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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之四

第一部

一之四

別說門鈴響時,直到身穿西裝、自稱刑警的男子出示了警察手冊,並說出「和平警察」這個部門時,他都沒想過自己會因遭到懷疑而被帶走。
繼續像現在這樣說真話,早晚也還是會死的吧?還會被更劇烈的苦痛所折磨,被棄如螻蟻。
「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妻子說。
肥后顯然也看到了那些,卻沒有提及。「而且,要是連開三天空調,電費也不是鬧著玩的。你饒了我吧。」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出了家門,正要聽從三好刑警的指令乘上警車。這時他一個激靈,像是大腦終於通上電流開始運轉了一般,他想起了女兒。已經晚上十點多了,讀小學的女兒正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
「在這麼冷的房間里待了兩小時,很冷吧?岡島先生你沒事吧?」肥后說著靠近岡島,嘲笑他像一隻縮在房間角落裡的兔子或貓。但對岡島來說,在這個沒有任何能抵禦冷氣的房間里,他只能像只兔子一樣,縮在離空調最遠的角落。
「我承認。」
「哇,這房間也太冷了吧。」能聽到男人背書似的聲音,但從岡島這邊卻看不太清來人。稍微動一下身體,好不容易才用手腳牢牢環住的地方就會有空隙,冷氣會侵入。他拚命地縮著身子。此時除了抵禦寒冷,岡島的腦中已再沒有別的九_九_藏_書念頭。
之後,肥後繼續假裝聊天,向岡島拋去誘導性的問題。比如「你有沒有想過要徹底破壞社會的秩序?」,又比如「你有沒有想要大喊『大家都去死吧』」?
三好刑警第一次露出嚴厲的表情,說:「這麼做可能會懷疑你銷毀證據哦。」他說話的語氣不容質疑,讓岡島陷入徹底的恐懼。
「你是說你待在這裏的時間嗎?」肥后的語氣變得親切,「喂喂,岡島先生,不要開玩笑嘛。要是在這個冰冷的房間里待那麼久,還沒吃東西的話,岡島先生可是會衰弱到危急狀態的哦。還有上廁所的問題啊。」
「說謊。」岡島發出嘶啞的聲音,凍僵的嘴唇終於能動了。
「岡島先生,你和那個醫生是假裝看病,實際是在開會吧?」
他驚恐地喊著不想死,涕淚交流地求饒,卻還是被死拉硬拖地押上了銀色的斷頭台。
「時間。」
「我沒有……」岡島開口反駁,卻沒說完整句話,最後只是喪氣地說,「是的。」
「和細菌檢驗委託方的交易也存在矛盾點。」
身邊坐著一位高個西裝男,沉默不語;駕駛席上是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官,三好刑警坐在了副駕駛席上。這陣勢完全就是押送罪犯啊,從而更加劇了岡島的不安。
岡島縮著身子,雙臂懷https://read.99csw•com抱彎曲的雙腿,橫卧在房間的角落。他又把桌子拉到角落,自己躲在下面,卻還是沒法抵擋冷氣。他身體冰冷,雙手凍得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肌膚了。
他想起三月防災訓練慶功會後,回家的路上曾遇到過早川院長的夫人,但除此之外,也就沒有過更多的交往了。
「意思是岡島先生是早川先生的同夥?」
「你剛才說兩小時,才不是那樣的。」
約六疊大、鋪著木地板的房間里,只有一張用於審訊的桌子。
岡島對妻子說:「去解釋一下應該就能講清楚了。」然後他轉向三好刑警,問:「是吧?」
「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要承認?答案很簡單。因為眼見著岡島要出言否認,肥后便眼神銳利地盯著他,作勢要拿空調的遙控器。
——這事態不尋常啊。
還不如承認來得更快活吧?岡島尋思。不,是不是應該在更早些的時候就說出對方想聽的話,把一切都交給他們,任憑處置呢?想要這麼做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然而,每一次,「承認了就會被處刑」的恐懼都會阻止他。
岡島顫抖了。適才那難以想象的寒冷及對死亡的擔憂,讓他感受到了仿如身體內部被捏爛的恐懼。回過神時,他的手已搭上肥后的手,正聲淚俱下地訴九-九-藏-書說:「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岡島,你明知故問,是不是太狡猾了?」肥后皺起眉,有意無意地晃了晃抓在手裡的遙控器。岡島臉色發白,幾乎要暈倒。
糟糕了,岡島對自己說。但他的唇動不了,所以也發不出聲音。比起對身體外部的打擊,比如肌膚之痛,他更害怕身體內部的異常。再這麼冷下去,體內的循環系統也要不正常了吧。
「早川先生?」他立刻理解了,這是在說在眾人的圍觀下被斬首的早川醫院院長,「同夥?我有請他幫我看過感冒。」
直到眼前這個名叫三好的警察眼神冰冷地說:「岡島先生,你還是把拖鞋換掉比較好,你暫時回不來了。」這時,他的腦中才想到,難道說……
「那、那個,去之前能讓我看女兒一眼嗎?」雖然自己不曾犯罪,並且覺得這樣的發言會招來誤會,但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
肥后把不知從哪兒拿來的毛巾蓋在岡島身上,沙沙地搓揉著他的身體。「來,請坐到椅子上,問話還沒結束。」
啊,如果是那樣……他開始有了這樣的念頭。
但對方毫無反應,只是面無表情地說:「快上車。」
肥后嘆了口氣,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如果空調又壞了停不下來,那就抱歉嘍。」
「應該更長,差不多一天,或者兩九-九-藏-書天、三天。在這裏被冷氣……」
「那個……」
「那個是……」
當妻子香織聲音顫抖地訴說著「我丈夫什麼都沒有做過」時,他才想到了下一個階段,這難道是……
岡島沒有接受處刑的心理準備,但也無法承受眼前的狀況事實。
岡島回憶起圍觀的眾人,以及在台上被斬首的早川醫生——早川醫院院長的模樣。
「哎呀呀,冷氣開著啊。岡島先生也真是的,把電源關掉不就好了嘛。你是喜歡冰冷的房間嗎?」肥后說話的語氣像在念台詞。然後,他走到岡島躲著的桌前。「不要隨便移動桌子哦。」說著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按下按鈕。用手指按了好幾次后又說:「哎呀,這個沒電了啊。」說完他走出了房間,之後又回來,總算關上了冷氣。
「但是我聽說了哦。你們町內會的人在酒館里聚會時,對地區治安發表了相當粗暴的言論吧?」肥后嬉皮笑臉地說。
空調的電源插頭插在天花板附近的插座上,再怎麼跳也夠不到。
「我說岡島先生,能告訴我其他同夥的情報嗎?」
「時間?」
「說謊?這個答案我已經聽厭了。你聽明白了,我們知道你認識市裡的恐怖團體。」
「早川先生藏有大量流感疫苗,還辯稱說那是要給患者注射的。」
「聚會?」岡島一時想不起來有九九藏書什麼聚會。硬要說的話,他也只記得三月防災訓練后的慶功會,但不記得自己曾發表過妄言。那時,他無非就是聽著蒲生還有其他人的話隨聲應和不是嗎?是當時在場的某個人歪曲了事實,並告訴了警察嗎?是誰?到底是誰告的密?腦海中的另一個自己正滿臉怨恨地嘀咕著。
「那麼,你是承認了?」
一個月前——五月下旬,在位於仙台站東口的廣場上,舉行了處刑。
這時,房間的門開了。
他原本以為是巡警在自家周圍巡夜時隨機上門調查。
「我什麼都不知道。」
問話還在繼續。岡島身體顫抖,嘴唇發紫,只是聽對方說。
「是的。」岡島回答,「請饒了我。」宣布無條件投降的不是他的腦袋,而是他的身體、內臟和皮膚。他環抱著自己顫抖的肉體。
「啊?」岡島驚呼。除了一次因為高燒而趕去早川醫院,他沒再去過那裡。
岡島縮著肩膀,他身上蓋著毛毯,望向右面的牆。那裡有污跡和一攤液體,是岡島忍不住排泄的小便留下的痕迹。
他怎麼也想不起進來的男人的名字。穿著西裝的瘦高個,是叫「肥后」嗎?他漸漸回憶起來。
如果被處刑,就會有寬限的時間。既然有處刑日,那麼在那之前就都能活著。而且,毫無疑問,在那之前的生活,自己會得到比現在要優越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