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戴著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開有一家建材商店，他顯然不是張糰子。

另一個孩子說：「我也摸了。」

警察隔開審查，張家坡同村的人回答說，這個又矮又痩的人叫張糰子。

回到省城后，我們和廣州警方取得聯繫，請他們密切注意一個叫作張糰子的人。張糰子沒有辦理身份證，在他的戶籍所在地查找不到相關信息，如果張糰子在廣州辦理一張假身份證，或者套用別人的身份證信息，廣州警方從資料庫中也無從查找了。

孩子們搶著說：「糰子哥有手機。」

在小賣部老人的指引下，我們來到帶著糰子去廣州的那兩名少年的家中，可是，他們的父母都不知道孩子在廣州哪裡，只知道他們在廣州打工。

馬良和王強後來都被捉拿歸案，他們交代了康勝青，可就是找不到康勝青，沒有人會想到康勝青躲藏在這個偏遠的小鎮上。

孩子說：「再沒有了。」

徐蓓蕾將手機放進了口袋后，就示意我不要作聲。我循著她的眼光，望著樓下，看到在茶館的一樓，人群依舊熙攘喧囂。這時，從茶館門外走進了一個少女，皮膚白皙，剪著齊齊的劉海，長發整齊地披在肩后，衣服顏色鮮艷，卻式樣陳舊，就像一名女大學生。

孩子們鬧嚷嚷地衝出廟門放鞭炮，我們徑直穿過村莊，來到村子另一頭的小賣部，小賣部就是小商店。村莊里沒有一個人，只有風吹打著殘破的春聯，嘩啦啦作響。

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轉機突然出現了。

那名等候在門外的中年男子，膚色黝黑，鬍渣颳得很乾凈，身體健壯，看起來很威武，他應該就是譚警官吧？

可是，她沒有等到開心的事情，卻等到了兩名劫匪。馬良和王強從藏身處閃了出來，他們手持匕首，肥胖女人現在才明白，她中了圈套。

我問：「去哪裡了？」

走出茶館，徐蓓蕾向我招招手，就和等候在門外的一名中年男子離開了。我游目四顧，沒有看到那名男子和那個少女的背影。

徐蓓蕾正在向我敘說著她從業以來最為奇特的一宗模特被殺案，突然她的手機鈴聲響了。

這是我從事刑偵工作以來，耗時最長的一個案件。

張家坡，顧名思義，是在一面陡峭的黃土高坡上。站在這面高坡上，四面望去都是山峰，山峰連著山峰，山峰套著山峰，山高溝深，交通不便，極度貧窮。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有一首歌叫作《黃土高坡》，裏面唱道：「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我的歌九-九-藏-書我的歌……」歌詞充滿了革命的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當時我就想，寫這首歌曲的人一定是生活在城市裡，坐在空調房裡寫作的，如果讓他來到黃土高坡，他的心中只會充滿了蒼涼，哪裡能夠寫出這樣歡快的調子來。

我們又穿過村莊，找到那一群放鞭炮的孩子，詢問他們村子里誰有手機。

老人說：「不知道啊，很奇怪，電話鈴聲響了，我拿起話筒，問是誰，電話那頭不說話。我聽了聽，就放下了話筒。」

站在遠處的康勝青看到鮮血飛濺的肥胖女人，他嚇壞了。

老人想了想說：「村裡人都知道。」

張糰子承認，他就是殺害豬麗麗的兇手。

如果不是因為褚麗麗案件，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康勝青。

那是那年的正月十五，我記得非常清楚。我正在走親戚，突然電話來了，說一直監控的褚麗麗的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時間為十二秒。

這名少女的眼睛在茶館里左右掃描，然後走到了靠近窗口的一張桌子邊。那張桌子旁只坐著一名男子。

褚麗麗的手機找到了，但是張糰子卻找不到。

那一年的正月二十，褚麗麗的手機又開始使用了，而且在同一天的很短時間里，打出了五個電話，所撥打的電話號碼都是廣州本地的。我們立即聯繫廣州警方，廣州警方在白雲區一幢居民樓里抓獲了使用褚麗麗手機的人。

這兩個社會渣滓知道高檔髮廊里的富婆非常多，他們讓康勝青選擇目標，然後告訴他們，他們不需要康勝青動手，事成后三一三剩一，康勝青拿一份。

我問：「誰家還有？」

那個先嘗巧克力的男孩子說：「小賣部有電話。」

我眼前豁然開朗。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奔波了大半年，我們苦苦尋找的嫌犯，原來就是這個名叫糰子的人，原來就近在眼前。你想想，這樣偏僻閉塞的村莊，這樣貧窮破敗的村莊，怎麼會有人擁有手機呢？

「糰子長什麼樣？」

儘管意外地破獲了一起殺人案，抓獲了一名在逃犯，但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年春節，我過得索然無味。

在單位里，負責監控的工作人員說，褚麗麗的手機此前數個月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半個小時前撥打了一個固定電話后，又關機了。經查，這個固定電話為三百多公裡外一個村莊的，這個村莊名叫張家坡。

老人說：「走了。」

康勝青告訴了馬良和王強這個肥胖女人的情況，馬良和王強決定對這個女人下手。他們計劃把這個女人引誘到沒有人的地方，https://read.99csw.com然後搶劫，逼問她銀行卡的密碼，取走卡里的錢后，再放走她。

馬良、王強和保安們都跑遠了，醒過神來的康勝青急急忙忙走出了公園，他再也不敢回髮廊里了，就坐車來到這個偏僻閉塞的小鎮，在這裏開了一間理髮屋，隱名埋姓，躲避追捕。

褚麗麗願意把自己的錢給郎先鋒花，但是不願意給康勝青花。郎先鋒是一個大學生，而大學生在褚麗麗這類初中畢業的女孩子心中是很神聖的；康勝青名曰髮型設計師，其實就是過去的剃頭匠，所以，褚麗麗看不起康勝青。

可是，褚麗麗和張糰子，一個是被貪官包養的高高在上的野模，一個是省城裡最底層的打工者，兩個身份地位都相差極大的人，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他們之間又怎麼會發生凶殺案？

我問：「你這個電話號碼都誰知道？」

我們把孩子們叫到土地廟裡，從口袋裡掏出巧克力分發給孩子們吃，這是我們在省城準備的新年禮物，準備發給每一個詢問情況的人。孩子們看著黑乎乎的巧克力，不敢吃，後來有一個男孩子先嘗了一口，說好吃，孩子們立即聲音很響地吃了起來。

我們不能貿然進村，就在村外的土地廟裡等候著，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就在這時候，村子里走出了一群孩子，他們鬧嚷嚷地要去村外放鞭炮。

那名男子和少女只簡單交談了幾句，然後就一前一後離開了。相隔這麼遠，我們無法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

那名男子和少女離開后，徐蓓蕾也起身走下樓梯，我跟在後面。

這個案件真是千迴百折，讓人費盡心機。不過好在最後總算找到了張糰子。

那麼，用褚麗麗的手機撥打這個小賣部電話的人，一定就是這個村莊的人；而殺害褚麗麗的人，也是這個村莊的人。

一個月後的一天，馬良和王強來找康勝青，這兩個人都是城市裡的無業青年，他們的錢都是靠偷搶得來的。這次，他們決定不再小打小鬧，要干一番大事業，搶到一筆巨款后，就逃之夭夭，隱名埋姓，去另外一座城市過傳說中的幸福生活。

褚麗麗丟失了的手機，有了消息。

他說，他的手機是在廣州天河電腦城外面的馬路邊購買的，賣給他手機的人是一個又矮又痩的操著蹩腳普通話的少年，當時要價6000元，他以5000元購買。買回來后，他打開手機，發現裏面還有一張手機卡，而且還能夠撥打，於是他就用這個手機中的這張卡聯繫業務。

能夠撥打這個電話的，有兩種人，九*九*藏*書一種是熟悉這個號碼的人，一種是胡亂撥打這個號碼的人。前一種可能性是最大的，而後一種可能性幾乎可忽略不計。

那時候，手機還是一個稀罕物，如果誰有手機，見過的人一定記憶深刻。

我的情緒一下子跌到了冰窖里，我頓了頓后，問：「去哪裡打工了？」老人說：「不知道。」

我問：「有沒有外村的人知道？」

我問：「你們怎麼知道？」

徐蓓蕾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聽，我聽不到手機那頭的聲音，只能聽到徐蓓蕾嗯嗯了幾聲，就掛斷了手機。她的手機早就更新換代，不再是像褚麗麗當年使用的那種既能通話又能防身的大哥大。

康勝青以前是省城一家高檔髮廊的理髮師，褚麗麗經常去這家髮廊做頭髮，一來二去，兩人就認識了。兩人並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因為性走到一起的男女。在兩人的交往中，花錢更多的是褚麗麗，所以她對此很不滿意，兩人經常因此而吵架。城市裡很多男髮型師，其實都是和康勝青一樣的，他們能接觸很多富婆，而富婆整天無所事事，雙方很容易就黏在了一起，各取所需。

廣州很遙遠，廣州很遼闊，要在廣州尋找到糰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孩子們又搶著說：「昨天中午他讓我們看了。」

我和譚警官當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車，一路顛簸著趕到了廣州，將張糰子帶了回來。

康勝青答應了，他也想發財，依靠給人剪頭髮，什麼時候才能發家致富？

我們跟在男孩子的後面，走進了一間沒有院牆的房屋，房屋外牆斑駁，屋頂荒草叢生。房間里光線昏暗，我仔細辨認，才看到土炕上坐著一個老人，鬍子拉碴，袖著雙手，滿臉木訥。我們走進去的時候，他連一聲招呼也沒有。

「去了南方哪裡？」

來到張家坡，已經是正月十六的早晨了。我們開了整整一個夜晚的汽車。張家坡和褚麗麗的家鄉一樣，貧窮破敗，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你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世界上還有這麼窮困的地方。

而糰子昨天確實離開了村莊，聽說去了南方打工。

肥胖女人的呼喊聲引來了公園裡的保安，西北因為缺水，公園都不大，樹木也不多，所謂的公園密林，方圓也就只有幾百米。滿身血跡的馬良和王強看到保安，撿起LV包，轉身就跑，保安們衝過衣服乾乾淨淨的康勝青身邊，向前追去，他們沒有想到這個油頭粉面的小子，也是一名兇手。

褚麗麗案件，到現在還毫無頭緒。

找到張糰子是在那年的夏末。

警察從他的表情中覺察出他報ｒead.99ｃsw•com的是假名，而他所報的地址和另外幾個人的地址是一樣的，都是張家坡。這是一群張家坡同村出來的打工者，與另外一群從四川同村出來的打工者之間的戰爭。

他們來到了公園裡，康勝青又將肥胖女人引到了密林深處。肥胖女人色迷心竅，她以為到了密林深處，就會有讓她開心的事情發生。

我決定，立即與譚警官驅車趕往三百公裡外的張家坡。

我們將康勝青帶回了省城，經過審訊后才弄明白，康勝青和馬良、王強殺害的那個人，並不是褚麗麗，而是另外一個人。我們摟草打兔子，順道破獲了另一起殺人案。

少女坐下后，男子從桌面上端起一隻反扣著的茶放在少女的面前，然後倒滿了水。

那個男孩子爽快地答應了。

我興奮得身體微微顫抖，連說話的語調都有些哆嗦，我對那個第一個吃巧克力的男孩子說：「你帶我們去糰子哥家，我們找他有事。」

小商店裡，有一個腰身佝僂的老人坐在房間里烤火，我們給了老人幾條巧克力，拉了幾句家常，然後詢問：「昨天誰打你的電話了？」

我問：「村子里誰家有電話？」

這個又矮又痩的人，一定就是張糰子。

這一對男女是幹什麼的，徐蓓蕾沒有說，我也不便詢問。

老人說：「外村的人肯定不知道，我們這裏一個村一個村相隔幾十里地，去一趟都不容易，人家外村也裝著電話。」

「又矮又瘦，像個吸大煙的。」

也多虧了這張照片，我們順藤摸瓜，找到了在逃犯康勝青。

這個案件的偵破，前前後後長達一年時間。在這一年時間里，我們偵破了十幾宗案件，包括一宗被認為無法告破的無頭案，可是褚麗麗的案件一直沒有進展。

張家坡總共只有二十多戶人，村莊也是一片荒涼，儘管還是正月十六，但是看不到喜慶的氣氛，只有從幾戶人家的殘破門框上貼著的寫在紅紙上的對聯，才能看出新年剛剛過去。

「去了廣州。他們昨天還在商店門口說，要去廣州。」

有一次，褚麗麗要去玩具廠看望一起長大又一起來到城市打工的夏荷花，康勝青就借來了一輛別克轎車，載著她去。可是在吃飯的時候，兩人因為誰付錢而發生了爭執。康勝青認為是褚麗麗請他開車來的，褚麗麗是主，他是客，所以褚麗麗應該付錢；褚麗麗認為她是女的，康勝青在她身上佔了那麼多的便宜，康勝青應該出錢。

他們選擇了公園的密林深處。

警察上網查找，證明這個張糰子與我們提供給他們的張糰子信息吻合，立即通知我們。

老read.99csw.com人還說，糰子去年後半年一直在家中，有事沒事就到商店和他聊天。春節來臨，村中有兩個在南方打工的人回來了，昨天，糰子就跟著他們去了南方，一起打工。

抓到張糰子純屬偶然。

農村孩子難得見到轎車，更難得照相，現在有了一輛轎車做背景，夏荷花就要求去附近的照相館照相，褚麗麗也很高興。康勝青無法拒絕這一小小的要求，便一起照相，於是有了那張放在夏荷花皮夾子里的照片。

我問：「老人家，糰子呢？」

一個孩子說：「我還摸了。」

那一年夏末的一天，廣州城裡的冼村發生了一起打群架事件，警方將打架的雙方都帶到了派出所，一個一個查對個人信息。其中有一個少年又矮又瘦，這就是張糰子。警察要看他的身份證，張糰子沒有身份證，也沒有身份證號碼，警察問他叫什麼名字，他支支吾吾地說，叫張明亮。警察又問他家在哪裡，他如實回答了。

城市裡哪裡沒有人？公園的密林深處。

我立即與譚警官取得聯繫，奔赴分局。

康勝青盯上了一個富婆，這個肥胖的富婆渾身珠光寶氣，耳環、戒指、項鏈一應俱全。她隨身攜帶著一個LV包，光這個包就有上萬元，包里有好幾張銀行卡，兩部手機，還有厚厚的一沓百元鈔票。她每次付錢的時候，拉開LV包的拉鏈，康勝青就能夠看到裏面厚厚的一沓鈔票，少說也有上萬元。

這一天，肥胖女人來到了髮廊，康勝青邊給她剪髮，邊與她聊天，剪髮結束后，康勝青像只貓一樣膩在肥胖女人的身邊，要肥胖女人陪他去公園玩。肥胖女人喜出望外，她沒有想到像她這樣又老又難看的女人，還有小帥哥能夠看上。

老人說：「打工去了。」

情急之下，肥胖女人邊大聲呼喊救命，邊向前奔跑。馬良追了上去，用手掌捂住肥胖女人的嘴巴，但是肥胖女人力氣很大，她一下子扳開了馬良的手臂，繼續撕心裂肺地呼喊救命。密林外就是公園的道路，密林里可能還有別的遊客，馬良驚恐之下，手持匕首捅向了肥胖女人。肥胖女人滿身都是油膩的脂肪，一刀下去，她的叫喊聲更大了，王強見狀，也將匕首捅向肥胖女人。

這是康勝青和褚麗麗所見的最後一面，康勝青歸還了別克轎車后，就與褚麗麗分手了，高檔髮廊里每天來往的富婆多得是，康勝青犯不著再在褚麗麗身上浪費心思和感情。

我們異常惆悵地走出了那間殘破的房屋，來到了村口的商店。商店的老人說，那個坐在坑上的人是糰子的爹，他其實並不老，才四十多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