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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扃骸皿 三

叄 扃骸皿

不對,是詛咒。他們在詛咒那些殘害他們的人。
而最為關鍵的是,假公蠣可能同巫教有重大關係。這一點,不管公蠣如何裝傻,如何不去想它,也知道是自欺欺人。
阿隼一把將身份文牒丟給公蠣。公蠣又驚又怒,叫道:「這是撿的!撿的!我哪有什麼身份文碟!」
阿隼沉重道:「不知道那些人哪裡學的巫術,殘害女童。」
胖頭沒有撒謊,前天晚上,他的的確確陪了假公蠣一晚上,就睡在他房間的地上。
那些詛咒,音節急促而怪異,音調長而凄厲,不似公蠣聽過的任何方言,也非是蟲語、獸語或者鳥語;但即使聽不懂,公蠣也能感覺到,那些詛咒,比公蠣聽過的任何咒罵都要惡毒十倍。
忘塵閣已經打烊,院里靜悄悄的。公蠣側耳聽了一陣,趁人不備,攀著門前的梧桐樹,跳了進去。
待到頭痛暫緩,公蠣一抬頭,發現自己透過厚重烏木,竟然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這麼一看,還真給他發現了寶貝:一個綠色絲綢包袱,包著一大包東西,放在床的最里側。
畢岸道:「嗯。」
公蠣心有不甘地在他床上打了幾個滾兒,探頭往床下看去。
昨晚為了騙胖頭挖墓,指著桂平的墳說埋的是自己爹的骨殖,如今怎麼說得清?難道說假公蠣去挖了自己爹的墳墓?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公蠣心頭一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正要搭腔,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不去,你去吧。」
畢岸和和氣氣道:「隆公子,這些我們都知道。你請回吧,若是手頭拮据,我們可適當給些幫助。」
畢岸將上房大門掩了,神色凝重,道:「這段時間你們也瞧見了,巫教猖獗,但活動隱秘,組織嚴密,想要剷除絕非易事。我和阿隼追查了這麼久,總算找到了巫教總頭目龍爺,所以我想,」他忽然停住不說,看著胖頭和假公蠣,道:「胖頭,你怕不怕?」
真是空有一腔憤恨無處發泄。公蠣氣鼓鼓在房間里轉悠了一陣,對著空氣揮舞了一陣拳頭,見畢岸房門未鎖,怒氣沖沖推門而入。
饋贈合同就放在抽屜的最裡面,公蠣很輕鬆便拿到了。但地契房契等一直由畢岸保read.99csw.com管。
假公蠣顯然是有備而來,早早將細節想好了。公蠣氣得七竅生煙,正要跳腳怒罵,卻被畢岸按住了肩膀:「你想治療臉上的黑斑,我看在你同龍掌柜姓名相近的分上,已經答應幫你,以後請不要再來鬧事。」說完不由分說,轉身回了房間。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里水泄不通,從地面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
公蠣最怕阿隼凌厲的目光,頓時蔫了。旁邊假公蠣一臉怒色,比公蠣還要生氣:「你這人怎麼回事,腦子有毛病嗎?什麼假冒你,你是有家財萬貫還是位高權重,值當我假冒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
阿隼將三人拉開,喝道:「你又來鬧事!」說著把藍灰色的眼睛一瞪。
假公蠣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抱頭癱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胖頭比以往都要麻利,一個箭步跳過去,將他抱起,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叫名字。
畢岸道:「胖頭,你也進來。」
可是誰能相信有這麼巧,撿一個身份文碟,剛好同龍公蠣發音差不多,而相貌特徵又同自己現下一致呢。
公蠣大怒,指著假公蠣的鼻子跳罵道:「你老實交代,前天晚上去哪裡了?」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聽見胖頭高高興興地道:「好熱!老大,過會兒去磁河洗個澡吧?身上黏糊糊的,難受。」
耳邊的聲音消失了。強烈的壓迫感瞬間消失,公蠣艱難地動了動已經酸麻的身體,伸長腿腳癱在了地上。
胖頭嘟嘟囔囔地哀求假公蠣之時,畢岸同阿隼已經到了正堂。阿隼倒了兩杯涼茶,給了畢岸一杯,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道:「瓦罐嬰屍案,基本告破。」
匣子里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但公蠣心裏分明覺得,裏面很擠。
畢岸道:「那好。我想冒險一試。明日小滿,再有半月便是芒種。芒種那日,我便帶你們去會會那個龍爺。」
公蠣捶胸頓足:「他前晚去了城郊……」馬上要說出「桂平」兩個字,忽然閉上了嘴。
信息送出,這件事便同自己沒了關係,剩下的便看官府的本事了。心裏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公蠣心情大好,美美地吃read.99csw.com了一頓,在如林軒看了一會子歌舞,又想起正事兒:去忘塵閣探探假公蠣的底細。
假公蠣微笑道:「好,我一直想瞧瞧龍爺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人物。」公蠣卻想,老子才不湊這個熱鬧,龍爺、巫教,關老子什麼事兒?他拚命想從假公蠣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來,但假公蠣神色如常,舉止自然,一絲破綻都不漏。
公蠣聽得糊塗,那日在現場,他分明聽到兩人說是「尋常案件」,同巫教無關,今日又說同巫教有關,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胖頭抱起假公蠣,紅著眼圈朝公蠣道:「我老大三月前生過一場大病,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身子弱。你從外面搜刮來的故事,在其他地方隨便怎麼講,只是別在當我老大的面,別來刺|激他。」
畢岸上前號了一把脈,道:「風疾複發,沒事,送他回屋歇著吧。」
假公蠣剛好進來,道:「什麼事這麼小心?」
汪三財的房裡亮著燈,隔著窗戶一瞧,他歪著矮榻上,手裡還抱著賬本,睡得山羊鬍子一吹一吹的。上房卻不見有人,黑燈瞎火的,胖頭、畢岸以及那個假冒的公蠣,都不在家。
畢岸道:「我已經發現了龍爺的蹤跡,在做花鳥生意,一直混跡北市。」
假公蠣嘆了一口氣,悶悶道:「應該的。」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說著打開左廂門帘,便要回房休息。
公蠣潛入上房,摸進自己的房間。房間里一切如故,裝飾變動並不大,只是味道有些奇怪。
公蠣氣急敗壞道:「不可能!他肯定,肯定是等你睡著了才出去的!」忽見他的鞋幫子上殘留著一些干黃泥印子,猶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鞋幫子上有郊外的泥土!這怎麼解釋?」
包袱裏面兩件東西,一個臉盆大的橢圓形烏木匣子,上面綴滿了青銅鈴鐺;一個裂紋青瓷瓶子。再一看,這個青瓷瓶子可不正是那晚自己打碎的那個么,難為畢岸,將它重新粘合。不過缺了好幾小塊,估計當日公蠣打掃之時沒有收拾乾淨。
頭又一次劇烈地痛了起來,公蠣痛苦地閉上了眼。
公蠣在屋內急得跺腳。虧畢岸一向自詡聰https://read•99csw.com明,如此同巫教有關的重大訊息,怎麼能貿然說出來呢,而且那個假公蠣明明同巫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除非——除非畢岸對假公蠣絲毫未加懷疑!
無論公蠣如何翻弄,匣子嚴絲合縫,根本無法打開。公蠣急得滿頭大汗,抱著匣子一陣搖晃。
一想到自己的床鋪睡著個不知名的外人,公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將床上的鋪蓋抖摟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小聲罵道:「什麼鬼東西!竟然敢來冒充老子!」
胖頭裂開了嘴,又像笑又像哭。阿隼瞧了假公蠣一眼,道:「龍掌柜肯幫忙,再好不過。這件事,單憑我和公子,確實有些力不從心。」
阿隼板起了臉,道:「沒事。」對著空氣呼呼打了一通老拳,自言自語道:「哼,落在我的手裡,看我不一把抓爛他的頭蓋骨。」公蠣眼睛一花,只見他的指甲倏然變長,如同鐵鉤,但只是虛晃一下又恢復了正常。
畢岸點點頭,和氣道:「一定的。」
公蠣撲上去抓畢岸的后領,想要同他說說清楚,卻被阿隼一把擋開:「隆公子請回,今天你擅入民宅,我們便不追究了,若有下次,定當入室盜竊論處。」說著用力推他出去。
公蠣大怒,從畢岸房中衝出,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領,叫道:「你哪裡來的東西,敢冒充你龍大爺!」哪知假公蠣腳步極為沉穩,不僅紋絲不動,反而一個反手扣住了公蠣的手腕。倒是胖頭驚慌失措,忙上來攔阻。
畢岸制止了他,平視著公蠣:「你口口聲聲說你才是真正的龍公蠣,有什麼證據?」阿隼飛快上前,在他身上搜了一把,拿出了撿來的身份文碟,對畢岸道:「我早查過了,隆公犁,洛郊蟒庄人氏,咸亨四年秀才,也不知這秀才怎麼考的,實際是個大草包。」
阿隼面帶喜色,道:「公子教訓的是。」
不肖點燈,公蠣的視線反而更好。畢岸的房間結構同自己住的那間一樣,只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傢具和裝飾,看起來更加寬敞。公蠣本以為畢岸房裡定然藏著各種名貴東西,比如玉佩、銀兩等,誰知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連個尋常的擺件也沒有。
公蠣手裡抓著大草帽,站在忘塵閣的https://read.99csw.com牌匾下,瞠目結舌,失魂落魄。
假公蠣溫順地道:「但聽畢掌柜吩咐。」公蠣心中鄙夷地想,到底是假冒的,一點個性都沒有。
公蠣將瓶子放到一邊,一心擺弄那個烏木匣子。匣子有些分量,沉甸甸的,上面的鈴鐺只有拇指大小,扁圓形狀,上部是一些古怪的花紋,下部兩隻圓鼓鼓的凸點,配上最下面的開槽,像一個個咧嘴大笑的娃娃,又像可愛的小老虎。
阿隼眼睛一亮,激動道:「您說的……是不是那個魏緣道?」
畢岸投去責備的目光,低聲喝道:「你查案也這麼久了,怎麼會如此口無遮攔?別出去亂說。」公蠣想了想,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一個叫魏緣道的人。
胖頭雙眼發亮,啪啪拍著胸脯,道:「不怕!畢掌柜,您說幹什麼就幹什麼!」說著將小眼睛往假公蠣那邊一溜。
外面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里驅趕。房間里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公蠣的鬥志頓時起來了,顫抖著胡亂將匣子和瓶子包好,推入床底,爬起來躲在窗下。
鈴鐺整齊地顫動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麼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扎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他強忍著把手裡的匣子安全地放在地上,就地一屁股坐下,抱頭喘氣。
假公蠣臉色蒼白,一言不發。胖頭怒道:「前天晚上老大不舒服,我守了一夜,就在家裡,哪裡也沒去!」
公蠣渾身濕透,動彈不得。忽聽房門哐當一響,幾個人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只聽阿隼道:「放在這裏即可。」
……
公蠣毫不猶豫,將包袱拖了出來。只聽有叮噹之聲,不覺大喜,本想就包袱偷走,想了想,還是打開了包袱。
胖頭將他的手撥開,氣憤道:「老隆,說好了不許打我老大主意!你怎麼這樣?」

公蠣瞠目結舌,愣了一陣,氣急敗壞道:「小妖夢遊是我治好的!趙婆婆銀姬用銀蠶害王寶……野豬眼被財叔捏爆,江公子給我一個烏玄晶!玲瓏她……」
胖頭歡歡喜喜走過來,道:「畢掌柜有什麼吩咐?」
胖頭忙不迭搬了一個凳子過來,看看公蠣,又看看https://read.99csw.com那個假冒者,臉上顯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氣。
公蠣要被自己蠢哭了,只能咬著不放:「你說你前天晚上去哪裡了?」
外面似乎著火了,房間里好熱。皮肉炙烤的焦糊臭味,在房間里瀰漫。越來越多的人掙扎著死去,倖存者發出絕望的哭叫,有人憤怒起來,拖著長長的腔調尖利地咒罵,剩下的人便跟著附和。
我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公蠣絕望地想。
畢岸眉頭緊皺。阿隼憤憤道:「果然同巫教有關。定是這個龍爺指使的,說不定要修鍊什麼邪術。可惜我功力不夠,到現在連龍爺究竟是什麼人也查不到,更別提說抓他了。」
幾日前他發覺自己被人冒名頂替,第一感覺是有些新奇好玩,住在如林軒內優哉游哉,並不覺得特別憂心,可如今,一切正朝著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容貌變了,身份文牒換了,當鋪房契等也不在身上;打不過阿隼畢岸,說不服胖頭小妖,前後不過三月多工夫,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個在洛陽舉目無親的陌生人。
胖頭撮著嘴唇,眨巴著眼睛,急切地問道:「那個,那個,要是找到了什麼龍爺,是不是就能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
這個發現讓公蠣如墜寒冰。
公蠣終於避不過去,提起了玲瓏,「玲瓏叫睿姬,是巫教的新任禁婆……」公蠣忽然心如刀絞,很想放聲大哭一場。
聲音儼然同自己嗓子沒啞前一樣,只是少了幾分生氣,聽起來親切客氣,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呆板。
可是房間里大多都是自己的東西,要打要砸,一個也捨不得,便是那床菱花軟緞被子,公蠣還是心疼地抱了起來,將上面的腳印拍打幹凈,重新放回到床上去。
公蠣又氣又傷心,也不管那個假冒者了,單手在胖頭厚實的背上捶打:「我才是老大,你這個瞎眼豬頭!他是巫教的人!」
胖頭急道:「蘇媚姑娘今天早上請老大和我幫忙,去幫她家卸從郊外買的花泥,財叔都知道呢。」
真是百口莫辯。
公蠣最喜歡丁香花的味道,當日他在時,常常叫胖頭買些裝著干丁香花瓣的香囊掛在門后,所以房間里雖然不算整潔,但味道卻清雅,有股幽幽的香味,如今倒好,亂還是照樣亂,卻有一股一股子稻草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