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什麼東西?」
「我會槍殺白石的,對吧?那些傢伙在想的是,到時候就讓外界把懷疑的矛頭指向赤羽。」
「也就是說,這整起計劃無關知事選舉?」
「麵包店?」
「啊,我想起來了。」
「啊。」由紀夫聽懂了,於是換了個問題:「雇你開槍打什麼呢?」
由紀夫一直以為所有人都睡著了,所以當身邊突然傳來話聲,嚇了好大一跳,轉頭往左邊一看,蒼白男不知何時來到了他附近,坐在約兩公尺前方的一張圓凳上,蹺著二郎腿,抱著狙擊步槍,看得出來他正在保養槍枝。蒼白男把聲音壓得很低。
之後由紀夫就找不到機會開口詢問了。頸部到背部一帶傳來陣陣痛楚,可能是因為身體長時間處於不自然的姿勢。他看了看時鐘,嘆了口氣。明天——明天究竟會怎麼樣呢?一想到這,好幾件事同時浮上腦海。期中考的日子他卻缺席,同學們會有什麼反應呢?而最要緊的是,父親們究竟有多擔心他呢?
「我也曉得他們兩個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干這件事,只是這裡有點怪怪的。」男子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袋。
「天曉得。」蒼白男一副完全不感興趣的語氣很快地答道,看樣子他並不是故意端架子,也不是想整由紀夫,而是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我不太知道那兩個傢伙在想什麼。」他的聲音里不帶情緒,「我只是受雇於他們罷了。」
「白石嗎?」
「那些人,最後真的會釋放我們嗎?」
「我會被怎麼對待呢?」由紀夫也壓低音量問道。
「知事住在這棟公寓大樓里嗎?」
「他們兩個想讓別人以為是赤羽陣營槍殺了白石。」
「距離不到一百公尺,小意思。」
「不要一直聊天。」女人警告性地喊了過來。她一手手肘拄著餐桌,百無聊賴地以另一手按著電視遙控器。但從她的語氣聽來,並沒有嚴格禁止他們對話。
「赤羽呢?」由紀夫又拋出問題,因為覺得要是現在不問,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從這個人口中問出任何事了。「這件事和赤羽有關嗎?」
由紀夫屏住呼吸,聽到廁所傳出了沖水聲,然後伴隨著腳步聲,山本頭男回來客廳,從從容容地又躺回了沙發。
「托他的福,我接下來的工作都取消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覺得我們能夠對那對母子說:我們槍殺知事的計劃延期了,所以在事成之前,不可以告訴別人,也不能報警哦。說完就拍拍屁股暫時撤退,改天再來嗎?」
「喔,你說那個打工啊。」小宮山輕輕一笑,那是許久沒在他臉上看見的笑容,「我跑去當麵包店的走路工啦。」
幾天前,由紀夫和多惠子來到這棟大樓時,看到有個拿相機的男子待在車內,當時多惠子還自作多情地說對方是打算拍下她這位美女高中九*九*藏*書生幽會的大獨家。這麼說來,那個男的真的是記者?「你說的是一輛輕自動車嗎?窩在這種地方是想拍到什麼獨家呢?」
「周刊?什麼意思?」
「知事?」
「部署?什麼意思?」
「可是就算是這樣,你們一直死守在這裏堵人……」
「我們當然曉得知事競選活動已經開始了,只不過,等選戰一結束,不管是否當選,好色知事肯定會來找『我可愛的小寶貝』,而且不限定星期三哦。所以我們決定等到那一天。」
「無聊的醜聞啊。」
「誰的醜聞?」
「抱歉啊,由紀夫。」小宮山對他說。
「可是……」
由紀夫筆直凝視著窗戶,外頭黑夜籠罩,加上窗帘是拉上的,不可能看得到正對面的公寓大樓,但是他記得馬路另一側確實有一棟高級公寓大樓,與這棟大樓宛如將棋的兩大棋子對峙。
由紀夫一時無法開口,怔怔地看向窗帘,看向男子,看向狙擊步槍,看向客廳天花板,從鼻子呼出氣息,吸氣。「白石就住在對面公寓大樓里嗎?」
說不定會跑去由紀夫家裡找人吧。她很可能真的會這麼做。
「小子,你在學校里都學了些什麼啊?」蒼白男的語氣里滿是同情,「爸媽都怎麼教育你的?跑到『我可愛的小寶貝』家裡去,還能幹什麼事?」
「本來是打算速速搞定的。」男子微微蹙起眉頭,「那位知事通常在星期三晚上出現在對面,所以我們在星期三傍晚來到這裏,威脅那對母子讓我們待在這兒,接下來只要再埋伏几個小時,等那個好色知事一現身,我的狙擊步槍就會送他一顆子彈,然後預防萬一,再補一槍,工作就結束了。我啊,收了那兩個傢伙的錢,本來都計劃好要去峇里島玩個三天兩夜的。峇里島很贊哦。」
半夜,由紀夫完全睡不著。恐懼雖然減弱了一些,緊張感卻始終存在,加上雙手被銬在身後的姿勢很不舒服,他絲毫沒有睡意。熄了燈的室內,只有天花板亮著一盞小夜燈,四下一片昏暗。眼睛習慣這個亮度之後,由紀夫也看得清周圍的狀況了。他恍惚地望著牆上的時鐘,視線落在移動的指針上頭。
山本頭男之前說,只要乖乖聽話,等他們辦完事就會放他回去,但誰也無法保證山本頭男說的是真的。擅自闖進別人家裡待下來、架起狙擊步槍瞄準縣知事的這幾名歹徒的思考邏輯,顯然不能以常理來解讀。
「喔,是喔。」
「是M16吧?聽說是越戰時的槍款?」
「站前不是新開了一家麵包店嗎?我負責裝成是剛進去消費的顧客,然後在店門口拿出麵包來,一邊啃一邊大聲讚歎『好吃!真好吃!』幫店家做宣傳。」
「那是什麼啊?」
由紀夫無言以對,只好沉默下來。而這一沉默,才https://read.99csw•com發現屋內真的是一片靜謐。自己只是稍微動動身子,便弄出與地面摩擦的聲響。蒼白男將狙擊步槍豎立在一旁,打了個呵欠。
「嗯,沒那麼好吃啊。」
「是瞎話嗎?」
「打人啊。」男子輕輕笑了。
「可是,事情卻沒能依照計劃進行?」
「赤羽……?就是另外那個候選人?」
聽到這段自命不凡、嚴重自我陶醉的話語,由紀夫錯愕之餘,一方面也覺得,或許就是這種個性的人,才有辦法滿不在乎地扣下扳機殺人吧。
「對了,小宮山,你在打什麼工啊?」這時,由紀夫無意間想起自己一開始前來小宮山家的目的。
「噯,由紀夫,我們這關過得去嗎?」
「不是。」男子板起臉,再度面朝窗帘,努了努下巴,「對面啦。對面還有一棟公寓大樓,就是正對這裏的那一戶。」
「是的。這整件事是不是赤羽一手策畫的?因為要是白石消失了,最開心的就是赤羽了。所以殺掉白石一事,就是赤羽的指示吧?」
「那些傢伙,就是那邊那兩位嗎?」由紀夫又望了一眼睡在一旁的山本頭男。
「聽說白石之前當縣議員的時候,才不管是不是競選期間,照樣三天兩頭跑去『我可愛的小寶貝』的住處。有前科在先,這次再犯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這棟公寓大樓前面的路肩,停了一輛白色輕自動車,記者正埋伏在車內等著拍獨家照片。」
「看起來?」
「知事就是知事啊。」
聽到有人拉開窗帘,由紀夫醒了過來。山本頭男與女人正分別拉開兩側窗帘,固定在窗帘牆鉤上。
「縣職員盜用公款,新聞鬧得很大啊,你沒聽說嗎?」
「要怎麼做?」
「那兩個傢伙……嗎?」由紀夫望向山本頭男和女人。
「喔,把錢都給了酒店小姐的那個。」由紀夫也曉得那則新聞,還聽人聊過那場向社會大眾謝罪的記者會,對於白石的形象究竟是加分還是減分。
由紀夫任由想象繼續馳騁。
「所以你們在選戰結束之前,會一直待在這裏?」
他盤算著,有沒有可能趁這些歹徒睡著的現在逃脫呢?雙腳並沒有被縛住,站起身拔腿就跑不是辦不到,但是一邁出步子,子彈肯定就射過來了。手腕磨破了皮,痛楚增加了,卻絲毫不見可望掙脫的跡象,唯有雙手手銬撞擊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響,由紀夫連呼出的氣息都在顫抖。
往左一看,小宮山也睜開了眼,雖然一臉疲憊,感覺他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作息了。
「別這麼說,睜眼說瞎話可是很令人心驚肉跳的哦。」
「是白石的『我可愛的小寶貝』住在那兒。白石固定會上門來。」蒼白男把白石的情婦稱做「我可愛的小寶貝」,兀自輕笑著。
「這你應該去問那兩個人,我只是收read.99csw.com錢辦事。只不過,他們應該會大發雷霆吧。這世上沒有比口袋有錢、怨念很重又火冒三丈的傢伙更難對付的了。」
「被槍口指著的同時,還被相機鏡頭指著。當知事還真辛苦啊。」
由紀夫含混地把話頭帶過,「所以你這半個月來,一直待在這裏就是為了堵他?」
「你說對面那棟?」
「要是當選,他一定會跑來誇耀說:『你看我很努力吧!』要是落選,他也會跑來尋求安慰說:『你看我明明這麼努力啊!』」
「蠢蛋?」
殿下或多惠子會擔心我嗎?
「雖然白石也有可能等不到選戰結束就跑來會女人啦。」
莫非,那位突然不見的狙擊手,就是眼前這位蒼白男?雖然是很蠢的臆測,由紀夫不由得如此猜想。
班導后藤田會察覺不對勁嗎?不,那個人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事。由紀夫持續著自問自答。
「無論當選或落選,他都會來嗎?」
「就是麵包店的走路工啊。」
「嗯,不過那兩個傢伙好像想讓這兩件事看起來有所關聯。」
不可能平安回去的。
就算他們懷疑由紀夫可能去了小宮山家,應該很難猜到他是被關在裡頭吧。即使他們真的問遍由紀夫的所有同學和友人,地毯式搜索他的下落,最後只剩下這棟公寓大樓是唯一的可能,他們也無從確認人是不是在裡頭。而要是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由紀夫遭人監禁在內,就無法報警處理,當然也就不可能進屋來救他了。
「你家人應該很擔心你吧?」
「然後呢,職員出事那一天,這位好色知事畢竟是不敢跑來找『我可愛的小寶貝』,因為所有媒體都追著他跑。」
「可是,他上門做什麼?」
「喔,是喔。」由紀夫只能如此應道。
白石性好女色,這個傳聞,由紀夫也從鷹還有葵的友人口中聽到過。
「搞什麼……」由紀夫只覺得全身無力,「原來是這樣……」
放心不下的多惠子會採取什麼行動呢?
父親們和多惠子一聊之下,會不會得出結論,認定由紀夫出事了呢?
由紀夫無言以對,失落地垂下了肩,「這是哪門子做黑的嘛。」
「嗯,就是那傢伙。一臉認真踏實的不倫男,」男子應道:「像蜻蜓點水般不斷對女人出手的那位知事大人。」
蒼白男臉上既沒露出訝異,也不見笑容,彷彿只是聽到一則無聊透頂的寓言故事。他面無表情地回道:「赤羽本人與這件事無關。」
「同一個人?是湊巧嗎?」
「一開始,他們的計劃也很單純,槍殺知事,如此而已。沒想到後來計劃演變成不得不死守在這裏,他們也開始想些有的沒的鬼主意,是因為不安與恐懼使然吧。然後呢,因為縣知事選舉在即,他們就想到,不如嫁禍給赤羽吧,於是連忙著手部署。俗話說『臨陣磨槍』,那九九藏書幾個傢伙感覺就像小偷臨上工前才慌慌張張地搓制攀降繩,在我看來,這種像是壓縮時間趕工趕出來的計劃,當然不可能成功。嗯,不過沒我插嘴的份就是了。」
他還想到,眼前這位狙擊手的形象,和漫畫里的狙擊高手哥爾哥13還差真多。蒼白男的眉毛並不粗,身形纖瘦,看上去甚至給人個性脆弱的印象。男子當然不可能曉得由紀夫這一串思緒,卻開口問道:「你知道哥爾哥13所使用的槍枝嗎?」
由紀夫這一驚非同小可,嘴張得開開的,話聲也是沙啞的。只不過他馬上就想到,自己喊了這麼大聲,該不會吵醒其他人了吧?連忙張望幽暗的屋內,但看樣子他們都還在夢鄉里。「你說的知事,是誰?」
「打工?」
「因為有個蠢蛋搞出了醜聞。」
雖然公職人員選罷法中,應該沒有規定競選期間候選人不得與「我可愛的小寶貝」有所接觸,但由紀夫也不難想象,這種事顯然是別幹得好。事實就是,八卦雜誌已經嗅到醜聞的氣味了。
這三人沒有蒙面,不正代表了他們有絕對的自信,非常篤定由紀夫與小宮山母子不可能泄露他們的長相嗎?
「而那件事就好死不死發生在星期三。」
可能會。由紀夫這麼期待著。
男子說,結果就是,他們三人別無選擇,決定繼續守在此處,等待白石知事再度上門找情婦。
「受雇?做什麼?」由紀夫一問,蒼白男露出譏諷的神情撇著嘴,稍稍舉起自己抱著的狙擊步槍。「你這是在Live House里問抱著吉他的傢伙說你是幹什麼的嗎?」
蒼白男繼續嘀咕,說手動槍機的步槍在拉開槍栓、將子彈推入膛室的那一瞬間,簡直像是做完了祈禱似的,內心會感到無比地平靜安詳,「每當我握住槍栓一扳、一抽,一切就緒的那一刻,感覺就像是我自己的身體也同時上好了膛。」
「你也真夠倒霉的。」
環視屋內,小宮山和他母親顯然都睡著了,山本頭男仰躺在沙發上,女人則是趴在餐桌上,看樣子都在睡覺。時間是深夜兩點。
男子既沒肯定也沒否定,兀自咕噥著:「M16採用小口徑子彈,輕便好攜帶,卻在越戰中頻頻故障,人們甚至說這款槍根本不適合用於狙擊,那為什麼像哥爾哥這種狙擊手中的狙擊手卻偏愛使用M16呢?這個疑問還曾被熱烈討論了好一陣子。不過呢,在兩百公尺左右的射程以內,命中率都還算精準,用起來頗順手,所以哥爾哥也是經過一番思考才挑了這款槍的。」
「嗯。」由紀夫肯定地回道:「嗯,會啊。」他說了謊。怎麼可能平安被釋放。
只不過,父親們猜得到由紀夫現在人是在小宮山家的公寓大樓里嗎?一想到這,由紀夫不禁憂鬱了起來,因為猜到的可能性太低了。
「我也不知道,九九藏書只是一天沒回家,他們可能覺得還好吧。」由紀夫逐一回想四位父親的面容。擔心是一定會擔心的,只不過,由紀夫不覺得他們會立即採取行動。如果有什麼危險的徵兆或預警又另當別論,但是他昨天打電話回家交代了去處,他們應該沒想到由紀夫現在正身陷危險之中。
歹徒的長相被他看到了。想到這一點,由紀夫腦中忽地充滿了恐懼。
由紀夫一察覺這個事實,突然陷入恐慌,慌張地動著手臂,也拚命扭動被手銬銬住的手腕試圖掙脫;他一邊留心著不要弄出聲響、小心翼翼地別讓歹徒察覺他的舉動,一邊掙扎著。當他察覺自己紊亂的呼吸聲回蕩在幽暗、死寂、僅亮著一盞小夜燈的客廳里,連忙放輕了呼吸。焦躁與恐懼在胸中翻攪,身子不禁顫抖。
這時,男子嘴角忽地漾起笑意,「和我正在堵的傢伙是同一人。」
「為什麼你們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殺掉白石呢?」
男子不知何時從圓凳站起,走到窗邊。白天看他一直待在那兒,或許那裡就是他的專屬位置了。他掀開窗帘,探看窗外,低喃道:「話說回來,八卦周刊的記者要搶獨家也很辛苦啊。」
這一瞬間,由紀夫在賽狗場廁所聽到的一席對話忽地浮現腦海,當時廁所里有兩名賭客邊小便邊聊起富田林的事。他們說,富田林為了解決某敵對社長,打算雇狙擊手,但找到的狙擊手卻突然跑不見了,害他相當傷腦筋。
「又不是你的錯。」若蒼白男所言屬實,小宮山母子之所以遇襲,只是因為他們家這個地點最適合狙擊對面大樓某戶。換句話說,他們根本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
「咦?」
「身為知事,會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做出這種事嗎?」
感覺殿下是不會拘泥這種細枝末節的人,但多惠子就有可能以她的直覺察覺到什麼。
「已經上了船了。不管船會沉還是從此漂流,上了船就回不了頭了。所以即使與原先計劃有些出入,我們還是選擇繼續待在這棟公寓大樓里等待機會。說老實話,我其實要撤要守都無所謂,下決定的是那兩個傢伙。」
「他們的策略好像是先激怒赤羽吧。」
棒球社的小宮山雖然頂著一頭要短不短的邋遢頭髮,還是有著棒球社社員的嚴謹踏實氣質,加上他的說話態度無比認真,由紀夫也沒辦法責怪他去打這種工,唯一能確定的是,小宮山與詐騙富田林的歹徒毫無關聯。
「你接了奇怪的打工,在做黑的吧?和詐騙集團有關嗎?我是聽你棒球社的學弟說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像是僱人去奪走某人的東西,這種簡單差事,可是一堆人搶著要做呢。」
由紀夫聽不懂他的意思,正想追問,山本頭男突然起身,由紀夫當場閉嘴。只見山本頭男睡眼惺忪地朝走廊走去,似乎沒發現由紀夫是醒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