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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六、久慈羊介

第四部

六、久慈羊介

「你身上沒有磁鐵或武器吧。」那名刑警再一次碰觸久慈羊介的身體。
另一方面,他也想到人終有一死。比起像妻子那樣終日被嘔吐、腹痛和頭疼折磨,什麼都無法思考、最終死於痛苦之中,如今自己的情況似乎還不算太慘。
他無法回答。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嗎?
「你小子,」沒過多久,那個語氣粗暴的搜查員就把頭湊近,說道,「你小子,沒設什麼局吧?」
他聽說過每次按下處刑裝置開關的,是警方的負責人。於是他望向舞台一側,又被稱為副台的地方。一個男人正不悅地從椅子上站起,他手裡抓著一隻像是智能手機的東西。
可以繼續信賴金子研討會嗎?
久慈羊介的眼前一黑,瞬間就要失去意識。他甩了甩頭。
「嗯?」久慈羊介望向搜查員的臉。
還好他不是我家客人。
而這樣的呼吸,就將告終了嗎?
他們正看著姿勢難堪地從斬首裝置中探出頭的自己。他們正等待著這顆腦袋被切下來。
「喂,準備好了嗎?」一名搜查員在他的腦袋附近說。
我或許和你們一樣啊!我也是普通人。
妻子一定曾因為太痛苦而想一死了之。
「是利用磁鐵的斥力嗎?的確有這個可能。部長想得真周到。」
疑問在腦中化為一個個小泡泡,又接連破裂,久慈羊介沒有工夫猶豫了。
雖然在哭,他的大腦卻還在運轉。此時放棄還嫌太早。冷靜。必須想出求生的辦法。
「簡單來說的話,就是武器。我們會事先藏起能翻盤的道具,一旦情況緊急就請用它。」
想幫人、想同和平警察對決——他並沒有這麼明確的目的。目睹大森鷗外之死、得到特殊的磁鐵,之後的事與其說是出於自身的意志,倒不如說是順其自然、心血來潮的行為,僅此而已。都是為了打消喪妻后的孤寂與恐懼。
久慈羊介知道應該瞄準誰。
他腦中閃過「最後的手段」這個詞,也是那名金子研討會的男子說的。「一旦事態發展到最糟糕read.99csw.com的情況,就使出最後手段吧。」
「如果發生這種事會很嚇人的。」
他感到恐懼。
廣場上響起廣播。「現在開始檢查裝置。請稍等。」這廣播簡直就像是因為搖滾樂隊推遲登場而安撫觀眾。
要問它為什麼會停住,那是因為吸附了多出來的東西。
叫二瓶的搜查員伸手摸槍,久慈羊介卻在這時上前一步揮動鐵制的筒。他用力地刺向二瓶的腹部,二瓶蹲下了身子。
久慈羊介抬起頭,眺望著遠在眾人頭頂之上、遠在佇立著的建築物之上的天空。淺藍色的天空中飄著幾縷白雲,他覺得,在那片天空中,時間的流逝速度會和自己所處之地的不同。
但很快就被搜查員摁住了。
「鍘刀的刀刃懸在高處,如果把道具吸附在那上面的話,就不會立刻被發現。」正如他所言。
靠近後方,在裝置底部有一段小小的台階,他被強制性地坐在那裡。眼前是一塊像是木板的東西,上面有三個洞。
不少時候還會伴隨著令人驚異的痛苦。
「嗯?」他無法理清狀況。
久慈羊介能想到,這是要把腦袋和手腕伸進去。
這時,搜查員的語調發生了些許變化,是耳機那邊發出指示了吧。「啊?」只聽他這麼說著,「啊,是的。」然後搜查員再次抬頭,望向久慈羊介頭頂上方的處刑裝置。
久慈羊介拚命地平息正在加速的心跳。
「久慈先生附近。」
那是能體現出重力做功的速度。沉重的金屬發出滑行時的聲音。
他聽到了發動機的聲音,原來是木板上的洞在收攏,他的脖子固定住了。他試著想要抽出手腕,但完全無法動彈。
「什麼意思?」
因為剛才的掙扎而變得急促的呼吸也平息下來了。
他發現自己說出的話比剛才要流利。
他被拉到稍遠些的地方站著。
久慈羊介沒有停頓。他轉過身,對著後方的警方人士所在的地方舉起了筒狀物。那裡有許多看起來就像領導的人物。
「哐當」一https://read.99csw.com聲,位於三米高的處刑裝置上端的金屬零件一動,響起栓銷鬆開的聲音。鐵制的刀具伴隨著刺耳的滑動聲落下。
沖向處刑裝置。
「怎麼會……」久慈羊介回答,「這種狀況下,我什麼都做不了。」
兩名搜查員似乎通過耳機聽著同一個聲音,他們「是、是」地應和著麥克風那一頭的話語。
你們不覺得可笑嗎!
「如果最初的計劃失敗,你將被處刑的話……」他說。
於是,執行了一遍和剛才固定腦袋和手時相反的步驟,他又被從裝置上解脫了出來。
如果是那樣的,那麼,那個男人提出的這些那些,所有的一切,就都是謊言了。
他可以往前看。佇立在公園盡頭的樹木伸展枝丫,正望著自己。即使知道要被砍斷,樹木也無法從刀具下逃脫。它們似乎在說:就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和現在的你很像。最後,身後的冬青是否會為自己的死而搖動枝葉?
「附近?立刻就會暴露的吧。」
「我們準備了最後的手段。」
久慈羊介抓住吸附在巨大刀刃下方的金屬棒子,使出渾身的力量,要把它從磁鐵上拿下來。
「剛才已經檢查過了。」
鍘刀的刀刃劃破空氣發出金屬聲。但沒有像平時那樣落到最底部,而是在中途停住了。
此時手銬被解開了,手臂和手腕感到一陣輕鬆。他深深地呼了口氣。當然,這隻是一瞬間的事。
久慈羊介的腦海中浮現起那個自稱金子研討會的男人所說的話。
完了,久慈羊介死心了。他感到無力,或者說再也使不出力氣了。過不了多久,他的頭和手就要探到裝置的另一側了。
那片天空不會關心誰的頭將會被斬下,又會流多少血。即使會在太陽西沉時被染紅,那也和人類的血毫無關係。
不,另一個自己冷靜地說。他們沒有神經麻痹。他們既不是變態,也不是罪犯。他們是十分普通的善良市民。而他們對久慈羊介你心存恐懼。他們認為你是攪亂和諧的read.99csw.com害蟲,必須儘早消滅。如今在台上的久慈羊介是犯了罪的危險人物,如果不對他處刑就無法守護治安。
可能是穿制服的警官打開了鎖,板上的洞漸漸變大了。這個裝置沒有斷頭台的陳腐氣息,倒是散發著系統化訓練機器一般的氣質。
煙霧伴隨著彈丸被發射的噴射聲冒出。白煙瀰漫,台上的一切似乎都被籠上了幕簾。
佐藤君,對不起,他在心裏道歉。雖然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但他還是忍不住道歉。他的腦中閃過「以死謝罪」這個短語。他確實就要死在這裏了。
事態已到最差了。他覺得必須按照吩咐去做了。但站在處刑裝置面前,他的大腦像被凍僵了一般。
起初,他還不理解對方話語中的意思,他努力轉動大腦,「最後的手段」一詞在腦中閃過。而為了不暴露正拚命思考的跡象,他只能以「不,我什麼都沒做」作答。
他想起自稱金子研討會的那名男子。他聽從男子的提議拜託了社長,把連體服男們召集到了這個廣場當煙幕彈。一旦警察關注到他們,並抽出人手應對,自己就乘機上台,把警察中的大人物當作人質——本該是這樣的,但佯動作戰計劃卻付諸流水了。
他扭過頭,再次看了看佐藤誠人。這個高中生顯然還處於無法理解眼下狀況的混亂之中,他似乎想說:為什麼久慈先生會在這裏?
他無法接受這一現實。
「啊?」站在兩側的其中一名搜查員把耳朵湊近了問。
最後的手段是存在的。
「和平警察呢,為了找出像你這種不守規矩的人,就會設下圈套,提出有破綻的作戰計劃,這種時候一般會用『金子研討會』這個名字。是不是也有傢伙找到你出過主意了?如果有的話,應該是某個和平警察的搜查員自稱金子研討會的成員吧。從你這表情來看……」
「對部長來說也算是難得的靈光一現了。所以,你小子先從斷頭台上出來,我們要檢查一下它是不是能運作。」搜查員說。
「和剛才那些人無關https://read.99csw•com。」久慈羊介說。
那個個子雖小卻散發出異常威懾力的男人,藥師寺警視長。
「嗯?」
鍘刀的刀刃上吸附了磁鐵,筒狀武器就吸在磁鐵上。
「那麼請先把刀放下一次,以確認它是否能正常運作。」被稱為二瓶的搜查員在裝置旁對著麥克風說話。
無意識地動著雙手。
「會事先藏在哪裡?」
「嗯,是的,從他的反應來看,似乎是上了金子研討會的圈套。」他對上司解釋道。
被騙了嗎?
他的大拇指蹭過筒狀物的表面,蓋子滑動。手摸到了突起的地方,按下。
「剛才,我們上司說他察覺到一件事,你小子是用磁鐵當武器的,是吧?而鍘刀是刀具,是鐵做的,會對磁鐵有反應。也就是說,你是不是想利用磁鐵防止鍘刀落下?」
之後會怎樣?
如果是那樣……他又開始說服自己。
「所謂磁鐵,不單會吸引。」搜查員說道,而此時久慈羊介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身體。搜查員似乎並不是在徵求答案,他繼續說道:「還能反彈。簡單來說,就是或許可以讓鍘刀不會落下。你小子耍花招了吧?喂,二瓶,你怎麼想?」
他詭異地一笑,說:「果然,你也是被金子研討會騙到的嗎?」
「誰管你啊。都是因為你的緣故,他們可能也會倒大霉哦。」搜查員粗暴地說完,又用報告的語氣說道,「他說剛才那些為宣傳煎餅屋而到這裏來的人與此事無關,要救他們。」久慈羊介一時不知這人在說些什麼,不過馬上就意識到是在通過麥克風和耳機與上司對話。
那是大森鷗外留下的三根筒狀武器里的最後一根。
久慈羊介第一次奮力扭動身體掙扎。
「喂,剃頭的,你小子該不會在謀划著什麼吧?」一旁的刑警當即過來詢問。
「不過呢,這不是你該挂念的事。再過一會兒,你的腦袋就要咕咚一聲滾下來了。之後的事,和你無關了吧?還是說,即使只剩一顆腦袋你也要操心?還是想說都怪我給你們添麻煩了?你不用管之後的事了,放心交給九九藏書我們吧。」
久慈羊介不解地看著對方。
「最後的手段?怎樣的?」
「剛才那些穿連體服的人,是被我的假廣告叫來的,請釋放他們。」
「讓敵人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這種時候就是機會。」
鍘刀落下的同時,久慈羊介移動了。他先雙手用力,推開身旁的刑警。對方往後仰去,但他連看都沒看,而是沒有停下動作,邁開雙腳。
他們都定睛凝視著久慈羊介。
「就和你現在的心情一樣。」
被騙?久慈羊介感到自己體內的血氣正急速退去。
那名年輕一些的搜查員把手貼在耳邊,說:「啊,是的。不,沒關係。」久慈羊介聽到他又說,「剛才三好先生向他說明了金子研討會的圈套,他似乎因此動搖了。」
久慈羊介流出了眼淚,卻無法擦拭。
最重要的是,他們相信自己和這個罪人不一樣。
久慈羊介想吶喊。像看戲一般欣賞人類被這麼殘忍地殺害,你們是不是哪根神經麻痹了?
這名搜查員的用詞雖然溫和,卻顯然在享受久慈羊介的恐懼。
「大部分昆蟲在察覺到危險時會先裝死。它們會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然後伺機逃跑。對方大意的時候就是你的機會。但是,必須要小心的是,」那名自稱金子研討會的男人唯有在談及昆蟲的話題時才充滿活力,「有時候你以為它已經死了,想要把它埋到土裡,但其實它還活著。」
「你知道上鉤的魚是什麼心情嗎?」
東口廣場上聚集著許多人。每一雙眼、每一對眼眸、每一顆眼珠都望向這邊。神情嚴肅。
這一瞬間,久慈羊介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他又想,這樣也好。死亡必然會降臨。
「也對。」
「把頭伸進去,還有兩隻手。」身邊的搜查員說道,「說起來,你知道金子研討會嗎?」
他想這麼訴說,卻發不出聲。即使呼喊出來,周圍的樹木也會像存心干擾一般搖動著枝葉發出響聲,於是他的聲音就聽不到了吧。
你到底想做什麼?久慈羊介的耳邊傳來搜查員的問話,他幾乎就要點頭說「說得是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