋找徐婉娘的人竟然毫無徵兆地出現了。她壓抑著內心的興奮，裝出一副貪財如命、認錢不認人的樣子，順利地按照計劃把那個女子引向了該去的地方。接下來一整天，她都在焦急等待上頭的指令，直到午後申時左右，門縫裡終於被人塞進一張紙條，上面畫著六條上下排列的橫線，一、三、五是斷開的，二、四、六是連著的。上頭以前告訴過她，這是周易的一個卦象，名為「既濟」，意思是已經完成，只要看到這個卦象，就意味著任務結束，她可以遠走高飛了。
此刻，汗水從額頭上不斷流下來，模糊了楚離桑的視線。
蘇錦瑟隨口扯了個名字，接著道：「我就是個普通人，家父與徐婉娘是故交，托我看望她一下，別無他意。」
楚離桑急中生智，撿起地上的一顆石頭，用力朝遠處扔了出去。兩名甲士聞聲，迅速朝那邊跑了過去。楚離桑鬆了口氣，趕緊往斜刺里一閃，躥進了茂密的叢林中。
那你就得永遠待在夜闌軒，直到你死了，我們負責給你送葬。
王弘義沒有理會他的無禮，黯然道：「都怪我，不該讓她去做這件事。」
然而，組織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讓她沒有理由拒絕。她自幼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小小年紀就被人販子賣進了青樓，人間的一切心酸苦楚她幾乎嘗遍了，被人欺侮玩弄的日子她也過夠了，好不容易可以有「組織」這樣一個靠山，從此沒人敢惹、衣食無憂，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所以上頭一跟她提出來，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那怎麼辦？」
「倘若真是如此，那是不是意味著，那枚『無涯之觴』，現在已經落到了蕭君默的手裡？」王弘義喃喃自語。
「前面的地勢極其險惡，若強行追擊，只會給弟兄們造成更大的傷亡，屬下認為代價太大，不值得。」
這是用多股青藤擰成的，強韌結實，蕭君默把藤繩的一頭牢牢系在樹榦上，另一頭綁在腰間，然後拉著藤繩就下了水。辯才、楚離桑、米滿倉都緊張地注視著他。
莫非這就是人死之後的陰間？
蘇錦瑟看著黛麗絲，忽然明白了，她指的是美色。
蕭君默注意到藤繩才編了三四丈，遠不夠用，不禁眉頭微蹙。四個人中，只有他和辯才有這方面的經驗，米滿倉和孟三郎只能在一旁打下手，幫不上什麼忙，他要是現在回山洞去取包袱，只怕繩子還沒編好，玄甲衛就圍過來了。
孟三郎看出他的顧慮，便道：「蕭大哥，你趕緊編繩子吧，我去取行李，還有我的弓箭也還在山洞里呢。」他和二郎一樣，沒什麼刀劍功夫，但打獵厲害，所以從祠堂逃出來時帶上了一副弓箭。早上出來砍藤條，嫌背著弓箭累贅，便留在了山洞里。見蕭君默還在猶豫，孟三郎又道：「大哥，我自小在山裡長大，走慣了山路，人都說我是野猴子，你就讓我回去取吧，保證誤不了事。」
「將軍若不放棄，我桓蝶衣也斷無退縮之理。」桓蝶衣一臉平靜。
楚離桑一驚：「那就是說，咱們往後要走的路，他也都猜到了？」
「是，屬下待會兒就給他傳話。」
孟三郎點點頭，轉身飛跑，在亂石灘上跳躍了幾下，眨眼間便躥入了森林，果然靈巧得像只猴子。
「已經翻過石門山了，現在在山的南面。」
「別擔心，你爹沒事，他們三個都在那邊呢。」蕭君默往南邊努努嘴。
「我才胸悶呢！」楚離桑氣急，「誰讓你把我抱這麼緊的？」
王弘義緘默不語。
夜闌軒的老鴇秀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我就要死了嗎？
「少廢話，給你三十文，快點！」
昨天從祠堂後山的秘道逃出后，他們便由孟三郎領路，一口氣逃到了北渠鋪。雖然在那裡遭遇了一小隊捕快，但很快就被他們解決了。之後，一行人橫穿藍田—武關驛道，朝著西南方向一頭扎進了秦嶺山脈的莽莽叢林。
郭艷早年曾混跡平康坊的青樓，與當時在長安任職的姚興相識，兩人起初只是逢場作戲，後來卻動了真情，姚興甚至想過替郭艷贖身，娶回家裡做妾，可畢竟身在官場，名節為重，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這次他像條喪家之犬一樣潛回長安，千方百計打聽到了郭艷的下落，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找她，沒想到郭艷一點都不嫌棄他，不但待他跟從前一樣，而且噓寒問暖，更不要他一文錢。
徐婉娘，夜闌軒，老鴇，祆祠，黛麗絲，地下室。很明顯，有人精心布了一個局，或者說織了一張網，一旦有獵物靠近「徐婉娘」，就會一步步落入這張網，直到被困在這個恍若陰間的地牢里。
楚離桑這才釋然。
姚興冷哼一聲：「落到你手裡https://read.99csw.com就是個死，再大的價錢我也沒命花。」
來人站在了她的面前：「貴檀越，本祭司招待不周，讓你受委屈了。」黛麗絲的聲音溫柔悅耳，就像是佈道的開場白。
孟三郎剛想下水，卻猛然收住了腳步。
「我就是擔心你，這才火急火燎趕回來的嘛。」蕭君默有些委屈。
「你沒說實話。」
其實她剛才醒來他便已察覺，不過既然她沒吱聲，蕭君默也就佯裝不知。像楚離桑這麼要強的女子，若不是暈厥，肯定不會讓他背。所以，現在這樣挺好的，只要她願意在自己背上安心睡去，蕭君默情願背著她走到海角天涯……
姚興仰頭，直直地盯著房梁：「儘管如此，可他們終歸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出賣他們。」
昏暗的燭光對此刻的蘇錦瑟來講就像刺目的太陽一樣無法直視。她連忙抬手遮擋，同時把臉別了過去。
孫朴把姚興關在了一處隱秘的宅子里，對他用了刑，想逼他供出冥藏和楊秉均的情報，不料這傢伙居然隻字不吐。孫朴無奈，只好上報孫伯元和李恪。李恪決定親自出馬，來會一會這個姚興。
「你別誤會，我不是想用她要挾你。恰恰相反，只要你把該說的東西都說了，我向你承諾，我可以保她平安，讓她後半生衣食無憂。」
方才跌在地上的時候，楚離桑是俯身朝下的，等於把蕭君默當了一回肉墊，所以雖然渾身酸痛，但筋骨卻沒有受傷。饒是如此，她還是有些驚魂未定，便瞪著蕭君默道：「我爹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
「多謝殿下！」姚興的神色忽然平靜了許多，「不過，關於冥藏先生的事情，我還是不能告訴殿下。」
「祭司就不怕我的家人找上門來，跟你們要人？」
韋老六睜大了眼睛，一時反應不過來。
一陣飢餓感襲來，楚離桑翻身坐起，撕下一隻雞腿啃了起來。才嚼了幾口，她就感覺不對勁了——整個山洞里只有她一個人，父親和蕭君默他們卻都不見蹤影。她趕緊爬起來，摸索著在洞里找了一圈，還是看不到半個人，只有蕭君默和米滿倉的包裹靜靜地躺在一處角落裡。
「既然貴檀越這麼不坦誠，那我就愛莫能助了。」黛麗絲站了起來，「只能留你在這兒多住些日子。」
蕭君默呵呵一笑：「放心，要是真趴下了，我就一刀送自己上路，絕不拖累別人。」
「我、我頭暈……」楚離桑剛一說完，整個人就左右搖晃了起來。蕭君默恰好回頭，一看不對勁，當即一個箭步躥了上來：「離桑！」
青瓦灰牆的大宅里，王弘義正在幽靜的後院中練刀。韋老六從迴廊上快步走來，走到近前時放緩了腳步，悄悄候在一旁。王弘義不徐不疾地練完最後幾個招式，才閉目攝心，徐徐吐出一口氣，然後把橫刀扔給侍立一旁的手下，接過婢女遞來的汗巾，一邊輕輕擦臉，一邊頭也不回道：「玄泉有消息了？」
「你們倒是心大，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呢？」
不知道。上頭說，誰都有可能來。
蕭君默苦笑了一下：「八成是這樣。」
楚離桑兩眼一閉，一頭栽進他的懷裡，瞬間沒有了知覺……
蕭君默一笑：「為了你，我何懼粉身碎骨？」
看著眼前這個換過臉的姚興，李恪不禁有些唏噓，若不是孫伯元查到了姚興的姘頭，然後在姘頭處將他逮著，想靠海捕文書上的畫像捉拿姚興，恐怕就是緣木求魚了。
李恪和孫伯元相顧愕然。
馬車很快就飛跑了起來，秀姑感覺自己的心也開始了飛翔。從平康坊往東走，只要過東市、道政兩個坊區，便可出春明門前往灞橋。可讓秀姑疑惑的是，馬車過了東市卻往北一拐，徑直朝興慶、永嘉坊方向駛去。雖然從這兒走通化門，一樣可以出城，但明顯是繞遠了。
長安青龍坊，五柳巷。
楚離桑閃身躲到了大樹後面，心跳猛然加快。
玄甲衛既然已經出現在這裏，那他們的人數肯定不少，眼下只能盡量躲開他們，絕不能跟他們硬拼。主意已定，楚離桑便盡量往樹后躲，不料後腳卻踩到了一根枯枝。咔嚓一聲，在寧靜的山林中顯得分外清脆。那兩名甲士聞聲，同時抽出佩刀，一步一步朝這邊逼近。
如果永遠不會有人來呢？
「放心吧，前面非常險峻，沒走過的人根本不敢走。裴廷龍頂多就是掉頭去走大路，先趕到豐陽縣去堵咱們。」
李恪哈哈一笑：「姚興，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嗎？我堂堂皇子，會幹那種下三爛的事情？我說的這個人，你心裏清楚，她雖然不是你的家人，可在你心中，或許勝似家人。」
孟三郎一邊跑一邊射出了第二箭，第二名甲士應聲倒地。第三名甲士大驚失色，慌忙跑到旁邊的岩石後面躲了起來。很快，孟三郎來到了樹下，而蕭君默也第三次來到了中流：「三郎，快下來！」
不知道。上頭說，隨時都有可能。
蕭君默一把抓住米滿倉的時候，北岸的甲士距離藤繩已不過三丈多遠了，幾乎與水裡二人返回南岸的距離相同。可玄甲衛是在岸上跑，蕭君默卻是拉著米滿倉在水裡走，這場比賽並不公平，勝負幾無懸念。一旦藤繩斷了，蕭君默自己溯回南岸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加上一個米滿倉就不好說了。
蕭君默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兩隻手還緊緊抱著她的腰，慌忙鬆開。楚離桑狠狠捶了他胸口一下，這才翻身爬起。蕭君默為了掩飾尷尬，只好拍著胸口誇張地咳了幾下。
楚離桑抬手揩了幾下。奇怪的是，汗水已經揩掉了，但眼前的一切依然模糊。是起霧了嗎？楚離桑記得以前聽父親說過，深山老林中都有一種叫「瘴氣」的東西，是野獸屍體和樹葉腐爛后混合產生的有毒之氣。一旦碰上黑霧般的瘴氣，人就沒命了。
「去去去，少說不吉利的話。」楚離桑又白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麼，「對了，有件事很奇怪，玄甲衛怎麼來得這麼快？他們怎麼知道咱們要走石門山？」
「怎麼又繞回來了？」孫伯元臉色一沉，「殿下都答應你照顧郭艷了，你還這麼死心眼？」
第一眼看見姚興的時候，李恪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不能下去，因為只要他一離開，岩石後面的甲士就會把藤繩砍斷，不但他不一定過得去，連蕭君默也有危險。
李恪趕緊抬手止住孫朴，對姚興道：「姚興，你雖然快死了，可我知道，你在這世上，還有在乎的人。我說得對吧？」
他最後砍斷這條藤繩，不但斷絕了自己的退路，也斷絕了玄甲衛尾隨追擊的可能。
越來越多的玄甲衛從森林中衝出，迅速朝孟三郎包圍過來。孟三郎回頭看了一眼，凄然一笑，大聲對蕭君默道：「蕭大哥，你要是能活著出去，就幫我一個忙，給我爹立個牌位，要不到了地底下，六伯會罵我不孝的。」
「不是，這裏沒瘴氣。」辯才光顧著腳下的路，沒注意到楚離桑的臉色正越來越蒼白，「等往南再走個幾百里，天氣開始濕熱的地方，hｔtｐs://rｅａd.９９cｓｗ•ｃｏｍ才會有瘴氣。」
孫伯元的手下孫朴帶人在通軌坊桃花巷蹲守了幾日，終於逮住了姚興。
漸漸地，她便又什麼都不知道了。
「結繩子，藤繩，過河用的。」蕭君默道，「昨夜下了一場暴雨，山洪很大，前面的溪澗過不去，必須找藤條來結繩子，所以我們一大早就出來了，見你還睡著，就沒敢叫你。」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突然把藤繩拉出去一截。楚離桑一怔，感覺好像有人在一下一下扯動繩子，連忙把手鬆開，然後地上的藤繩就被一段一段地拉進了水中。轉眼之間，一大捆藤繩便剩下沒幾圈了。緊接著，對岸的水面嘩啦一響，蕭君默整個人魚躍而出。
「在那邊幹嗎？」楚離桑不解。
「哦？」王弘義轉過身來，「看來這蕭君默果然有點本事。」
「離桑，滿倉，快！」蕭君默厲聲大喊。
外表冷漠的女人，通常內心似火。桓蝶衣，總有一天，我要點燃你內心的火，讓它為我燃燒。
「厲，厲害！」米滿倉激動得臉都紅了。
「咱們不進縣城，繞過去，直接從祚水坐船南下。」
楚離桑不禁捂住了嘴，眼裡隱隱泛出欣喜的淚光。
車夫正在打盹，臉上蓋著個破斗笠，瓮聲瓮氣道：「二十文。」
儘管韋老六再三逼問，夜闌軒的龜公和妓|女們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早上的確有個漂亮女人來找過秀姑，其他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王弘義的心驀地一沉。他知道，秀姑在這個時候突然消失，肯定與錦瑟尋找徐婉娘的事有關。現在看來，自己讓錦瑟來找徐婉娘，絕對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李泰猶如五雷轟頂，大聲質問王弘義到底怎麼回事。
「好樣的！」辯才長舒了一口氣。
裴廷龍不置可否，仍舊笑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王弘義一動不動，彷彿沒有聽見，直到李泰走了許久，嘴角才泛起一絲苦笑。
「包袱丟了。」楚離桑見他一副死財迷的樣子，故意逗他，「方才為了引開玄甲衛，我們就把金子扔了，扔了一路。」
她覺得自己真正自由了。
「說，你們一個個都死哪兒去了？」楚離桑仍舊不依不饒。
一條足有手腕粗細、七八丈長的藤繩在蕭君默的手中編成了。
姚興苦笑了一下：「我固然放心不下郭艷，可我也放心不下被流放嶺南的家人。兄弟，我知道你也是天刑盟的人，你就不想想我出賣冥藏的後果？他那種人什麼事干不出來？如果讓他知道是我出賣了他，我在嶺南的家人還有活路嗎？」
李泰驚問到底何事。王弘義又沉默半晌，才簡要說了事情經過，但沒提徐婉娘的名字，只說是他過去的一位紅顏知己。
啪的一聲，孫樸重重甩了他一巴掌：「在殿下面前，你小子放尊重些！」
黛麗絲咯咯笑了起來，聲音依舊那麼動聽：「本教只對付惡人。你要想證明自己不是惡人，就得告訴我你是誰，什麼人派你來的，找徐婉娘的目的是什麼。」
「如假包換。」李恪仍舊笑道，「說說吧，楊秉均現在藏在哪裡，冥藏又在何處？你們到長安來，究竟想做什麼？」
「你用錢也收買不了他們。」
終於可以解脫了！
「三郎，你快下來，就算繩子斷了，咱們還是有機會！」蕭君默大喊。
種種迷惑就像眼前這濃密的黑暗一樣緊緊包裹著蘇錦瑟，讓她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之感。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陣丁零噹啷開鎖的聲音，緊接著便倏然一亮，有人走了進來。
許久，姚興才看著李恪：「不知殿下想拿郭艷怎麼樣？」
「信不信由你。」
王弘義點點頭：「我一直懷疑那個秘密就藏在江陵，現在看來，蕭君默和辯才一定會幫咱們解開這個謎團。告訴玄泉，密切留意蕭君默的動向，有任何情況，都必須第一時間向我稟報。必要的話，我可能要親自跑一趟江陵。」
「沒錯，到了我手裡，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不過，我相信咱們還有交易的機會。」
「先生，先生您要去哪兒？」韋老六趕緊跟在他身後。
蕭君默想了想：「也許，前天在北渠鋪碰上的那隊捕快，剩了活口吧。裴廷龍不是沒腦子的人，只要知道咱們往西南方向走，就可以猜出咱們要翻越石門山。」
糟糕！
楚離桑心裏驀然一動：「算你有良心！」
韋老六忙道：「屬下正想跟您稟報，大小姐今日一大早就從魏王府出去了，到現在都還沒回府，也沒到咱這邊來……」
「回庫谷關，走義穀道，到豐陽縣去截他們。」桓蝶衣回答得乾脆利落。
「當年我在呂宅遍尋不獲的羽觴，會不會就是這個孟懷讓帶出去的？」
「吳王？」姚興再次抬起眼睛，有些意外，「你是吳王殿下？！」
薛安不悅，正待開口，裴廷龍卻揚手止住了他：「傳我命令，清點傷亡，集合隊伍，撤！」
雖然時節已是初夏，但山中的水仍舊冰涼，蕭君默一下水便打了個寒戰。溪澗不知道有多深，他只能試著一步步往前蹚。大約走出一丈遠，突然一腳踩空，湍急的水流一下就把他淹沒了。楚離桑失聲叫了出來，慌忙要去拽藤繩，辯才按住她：「再等等。」
李恪注視著姚興的表情，知道效果已經達到，便示意孫朴把郭艷帶了下去。
楚離桑慌了，連忙撿起地上的刀，又從火堆里拔出一根燒了一半的粗樹枝，開始尋找洞口的位置。還好這個洞並不太深，她摸著長滿青苔、潮濕滑膩的石頭，跌跌撞撞地走了四五丈，便看見了洞口處隱隱透出的光亮。
今日夜禁開始后，發現蘇錦瑟仍然沒有回府，李泰便有些擔心。他本以為她回青龍坊了，可又一想，錦瑟每次回青龍坊都會事先跟他打招呼，為何這次卻沒有呢？李泰越想越不安，便立刻趕了過來，卻聽下人說王弘義方才匆匆出門了，不知道去哪兒。李泰料到他肯定是找蘇錦瑟去了，只好等著。
然而，還沒等他笑完，秀姑便突然握住一把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喉嚨，鮮血立刻像湧泉一樣噴出，濺了謝沖一臉。
事前，得知姚興在長安有這個姘頭后，李恪便命人暗中調查了二人的關係。讓李恪沒想到的是，姚興與郭艷之間竟然有著多年的感情，而且還是真情。
「你們死哪兒去了？怎麼到處都找不見你們？！」楚離桑又驚又氣，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然而，蕭君默沒有伸手，因為他看見孟三郎從北岸的森林中跑了出來。他不能扔下三郎。
「哦？」裴廷龍回頭一笑，「說說理由。」
父親顯然沒有預料到尋找徐婉娘會是這麼危險的一件事，否則也不會讓自己涉險。徐婉娘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時隔多年之後，還有這麼多人圍繞著她在布設迷局、引人入瓮？父親和徐婉娘是什麼關係？他找徐婉娘的目的又是什麼？黛麗絲真的是祆教的祭司嗎？長安又不是法外之地，她為什麼就敢明目張胆地劫持自己？她這麼做，是在保護徐婉娘嗎？那她接下來會幹什麼，殺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