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蠣第一次聽到關於蘇媚的過去，不由得有些獃滯。

趙婆婆雙手齊搖，驚恐道：「可不敢！要是官府讓我作證，柳大還不恨死我？算了算了，當我沒說。」說著又是嘆氣又是絞手，一臉懊悔。

趙婆婆搖頭道：「沒看到臉。」

公蠣見她膽小，忙道：「趙大娘放心，這事兒我會私下提醒柳掌柜，保證不告訴別人。」

公蠣又道：「那婆婆你打量會是誰家的女子？」

李婆婆疑惑道：「這算什麼？莫非你招惹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

公蠣一驚，首先想到的是珠兒。

高氏凄然一笑：「這是我的命，是我下賤……」

李婆婆羡慕道：「柳大這個酒館生意還真不錯。」

公蠣異常感興趣，熱切道：「是哪家的女子？」

李婆婆快嘴道：「找什麼找？在外面總好過家裡。」

原來她說的是楊鼓。她眼睛朝流雲飛渡一示意，壓低聲音道：「你瞧瞧那個妖精，人家多有主見，自己過自己的，任你說三道四，我認定了便要做。你呢，就會哭哭啼啼，有用嗎？我是老了，折騰不動了，若是黃花一朵兒，我都想學蘇媚了。多好！不依賴男人，自立自強……」

柳大嘿嘿笑道：「珠兒還小呢，誰年輕時候沒有混賬過呢。」說著親切地朝公蠣招呼道：「昨晚的酒怎麼樣？」

李婆婆雖然言之鑿鑿，公蠣卻不怎麼相信，堅決道：「過去之事先不提，晚上去柳大家的，絕對不是蘇媚。」

高氏似乎被說動了，空洞的眼睛有了一點光彩。李婆婆又道：「唉，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也是心疼你，才跟你說這些。老早聽說你總是夢魘，好些了沒？」

公蠣支吾了一聲，恰巧來了兩個胡人打酒，柳大忙過去招呼，算是給公蠣解了圍。

公蠣心裏琢磨著昨晚的見聞，李婆婆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道：「你同他關係好，他可曾邀請過你去他家？沒有吧。別說是你，我同他街坊多年，也從沒去過九_九_藏_書他家裡呢。」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從對面雜貨鋪門后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看到公蠣氣急敗壞的樣子，不僅不害怕，還衝他嘻嘻嘻地笑。陳婆婆忙拿出一點棉油給公蠣搽上，歉然道：「你看這孩子，真是調皮。」又叫道：「二狗，趕緊看好你家王寶。」

汪三財住了嘴，氣得山羊鬍子一吹一吹的，指著公蠣的手抖了半天，顫巍巍道：「我這就跟畢掌柜說去，我不幹了！」

李婆婆聲音高了一些：「就這麼個窩囊貨，有什麼好留戀的？聽我的，甭想著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帶著珠兒趕緊走！」

公蠣道：「楊鼓怎麼也不出去找找？」

高氏頓時慌亂起來，雙手搖動：「沒有沒有！」

汪三財要是辭了工，這當鋪真經營不下去了。公蠣忙換上一副笑臉，討饒道：「財叔您教訓的是，我貪玩、自私，年輕不懂事，您不要同我一般見識。我現在手頭有件大事要做，等這事了結，我一定虛心跟您學經營，行不？」殷勤地跑去屋裡搬了把竹凳，扶他坐下，一臉諂媚地看著他。

高氏抖抖地道：「七年了，只是這半個月我才看清它的樣子……我還看見，我的手臂小腿都變成了稻草，被人一把火燒了……」

李婆婆道：「到底是什麼樣兒的？你說給我聽聽。」

高氏茫然道：「不熬著……又能怎麼樣？」

李婆婆一聽她形容自己「下賤」，頓時來了興趣，瞬間恢複原本的長舌婦模樣：「什麼下賤？發生什麼事了？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楊鼓的事兒，被他抓了把柄？」

柳大站在酒館門口伸懶腰，道：「今兒天氣不錯！」

李婆婆越發來了興緻，眉飛色舞道：「我同他街坊好多年，還不了解他？」看柳大不在門口，將嘴巴湊到公蠣耳朵根上：「我好幾次聽到他家裡有女人的聲音。」

李婆婆看公蠣沒有表現出驚愕，有幾分失望，強調道：「我一個遠方表姐家在城東，曾認識小九_九_藏_書妖精的哥嫂。當年那件事鬧得滿城風雨，哥嫂都同她斷絕了關係呢。」

公蠣愣了一下，反問道：「怎麼了？」

趙婆婆道：「我看到一隻穿著繡花鞋的小腳，翠綠鞋面，綉著一朵桃花，肯定是個女人。」看公蠣不說話，她又道：「或許是柳大買來的，或者是做那個什麼……的女人？我不敢多事，這事也不敢告訴別人。看你同柳大關係甚好，想請你留意些，可別鬧出什麼人命來。」

她的恐懼如同一束無形的光線，迅速傳導過來，公蠣竟然打了個寒戰。

李婆婆不屑道：「她？——當年還不是混上一個有婦之夫，名聲掃地，沒人要了，自己挽起頭髮做了老姑娘，躲到這裏開了個胭脂鋪子。」

公蠣覺得，今天早上這些街坊一個個怪怪的，連趙婆婆這麼不愛多事的人，也巴巴地趕著告訴自己這麼個消息。想了想，道：「要不我們去報官？」

李婆婆擠著眼睛，淫笑著繼續道：「女孩子嘛，只要丟的下身段，怎麼都能賺到錢，你說是不是？」

公蠣心中有事，懶得拉扯，通過趙婆婆寒暄了幾句就要離開。趙婆婆卻跟著他，似乎有話要說。

李婆婆一副看透世事的表情，拖著腔調道：「不信算啦。一個個被著狐狸精迷得顛三倒四，吃了虧你們就知道厲害了。」一扭一擺都走了，還不忘朝著流雲飛渡吐一口口水。

李婆婆想了想，道：「我告訴你個破法。你今晚睡覺，放一把刀在床下，準保就好了。」

李婆婆撇嘴道：「就這麼一對父母，能養出什麼有出息的孩子？」說著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好像後悔自己說錯了話，轉口道：「那丫頭瘋瘋癲癲，一看就不是善茬，誰知道在外面做什麼呢。你想想，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怎麼會惦記著回來？」說著朝公蠣身後招呼道：「柳掌柜今兒怎麼起晚了？」

公蠣有心打聽，故意道：「剛看到楊家嬸子也在。是不是珠兒回來了？」

九-九-藏-書公蠣見慣了李婆婆說三道四嚼舌頭根兒的嘴臉，今兒看她正正經經地像個長輩，反倒不習慣。

李婆婆打量著高氏，道：「如今越發不成人樣兒了……樹挪死人挪活，依我看，再這麼熬下去，只怕……」

公蠣站住了腳，疑惑道：「趙大娘還有事？」

可是胖頭一晚上也沒回來。公蠣總歸是擔心，天剛蒙蒙亮便醒了。

汪三財更加不滿，哼了一聲，嘟囔道：「好歹是你兄弟……認不清好賴人兒……整日跟著柳大鬼混，小心把自己繞進去……」

李婆婆撇嘴道：「他人倒不壞，不過是個草包。我看那個畢公子，倒是有些本事的。」高氏不出聲，自然也認同這種說法。

其實公蠣還有另一層原因：公蠣自詡比柳大層次見識都要高些，憑什麼蘇媚會看上他而看不上自己呢，這種打擊比畢岸同蘇媚在一起還要讓人難受。

高氏垂著頭，有氣無力道：「……不管搬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王二狗灰頭灰臉地出來，衝著公蠣嘿嘿一笑，把孩子抱走了。

高氏苦笑道：「什麼法子都試過了，沒用。我也去找高人破過，人家說是我罡火太低，容易做惡夢。」

公蠣一向喜歡她和善，忙回道：「出去逛逛。」話音未落，一顆黃豆大小的硬物砰地打在公蠣的額頭上，打得生疼，很快鼓起一個包。陳婆婆手忙腳亂地洗凈手，湊過來看了看，道：「還好，沒什麼事。」轉臉喝道：「王寶，你又淘氣了！」

出來洗臉，便見汪三財紅著眼睛，正在院中來迴轉悠，估計一晚上都沒睡好。他一看道公蠣便皺眉道：「胖頭這孩子，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李婆婆原本和善的表情變成了嫌棄，還帶著一點點嘲諷道：「喲，還瞞著你李嬸呢。」板著臉用力地攪動茶湯，不再搭理高氏。

公蠣滿不在乎道：「能出什麼意外？放心，拐賣人口也怕他吃窮了人家。估計是昨晚宵禁回不來了。」

公蠣驚訝道：「不會吧？難道他…hｔｔpｓ://ｒｅaｄ.９9ｃｓw•ｃｏｍ…」說著故意猥瑣地擠了擠眼。

李婆婆搖搖頭，悻悻道：「這個卻不知道。我試探過幾次，他不承認。不過定是個不要臉的賤貨，見不得光。否則兩人光明正大交往，成親不就好了？」

高氏的身體晃了一晃，原本無血色的臉上更加蒼白：「以前不清晰，這半年，越來越清晰了……我跟一個稻草人打架，可我打不過它。它死命地擠我，擠得我透不過氣來……」

行之街口，又碰到趙婆婆，正在漿洗衣料。看到公蠣，熱情地招呼道：「龍掌柜這是去哪裡呢？」

公蠣忙蹲下來，裝作鞋裡進了沙子，一邊搗騰鞋子，一邊側耳細聽。

李婆婆隨即換了一副笑臉，大聲招呼公蠣：「龍掌柜早上好！」

李婆婆咯咯一笑，道：「自然是附近的女子，若是遠了，怎麼有這樣的便利？」說著下巴朝流雲飛渡的招牌一點，滿目鄙夷道：「喏。」

公蠣聽得心煩，厲聲呵斥道：「山羊鬍子！不要蹬鼻子上臉，到底我是掌柜還是你是掌柜？」

公蠣心中一動。難道李婆婆也知道柳大同高氏的奸|情？

高氏道：「龍掌柜找過我了，說讓我帶著珠兒搬走。」

李婆婆嗔怪道：「你這擰嘴鐵舌的小子，大娘哪裡得罪你了？」

李婆婆撇嘴道：「這個錢，我可賺不起。以柳大的本事，還能缺了女人？」

趙婆婆長出了一口氣，回去漿洗衣服去了。

李婆婆罵道道：「瞧你那沒出息的！要是我，早不同他過了，也就你這個面瓜，就這麼熬著……」

只聽李婆婆小聲道：「你還不搬走？」

公蠣氣得要死。

李婆婆輕蔑地笑了笑，道：「珠兒早玩瘋了，還能惦記著回來？」

高氏怔了片刻，垂著頭慢吞吞回去了。

公蠣對她剛產生的一點好感也沒了，道：「你又沒親眼看到，不要亂說。」

公蠣恨她說自己是草包，冷哼了一聲，道：「李大娘起這麼早，趕著編排誰呢。」

汪三財見他服軟，便就坡下驢，不再計較，只是臉色仍不好看https://read.99csw.com。公蠣唯恐他再擺長者的譜兒教訓自己，忙道：「我也惦記胖頭呢，一晚上都沒睡踏實。我這就找他去。」

公蠣試探道：「他擄的那個女人，大娘可認得？」

高氏遲疑了一下，低下頭去：「沒有，如今越發嚴重了。一天最少三次鬼壓床。」

趙婆婆遲疑了片刻，小聲道：「龍掌柜，你同柳掌柜相熟，他是不是新找個了婆娘？」

趙婆婆略有歉意道：「唉，你可別討厭老婆子我背後說人閑話。」公蠣好奇道：「什麼新婆娘？」

李婆婆也沒了主意。兩人對著愣了片刻，李婆婆道：「可能還是宅子的問題。我還是建議你搬走為好。」

蘇媚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昨晚見到的女人，絕對不是蘇媚。

恰巧開門鼓敲響，公蠣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柳大的酒館還未開門，倒是李婆婆在門口生火煮茶，高氏低頭站在她身旁，兩人不知說些什麼。

李婆婆高聲道：「我沒亂講！像這種傷風敗俗的丫頭，就不應該在我們這街上做生意！沒得連帶著壞了我們的聲譽。我每次看到那丫頭，都恨不得離得遠遠的。柳大掌柜，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趙婆婆躊躇道：「我……或許是我眼花了。」想了一會兒，道，「我瞌睡少，今天閉門鼓沒響就起床了，在院里漿洗衣裳，從門縫裡看到……看到柳大扛著一個麻袋，麻袋一動一動地掙扎，裏面似乎是個人。」

公蠣裝作十分隨意的樣子，道：「生意好是好，就是缺個女主人。以他的條件，再找個黃花姑娘也不是難事，李婆婆你怎麼不幫他做個媒去？」

這倒是真的。

公蠣一聽話裡有話，忙道：「什麼？」

公蠣頓時對李婆婆心生厭惡，斷然道：「蘇姑娘心高氣傲，不可能看得上柳大。」

公蠣不由得想笑。這個李婆婆整日誹謗詆毀蘇媚，心底竟然艷羡如此。

幾日未見，高氏更加枯瘦，身上乾巴巴的，一雙大眼睛布滿血絲，空洞洞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公蠣站起身，踱著方步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