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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想都想不到啊。」由紀夫感慨萬千地說道:「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個狀況?」
「我不能回家嗎?」
「對呀,臭小子,你的意思是說那不是自殺嗎?」山本頭男講得口沫橫飛。
「這半個月來都是這種狀態嗎?」
「是認識的人嗎?」由紀夫壓低聲音問,一邊瞄了蒼白男一眼。
由紀夫察覺自己內心不安的水位正快速上升,呼吸也不太順暢。眼下狀況不比學校的課堂,當然沒有清楚明定的下課放人時間,然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頻頻望向時鐘,只是每次看都覺得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心中更是焦慮不已。他閉上眼,不斷告訴自己:總之,先冷靜下來。不知不覺間,後腦杓靠上身後的牆,就這麼嘴開開地睡著了。
「肚子餓的話就講,會讓你們一個一個輪流吃飯。」山本頭男對由紀夫說道。由於山本頭男並沒對小宮山母子說明,可見這半個月來,恐怕每天都是這麼度過的。
「這是怎麼回事?」由紀夫好不容易發出聲音時,手臂突然被人從背後抓住。
電話掛上。
「聯絡感情?女的嗎?那多惠子怎麼辦?」
「他應該做夢也想不到是發生了這種事吧。」
「由紀夫。」這時,小宮山出聲了。垂著頭貼近牆邊蹲坐的他,緊緊凝視著由紀夫,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是在意考試,會沒辦法長成頂天立地的大人哦。」鷹笑了。
「半個月啊……嗯,已經這麼久了呢。」小宮山難掩疲憊神情。
「真的很對不起。」小宮山母親說。
「不準動。」出聲的是另一名男子,同時響起「咔唰」一聲。由紀夫留意著撞上門的山本頭男,一邊回頭望向聲音的方向。
「好吧,那你就玩得盡興一點再回來吧。」
「哈啰!」接電話的顯然是鷹。
由紀夫不曉得自己那四位父親會有什麼反應,他甚至覺得搞不好自己一、兩天不回家,父親們也不太在意吧。
「抱歉,由紀夫。」小宮山對他說。
「我還是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了晚上八點。
「打擾了?」由紀夫脫了鞋,走在走廊上,左右張望著問道:「請問小宮山的房間在哪裡呢?」但小宮山母親依舊不發一語地走在前頭,由紀夫不禁有些不愉快。人家客氣地問話卻理都不理,也太失禮了吧。
「我會開槍哦。」蒼白男子冷冷地說道。
小宮山母親不知何時走在由紀夫前方,來到一扇門前,撫了撫鑰匙說:「我們家是這間。」由紀夫一看,門旁名牌上寫著「小宮山」。
由紀夫一邊暗忖這傢伙是誰啊?一邊甩開手,緊接著以肩頭衝撞對方,耳邊傳來勛的聲音:不要停下來!絕對不能被抓住!山本頭男登時失去平衡,飛撞上由紀夫剛才穿過的那扇客廳門。關著的門發出巨大聲響,整間屋子為之震動。
「你乖乖聽話的話,我就不開槍。」蒼白男仍架著槍。由紀夫看到男子身後窗旁的牆邊,豎著一支長槍,那是樣式簡約、顏色也很樸素的狙擊步槍,出現在這個屋內非常不搭調。
對方沒有塞住他的嘴,也沒縛住他的雙腳,但是雙手失去了自由。他發現小宮山受到同樣的對待,小宮山母親也一樣銬著手銬。
由紀夫於是抬起臉來,望著小宮山。
由紀夫輕輕搖頭,瞄向小宮山母親。
「你家裡的人會盯你回家的時間嗎?像是幾點前沒看到你就開始擔心之類的。」女人突然想起這件事,問了由紀夫。
「很害怕。」由紀夫不覺得有必要逞強,「我還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由紀夫坦承道。這不是裝傻,而是事實。要是知道屋內是這種狀況,打死他都不會來找小宮山。
山本頭胡碴中年男喘著粗氣,一邊抓住紀夫的手臂彎到身後,感覺得出男人內心的焦急,但他的動作卻相當確實。他以某樣東西一把扣住了由紀夫的手腕,發出「喀鏘」的聲響。由紀夫稍微動了動手腕,感覺到金屬的觸感,他知道自己應該是被上了手銬。接著腦杓後方傳來男人的聲音:「喂,坐下。」
前方的客廳門是開著的,小宮山母親直接走了進去,由紀夫只能快步跟上。
「我啊,剛剛遇到學校朋友,我們還要多聊一會兒,聯絡一下感情。」
由紀夫乖乖地走出客廳。重獲自由的雙手並不覺得痛或沉重,動一動都沒什麼問題。他試著想象,要是就這麼轉九_九_藏_書頭撲倒身後的山本頭男,逃得出去嗎?他覺得不可行,因為山本頭男正繃緊神經監視著他,很難攻其不備,何況還有可能害到小宮山母子,再加上昨天在瓦斯槽那兒對古谷出手,卻被古谷悉數閃開之後還送上一劃刀傷,想到這,由紀夫更沒把握了。於是他走進廁所,四壁環繞的狹小空間里,剩下他獨自一人。
「嗯,有些複雜。」由紀夫模糊地回道,差點接著說:因為我家有四個父親,狀況有些複雜。
蒼白男冰冷的視線射了過來,卻沒聽他說「不準聊天」。由紀夫暗忖,搞不好某種程度的自由是被允許的,但他也不禁感到疑惑,那究竟是為了什麼死守在這裏呢?話說回來,這算是死守嗎?
一把像是槍的東西正指著他。
看樣子,他們的監禁並沒有太嚴格,想上廁所時說一聲,就會幹脆地將手銬取下,當然也沒加腳繚。由紀夫發現自己稍稍安心了點,他在想,這樣可能還有逃出的機會。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真的是有跟沒有一樣的手機。」
「走吧。」山本頭男將由紀夫推向走廊。
「我該怎麼講?」
廁所才剛傳出沖水聲,小宮山與女人已經朝客廳走回來了。那個在棒球社學弟面前態度傲慢的小宮山已不復見,由紀夫甚至覺得他似乎瘦了一圈。小宮山虛弱地嘆了口氣,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了下來,既沒有反擊也沒有抵抗,乖乖地讓女人再度將他靠上手銬。或許是察覺到由紀夫的視線,小宮山抬起臉來,露出不知是皺眉還是微笑的表情,說道:「真是抱歉啊,由紀夫。」
「因為同班好友一直沒去上學,我才會屢次上門來探問。」由紀夫姑且這麼回道。
「趕都趕不走呢。」蒼白男熟練地把弄了一下手槍,然後放到一旁,應該是將手槍恢復到保險狀態了吧。
「那就先這樣,我會再和家裡聯絡。」由紀夫說完這句,女人正要將話筒轉個方向掛上,由紀夫卻直到最後的最後才突然想到,朝著話筒大聲說道:「抱歉啊,爸。」
一瞬間,所有人靜默了下來。
「可是,你剛才說了『是誰乾的』吧?那又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自殺嗎?」由紀夫試探性地問道。
話筒貼上由紀夫的耳朵,待接訊號聲持續響著。「這邊的電話號碼已經設定為非顯示了,別動歪腦筋。」女人說道。
「不好意思,我想去小便。」
「我只是隱約覺得,那似乎不太像是自殺。」由紀夫謹慎地挑著用詞,曖昧地回道。說完又覺得這麼曖昧的解釋,對方顯然不會接受,於是又補了一段謊話:「因為我聽到警察說,死者似乎沒有自殺動機。」
「應該被認定是自殺了吧。」女人晃到餐桌旁拿起一盒菜肴,坐到沙發上掀開盒蓋,拿起免洗筷。
「我會的,雖然期中考還沒結束。」由紀夫沒想太多,很自然地說了出口,當然沒打算暗示鷹什麼,也不是想讓鷹察覺哪裡不對勁,他只是想儘可能地多和鷹講上幾句。身旁的女人戳了戳他,應該是在警告他不準多嘴吧。
「用這個打。」女人拿了一具電話過來,好像是小宮山家的家用電話,而且是無線話筒的款式。女人來到由紀夫身邊蹲下說:「幾號?我來按。」顯然不打算鬆開由紀夫的手銬。
「在七點前到家比較保險。」
「看狀況,可能要在他家住一晚吧。」
站在窗邊的男子同樣是素昧平生,握著的東西很像是槍。男子臉色蒼白,輪廓細長,頭髮稀薄,髮際線有些後退,面無表情地握著握柄,食指觸著像是扳機的東西。由紀夫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那個像是扳機的東西不折不扣正是扳機,而像是槍的東西正是一把槍。那不是轉輪手槍,而是握柄內有彈匣的槍款。由紀夫想起小時候,鷹曾買了模型槍回來教他認識各式手槍。他這才發現,剛才聽到那聲「咔唰」,應該是拉動滑套讓子彈上膛的聲響。
「神經很大條嘛。」女人剛好晃過由紀夫面前,開口說道:「居然還睡得著,你都不害怕嗎?」
「自殺?」由紀夫的思緒完全集中在這兩字上頭。說到自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昨天在瓦斯槽後方被發現的下田梅子屍體,而他還不及細想,一句「是誰乾的呢?」已經脫口而出,屋內的空氣倏地凝結。「你在講哪件事?」蒼白男問道。
漫長的https://read.99csw.com沉默中,小宮山曾睜開眼說了聲:「我要上廁所。」
聽到這聲音的瞬間,由紀夫並沒有沮喪地想埋怨:「搞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鷹嘛!」而是不自覺地想撒嬌般地大喊:「鷹——救我!」胸口彷彿開了個洞,難以承受的寂寞倏地湧上心頭。由紀夫緊咬住臼齒,將情緒壓下之後,開口了:「嗯,是我啦。」他沒想到佯裝平靜竟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
「通常不……」由紀夫說到這,想起了炸豬排之約。由紀夫家大概都在七點半左右吃晚餐,剛才和鷹通電話時,由紀夫說了他很期待今晚的炸豬排,所以要是過了七點半還沒到家,至少鷹應該會覺得奇怪吧。
「看來還是先打電話報備一下。」女人立刻介面,「你撥個電話回家吧,母親在家吧。」
會是誰來接電話呢?由紀夫心想,要是比較敏感的悟或是勛,可能會察覺他不太對勁,但鷹的心思就沒有那麼纖細了。由紀夫一邊聽著待接訊號聲,內心一邊喃喃念著:拜託是悟或勛,悟或勛。
女人隨後跟了上去。
「是啊,很莫名其妙吧。」
「哼,警察。」山本頭男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
「什麼內情?」
「關於那些死掉傢伙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吃著菜肴的女人也停下筷子。
本來是要來小便的,但一方面又覺得好累,由紀夫坐到了馬桶上,靜靜地反覆做著深呼吸。他曉得山本頭男正守在門外。他吸氣,吐氣,從鼻子吸吐大量的空氣,然後按下沖水手把,打開門,走了出去。
「母親剛好不在,不過,父親應該在家。」
「看吧。」蒼白男哼了一聲。在餐廳的女人也責怪山本頭胡碴男:「所以我不是說了嘛。」
「呿,是男的啊。好吧,那你幾點才要回來?」
窗邊的蒼白男開口了,似乎看透了由紀夫的心思。他的聲音冷靜而銳利,宛如冰箭般射向由紀夫。「要是你敢亂來,我會開槍的。就算讓你僥倖逃出去,我也會開槍殺掉剩下那兩個人。」
屋內只聽見時鐘指針滴答響著,自己的呼吸也呼應著那聲響的節奏。小宮山和他母親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而三名歹徒也沒什麼精神。由紀夫很想大聲問這三人:你們到底為什麼要待在這裏?持槍監禁小宮山母子很開心嗎?不,他們顯然一點也不開心,那既然不是因為開心而幹這種事,更沒有道理待在這裏了啊!
「七點啊。」蒼白男咕噥著,看了一眼時鐘,「還有一個小時。」
「你不是上門來好幾次嗎!」女人一樣難掩激動情緒。
由紀夫覺得沒必要隱滿,於是他說出了自己昨天也在那起自殺事件的屍體發現現場。一開始歹徒持懷疑態度,「你剛好出現在自殺事件的現場?哪有可能那麼巧!」但聽完由紀夫一番詳述之後,他們似乎都勉強相信了。
鴉雀無聲的屋內響起「咚」的一聲,女人從沙發站起,面無表情地走向小宮山,接著伸手進自己牛仔褲的后口袋,拿出一把小鑰匙,插|進小宮山身後手銬的鎖孔,將鑰匙一轉,取下了手銬。接著女人拉著小宮山的手讓他站起身,努了努下巴指向走廊。不知是否因為太久沒站直身子,只見小宮山顫顫巍巍、步伐生硬地穿過走廊而去。
除開小宮山與小宮山母親,屋裡共有三名陌生人,而且全是怪裡怪氣的傢伙。三人看上去毫無共通點:神情激動的中年男人,將毛躁蓬鬆的頭髮隨意束在腦後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還有面無表情的青年。
「該說是隨口說說呢?還是胡扯瞎掰呢?總之我只是想激一激他而已。」
「不準求救,也不準暗示任何關於這個地點的訊息。」山本頭男激動地說道,鼻孔張得大大的,連鼻孔裡頭都隱約看得到。
「讓由紀夫……」小宮山插嘴道。可能是緊張的關係,他的聲音顫抖著,「讓由紀夫回去啦,他的家人會擔心吧,而且又不關他的事。」
「他終於想起自己是個導師了啊。」
「什麼意思?」由紀夫聽不懂這話的意思,望向一旁的小宮山,但他只是露出同情的眼神回望由紀夫。
由紀夫緩緩晃動身子,沾在制服上的牙籤紛紛落到地上。
他告訴女人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女人不知是否視力不好,只見她眯縫起眼,不太靈活地按下電話按鍵。
女人往玄關走去,沒多久便傳來一陣聲響,九九藏書看來她把由紀夫的鞋子收進鞋櫃里了。
小宮山面向由紀夫,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由紀夫暗地冒冷汗,心想,小宮山該不會老實地回說:「也沒那麼好啦。」幸好小宮山似乎也心下明白,點了點頭回道:「嗯,很好啊。」
門打開來,由紀夫踏進門內,眼前的脫鞋處冷冷清清,既不見可能是小宮山的鞋子,連支傘也看不到。由紀夫心想,只要沿著這道狹長的走廊直直走去,就會通到客廳了吧。
女人轉頭看向他,而於此同時,山本頭男也緩緩抬起臉來。
「放你回去的話,你會把這兒的事說出去吧。」開口的是在窗邊架著望遠鏡看向外頭的蒼白男。
醒來時,正是有人打開電視,喇叭傳出聲音的同時。一看時鐘,時間剛過晚間六點。坐在餐廳椅子上的山本頭男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新聞播報。
一走進去,由紀夫馬上察覺不對勁。這是個很一般、橫向長方格局的客廳,右邊深處擺了張餐桌,可是,本來應該相對放置的沙發組卻被推至靠牆,鋪木地板上散放著浴巾與皮包等物,而且最奇怪的是蹲坐在靠牆沙發旁的小宮山,他那晒黑的膚色與一頭短髮都和平日一樣,卻顯得一臉憔悴,而且在自家裡無精打采地屈膝蜷縮的身影,更是詭異至極。由紀夫發現他的雙手似乎被什麼器具縛在身後,頓時心頭一驚。
由紀夫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他曉得這不是威脅。小宮山母子之所以一直無法逃出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由紀夫回想起他和多惠子前來拜訪時,去到樓下大門口的小宮山母親的模樣。當時她一臉疲憊,冷冷地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試圖趕走由紀夫兩人,一定是顧慮到還留在屋內的小宮山的安危,沒辦法對兩人說出實情。
「不好意思。」由紀夫又說了一次,「小便。」
「你要是多嘴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我會開槍哦。」蒼白男再度叮嚀。
「今天是期中考哦。」
「我一定會讓他回去的,也會放你們母子倆自由,只要等我們把該辦的事辦完,我們就會離開這裏。」山本頭男仍直盯著電視說道:「所以你們先老老實實地待著就對了,聽到沒?」
小宮山母親頭也不回,甚至沒對由紀夫說聲「請進」,就這麼留下他在脫鞋處,兀自幽幽地走進走廊。
山本頭男語氣粗魯地對著小宮山喊道:「喂,小子。」三個陌生人當中,就數這個山本頭胡碴男最毛躁,「你跟這傢伙交情真的那麼好嗎?」
女人側躺在長沙發上,蒼白男在窗旁盤腿坐著,小宮山母親則是倚著餐桌旁的牆,眼睛是睜著的,卻好像什麼也沒看進眼裡。
「你到底知道多少!」山本頭男大踏步衝過來由紀夫面前,扯住他的學生制服將他拉起。雙手被銬在身後的由紀夫這下又被揪住衣襟,整個狀態讓他很難受,但更難熬的是制服立領及山本頭男的指節壓迫著頸部的物理性疼痛,而尤其恐怖的,是山本頭男的激動情緒。
「可是,這傢伙三天兩頭就往這兒跑啊!」男人講得嘴角起了口沫,「任誰都會覺得奇怪吧?再說你這傢伙,真的只是個平梵谷中生嗎?」
女人一臉滿足地拿著話機站了起身,兀自嘟囔著:「好,這樣一來,今晚就算過關了。」由紀夫微微嘆了口氣,接著側過頭,以制服肩頭一帶拭去眼角的淚水。他也被自己嚇到,沒想到只是聽到父親的聲音,自己竟會感到如此強烈的安心。
由紀夫無法判斷照實回答是不是上策,搞不好斬釘截鐵地宣稱「不回去也沒人會擔心」,先騙這三名歹徒安心,一方面讓鷹他們擔心而開始找人,反而能將對方一軍,但是由紀夫無法保證這招能夠如願奏效。
由紀夫感到尿意,於是說了聲:「不好意思……」口腔彷彿黏住了似的,張開口只發得出沙啞的聲音。山本頭男正躺在沙發上,而待在餐桌旁的女人似乎也沒聽見由紀夫的聲音。
兩臂都被抓住就完了,被壓制住就死定了。——由紀夫的腦中瞬間浮現這個念頭。這是小時候和勛對練格鬥技時,勛教導他的要點:絕對不能被抓住!趁還能動彈時,想盡辦法甩開對方!於是由紀夫死命甩動雙臂,一個轉身,手上的書包飛了出去落到地上,他心頭不禁掠過一絲擔心,想不起來書包里有沒有裝了什麼不能撞的東西。
小宮山,你怎麼了?——由紀夫想九*九*藏*書問他,卻發不出聲音。
「很擔心啊,只不過,大家好像都以為你只是單純地不想上學罷了。」
「你果然是我的兒子啊。」
「別動歪腦筋哦。」
「對喔。」山本頭男同意了,似乎頗興奮,「只要讓他固定聯絡家人,他們就不會跑去叫警察尋人了。」
「不是啦。」由紀夫一邊回話,察覺女人很快地將耳朵湊上話筒。若是一般父子間的對話,鷹的講話方式太過輕浮,所以要是被他們聽到對話內容,開始疑心由紀夫不是打電話回自家就麻煩了。但話雖如此,要是現在才強調這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又更怪,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由紀夫煩惱著。「我說的聯絡感情,不是指約會啦。」
他並不想睡,卻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著了。銬著手銬倚牆坐著的姿勢當然不可能熟睡,但他很訝異自己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入睡,或許是和剛才一樣,內心某處仍暗自期待等一下睜開眼,就會從這場惡夢之中醒來吧。
「啊?是喔。哎喲,有炸豬排耶!吃不到太可惜了。」
「什麼東西知道多少?」
「講個大概不就得了。」不知怎的,相較之下,蒼白男似乎是三人當中最不在意突然冒出來的由紀夫的,不,應該說他對於這整個事態都顯得興趣缺缺,這一點令由紀夫相當訝異。「『碰巧遇到朋友,說要留我玩過夜,所以我會多留一下再回去,放心吧。』高中生和爸媽的對話,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在小細節上編謊話,反而容易露出馬腳,你就大概交代一下,叫他們不必擔心就好了。」
「這下別無選擇了……」山本頭男斂起下巴嘀咕道。女人聽了沒接話,持有槍的蒼白男也只說了句:「你決定就好。」
「卻住在一棟大房子里?」山本頭男的大鼻孔撐得更大了,而且眼神恍惚,頻頻眨眼,氣息帶著臭味。由紀夫縛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握拳,因為要是不這麼做,他會壓抑不住全身的顫抖,眼看就要被恐懼擊垮。
接著他用盡全身力量,毫不猶豫地試圖抽回雙臂,左手掙脫開來,身子順勢一側,他看見了身後的男人。對方頂著山本頭,腮幫子很大,由紀夫沒見過這個人。山本頭男的頭髮斑白,下巴留著雜亂的胡碴,鼻子很大,鼻孔也很大,一身運動服,手腕一帶有著暗紅色斑點,兩道眉幾乎要連在一起,鬢角到下顎還長了短短的鬍鬚,而且口中散發著臭味,雖然不至於令人想掩鼻,那是齒垢的氣味。
山本頭男關掉電視,突然傳出一陣嘎吱嘎吱的劇烈聲響,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猛搔著頭弄出的怪聲。他將遙控器放回餐桌上,邊走回客廳邊說:「地方新聞也沒在報導那個消息了。」
不久,山本頭男睜大眼,咬牙切齒地問道:「真的是隨口亂講嗎?」他似乎相當悔恨。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由紀夫以丹田使力問道。他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聲音維持沉穩,為要是話聲透露了他內心的恐懼,總覺得會讓歹徒有機可乘。
「可是,不講什麼時候回家,我家人不是會更擔心嗎?」由紀夫指出問題點,「又不能說我去旅行了。」
「我那支只能拿來接聽用。」由紀夫老實對他們說,他把手機收在書包里,可是沒辦法撥打出去。
「后藤田啊,幹什麼都是交差了事,直覺又很弱。」
「也對。考試什麼的就隨他去吧。」
接下來好一段時間,誰都沒開口。
「小子,只好請你在這裏多待一陣子了。」山本頭男瞪著由紀夫說:「聽好了,你只要乖乖聽話就不會有事。想上廁所的時候就喊一聲,我們會放你去。雖然不可能讓你每天洗澡,在狀況許可時會讓你去洗。吃的喝的我們都會準備好。」
山本頭男既沒有顯露不耐煩也沒有抱怨,站了起身。女人拿出手銬的鑰匙,遞給山本頭男他蹲到由紀夫背後,打開了手銬。由紀夫一抬起頭,發現窗邊的蒼白男正舉起手槍直直地指著他,看那樣子應該是為了預防由紀夫亂來,隨時都做好開槍的準備吧。
「也對。」山本頭男也贊成,「應該先把這事兒解決。話說回來,小子,你沒有手機啊?現在很少見這種高中生了。」
由紀夫身旁的女人點了點頭,似乎是確認了話筒的另一端確實是由紀夫的父親。
男人上下搜著由紀夫全身,由紀夫覺得不甚痛快,這才發現對方是想確認他身上是否帶了手機,但母親的手機read.99csw.com被他收在書包里。
由紀夫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屏著呼吸,帶著詢問的視線移向小宮山母親。她正站在餐廳牆一臉泫然欲泣的神情。有人從身後架住她,同時捂住她的嘴。
由紀夫將背靠上牆,環視屋內。這整個餐廳與客廳相連的空間非常寬敞,天花板挑高,不太像一般平民百姓的住家。牆上掛著圓形時鐘,時間是下午三點。由紀夫想不起來自己是幾點抵達這棟公寓大樓的。小宮山躺卧在離他約兩公尺遠的地方,雖然不是不能爬行靠過去,垂著頭的小宮山似乎在睡覺,感覺先別吵他比較好。
「警察懂個屁!」女人也是出口成臟。
「是嗎。」女人垂下單邊眉望著他。她動作粗魯,且面無表情,由紀夫內心又開始發毛。
三名歹徒面面相覷。
「是喔。學校還好嗎?我沒出現,大家都不擔心嗎?」
「這整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內情?」山本頭胡碴男雙眼充血,站到由紀夫身前問道。小宮山母親身旁的束髮女人也轉過身來面向由紀夫。
「我媽只好跟他說是因為我不想去上學,他好像相信了。」
由紀夫再次移動視線,望向人在餐廳那一頭的小宮山母親,她也是面無血色,在她的神情里,找不到一絲一毫可稱為活力的氣息。而在她身後架住她的是一名女人,束著頭髮,一臉素顏,年齡估計在四十歲上下。總共三人。
「喂,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蒼白男問道。他在窗邊沙發的扶手處坐下,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嗯,我只是個平凡的高中生。」
「下次吧。」由紀夫說著,閉上了眼,他也知道自己的眼角悄悄泛起了淚水,心裏一邊想著,不曉得還有沒有下次呢?
「就說你今天不回去了。」
山本頭男回來了,這時由紀夫才發現他方才出去了好一陣子。只見他一手拎著超市塑料袋,應該是去了附近某間大型超市,由紀夫也偶爾會去那兒消費。山本頭男將整袋「咚」的一聲地放到餐桌上,不發一語地拿出裡頭的東西,那是以塑料容器裝著的現成菜肴與白飯。
「真的很對不起你……」小宮山母親哽咽著向由紀夫道歉。
「別一直聊天!老實點!」蒼白男罵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對上。
「臭小子!你果然知道內情!」本來正伸手要拿餐桌上菜肴的山本頭男,一把抓住牙籤罐朝由紀夫扔了過去,他的情緒似乎相當激動。由紀夫登時閉上雙眼,飛散的牙籤一枝枝撞上他的身體,幸好露出肌膚的部分都沒被刺中,灑遍制服上的牙籤看上去宛如恐怖的尖針,牙籤罐則是滾落地面,發出短促的鈍響。
「不是?」蒼白男眯縫細了眼。
「這幾天之內就會結束了。只要乖乖聽話就不會有事,知道嗎?」山本頭男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似地嘟嚷著,並沒有看向由紀夫。
「那件事等一下再講,先讓這傢伙打個電話回家吧。」蒼白男冷靜地說道。
「可是你卻三番兩次上門來,還透過對講機說什麼『我全都知道哦』,對吧?」
「完全沒見過。」小宮山虛弱地搖了搖頭,「突然衝進我家,就待下來了。」
「啊。」的確,昨天拜訪這棟公寓大樓時,由紀夫曾這麼說過。「那個不是啦。」
「我想也是。」小宮山輕輕地笑了,「前一陣子,后藤田曾經打電話來我家哦。」
「什麼跟什麼?」
倚著沙發的蒼白男站了起身,拿起立在牆邊的狙擊步槍架到手上,眼睛湊上瞄準鏡,像要瞄準目標似地微調著。雖然還不到拆裝保養的程度,做出這般舉動的蒼白男宛如頻頻確認樂器觸感的吉他手,或是想清楚掌握相機狀態的攝影師,不難看出他對於這個工作夥伴的信賴、畏懼與疼愛。接著他將槍尾某個栓鎖狀的零件一扳,一抽,確認過彈匣的狀況之後,架起槍朝向窗外瞄準著什麼,眼睛也湊上裝在槍體上部的瞄準鏡看了好幾次。把玩了好一會兒,他又拿起掛在窗帘牆鉤上的望遠鏡,架在眼前望著外頭。
不出所料,山本頭男怒叱道:「少騙人了!」說著撿起由紀夫的書包,拿出手機按了幾下按鍵之後,才不甚甘願地說:「看來真的鎖住了。這手機有跟沒有一樣嘛。」
「喔,由紀夫啊,快點回來呀!你現在在哪裡?」
「父親這麼早就在家?」女人的反應與其說是懷疑,更接近驚訝,「自己開公司嗎?」
「我們也是無端被卷進來的。」小宮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