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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避水珏 三

壹 避水珏

可惜肚子餓,難以入睡。正輾轉反側,忽見對面大院門開了一條縫,閃出個鬼鬼祟祟的黑影來。
小武也愣愣地看著她。玲瓏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道:「回去吧,外面冷。」公蠣恨不得變成小武,也讓她在臉上拍一拍。
正在發愣的小乞丐小武跳了起來,應道:「來啦!」跑到一個低矮的小柴房裡,叮叮噹噹一陣響,一個少女提著一桶粥走了出來。
三爺一腳踹開他,咕咕了一陣,終於蹦出兩個字來:「明——天——」聲音沙啞陰森,如同從地底下發出來的一般。
玲瓏笑了一下,哄道:「好孩子,你們休息吧,我明晚再來。」
公蠣心智大亂,失聲叫道:「啊呀!」高高躍起,本意是想逃開,卻忘了自己身為原形,而且俯在門框內側,腦袋撞到上面的土牆,不僅沒逃出去,反而啪地一聲落在了院中。
阿牛無言以對,悻悻道:「我爺爺說,凡是漂亮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腸。還說,玲瓏可不像表面看著那麼簡單,要我不要去找你們玩。」
小武低聲道:「快走吧!」推著玲瓏出了門,然後飛快跑回房間,在幾個小乞丐中擠著躺下。而那幾個嘻嘻傻笑的小乞丐似乎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緊張,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門口,嚇得一動不動。
阿牛躊躇起來,埋怨道:「小武,我們說好今晚見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的東西沒拿來,我這個怎麼給你?」
小武低下頭去,雙腳在地面上蹭了又蹭,低聲道:「姐姐,這裏……」卻沒有拿出剛才阿牛給的葯來,而是朝對面黑洞洞的廂房一指,道:「……這裏……今天又來了一個。」
小武拍打著小女孩的臉,叫道:「喂喂,醒醒!」
三爺的眼睛落在新來的小女孩身上。小武殷勤地抱起她,道:「三爺,這個您打算怎麼弄?」
一個小乞撲過來,拉著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不捨得讓她走。小武去掰開他的手,眼睛卻看著玲瓏:「姐姐不能留在這裏。三爺看到,會罵的。」
女孩皮膚上的水分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原本肉嘟嘟的小臉瞬間收縮,緊緊貼在骨頭上,皮包骨頭的樣子如同災區逃難而來的瀕死孤兒。
三爺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在公蠣身前站定。公蠣昂起腦袋,呲出牙齒,以示恐嚇。
小武任由她撫摸,傻笑著不做聲。玲瓏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幫幾個小乞丐盛好飯,小心地看護著他們吃完,又打掃地面,鋪好木板和破爛的鋪蓋捲兒招呼著他們躺下,極其細緻體貼,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
天色越來越暗,寒風乍起。公蠣暗罵胖頭,見自己衝出來竟然不追著攔著。一路徘徊,慢慢往回走,來到北市西北的土地廟。
玲瓏呆了一呆,道:「又一個?」話音未落,只聽啪啪兩聲輕響,上房的燈光忽然亮了。
三爺嘴角抽|動,陰惻惻一笑,另一隻手中的拐杖忽然化作一條紅色的毒蛇,扭動著便朝著公蠣撲來。
小武十分高興,抽著鼻子道:「今天煮了什麼,好香!」玲瓏嗔道:「你剛去哪兒了,也不看著他們幾個。」
阿牛不情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塞給他,道:「這個便是。分三次,每次一碗水煎成半碗水,連藥渣一起吃了,馬上便好了。」
恰在此時,雙眼忽然針扎一般疼痛,接著只覺眼前一片紅光晃動,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公蠣惦記著玲瓏,心想盤算著跟去看看她住在哪裡,明日找機會搭訕一下,便不再理會小武等人,慢慢溜下窗檯,剛剛落地,上房門忽然嘩啦一下開了,慘白的燈光差點照到公蠣。
小女孩抽搐起來,四肢抖動,口眼歪斜,瞬間變了模樣,如今便是她親生父母面對面也認不出她來了。
read.99csw.com爺嘴巴微動,手上更加用力,公蠣透不過氣,腦袋漸漸歪在一旁,恍惚瞥見小武眼裡崇拜和殘忍交織在一起,那一抹奇異的亮光,讓公蠣莫名驚悚,用盡全力一掙,雙目幾乎爆出。
小武不再多問,歡天喜地地搖手同阿牛告別,走了幾步,又回頭懇求道:「你可不要讓人知道我同你見面的事兒,三爺不讓我私下與人玩兒,他會打斷我的腿的。」
雖同屬蛇類,但公蠣一向討厭同這些兇狠殘暴的有毒同類打交道,且中原地帶毒蛇甚少,公蠣哪裡知道如何應對,況且誰知道它到底是拐杖還是毒蛇,唯有發出噝噝的求饒聲:「同類勿傷……」但這條紅色毒蛇卻對蛇語無動於衷,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朝公蠣的腦袋咬落。小武在一旁加油鼓勁:「赤龍加油!咬掉水蛇的腦袋!快!快!」
這破大雜院,倒也風雅,中間一條窄窄的甬路,兩旁分別種著五行花草,但卻是粗剌剌的荊棘,葉子落盡,只剩下滿身的刺;之後是兩間上房,旁邊還有幾間破敗的草屋。公蠣見緊鄰上房的草屋有燈光,便盤踞在窗台上向裏面偷看。
小武拿棍子捅捅三爺的衣服,見並無異樣,嘴裏小心地叫道:「三爺您走啦?」卻跳上三爺的衣服猛踩了一通。然後無聲一笑,走到變了容貌的小女孩身邊,拿出一把小刀來,毫不猶豫朝她的臉上劃了一刀。
公蠣摸了摸自己的螭吻珮,猜他口裡的「惡棍」便是自己,得意地想,老子長期混碼頭的,還能栽在你一個小魚蝦手裡?
小乞丐恨恨道:「今日運氣可真差。傍晚開工又被人發現,打了我一頓。」
玲瓏將粥桶放下,抱起那個沒腿的小傢伙,也不管他的臟手在自己身上亂抓,掏出手絹兒將他臉上的食物殘渣擦乾淨,嘴裏道:「小平今天的傷怎麼樣了?」
啪的一聲,毫無徵兆的,三爺一拐杖抽打在小武的肩頭。

男子的喉間發出汩汩的聲音,如同鴿叫,明顯帶有威脅的意味。
一陣寒風吹來,公蠣不由得縮了縮肩,尋思要不在這附近找個避風的地方湊合一下,待到明日先去找畢岸告汪三財一狀,然後再做打算。左右一打量,見財神廟後有一個大磨盤,磨盤下有個土洞,又背風又暖和,遂搖身化為原形,剛好窩在土洞里,甚是舒服。
小武脹紅了臉,道:「不要你管!玲瓏姐姐說了,等我長大,她就嫁給我。」
阿牛一把拉住,低聲道:「噓!小心人聽見。我爺爺的本事,你是見過的,還不信?」
幸虧眼睛很快恢復正常,眼前的紅光消失,周圍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
廂房的門開了,小武低眉順眼地走出來,抱著一個破盆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將破盆雙手舉至男子面前。
阿牛幸災樂禍道:「活該,我爺爺說,你這樣做事,早晚被抓。」
當初柳大易人容貌,尚需藉助陰氣化成的銀針,如今這個三爺竟然能夠憑空起火,隨意易容,巫術之境界自然要比柳大更高几個層次。
來的是個小些的孩子,貓著身子朝對面的少年招手,小聲叫道:「阿牛!這裏!」公蠣一下便聽出來,是今日偷自己玉佩的小乞丐,但左臉紅腫,眼角烏青,似被人打過。
小乞丐的臉頓時板了起來,一副氣惱的樣子。

小乞丐嘟嘴使氣,背過身去。
阿牛道:「那就是塊普通的玉珏,不過年代久些。我爺爺最愛收藏這些古玉。」
公蠣想,老子哪裡是偷,明明是你自己掉出來的。
三爺桀桀而笑,對小武的行為表示讚賞。小武受到鼓勵,雙手繼續用力,眼神由先前的猶豫、不忍變得狂熱、暴躁,特別是他嘴角的那一抹殘九-九-藏-書忍的笑意,竟然讓公蠣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寒噤。
阿牛點頭道:「放心,我知道。不過你這幾日要儘快查找,一定要把那東西拿來給我,否則玲瓏姐姐的病我就不讓爺爺管了。」
小女孩漸漸不動,昏死過去。小武鬆開了手,踢了兩腳,又試了試鼻息,仰臉道:「沒死。然後呢?」
阿牛伸出手來,道:「趕緊給我。」
小女孩慢悠悠醒過來,看到小武,愣了片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大叫媽媽。三爺彎下腰,陰沉沉盯著小女孩,臉上的刀疤一陣陣抽|動,像條扭動的黑紅毛蟲。小女孩瞬間止住了哭聲,顫抖著聲音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她尚未長好的手臂又斷了。公蠣嚇得忙將腦袋鑽入盤曲的身體下。小平渾身痙攣,痛得滿地打滾,卻不發出一絲聲息。寂靜的夜裡,只有身體翻滾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以及門后擠成一堆的孩子們急促的呼吸聲。
玲瓏換了下手,道:「我就是看他不在,才過來的。」公蠣見她挽起的手臂雪白圓潤,如同藕段,不由心癢,重新回窗檯潛伏起來。
三爺咕咕地笑起來,笑聲詭異,表情皆無,只有瘢痕在抽|動。公蠣突然冒出滿身的冷汗,覺得這個地方如同魔窟,恨不得立馬逃離。
三爺高高舉起了拐杖,微微斜視的三角眼陰鷙地盯著小武。小武渾身發抖,卻不躲不避,眼睜睜地看著拐杖往他腦袋上劈落。
小武大聲道:「你胡說!」阿牛一把拉住,驚懼道:「這麼大聲,你不要命啦?」
原來是個十一二歲的文弱少年,穿著一件半舊的麻衫,踮起腳尖引頸張望,並籠手學起了貓叫,似在等人。
小武面無表情地在一旁看著,待到小平不再翻滾,飛快撿起布條和木棍,將她的手臂重新纏上,也不知骨頭有沒有接上,只管推她回房中,接著又半推半抱出那個雙腳扭曲的男童來。
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嘴角抽|動了一下,臉上卻滿是諂媚的笑:「三爺您吃過飯了沒?我這就給您做去。」說著爬到三爺腳下,細心地將他衣服下擺上沾著的草葉拿掉。
小武聽到動靜,迴轉身對著公蠣,道:「小平阿三,明早我煮蛇羹,給你們倆補身子!」揮著小刀便來刺。
公蠣可不想無事生非,躲在門檻的陰影處一動也不敢動。
公蠣本來也睡不著,聽小武一口一個「玲瓏姐姐」叫得甚是親熱,似乎是個妙齡少女,而且身患重病,不由動了心思,等阿牛回家之後,便追著小武去的方向跟了過去。
小武欣喜異常,跳躍起來道:「真的這麼有效?」
公蠣不由停了下來,隱藏在土牆的縫隙中。
一切收拾完畢,閉門鼓已經敲響。玲瓏摸了摸小武的頭,疼惜道:「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開工機靈著點,別再被人抓到了。」
三爺早不見了,地面上一堆破爛的衣服,黑袍尖帽,正是他剛才的裝束。而那條拐杖化成的紅蛇,在地上扭動了片刻,化作了一段焦黑的大腿骨。
小武按住男童的肩膀,三爺彎腰拉住男童的兩腳,向內側一扭,腳心向上,腳趾勾曲,越發變形得厲害。但這個男童卻不像小平那般疼痛翻滾,如同木頭一般,隨他擺弄,嘴裏還在嚼著食物,然後自己以手撐地,一步一挪地回去了。
這一腳用力甚猛,小武捂著肚子翻滾出老遠,但竟然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反而快速爬過來,擠出一絲笑臉道:「三爺您放心,明日我帶他們去北市碼頭,保證收入過千文……我這邊,明日一定不會再失手……」他的眼神,帶著一種絲毫不做作的臣服和討好,像是一條被打怕了的小狗一見主人便搖頭擺尾,但眼底有又一抹奇怪的亮光,同他孩子氣的臉顯得九*九*藏*書格格不入,單看表情和眼神,一點都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而像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多年、見風使舵的混混。
公蠣驚慌之極,連連尖叫,並憑著本能用尾巴在三爺手腕上瘋狂抽打,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一絲細細的金玉抖動之聲,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然後便是小武的驚呼聲,接著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身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公蠣一走出忘塵閣,心裏便開始後悔。自己才是掌柜,要走也是汪三財這個老傢伙走,可要就此回去,臉上又掛不住,只有順著街道遊盪。
這神態,這姿勢,幾乎同三爺一模一樣。
公蠣連逃跑的勇氣也沒有了,只剩下無盡的恐懼,渾身上下抖得比剛才折斷手臂的小平還要厲害。
公蠣剛才七寸被扼,氣血不暢,四肢無力,竟然連個小小的乞丐也不能對付,只有昂頭對峙,一時半會兒小武倒也傷不了他。正焦慮間,眼睛餘光忽見原本焦黑的拐杖一動,依稀要恢復成紅色毒蛇的樣子,公蠣嚇得猛一激靈,用盡全力,昂起腦袋作勢朝小武一撲,趁他後退之際,轉身箭一般逃開,瘋了一般東一頭西一頭亂鑽,也不知鑽到了哪裡。
原來是個乞兒集聚地。六七個小乞丐吭吭唧唧擠在一起,圍著一個盆子搶東西吃。除了剛才見到的小乞丐小武,剩下的大多身有殘疾,其中幾個孩子身體扭曲得厲害,一個腳掌外翻,完全不能站立,只能在屁股上綁一個稻草坐墊,以手按地一步一挪;一個雙腿自膝蓋之下齊齊折斷,就這麼以僅存的斷腿站在地上,生生矮了一截;還有一個小女孩手骨折斷,隨便用一根木棍和布條裹著,手臂腫得像發麵饅頭一般。這些孩子們一個個傷痕遍布,衣衫襤褸,可憐得緊。
公蠣面如土色,緊緊貼靠在門框的陰影中,瞬間覺得自己僵硬地難以移動了。小武臉上並無半點憐憫之色,反倒繞著小女孩手舞足蹈:「三爺好厲害!我們又多一個小夥伴啦。」
不知不覺晃到北市。如今天氣漸冷,除了酒樓茶肆和煙花柳巷,大多店鋪已經關門打烊。公蠣身無分文,只有對著飄來的酒肉香味和紙醉金迷的喧鬧流口水的份兒,漫無目的地在怡華樓、閑情閣等門前閑逛了片刻,只好怏怏不樂地離開。
小乞丐小武仰起臉,哀求道:「你先把葯給我。我想讓玲瓏姐姐快點好。那個東西,我一定儘力再找。」阿牛哼了一聲,半是鄙夷半是泛酸道:「哼,你還想著玲瓏姐姐嫁給你?玲瓏才不會嫁給一個小乞丐小盜賊呢。」
三爺拉起她受傷的手臂,扯開綁著的布帶和木棍,眯眼看了看,猛然一抖,只聽輕微的咔嚓一聲,她本來紅腫未消的手臂忽地折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
小乞丐苦著臉道:「今天那人難搞得很,我足足跟了他半日才得手,結果……」他哼哼了幾下,惱火道:「我剛得了手,又看見一個人的玉佩不錯,就順了過來,誰知道那個惡棍,比我還無賴。」
阿牛嫉妒道:「才不會呢。玲瓏姐姐騙你的。她最喜歡我。」
公蠣此時正在盤算要不要救下小女孩,一走神的工夫,只見空中騰地燃起一團綠瑩瑩的小火苗,落在三爺的手掌心。小武扶起小女孩,三爺一手掐住她的下顎,另一隻手翻轉,將螢火捂入小女孩的口中。
只是剛才明明不見上房有人,這三爺竟然憑空出現的一般,也不知什麼來頭。公蠣沒了興緻,溜著牆根,悄無聲息地向前滑去。
——巫術!
公蠣聽著兩個孩童一本正經地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差點兒笑出聲來。
三爺仰面嘎嘎而笑,公蠣看著紅蛇長長的毒牙上透明的毒液滴落下來,忙扭身躲避。
三爺擼起她的衣read.99csw•com袖,露出兩隻肥嘟嘟的小胳膊,白白|嫩嫩,他咕咕一笑,突然咧開嘴,咬住了小女孩的手臂。饒是隔著兩三丈遠,公蠣清晰地看到他尖尖細細的牙齒嵌入小女孩的肉中。
這在大都城裡,也不算什麼奇聞。公蠣以前在南市混的時候,常見有好吃懶做的父母或者所謂的丐頭,將兒女及買來的孩子打扮成殘疾孩童在街上乞討,因扮相可憐,每日里賺的錢比打短工出苦力賺的多了去了。當初胖頭剛跟著他的時候,兩人一個扮傻瓜、一個扮殘疾也這麼在街上騙過錢,可惜只討了不到十文錢,便被人拆穿了。
小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邊,滿臉警惕,一會兒看看三爺的裝束,一會兒看看癱在地上的水蛇。
說時遲那時快,三爺迅速出手,卡住了公蠣的脖子。
三爺忽然滿臉驚愕,手上有所放鬆,一人一蛇愕然對視。公蠣覺得哪裡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在如此生死關鍵時刻,容不得多想,尾巴一挑,纏在三爺的手腕上,腦袋扭動,企圖去咬他的虎口。
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硝味,公蠣探出腦袋,可惜上房窗紗甚為厚重,什麼也看不到。
公蠣明白了。這個三爺控制著一幫小乞丐,乞丐們每日討到的錢統一交給他管理。
三爺抬起頭來,血跡順著嘴角滴落,更加面目可怖。
阿牛道:「好了,我說錯了。還有那麼多小夥伴要吃飯,你不做這個能做什麼?」
玲瓏撲哧一笑,不再追問。兩人進了屋,幾個殘疾小乞丐歡呼著撲了上來,啊啊呀呀的,沒一個能夠說句完整的話來,竟然全部是些啞巴,而且涎水滴落,笑起來口眼歪斜,多是智障。
這是一個大雜院,同阿牛的家隔了兩三戶,屋檐低小,大門破舊,公蠣毫不費力便從牆壁的縫隙中溜了進去。
小武飛快打開門,左右看看,道:「沒人。」轉過身才看到摔得暈頭轉向的公蠣:「從哪裡掉下來一條蛇?」
公蠣不忍再看,慢慢從窗欞上溜下,準備重返磨盤下的土洞,忽聽一個柔柔的聲音道:「小武,快來幫忙!」

斷臂的女孩呵呵地傻笑,嘴角流下口水。小武將她受傷的手臂拉過來。玲瓏看了看道:「好多了。要注意保護,不要再弄傷了。」問候了一圈,這才摸著小武臉上的淤青,道:「又被人打了?」
小武將藥包放在鼻子下聞。阿牛囑咐道:「不過我爺爺說,他早年曾發過誓,不能再給人瞧病抓藥,所以這葯,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說是爺爺抓的,連玲瓏姐姐也不能告訴。」
阿牛急得跺腳:「這可壞了!你不是自吹聰明嗎,偷雞不成蝕把米!」
公蠣艱難地吐出一口氣來,原本癱軟在地上的身體強撐著挺直,做出攻擊的態勢。
玲瓏回過頭,道:「怎麼?」她一張臉在月光下如同玉雕,美輪美奐,並無一絲病態。公蠣伸著腦袋,看得呆了。
小武氣鼓鼓瞪著阿牛,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不會!她說過喜歡我!」
小武收低了聲音,生氣道:「你到底給不給?」
公蠣飛快地轉著腦筋。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動了色心,過來看那個玲瓏了,眼不見心不煩。他膽小怕事,頂多不過是和汪三財吵嘴的勇氣,如今看那個三爺凶神惡煞一般,既不忍心看小女孩受罪,又沒有膽量跳出來制止,一時手足無措,進退兩難。
小武雙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三爺下次教教我,就不用您親自動手啦。」
阿牛滿臉焦急,半晌才道:「這可怎麼辦?你抓緊點,爺爺急著要呢。哦,玲瓏姐姐可等不及了。」
這裏同敦厚坊隔河相望,左側有個土地廟,右側一個財神廟,中間還有些低矮的土房,供奉著不知名的神鬼,前後種滿了大大小小的松柏,夏read.99csw.com時常有閑散人等在此聊天下棋乘涼。白天還好,一到晚上,一明一暗的香火映照著殘缺不全的神像,偶爾還夾雜著偷偷找神傾訴或禱告的信徒的呢喃聲音,看起來便有幾分陰森。後面是一大片低矮的民居,布局凌亂,如同迷宮,亂七八糟住著一些賣藝雜耍、做小生意、打短工和做手工的,也有一些乞丐長期盤踞於此,不過治安倒好,從未聽說此處犯過什麼案子。
小乞丐絞著手指,垂頭喪氣道:「我明日四處轉轉,再去找找看。給玲瓏姐姐的葯呢?」
上房門后陰影處,一個看不清面目的小駝子,激動地用手指摳弄著牆壁上的土,欣喜若狂。
三爺又哼了一聲,輕提拐杖朝小武一點。小武嚇得後退了兩步,低頭小聲道:「今天看中的幾個大魚都比較警惕,沒有得手……」
小乞丐點點頭,道:「到手了。」聲音稚嫩,口氣卻老到得很。
公蠣的眼睛瞬間亮了。此女不過十七八歲,一張線條柔和的瓜子臉,明目皓齒,朱唇粉面,身材不肥不瘦,玲瓏有致,雖布衣荊釵,卻自有一種動人光華。小武一臉欣喜地抱著碗筷跟在後面,用小指指指黑洞洞的上房,小聲道:「玲瓏姐姐,他還沒回來嗎?」
小武的聲音有點抖:「三爺,一共五百三十一文。今天生意不好,夥伴們更換了好幾個地方,都沒什麼進益。」
小武遲疑了下,道:「我拉屎去啦。」
公蠣咧開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吞吐著細長的蛇信子嚇唬他。小武絲毫不害怕,靈活地繞著公蠣兜圈子。
土地廟的陰影中也傳來了貓的叫聲,一呼一應。過了片刻,一團小黑影慢慢溜到了磨盤處,剛好對著公蠣躲藏的洞口。
拐杖在小武頭頂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三爺面無表情,道:「抱她——出來。」小武機靈地爬起來,推開對面廂房,摸黑抱出一個小孩來。卻是個昏迷的小女孩,手裡緊緊抓著一個紅色的蝴蝶結;長相秀麗,手臉乾淨,穿著一件粉色裙子,像是家境殷實人家的孩子,不知是走失的,還是三爺他們拐來的。
阿牛急道:「然後呢?」
小武跟著送出來,默默行至院中,遲疑道:「姐姐。」
小武用力地點頭,小心翼翼的將荷包貼在胸口,歪頭想了想,道:「你今日讓我偷的那個東西,有什麼用?」
小武躡手躡腳回去了。
小乞丐悶悶道:「他抓到我,把剛得手的那東西也偷了去。」
叫阿牛的少年十分警惕,一邊繼續學著貓叫,一邊快步來到磨盤後面,道:「東西到手了沒?」
公蠣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覺得小武的表情和神態比巫術更為恐怖。
一個乾瘦的駝背男子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長得拖地的黑袍,戴著一頂寬檐尖頂帽子,拄著一根黑紅色的龍頭拐杖,裝束十分奇怪。又黑又瘦的臉隱藏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一道長長的瘢痕從鼻樑貫穿整個右邊臉頰,獃滯中帶著兇狠。

這期間,小武一直乖乖地跟在玲瓏後面打下手,表情十分開心。
小武威脅道:「閉嘴,再叫就掐死你!」伸手卡住了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喉間發出將要窒息的「呃呃」聲,雙腳胡亂在地面上踢打。
三爺轉動身子,陰惻惻對著廂房叫道:「小平——」那個斷了手臂的女孩小平,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匍匐在三爺腳下瑟瑟發抖。
他手指纖細,指尖冰冷,十分準確地卡在公蠣的七寸上。公蠣幾次用力甩動尾巴企圖纏住他的手腕,皆因無法用力而不得。掙扎中,只見小武鼓掌道:「三爺好手段!」
男子隨手扒拉了一下,哼了一聲。
但他此時盤踞在門上,正對著三爺,不敢有大動作,只能慢慢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