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左看右看，隨手拿了最角下一處抽屜了一條焦黑色扭曲狀的木頭道：「就這個吧。」

公蠣回身賠笑道：「小公主，這……這樣不太好吧。龍涎香是鰲公送人了，和……他有什麼關係？」

老頭兒急道：「婉娘婉娘，你可不能見死不救。你瞧這丫頭的刁蠻樣子，她可真敢把我的鬍子頭髮都拔下來。」

小公主哪裡碰到過如此牙尖嘴利的人，也不知該回答哪一句，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頓足道：「你們欺負人！」竟然哇哇大哭起來。

「她這裏？」小公主斜一眼婉娘，「她這裡有嗎？」

小公主狠瞪了婉娘和沫兒，威脅老頭兒道：「好吧好吧，我不管，你要是賠不了我的龍涎香，我就把你的頭髮和鬍子一根根拔光！」說罷揚長而去。公蠣從沫兒手中取了鞭子，偷偷地看了婉娘一眼，急匆匆跟了上去。

老頭兒似乎對這個所謂的小公主頗為忌憚，哈腰賠笑道：「小公主息怒，我這不正來幫您找龍涎香嗎？」婉娘三人不明就裡，只在旁邊看著。

婉娘笑吟吟走過來，遞給她一條手絹，朝老頭兒道：「你還沒介紹這是哪位公主呢？」

天竺小二生硬地道：「這個，十兩銀子。」

沫兒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搶過皮鞭，叫道：「你瘋了么？亂打人做什麼？」

天竺小二氣急敗壞道：「這個，很遠地，拉來。很少見的。」

婉娘哇了一聲，表情極其誇張，驚道：「哎呀！不知這位名字叫公主的，爺爺是管理河道的么？」

小公主見哪句都占不了上風，氣哼哼道：「算了，懶得和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計較。」又轉向老頭兒，頤指氣使道：「老烏龜，快說，怎麼賠我的龍涎香？」

正待細講，大門突然開了，一聲嬌九_九_藏_書斥：「老烏龜，你賠我的龍涎香！」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飛步衝進來一把揪住老頭的鬍鬚，又跳又叫：「你躲在這裏做什麼？你不賠我的龍涎香，我叫爺爺抓了你去熬湯！」卻是重陽節那天在邙山嶺上見到的那個丫頭。

婉娘嘻嘻笑道：「沒承想能在這個鋪子里碰上這個東西，也算是發了個意外之財。」沫兒見她故作玄虛，故意賭氣不再追問。

老頭兒顯然也沒了法子，無可奈何地苦著臉站在那裡。沫兒和文清在旁邊恨得牙根痒痒。

小公主急聲道：「你……你……對我爺爺不敬，我……」

小公主大咧咧坐了，把一條小皮鞭丟給公蠣，寒著小臉道：「去，把他給我抽二十皮鞭。」這小公主長得明眸齒，翹翹的小鼻頭，長長的睫毛，樣子十分可愛，卻眼神凌厲，表情驕橫。

一回到聞香榭，老頭兒就迎了上來，一腦門子的汗，皺著臉叫道：「婉娘，你要幫幫我，否則我就……」

這一日，婉娘聽說南市附近的福善坊開了一家新的香料鋪子，就帶了文清沫兒步行去看。這家鋪子是一個天竺商人所開，五間臨街鋪頭一字排開，採用敞開式售賣形式，最裡面是貨架，上下層疊的推拉式桃木抽屜擺滿了各種天竺香料。幾個店小二都是天竺人，個個身著同款條紋長袍，頭戴高筒帽子，有一個的鼻子上還穿著亮閃閃的鐵環，引得沫兒追著他看了好久。

小公主收起眼淚，驕傲地說：「我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悶悶地說：「我的名字就叫公主。」接著指著沫兒厲聲喝道：「他是誰？」

老頭兒齜牙咧嘴地護著自己稀疏的鬍鬚，吸著冷氣叫道：「哎喲喲喲，小公主先鬆鬆手，鬆鬆手。」

婉娘打開各個抽屜，https://read.99csw.com不時拿起一種香料嗅嗅，或對著陽光細細觀察，但看了半天，也沒說要買什麼。跟在她身後的那個棕色皮膚的天竺小二已經有些不耐煩，不住東張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一直坐在櫃檯後面品茶的掌柜走了出來，笑道：「這位娘子慢走。看這位娘子是個識貨的，就給個中間價，五兩，再低可是不能了。」這位掌柜高大身材，深目高鼻，一捧捲曲的大鬍子，一看就是個天竺人，沒想到官話講得如此好。

婉娘帶著文清和沫兒走出香料鋪子，心情大好，甩著手絹兒哼著小曲兒眉開眼笑。沫兒疑惑道：「至於這麼高興嗎？我瞧著你今天這個買賣肯定虧了，二兩銀子買了根木頭橛子，你看那個天竺掌柜答應得多爽快！」

沫兒和文清看不出個所以然，只管坐在藤椅上，自己斟了茶來喝。婉娘看過一遍，才叫道：「兩個懶小子，過來！」

老頭兒揉揉紅彤彤的肉鼻子，無奈道：「我和她爺爺喝酒，她爺爺找龍涎香有急用，我就多了句嘴，說看到小公主有，她爺爺就問她要了賞人。這個小丫頭不知怎麼就賴上了我，不依不饒，非說都怨我……」連聲嘆氣。

婉娘無辜道：「小公主說得哪裡話？我有哪句話對你爺爺不敬了？是你說要你爺爺發大水淹了洛陽城，我只是好奇問一句罷了。」

沫兒冷笑道：「我還要問你呢？你是誰？幹嗎來聞香榭大呼小叫？長得倒像個人，說是公主，還不如個夜叉呢！瞧你那一副臭脾氣的樣子！哪有這樣動不動就打人的？公蠣是你的跟班，賣給你了？」

「小公主，龍涎香雖然名貴，但是原料北市賣的就有，無非是精心調配罷了。」婉娘笑盈盈道。

小公主淚眼矇矓地看了婉九_九_藏_書娘一眼，驕橫地撅嘴道：「你是誰？」

小公主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厲聲喝道：「公蠣，你到底是誰的跟班？回去我就告訴爺爺，你不聽我話，還故意聯合了別人欺負我！」公蠣臉色刷白，拿著個皮鞭舉起放下，手足無措。

婉娘似乎沒認出公蠣，並未表現出故人的樣子。

沫兒不做聲，心裏卻想，這個自稱名字叫做公主的，從她對那條小呆蛇的態度來看，只怕真的是個什麼公主。

老頭兒一個勁兒地賠禮，道：「小公主，我一定賠你一瓶龍涎香，比你那瓶還好，如何？」

婉娘道：「小女子一介凡人，開了這間聞香榭，專門制售各種名貴香料。」老頭兒本來準備說什麼，聽了這話便不言語。

婉娘道：「你惹這個小閻王幹什麼？我也管不了。」

一個臉兒乾瘦、小眼如豆的小廝扭扭捏捏地溜了進來，看到婉娘在前面笑盈盈地站著，一雙小眼不好意思地溜溜亂轉，雙手在衣服上擦來擦去，無處安放。小丫頭轉身訓斥道：「公蠣，還說給我當跟班呢，跑得這麼慢！小心本公主的皮鞭！還不快幫我搬了椅子來！」

看公蠣舉著皮鞭一臉為難，小公主一把奪過，呵斥道：「叫你不聽我的話！」「啪」的一聲抽了過來。公蠣一聲尖叫，背後的衣服已經出現長長一條口子，露出白色的里襯來。

文清付了賬，將這段枯木收了，翻來覆去看了半天，顯然和沫兒一樣，懷疑婉娘是不是看走了眼。

文清和沫兒半個月沒見到他了，親切地圍上去叫爺爺，老頭兒只敷衍性地摸了摸他們的頭，一臉焦躁地跟在婉娘身後。

老頭兒賠著笑臉，點頭哈腰道：「這家聞香榭里，專門制售各種名貴香料，我正要求了她來，做成龍涎香送給read.99csw.com小公主。」

兩人不情願地去了，婉娘一一指點，這種樹皮是桉樹皮，這是西域甘菊，這種紫色乾花是薰衣草，這種亮黃色花朵是依蘭，這種暗綠花瓣是天竺葵，還有什麼乳香脂、檀香、迷迭香、絲柏、鼠尾草、佛手柑等，看得兩人暈頭轉向，除了鼠尾草樣子同老鼠尾巴相似而比較好認，其他的還是分辨不出，更不用提要達到婉娘要求的「閉眼通過氣味分辨香料」了。

如此一來，半天的工夫過去了，店裡的客人已經被他們熬走了好幾批。天竺小二實在忍無可忍，走過來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口音道：「這位娘子，你，買還是不買呢？」

老頭兒摸著自己光光的腦門，懊悔道：「我這次惹到了一個小閻王了……」

婉娘掩口笑個不停。

婉娘道：「二兩。這個東西哪裡值十兩？」

小公主豎起眉毛，哼道：「不行！我就要原來的那瓶！公蠣，還愣著幹什麼？你想死呢！」飛起一腳，踹在公蠣的屁股上，蹬得公蠣一個趔趄。

小丫頭鬆開了手，雙手叉腰站著，柳眉倒豎，怒目盯著老頭兒，喝道：「誰要你多嘴的？說，你打算怎麼賠我？」

婉娘笑眯眯道：「小公主，我才是聞香榭的主人，我有同意將他賣給你嗎？」

天竺小二看他們沒有購買的意思，便去招呼其他客人。婉娘見著家香料鋪子如此齊全，自然要抓住機會對文清和沫兒進行一番教育，直至將各種香料的效用、炮製辦法又講了一遍，聽得沫兒直打哈欠。

文清瞠目結舌地看著兩人的背影，咂舌道：「名字叫公主，還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天氣轉寒，聞香榭忙了起來。公孫玉容來定了一批新娘用的香粉花露，尚書省左丞趙文宇之妻趙夫人、禮部員外郎之女薛冰等十幾位達官貴人的女眷九_九_藏_書結伴前來，將聞香榭里的桃麵粉、薔薇粉、鶯語露、桂花油、心花鈿、青眉黛等一掃而空。婉娘見家裡存貨售完，便指揮黃三、文清和沫兒，每天里研磨、澄淘、壓榨、調配，忙得不可開交。

終於給文清和沫兒解了圍，沫兒連忙道：「就是，你買還是不買？別耽誤人家做生意。」

小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婉娘，道：「反了天了！一個凡夫俗子竟然敢和我叫板，我叫爺爺發大水，淹了洛陽城！」

公蠣飛快地將一把椅子搬過來，還用衣袖拭拭，眼睛不時斜斜地瞟向婉娘。

老闆哈哈大笑，道：「小娘子果然識貨。成交！二兩銀子給你了！」

這小公主沒想到有人竟敢奪她的皮鞭，愣了一愣，叉腰道：「你是誰？」

婉娘笑道：「有什麼事能讓你這個老傢伙煩成這樣？」

婉娘將兩個耳墜子晃得叮噹作響，嬌聲笑道：「掌柜既然說我識貨，我就不謙虛了。它雖然比較少見，也不過是因為路途遙遠難以運達而已。而且洛陽城內知道它用途用法的不會超過十人，這東西過了半個月，療效便要減半，我看你這個已經過了二十幾天了，要是再耽誤下去，你就是免費送給我我都不要了呢。」

小公主恨恨道：「多少錢？我買了！」朝公蠣一瞪眼睛，「還不趕快去拿錢！」公蠣連忙訕訕地退出。

沫兒拿起看了看，完全就是一段枯木，有小臂粗細，一尺來長，輕飄飄的，聞起來並無香味，估計丟到街上都不會有人撿。

婉娘道：「他是我聞香榭的小童。」

沫兒氣鼓鼓道：「一看這丫頭就是被慣壞的，她還以為天下所有人都必須要讓著她呢。爺爺，你怎麼惹到她了？」

婉娘皺眉道：「這個一看就是陳舊了的，再放上幾天，只怕一點效用都沒了。不賣算了。」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