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槍打美人台 第六節

第一章 槍打美人台

第六節

且說鑽天豹被逮到五河八鄉巡警總局,這一次他是徹底死了心,只好認頭吃官司,再也不敢打什麼歪主意。這個飛賊行事雖然齷齪,但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一貫心黑手狠,倒不至於怯官,不同於尋常的鼠道毛賊,見了官就嚇得屁滾尿流,何況身上有能耐,會縮骨法,手上箍枷、腳下扣鐐,五花大綁捆得再緊也不怕,一抖身形頃刻之間就能掙脫,周身上下的關節都是活的,想怎麼摘就怎麼摘,想挪到什麼地方就挪到什麼地方,只要腦袋能鑽過去的窟窿,整個人都出得去,因此號稱「就地挖坑不嫌窄」。如若他動了歪心起了邪念,在公堂上踹了鐐,躥上前去給審訊他的警官來一刀再翻身上房,這些警察可拿不住他,但他卻不敢這麼做,為什麼呢?這一次不是落在巡警總局的手上,而是栽到了劉橫順的手裡,領教過此人的厲害,有這位爺在緝拿隊,跑到哪兒也得給他逮回來,就別費那個勁了。常言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大將難免陣前亡」,鑽天豹早知道自己是這麼個結果,早一天遲一天的沒什麼分別,又是讓飛毛腿劉橫順逮住的,傳出去也不丟人,還自己給自己解心寬,這叫英雄愛好漢、好漢惜英雄,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死也值了。當下告訴審問他的警官:「別用刑了,我肯定不跑,這麼多年到處作案,長几個腦袋也不夠掉的,我也夠本兒了,你問什麼我說什麼,絕無任何read.99csw•com隱瞞,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麼死不是死?大不了等到秋後吃上一顆黑棗兒,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當天處決的死囚有十幾個,不乏殺了人的土匪、滾了馬的強盜,當然也有含冤負屈的,各有各的案由,一個個骨瘦如柴、破衣爛衫,都被折騰得脫了相,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斜腰拉胯,有冤的也喊不出來,一街兩巷的老百姓見了直咂嘴,這便叫「人心似鐵非似鐵,官法如爐真如爐」。其中卻有一位不然,容光煥發、精神百倍。從頭到腳裡外三新的一身裝扮,頭上戴六棱抽口軟壯巾,頂梁門高挑三尖茨菰葉。鬢邊斜插一朵大紅的英雄膽,上撒金星,英雄不動它不動,英雄一動貼耳靠腮「突突」亂顫。身穿天青箭袖袍,掐金邊走金線,雙勒十字絆,黃絲帶煞腰、雙垂燈籠穗,底下是大紅的中衣,足登兜跟窄腰的薄底快靴,斜拉英雄氅,打扮得如同戲台上的綠林豪傑一樣。挑著眉、撇著嘴、唱著皮黃,搖頭晃腦,滿臉的不在乎,腳底下「稀里嘩啦」蹚著鐐子,一瘸一拐邁四方步,腆胸迭肚,氣宇軒昂,知道的這是去挨槍子兒的死囚,不知道的都以為這是哪位唱京劇的名角老闆,引得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紛紛叫好:此人大義凜然上法場,說笑自若、從容赴死,真不愧是英雄好漢!
簡單地說吧,轉眼到了執行槍決的正日子,執法隊將https://read•99csw•com一眾死囚從大牢中提出,用繩子捆成串兒,腳底下蹚著鐐,擺開一字長蛇陣,拉出去遊街示眾,押赴法場。
鑽天豹被截去一寸腳筋,不死也廢了,可是他命不該絕,遇異人搭救,給他接了兩條豹子筋。此賊傷愈之後,躥蹦縱躍的本事不減反增,精力更十倍于常人,常吃生肉片子,不論什麼肉,都願意帶血生吃,一天不嫖,他就渾身冒火、嘴上長燎泡,抓心撓肝、坐立不安,真可以說是「色中的餓鬼、花里的魔王」,在江湖上得了「鑽天豹」這個匪號。只是接的兩條筋一長一短,平時走路不免跛足,卻落了個歪打正著,正好以此掩人耳目,誰也想不到一個跛子會是鑽天的飛賊。此人作案有一個習慣,每到一處必先在暗中踩點兒,看好了哪家姑娘長得漂亮,偷偷在人家門口做上記號,當天不動手,非得湊上三五個,一夜之間采遍了才過癮。大江南北到處作案,從沒失過手,真以為沒人抓得住他,色膽能包天進了天津城,沒想到碰見了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對頭,讓飛毛腿劉橫順生擒活拿、繩之以法。
劉橫順當天也去看殺人,天津城的法場在西門外小劉庄磚瓦場。這一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都是來看熱鬧的老百姓,沿途的買賣家也全出來放鞭炮崩煞神。過去的人們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聽書看戲再沒別的消遣,民國時天津衛雖然已經有https://read.99csw.com了電影院,卻不是普通老百姓看得起的,縱然有那份閑錢,可也沒有看殺人過癮。因此每到出紅差的時候,城裡頭比過年還熱鬧,搬梯子、上牆頭,道路兩邊連同樹上全是人,還有大批做小買賣的商販,吃的喝的煙捲兒蘿蔔大碗茶,就跟趕大集一樣。有許多大字型大小甚至在這一天關板歇業,掌柜的帶著店夥計,店夥計帶著媳婦兒,媳婦兒領著孩子,孩子牽著狗,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除了進了棺材、落了炕的,能來的都來了。
劉橫順定睛觀瞧,敢情這位不是旁人,正是淫賊鑽天豹,心裏可就納上悶兒了:這位鑽大爺在天津城舉目無親,賊贓也都充了公,身上分文皆無,哪有錢去孝敬牢頭獄卒?死牢之中如何對待犯人不用說也知道,打在大牢之中這幾個月,沒扒掉一層皮就算不錯,怎麼會養得又白又胖、腦門子發亮?這真叫「修橋補路瞎雙眼,殺人放火子孫全」,還他媽有天理嗎?
槍斃之前遊街示眾,必須繞城一周。當時天津城的城牆已經拆沒了,不過格局仍在,東西長、南北窄,城內四角各有一個大水坑。上歲數人還記得有個說法,「一坑銀子一坑水,一坑官帽一坑鬼」。西北角是鬼坑,因為旁邊是城隍廟。清朝以來,上法場都從這個地方出發,先給城隍爺磕頭,以免變成「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孤魂野鬼。
鑽天豹這麼多年作案太多,走遍了黃河兩岸、大江南九_九_藏_書北,跟在身後的冤魂不計其數,其中任何一樁案子都夠掉腦袋的,足足|交代了三天三夜,認下口供畫了押,問成一個死罪那是毋庸置疑。自從入了民國,處決犯人已經沒有斬首凌遲了,只等攢到一塊兒秋後槍斃。此時距秋後還有兩三個月,鑽天豹是待決的死囚,關在牢中自是嚴加看守。那個年頭打入死牢的犯人好得了嗎?本來就是等死的,命都不是你的了,誰會把你當人看?常言道「人犯王法身無主」,牢裡頭的規矩比天還大,叫你蹲著不敢站著,叫你站著不敢躺著,還不提牢頭獄警們一個個如狼似虎,抬手就打張嘴就罵,單說吃喝睡覺就夠受的,從頭到腳釘上幾十斤重的鐐子,怎麼彆扭怎麼給你鎖,什麼時候也不能摘,就得一直掛著。一天兩頓飯,一個涼窩頭半塊鹹菜疙瘩,還不好好給,不給足了獄警好處,窩頭扔地上踩一腳,給你改個貼餅子吃,牙蹦半個不字,掄鞭子就是一頓「開鍋爛」。趕到了睡覺的時候,大鋪板子上人挨人一個摞一個躺好了,獄警從兩邊用腳往裡踹,為的是把人擠嚴實了,直到踹不動了,再從上邊蓋下來另一塊木板,足有二寸多厚,兩邊鑽有圓孔,用鐵鏈子穿過去跟床板鎖在一處,餡兒餅一樣把這幫犯人夾在中間。這一宿一動都不能動,也沒人搭理你,想拉想尿只得往褲子里招呼,冬天還好對付,大不了凍成了冰坨子;到了三伏天,早上打開鎖,把木板子掀起來,從里往外九_九_藏_書直冒熱氣,也分不清身上的屎尿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那個腥臊惡臭,真可以說是熏死人不償命。身子骨不結實的扔在牢中,等不到槍斃的那一天就被折騰死了,死了也白死,向來無人追究,拖出去扔在亂葬崗子餵了狗,還給官府省下一顆槍子兒。
根據鑽天豹的口供交代,此賊熬過兩燈油,下了十年苦功,躥蹦跳躍、閃展騰挪,練成了一身高來高去的本領,可是沒往正道上用,出師以來到處作案,進千家、入萬戶,行的是「竊」字門兒。江湖上「偷」和「竊」不一樣,偷指的是近身偷盜,講究手疾眼快、膽大心細,以往真有手段高明的賊偷,別人藏在褲襠里的東西他也能扒去,被偷那位還什麼都不知道呢;「竊」說的是穿房入戶盜取錢財,屬於入室作案,除了身法靈活,還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過去講究「盜亦有道」,做什麼也得有規矩,幹這一行原本沒什麼,因為綠林中從來不乏劫富濟貧的俠盜,雖說頂了一個「賊」字,卻不做下三濫的勾當,可是鑽天豹這小子貪淫好色,不僅入戶行竊,憑著高來高去剜窟窿鑽洞的本事,居然多次姦淫良家女子,事後從來不留活口。自古說「萬惡淫為首」,綠林道也容不下這樣的淫賊,結果被人抓住挑了腳筋,扔在亂葬崗子等死。舊時有一種特製的小刀,刀刃上帶著一個彎鉤,從腳脖子扎進去往外一拽可以鉤出腳筋,鉤出來不只挑斷了,還用兩把剪刀同時下傢伙,截去一寸大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