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柳色獨秀,如是我聞

第一章 柳色獨秀,如是我聞

酒保見二人並不否認,料想他們一定是柳如是的故人。轉念想到那柳如是名氣實在太大,若能打聽到一些內幕消息,保不齊可以作為日後的獨家熱門談資,忙道:「二位可要去探訪柳娘子?小的常去吳家園子送酒,可以帶路的。」
鄭森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模樣的水鳥,覺得十分新奇,問道:「那漁夫是靠水鳥捕魚么?既是如此,如何要先伸竹竿入水?如此,豈不是將魚兒都嚇跑了?」
鄭森聽了許譽卿有心或是無心的感嘆,只略微皺了一下眉頭,並沒有介面。
願言江左家風舊,不貯徐州脂粉香。月夕風晨聯一笑,此非吾土寄相羊。
那侍從三十歲出頭,姓彭名萊,精明幹練,是張溥最最得力的心腹,上前招呼一聲,笑道:「各位,這就請隨我下樓吧。」
這首山水詩縱目千里,浩然遠適,大筆渲染出一副雲蒸霞蔚、煙雨迷茫的嘉興春景圖。詩中亦透露出幾點信息:嘉興南湖之勝,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
鄭森生父鄭芝龍初為海盜時,曾有十七個結拜兄弟,合稱「十八芝」。鄭芝龍得到他們佐助,成立水師軍,橫行無忌,叱吒於世界大航海時代的風雲中,曾先後擊敗明朝水師提督俞咨皋統領之福建、浙江水師及買辦武商漳州幫許心素等。其中,俞咨皋為抗倭名將俞大猷之子,曾統兵成功驅逐佔領澎湖列島的荷蘭人,然而卻不敵鄭芝龍的「十八芝」,敗下陣來,被崇禎皇帝革去世襲軍職。
如此,才名遠揚的「雲間三子」宋征輿、陳子龍、李雯先後拜倒在柳如是石榴裙下,三人均是文採風流、翩翩佳公子,各自為她寫下大量香煙詩詞,轟傳一方。
而柳如是性本明慧,經過諸位才子的熏陶浸濡后,詩詞文章書畫大有進步,儼然有與大家爭雄之意。她自己也自視極高,不甘雌伏人下,與男子交往,自稱為「弟」,呼對方為「兄」,而不像世間女子那般謙稱為「賤妾」、呼男子為「郎君」之類。
張溥聽說,便引著許譽卿和王微徑直上來二樓的一間閣子,關了房門,這才道:「我一會兒還有事,就長話短說了,是我約阮大鋮來慕雲樓一聚。」許譽卿聞言,不由得大吃一驚。
柳如是亦在跟陳子龍分手后不久寫下名篇《別賦》。內中道:「雖知己而必別,縱暫別其必深。冀白首而同歸,願心志之固貞。」似是她對陳子龍的堅貞誓言。而陳子龍也在酬答中應道:「苟兩心之不移,雖萬里而如貫。又何必共衾幬以展歡,當河梁而長嘆哉!」
崇禎皇帝大喜過望,罷免了力主招撫的兵部尚書熊明遇等人,授朱大典為右僉都御史、山東巡撫,授謝三賓為山東巡按御史、兼軍前監,命二人率兵數萬及關中勁旅前去解萊州之圍。彼時吳三桂、劉良佐等著名大將均在援軍中為偏將。這支臨危受命的援軍連戰皆勝,殺死賊帥李九成,孔有德敗逃,萊州城圍始解。不久,登州亦平。論功行賞,朱大典升兵部右侍郎,仍為山東巡撫,謝三賓則升任太僕少卿
眾人剛出樓門,便有數名勁衣帶刀大漢圍了上來。彭萊嚇了一跳,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的想做什麼?」
許譽卿是松江人,對江南一帶的人文風物極為熟識,笑道:「漁夫不是在捕魚,是在利用沙機子尋寶,他也想學昔日劉伯溫訪羅愛愛寶釵呢。」
吳家園子即是當地人對竹亭湖墅的習稱。慕雲酒樓又是吳昌時名下的產業,酒保的話當然比坊間捕風捉影的蜚語更可靠。
雖是流言,卻並非空穴來風。仔細推敲起來,這倒確實是極有可能之事——
數年前,柳如是前往松江華亭參加佘山大會,為名儒陳繼儒拜壽,與諸多才俊結識。她先是與名列「雲間三子」的少年才子宋征輿熱戀,為宋母所阻后,傷心之下,轉而投入書法大家李待問的懷抱。李待問親自篆刻「問郎」一印,送給情人隨身佩帶。然而這段情緣亦不長久,二人旋即分手。
三山雲海幾千里,十幅蒲帆掛煙水。吳中過客莫思家,江南畫船如屋裡。
晴天時,四顧湖光,一碧千頃,浩浩蕩蕩,寥廓無涯。瀕湖萬家,鱗次櫛比。江山雲物,可見百里之外;雨天時,煙水瀰漫萬頃,陰霾幻冥,山色爭奇于空漾,浩瀚幽渺;月夜時,天高雲淡,月朗風清,銀光波鏡,水若浮玉。遊船湖上,水月空明,如凌坐于天地之間,心隨波動,興與月高。
柳如是自小在吳江盛澤歸家院長大,無親無故,一時也無處可去,便只能回返撫育她長大的妓院。一干舊情人聞訊后均是戀戀不捨,陳子龍更是親自隨船護送,一直送她回到盛澤,等到她一切安頓好,這才黯然離去。
董小宛淡淡「嗯」了一聲,便不再多問。
南行不遠,便見到有漁夫駕著小船停在湖面上,船舷上停著兩隻灰白色的水鳥。那漁夫也不打魚,只拿竹竿往水裡亂捅一陣,再唿哨一聲。兩隻水鳥極有靈性,應聲而起,在空中盤旋一陣,驀然俯衝下來,一頭扎進水中。
許譽卿道:「甚好。」張溥便拱拱手自去了。
吳偉業忙告道:「玉京和香君都不是外人。鄭公子一直想來游南湖,這次我特意約了他同來,小宛是專程請來陪他的。」
因崇禎五年監軍登萊之役,謝三賓一戰獲勝,名揚天下,可謂功業卓著。他曾自撰《視師紀略》一書,記錄其軍功,時人也均對其寄予厚望。可惜不久后即因丁父憂而解職歸鄉。喪期滿后,又遭到內閣首輔溫體仁的抑制,一直不得再起用。他心灰意冷,再無意仕途,遂在杭州築「燕子庄」別墅定居,購湖庄,買古籍,寫詩作畫,過起了富足翁的閑散日子。
二十來歲的男子姓侯名方域,字朝宗,號雪苑,河南商丘人氏,出身世家,是前戶部尚書侯恂之子。他讀書甚多,又博聞強記,少時即能辨忠奸,遂有「日後必為國家棟樑」之譽。尤其擅長散文,常有人讚揚他必能重振韓愈文風,而今也是復社中的重要人物,與方以智、陳貞慧、冒襄並稱「復社四公子」。
他既然明裡說了,許譽卿再好奇,亦不能再詢問。
鄭森忙道:「他們是我的侍衛。」上前責問道,「我不是叫你們不要跟著我么?你們怎麼不聽命令,私自跟來了嘉興?」
某地知府曾招考紹興師爺,應試者一大早就等在官署門口,等到晌午時分,才有侍從出來招呼大家進考場。考場中沒有試卷,只有一桌桌的好酒好菜。侍從道:「方知府知道各位餓了,特意擺了這些酒席,讓大家吃飯後再進行考試。」應試者大生感激之心,便各自放開肚皮大吃起來。吃完后,侍從出來宣佈道:「考試已經結束。你們沒有一個是紹興籍的,都不合格,請你們回去吧。」原來桌上除了大魚大肉之外,還有一碟碟的紹興特產霉豆腐。地道的紹興人都有一個習慣,吃完魚、肉后,總要吃幾筷霉豆腐去去油膩、調調口味。暗中觀察的知府見應試者誰也沒動霉豆腐,便斷定他們都不是地道的紹興人,因此一個都不予錄取。這個故事真有其事,就發生鄰近嘉興的松江府,足見紹興師爺之熱門程度。
董小宛性情慵懶清淡,最不喜歡熱鬧,有意步卞玉京後塵推辭不去,然她此次應邀來嘉興,本就是受命陪伴鄭森,鄭森想要遊覽南湖風光,她當然也得陪著,不然對不起豐厚的酬金。微一躊躇,便道:「我還沒有到過煙雨樓,很想去看看。」
夫婦二人一時無話,正好吳偉業揚手招呼許譽卿,王微便自過去與董小宛交談。
吳偉業之前在南京國子監任職,是鄭森的長官兼師長,即使目下卸任,也有師徒名份,卻不敢直呼其名,稱以「鄭公子」,足見對方身份非同尋常。
王微嘆道:「相公適才在慕雲樓遇到張溥時,他並不願意將實情相告,又何必再多管復社的事?」
許譽卿心中既生疑慮,便有意落在後頭,對王微說了出來,料想以妻子之聰慧,或許能猜到內中情由。
立即有人應聲問道:「小哥兒怎麼能如此肯定?可是你往吳家園子送酒時親眼見過柳如是?」
彭萊笑道:「不礙事,不礙事。鄭公子身份非同一般,有侍衛暗中保護是應該的。」
彭萊道:「鄭公子,也不能讓你手下人平白站在這裏。各位不妨先去慕雲樓贊歇,只要報我彭萊的名字,就會有人安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們大公子。」
張溥乍然見到愛徒,本極喜悅,然轉眼見他居然帶著青樓女子來赴復社重要會議,笑容登斂,露出不豫之色來。
這對夫婦是昨晚住進酒樓的客人。男的溫和儒雅,名叫許譽卿,女的清秀斯文,姓王名微。前者是松江名士。後者曾是江南名妓,飽經風霜,三十余歲才嫁給了許氏,雖然是妾,卻是娶以嫡妻之禮。許譽卿本人是進士出身,因名列東林黨人而捲入黨爭,仕途不順,在朝中幾起幾落,而今閑居在野,與王微相伴,漫遊江湖。
正好酒保過來送酒,聽見眾人熱議柳如是,更有人因猜測她是否人在嘉興而打賭,忍不住插口道:「柳娘子目下人就在吳家園子中,千真萬確。」
許譽卿既了解鄭芝龍仇家極眾的背景,又婉轉勸道:「而今北方一直在打仗,兵荒馬亂,江南雖無兵釁,其實也不太平。鄭公子不妨多體諒手下人的難處。你想想,萬一真有什麼事,他們要如何向鄭大帥交待?」
當時苗人楊完者鎮守嘉興,奉元朝廷之命鎮壓張士誠等起義軍。他以平叛為名大肆搶劫民間財富和美貌女子,羅愛愛也被苗兵擄到帳中。楊完者看上了她,她卻抵九-九-藏-書死不從,因而被殘酷磔死,碎屍丟入南湖中。
年紀最長的男子三十歲出頭,正是文名傾動天下的榜眼吳偉業,也是張溥的得意門生。他一直在南京任國子監司業,新近升任中允諭德,奉召赴京師前,特來嘉興拜會師長兼復社領袖張溥。
張溥一眼認出了許譽卿,極是意外,道:「許兄,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許譽卿不置可否,只道:「有客人進來了,快不快去迎客。」酒保吃了個閉門羹,只得悶悶去了。
不久后,青田名士劉基流落到嘉興一帶,靠馴養沙機子捕魚為生。某日,一隻沙機子從水中銜上來一堆亂髮,髮絲中還有一支寶釵,釵子上鐫刻著「羅愛愛」三個字。劉基早聽聞過羅愛愛的凄艷故事,想不到其人已逝,其頭髮及髮釵遺物竟然被水機子撈了上來,嘆息不已。
「西銘」是張溥的號。「卧子」指陳子龍,其《秋潭曲》為柳如是而作。「幾」即幾社,為陳子龍所創。「復」指復社,為張溥所立。這首歌謠是說,幾社、復社首領都曾是柳如是的入幕之賓,她卻選上了不堪入流的謝三賓。一時傳唱四方,柳氏愈發成為江南傳奇人物。
酒保見一干人的目光「唰」地投向了自己,忙連連擺手道:「小的是沒有見到柳娘子本人啦,是聽園子里的廚子說的。他說廚房裡儘是葯氣,好幾天都不散,都是被柳娘子的葯弄的。」
剛好這時王微叫了他一聲,問道:「鄭公子可認得林雪?」
鄭芝龍雖然縱橫海上,據海島,截商粟,但卻有一條重要原則:與官軍作戰時,官軍敗不追,俘獲將士不殺。在福建巡撫熊文燦的斡旋下,明朝廷以高官厚祿為誘惑,招降了鄭芝龍。「十八芝」在投降問題上意見不一,迅即開始分裂——鄭芝龍胞弟鄭芝虎、鄭芝豹、鄭芝莞、鄭芝鳳自然誓死追隨兄長,另有施大瑄、洪旭、甘輝三人繼續奉鄭芝龍為主;何斌、郭懷一轉而投靠荷蘭;楊六、楊七、鍾斌、劉香、李魁奇、楊天生、陳衷紀、李國助則不肯歸順官府,繼續海盜生涯,后楊天生、陳衷紀二人有意改弦更張,投靠鄭芝龍,被李魁奇殺死。
元朝滅亡后,當地人在凌虛閣旁修塔紀念,名「羅愛卿塔」,那隻刻著羅愛愛名字的寶釵也被掛在塔尖上,供人瞻仰。明詩人姚兗有詩道:「五龍橋畔散芳洲,登眺凌虛昔有樓。煙靄乍分楊柳榭,風光不斷木蘭舟。塔懸寶髻當杯出,波盪湘裙入鏡游。共說烈姬詩句好,年年青色喚人愁。」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南湖岸邊散落著不少私第園林,最有名的當屬復社名士吳昌時的竹亭湖墅。除了住宅外,酒家茶肆一類的建築也不少。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這些商鋪有大有小,經營種類繁多,可為來往的遊客提供休憩進食之所,極為便利。常有漁夫提著新打到的鱸魚,直接進來酒肆向遊客售賣。遊客掏錢買下活魚,再請酒肆烹製成菜,嘗個新鮮。宋人朱敦儒有詞雲:「蒓菜鱸魚留我,住鴛鴦湖側。」所描述的即是在南湖邊上任意品嘗時令蔬菜活魚的愜意生活。
恰在此時,門外腳步聲紛紛沓沓,又有一群人進來,卻是三男三女。
眾人從許譽卿口中了解了沙機子的來歷和異聞,忍不住要感慨一番。然而剛剛繞過漁船,便發現了一件極令人驚訝的事——
這裏也是嘉興最繁華的市集所在,列肆者多江淮巨賈,人煙貨物麇集,倍于城中,紳商所居,門楣連亘。因為最熱鬧的場所位於城外,嘉興也成為極少數不設夜禁的城市之一,不遇大事,城門天黑夜均不關閉,方便邑人進出。
施琅二十歲出頭,比鄭森略大幾歲,生得人高馬大,氣宇軒昂。他是鄭芝龍結拜兄弟施大瑄的長子,少時曾與鄭森一道讀書習武,這次受父親之命充作鄭森侍從,其實是想來南京見見世面。聽到大公子指名要帶他去游湖,頗為興奮,立即應了一聲,走了過來。
彭萊跟隨張溥已久,反應敏捷,立即道:「如此也好。這慕雲樓後院就有清凈的上房,我這就為二位娘子安排。」又轉頭去看董小宛,顯是徵詢她的意向。
元朝末年,嘉興有女子名羅愛愛,聰明美麗,工詩善畫,人稱「芙蓉詩女」。嘉興當地有在鴛湖北岸凌虛閣舉行賽詩的傳統,羅愛愛曾在詩會上力挫群才,拔得頭籌,被江南二百文士稱為「羅善詩」、「羅愛卿」。
時隔不久,復社領袖張溥到盛澤探訪老情人徐佛,方知徐佛已經嫁給蘭溪士人周灼,歸家院現由其養女柳如是主持。周灼字金甫,其兄周燦與張溥是同年進士,亦是復社骨幹。張溥因與徐佛有舊約,聽說她嫁與旁人,不免悵然若失。剛好此刻周灼病逝,張溥遂登門拜訪徐佛,隱有再續前緣之意。徐佛避而不見,只作《怨詩》五首相贈,其一雲:「錦簟孤棲燈炧青,董籠斜倚漏三更。西風欲破人愁寂,吹入芭蕉作雨聲。」就此削髮遁入空門。
當時南京聚集著大量復社名士,如有「復社四公子」之稱的方以智、陳貞慧、侯方域、冒襄等。眾俊才結伴成群,登高賦詩,激濁揚清,品評人物,好不愜意。明末文人縱酒狎妓成風,復社的公子們自然也不能免俗,無不以風月為雅事。有人曾用「嫖妓不忘憂國,憂國不忘宿倡」來形容時下的社會風氣。於是,由士人和妓|女共同鏤刻成的秦淮文化,寫就了中國娼妓文化史上最濃墨重彩、最有文化含量的篇章。秦淮煙水罩上了一層旖旎色彩,濃艷得有如錦緞上落滿了桃紅化不開。名士們盡情地領略著秦淮河畔的煙花風情,那裡燈紅酒綠,流彩溢香,歌舞不休,顛痴狂笑,與北方兵荒馬亂的情形判若兩個世界。時間似乎在秦淮河停滯了,那美好的一瞬令人難忘。
王微忙岔開話題,問道:「聽說隱娘人也在嘉興,可是真事?」張溥點了點頭,道:「隱娘目下就住在竹亭湖墅中。不過她今日約了朋友出遊煙雨樓,剛剛才乘船出發,怕是一時半刻脫不開身。二位如果急著與她見面的話,不妨直接去湖心島尋她。」
我歌水調無人續,江上月涼吹紫竹。春風一曲鷓鴣詞,花落鶯啼滿城綠。
——柳如是《金明池·詠寒柳》
然而不久后,侯方域意外得知那筆錢並不是楊文驄自己拿出來的,而是阮大鋮出資,目的在於送給侯方域的一個人情,通過拉攏他來緩和與復社名士們的關係。侯方域素來痛恨阮大鋮的人品和姦行,了解真相后十分氣憤,設法籌集資金,將錢退還給了阮大鋮。阮大鋮為此深深忌恨侯方域,咬牙切齒地道:「老夫有意與他們攀交,這些小子們竟如此氣傲,看老夫將來有朝一日,一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由此加快了東山再起的步伐。
一旁一對中年夫婦聽到,忙招手叫過酒保,問道:「那些人議論柳如是來了嘉興,可是真事?」
張溥虎著臉道:「客人已經到了。偉業,你和小侯先過打聲招呼。」
一想到阮大鋮心機極為深刻,許譽卿立即露出了警惕之色,忙站起身來,預備徑直上樓去尋阮大鋮,當面質問其來意。卻正好在樓梯口遇見了復社領袖張溥。張溥亦是頭戴笠帽、臉罩眼紗,身後跟著十數人,派頭極大。
許譽卿也是一萬個想不到,略微寒喧幾句,忙低聲告道:「張兄,我適才見到了阮大鋮。」
花開鶯去日,石爛水清時。不憚山川阻,空勞風雨隨。
等吳偉業和侯方域離開,張溥才道:「鄭公子,三位娘子,抱歉了,復社今日有事,偉業和小侯是不得閑了。不過我會派人帶幾位去游煙雨樓。」招手叫過一名侍從,吩咐了幾句。又道,「許兄和微娘不是想去湖心島找隱娘么?何不跟鄭公子等人一道?也好作個伴。」
許譽卿提及「出師戡亂攘外」之語,也並非無稽之談。如果鄭芝龍率海師北上,支援遼東戰事,滿清有所忌憚,顧此失彼,錦州、松山之圍不戰自解。朝中曾有大臣蔣德璟提出利用鄭芝龍與洪承疇同鄉的關係,用鄭氏水師解遼東燃眉之急。然新任兵部尚書陳新甲等均竭力反對,認為鄭芝龍海盜出身,庸俗粗鄙,不堪大任。錦衣衛官員也認為鄭氏與部分清將有舊,未必肯出全力。數年前,滿清曾派明降將陳錦南下聯絡鄭芝龍,想勸說鄭氏自立為王,從南方牽制明朝兵力。雖遭鄭芝龍拒絕,但陳錦之後卻在松江華亭與鄭芝虎幾度謀面。鄭芝虎對外自有一套解釋,但他和陳錦到底談了些什麼,無人知曉。陳錦被官府逮捕后,由錦衣衛派人押送北上,途中意外被人用武力劫走。不少人、包括錦衣衛同知吳孟明都認為是鄭芝虎派人所為,可惜沒有證據,也沒有人敢輕易動鄭芝虎這隻過江龍,事情遂不了了之。崇禎皇帝雖認為鄭芝龍有對付滿清的實力,但思及往事,確實顧慮良多,蔣德璟自身就是晉江人,與鄭芝龍同鄉,交情不淺,因而也沒有將他的提議當回事。read.99csw•com
謝三賓,字象三,號寒翁,鄞縣人,少有奇才,工詩善畫。天啟元年(1620)中舉人,即在錢謙益擔任浙江鄉試正考官的那一年參与浙江鄉試中舉,因而算是錢氏門生。錢謙益曾在祝壽文中道:「君初為舉子,余在長安,東事方殷,海內土大夫自負才略,好譚兵事者,往往集余邸中相與清夜置酒,明燈促坐,扼腕備臂,談犁庭掃穴之舉。」足見謝氏文武雙全,胸懷大志。
然崇禎皇帝同意招撫鄭芝龍的條件,就是要他剷平其他海盜。鄭芝龍遂調轉刀口,向昔日的結拜兄弟痛下下手,先後擊殺李魁奇、鍾斌等人,日本華僑僑領李旦之子李國助則倒戈投降明軍。到崇禎五年(1632)時,繼續為盜的「十八芝」中,只剩下劉香一部。一向支持劉香的荷蘭人見鄭芝龍勢力越來越大,也不得不與劉香斷絕往來,派人居中調停,請求與鄭芝龍修好。劉香勃然大怒,轉而投靠了西班牙、葡萄牙的佛朗機買辦集團,又謊稱要向明軍投降,誘捕了數名明朝官員,均于船頭處死。
鄭森頗為難堪,道:「家父雖剿滅了海盜劉香等人,但其殘部尚存。這幾年來,常有刺客意圖行刺鄭氏家族中人,意圖為劉香報仇。」
熊文燦,貴州永寧衛人,萬曆三十五年(1607)進士。崇禎元年(1628)為福建左布政使,三月,拜右僉都御史,巡撫福建,善遇鄭芝龍,使為己用。崇禎五年(1632),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崇禎八年(1635),與鄭芝龍聯軍大敗海盜劉香,海盜盡平。熊文燦在閩廣任職多年,積貲無算,厚以珍寶結中外權要,謀久鎮嶺南。然而極富有戲劇性的是,一個死去的劉香意外改變了他的命運。當時崇禎皇帝收到密報,稱劉香其實未死,且與熊文燦有勾結。崇禎半信半疑,便借廣西採辦為名派宦官前去查訪。宦官到達廣東后,熊文燦送上許多貴重禮物,並大開宴席,留飲十日。宦官喜上眉梢,完全顧不上再去查劉香真死假死一案。酒酣之時,難免議及中原戰事。熊文燦擊案罵道:「諸臣誤國,若文燦往,詎令鼠輩至是哉?」凌雲壯志,豪氣蓋天。宦官當場佩服得五體投地,相信熊文燦有不世之才,回到京師后,竭力向崇禎皇帝舉薦。崇禎皇帝信以為真,遂重用熊文燦,拜其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理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軍務,督軍圍剿農民軍。熊文燦被酒後大話所誤,不得已離開了廣東。他實不知兵,只能依舊採取對鄭芝龍的那一套招撫政策來對付農民軍,先後招降了羅汝才、馬進忠、張獻忠等人。然不久羅汝才、張獻忠即重新反叛,一路勢如破竹,大敗明軍。崇禎皇帝聞變大怒,以「私通」罪名命錦衣衛逮熊文燦入詔獄處死。時人均稱「用熊文燦以誤國」。
很快,柳如是又與有「雲間綉虎」美譽的陳子龍相戀。二人由相知到相許,感情相當深摯。柳如是甚至打破了「不再嫁為人妾」的誓言,與已有妻室的陳子龍同居在松江府城南門外的南樓。佳偶天成,談詩論文,琴瑟和諧,風流旖旎。種種艷聞,不絕於耳。
復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家世顯赫,本人才華出眾,風流倜儻,家資萬貫,喜結賓客,舉止豪奢,戀上了秦淮河畔媚香樓里的紅姑娘李香君。兩人接連幾次交往之後,便雙雙墜入了愛河之中,纏綿難分。
侍從卻是一動不動。鄭森揮手道:「去吧。」楊英等人這才躬身行禮,往慕雲樓去了。
汪汝謙字然明,歙縣富商,寓居西湖時,喜招集勝流,為湖山詩酒之會。他本人豪爽好客,古道熱腸,資助過不少不幸墜入風塵的名妓,如王微、林雪等均曾受過其大恩。柳如是到杭州后,他不僅從生活起居上給予無微不至的照顧,還出資為她刊刻了兩本詩集《戊寅草》、《湖上草》,后又將柳如是寫給他的三十一封書信結集為《柳如是尺牘》出版。其中,《戊寅草》由陳子龍作序,《柳如是尺牘》則是延請杭州名妓林雪作序。
江南名士多好狎妓,以風流浪蕩為俊賞,名妓亦如雨後春筍般應運而出,如金陵顧媚、李香君、卞玉京、寇白門、葛嫩娘、方芷生,蘇州陳圓圓、董小宛等,均是才色雙絕的佳麗,名噪一時。然而論風頭最勁、名聲最高者,無人能及得過柳如是。倒不是她容貌最美、才氣最高,而她風流韻事最多,與她交往的男子均為當世大家,更有不計其數的風流名士競相為其折腰。
王微與林雪本是舊相識。當年林雪在松江遭難后,便跟隨鄭芝虎回了閩地。此後王微只從富商汪汝謙口中簡略聽到過林雪的消息,卻不知道鄭芝虎死後她的情形到底如何。雖然明知詢問鄭森未必合適,但難得有遇到鄭芝虎親屬的機會,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楊柳又如絲,斷橋春雨時。芳草江南岸,畫樓音信斷。鸞鏡與花枝,夢長君不知。
當時在《留都防亂公揭》上簽名的有一百四十二人,均才名顯赫的文士,領銜者是東林黨後人代表顧杲和黃宗羲。檄文發布后,阮大鋮惱怒欲狂。然復社派人四處散發傳單,聲勢浩大,銳不可當,他不得不閉門謝客,深居簡出,暫避風頭。因為《留都防亂公揭》這件事,阮大鋮與東林、復社結下了難解深仇。
江南的春天,是多雨的季節。春雨如塵,霏霏細雨彷彿一頂巨大的紗帳,籠罩住了整個嘉興南湖。湖邊淡煙疏柳,情致嫵媚。湖上景色涳濛,玲瓏如畫。浩渺煙波中,不時有白鳥結群飛過,振翅長唳,益增空寂寥闊之致。元人薩都剌有《過嘉興》一詩云:
鄭森沉思了一會兒,這才招手叫過侍衛長楊英,吩咐道:「就叫施琅跟著我,你們其他人先留在岸上。」楊英躬身應道:「遵命。」
一干人鬨笑了起來。眾人雖口中肆意調侃嘲諷,但各自心底卻對柳如是神往渴慕之極——一想到如此多的俊秀名士被她所迷,其人必有絕世風姿,而今絕色佳人就住在隔壁不遠處的竹亭湖墅中養病,春閨寂寂,幽懷入夢,即使只有空念遙想,亦是令人心醉不已。
當今崇禎皇帝即位以來,以「逆案」為名剷除閹黨,阮大鋮見風使舵,幸免於難,只處徒刑三年,准許納贖為民,但永不敘用。然此人名利之心極重,好弄權術,雖然被削籍為民,卻從來從來沒有安分過。為了能在士林中立足,他一再想與東林、復社講和,卻始終不被接納。
范蠡湖南悵夕暉,孤城初解百重圍。天星渚上春蕪綠,煙雨樓中燕子飛。
前面不遠處,又有一名漁夫正在呼喝沙機子入水撈物。他身邊還站著一名年青女子,二十三、四歲模樣,蘭緞儒衫,青巾束髮,一身男子打扮,容顏略見憔悴,卻依舊丰姿楚楚,難掩麗色。她手中握著一頂斗笠,眼睛瞪得老大,緊緊盯著水面,神色竟是比漁夫還要緊張。這女扮男裝的女子,正是柳如是。
王微忙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丈夫,道:「張先生社裡事務纏身,還是不要煩擾他太多。」
崇禎八年(1635),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進入安徽,阮大鋮避居南京。這個並不懂軍事的文人並不甘心就此埋沒,暗中謀划,想在亂世中施展一下身手。他開始廣交江湖人士,結成文社,談兵說劍,圖謀以「邊才」的身份而被起用。
然張溥鍾情于吳江名妓柳如是之事卻傳揚了開去,柳如是名聲愈發響亮。她當時正是二十年華,才色雙絕,諸事俱曉,天下有名的文人雅士均以能跟她相交為https://read.99csw•com榮,眾多才子高士甚至視她為一睹而快的對象。
大凡熱鬧場所,人多話也多——高談闊論也好,閑言碎語也罷,國家大事也好,軼聞趣事也罷,世俗風情總是如此。
彭萊機智無比,覺察到氣氛有些異樣,忙笑道:「今日我奉張先生之命陪幾位游南湖,若要盡興,先得立一條規矩,只談風月,不談政事。」王微忙應道:「正該如此。」
柳如是自小流落吳江為妓,無親無故,對家鄉嘉興應該沒有什麼印象和感情,但嘉興卻有一處名勝園林,即竹亭湖墅,足以吸引她至此。這園子由當世建築大家張漣設計修建,不但是嘉興最出色的私園,號稱「江南名園」,還是東林、復社在江南的中心聚會場所。主人吳昌時雖自崇禎七年進士及第后便在朝中為官,但復社領袖張溥卻長年住在竹亭湖墅。東林黨領袖錢謙益也時常趕來這裏,參与詩酒聚會。柳如是素以吳江盛澤歸家院為家,並無其它棲身之所,若要避開謝三賓勢力,唯有重投舊情人懷抱。而今天下聲名最著者,無人能及得上張溥,雖在野為民,卻能遙控京師局勢,指揮大局。自從復社成立以來,張溥因有「一呼天下應」之勢而廣遭嫉恨,他卻總能化險為夷,不但逃過了多次政治迫害,還將入閣八年的內閣首輔溫體仁拉下了馬,足見其能耐之大。柳如是若是向他求救,謝三賓除了退避三舍之外,別無它法。
按當時風尚,如果哪位客人鍾情於一個妓|女,只要出資舉辦一個隆重的儀式,再給妓院一筆重金,這個妓|女就可以專門為這一位客人服務了,這套手續稱為「梳攏」。梳攏所需資金,因梳攏對象名位高低而不同。侯方域是因為要參加鄉試而來南京,彼時其父侯恂尚被關押在刑部大獄中,實不方便在這個時候向家裡伸手要錢作納妾之用,雖有心想梳攏李香君,卻又無能為力,不免愀然不樂。李香君卻勸慰情郎道:「脫裙衫,窮不妨;布荊人,名自香。」其人格氣節足見一斑。
王微想了想,道:「不外兩個原因。第一,或許是張溥到鄭森身份非同小可,怠慢不得,也想日後通過他與鄭芝龍結交。吳偉業與鄭森有師生關係,由他來作陪,比旁人更合適。第二,或許今日復社慕雲樓集會的議題跟前戶部尚書侯恂有關,侯方域是必須與會之人。」
無論是身望、地位,還是才藝、財富,謝三賓都可算是柳如是這類青樓女子從良的上上之選。柳如是也感覺對方對自己用情頗深,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男子,遂答應先交往一段時間。謝三賓大喜之下,遂傾盡全力討好美人,特意用李白「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黃金」詩句名其詩集,曰《一笑堂集》,寓意柳如是一笑值千金。又有《湖庄》一詩云:
再來看東北戰場。自朝廷冤殺大將袁崇煥,遼東局面遂一敗塗地,不可收拾。因為無將可用,崇禎皇帝不得不將剿賊頗為得力、曾俘殺闖王高迎祥的洪承疇調往遼東,任為薊遼總督,主持對清作戰。不久前,清軍圍困錦州。洪承疇親率馬科、吳三桂等八大將、十三萬人馬馳援。到達松山之時,被滿清皇太極率軍截斷,馬科、吳三桂等相繼逃走,諸鎮兵皆潰。洪承疇本人被圍松山,數度突圍,均被擊敗,迄今仍然被困在松山城中。錦州之圍益急,而松山外援亦絕。
許氏夫婦滿臉疑惑,但張溥顯然不願意談及這個問題,只道:「許兄雖然名列東林,然此事干係重大,內中情由,實在不便相告。而且這件事不能張揚,還望賢伉儷能夠保密。」
許譽卿道:「我選第二個。張溥不及錢謙益圓滑世故,他的目光只在京師,對鄭芝龍這樣海盜出身的人無感。」轉念想到近年來複社與權臣的明爭暗鬥,心中又是一番感嘆。
許譽卿略微一愣,便立即悟到想要談及的話題跟朝中黨爭有關。而張溥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約閹黨重要人物阮大鋮見面,必是跟結黨有關,即使將友人的遺言如實相告,他未必聽得進去。便即將溜在嘴邊的話題重新吞了回去。
柳如是情懷難遣,不願意長留在歸家院,遂乘船往吳越一帶漫遊,交結名士,以文會友,一度與嘉定四先生走得極近。四先生分別名程嘉燧、婁堅、李流芳、唐時升,均是士林翹楚,擅畫山水,詩文成就突出,德高望重。柳如是到訪嘉定時,四老紛紛盡地主之誼,邀其作長夜之飲。
彭萊便先下樓來,叫過店家吳山,吩咐他為卞玉京等人安排房間。慕雲樓本是復社骨幹吳昌時名下產業,彭萊又是復社首領張溥的心腹侍從,吳山奉之若神明,急忙親自陪著卞玉京、李香君往後院去了。彭萊則引了許譽卿夫婦、鄭森、董小宛出來。董小宛一下樓來,便習慣性地戴上帷帽,遮住面容。
正在侯方域犯難之時,友人楊文驄雪中送炭,給了他大力的資助。有了資本,梳攏儀式很順利地辦了下來。
蘆芽短短穿碧沙,船頭鯉魚吹浪花。吳姬盪槳入城去,細雨小寒生綠紗。
許譽卿與阮大鋮同年,均是萬曆四十四年(1616)進士,但許氏既是東林黨人,對阮大鋮之類的閹黨最為痛恨。數年前,東林、復社借名士陳繼儒壽宴之機在松江集會,阮大鋮也適時出現,還鬧出了不少事。而今他又忽然現身在復社聚集之所嘉興,當然不會是無緣無故。
歲月漸衰丘壑鬢,風塵不耐芰荷衣。愁看白骨郊原遍,咫尺西湖阻未歸。
鄭森聽彭萊一口紹興口音,人又練達圓通,應對得體,很像是傳說中的「紹興師爺」,好奇問道:「彭先生可是紹興人氏?」
數椽新構水邊庄,草舍題名燕子堂。棲處不嫌雲棟小,來時常及柳絲黃。
可惜這對痴愛纏綿、傾心相許的男女終不得諧連理。飽受思念的折磨和痛苦的歷練后,便只能互詡為知己,升華出理想化的色彩,以此作為心靈的慰藉。
鄭芝龍于諸弟中最愛鄭芝虎,親眼見到二弟被殺,哀痛萬般,當場暈厥。舒醒后,又親自與潛水夫一同潛入海中,欲打撈鄭芝虎屍體,卻始終未能尋獲。由於鄭芝虎生前未曾娶親,也無子嗣,鄭芝龍便將其留在日本的次子田川七左衛門過繼與鄭芝虎為子。
許譽卿這才知道張溥今日在慕雲樓召集復社骨幹集會,吳偉業和侯方域都是與會者,卻不知為何還叫上了阮大鋮。
領頭的大漢名叫楊英,躬身道:「屬下離開福建時,奉有鄭大帥嚴令,寸步不得離開大公子。屬下職責所在,還望大公子體諒。」
儘管誓言旦旦,陳子龍並沒有停止納妾的步伐,先後娶了三名侍妾,柳如是亦重新開始尋找新的合適的伴侶。
嘉興是江南著名的繁華富庶之地,商旅如雲。商貿之盛,以府城東門春波門外一段湖岸為最。春波門兼有水陸兩門,帆槎雲集,時稱「一掌春波,矗矗鹺帆鬧如市」。東南方向即是南湖,往東可出海,遙望可見秦駐山。此地有城郊風趣,古人有「荷花裊裊間菰蒲,依約小西湖」之句,顯貴人家住宅頗多。
曹化淳出力自有其因由,然最終東林、復社最終靠閹黨脫困,未免太過諷刺。此後,開始有所謂的「調停之說」,如幾社出身的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反對繼續黨爭,主張折衷調停。然而東林子弟黃宗羲、侯方域等人極力反對,稱「門戶宗盟,杜調停兩用之局」,夏氏父子提出「調停之說」,是對局勢不明,學問糊塗。最終,調停派還是落了下風。
流露出與柳如是往還正密時不無得意的心情。
許譽卿嘆道:「鄭家軍訓練有素,令行禁止,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能被朝廷倚為海上長城。若是肯出師戡亂攘外,大明有望矣。」
許譽卿道:「微娘可想去探訪隱娘?」王微道:「嗯,當然。既然知道隱娘人在嘉興,沒有不去拜訪的道理。」轉頭正好見到酒保引著一名老者上樓,那老者雖然戴著眼紗,身形卻十分熟悉,不由一愣,問道,「相公,你看那個人……」
師爺肇始於明代中期,是地方官聘請的幕友的俗稱,主要是協助主管官吏處理刑名律例、錢糧會計、文書案牘等事務,並無實際官職。在這一特殊行業里,浙江紹興籍的師爺精細謹嚴,善於謀划,處事靈活,才幹格外突出,名聲極大,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專門的稱謂——「紹興師爺」。明代萬曆以後,紹興師爺已經遍布全國各地,對主管官員的影響力不容小覷。甚至有些衙門聘請師爺時,公開註明要紹興師爺,以致出現了不少冒充紹興籍的騙子,真偽難辨。九九藏書
然而這一段同居生活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時隔不久,柳如是即表示要與謝三賓分手,搬離了燕子庄。謝三賓卻不肯就此罷休,苦苦糾纏。柳如是乾脆離開了杭州,遠避他鄉。江南一帶有人將她與名士交往的經歷編成歌謠傳唱道:「西銘湖市賞初春,卧子秋潭醉錦茵。幾復黨魁都入幕,不堪著個謝三賓。」
年紀最輕的男子約摸十七、八歲,風儀秀整,英姿勃勃。他姓鄭名森,字明儼,拜東林黨領袖錢謙益為師后,奉師命改字大木,當下正在南京國子監就學。他的生母是日本肥前國平戶島田川氏,生父則是大名鼎鼎的鄭芝龍——前海盜首領、現大明福建總兵,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鄭森本人出生於平戶,幼名福松。六歲時,父親鄭芝龍受明廷招安后,才派人將他接到福建老家。他是家中長子,自然備受重視。成人後因讀書成績優異,考中秀才,更是被父親鄭芝龍寄予厚望,送來金陵求學。
對於柳如是而言,謝三賓大她二十八歲,雖然年紀大了些,然其人英武強壯,儀錶堂堂,頗有儒將風度。有詩畫之才,又是當世藏書大家,重金收購了不少古籍善本。最關鍵的是,他對柳如是容貌才華傾慕已久,願意量珠以聘。
慕雲酒樓中的酒客正在熱議時下的熱門人物,不過這位中心話題人物不是執掌權柄的內閣首輔薛國觀,也不是擁兵自重的平賊將軍左良玉,更不是外疆強敵皇太極、心腹大患李自成之流,而是吳江名妓柳隱柳如是。
一些民眾逃難不及,便乾脆帶著家財跳入南湖中。後來偶爾有漁夫從水中打撈到金銀,由此發家致富,成為一方傳奇,被人羡慕。亦不時有人效仿。人心貪婪,不勞而獲這件事當真有著難以抵擋的誘惑,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即使百年來的事實證明打撈沉寶只是徒勞無功之舉,迄今還是有人不斷嘗試,妄圖發一筆橫財。
張溥心中惘然,再度返回盛澤,借酒消愁之際,忽然一樣眼留意到歸家院的新主人柳如是。當年在佘山大會,張溥曾見過她,然只是匆匆照面,並未交談。此時再度相逢,只覺眼前一亮——柳如是不但稚氣盡脫,出落得更加嬌艷美麗,氣質盪人心神,且連見聞學識也愈發不凡,難怪能令諸多復社勝流念念不忘。張溥當即留在歸家院,與柳如是長談數日,極為其才華所傾倒,有心納為侍妾。可惜柳如是正處情感低迷時期,暫時無意另結新歡,這一番偶遇遂無疾而終。
柳如是詩文本格調高絕,在汪汝謙的傾力幫助下,詞翰傾一時,廣為流布。傳說柳如是亦大生知己之感,因感動而生愛,戀上了比她大整整四十一歲的汪汝謙,在《答汪然明》一詩中有「因思木影蒼林直」之句。可汪汝謙心中只有遠在閩地的林雪,對於柳如是的一再暗示,非但佯作不知,還主動為她牽線搭橋,介紹婚嫁的對象,第一個被幸運選中的人,就是謝三賓。
其實雪湖才是南湖極美之景緻——人鳥俱絕,霧凇沆碭,天地白茫茫一片,廣漠空濛,清韻超絕。只不過嘉興地處江南,降雪不多,雪湖之景極其罕見罷了。
崇禎十二年(1639),復社人士趁南京鄉試的機會,在淮清橋桃葉渡冒襄寓所召開復社金陵大會。會上,復社名士聯絡天啟年間遭閹黨迫害致死的東林遺孤,一齊聲討阮大鋮,稱其為「逆案中人」,並正式發表《留都防亂公揭》。檄文稱要全面聲討阮大鋮罪狀,目的在於「以存此一段公論,以寒天下亂臣賊子之膽」。檄文曰:「其惡愈甚,其焰愈張,歌兒舞|女充溢后|庭,廣廈高軒照耀街衢,日與南北在案諸逆交通不絕,恐嚇多端。」文中還多方揭露了阮大鋮「獻策魏璫,傾殘善類」、「陰險叵測,猖狂無忌」等罪行。
許譽卿略略一看,便吃了一驚,道:「呀,是阮大鋮。他來這裏做什麼?」王微道:「好像哪裡有事,哪裡就少不了他。」
鄭芝龍翦除群盜后,取得了制海權,完全掌控了東西洋貿易。日本襖地鎖國,退出東亞海洋競爭。荷蘭人也俯首與鄭芝龍達成海上航行與貿易協議,規定荷蘭的對日本貿易,需經鄭芝龍將中國特產運至台灣,轉手之後,方由荷蘭方面運往日本出售。鄭芝龍由此建立起鄭氏海上獨立王國,成為東方海洋世界的唯一強權,稱霸東南,愈發不可一世。他從一個生計無著的破落公子,淪落為無家可歸的海盜,再到縱橫海洋的梟雄,最終成為大明福建總兵,一步一步走過來,打了許多仗,殺了許多人,流了許多血,終歸成就大業,也背負了不計其數的血債和仇恨。
鄭森道:「當然認得。」
林雪其時得前海盜首領鄭芝虎相助,已脫離風塵生涯,回家鄉福建三山過著半隱居的生活,不再過問紅塵世事。汪汝謙千里送書,只求一序。林雪顧念舊情舊恩,遂破例援書,道:「今復出懷中一瓣香,以柳如是尺牘寄斜索敘。瑯瑯數千言,艷過六朝,情深班蔡,人多奇之。然明神情不倦,處禪室以致散花,行江皋而解環珮。再十年,繼三詩畫史而出者,又不知為何人?總添入西湖一段佳話,余且幸附名千載雲。」
許譽卿道:「甚好,正好我們夫婦也想遊覽南湖春色。還有一件事……」
彭萊道:「我原籍山東蓬萊,所以名叫彭萊。不過家母是紹興人氏,因而自小說得一口紹興話。」頓了頓,又笑道,「若不是這口紹興話,聽起來像是個紹興師爺,我也不可能在眾士子中脫穎而出,拜在張先生門下了。」
這柳如是自小被賣入吳江盛澤歸家院為妓,雖不知道父母身世來歷,言談中卻帶有明顯的嘉興口音,因而被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嘉興人氏。這是嘉興人好談論她的重要原因。另外一點,最近有傳聞說,柳如是為躲避謝三賓的追求,來了嘉興,目下正住在吏部郎中吳昌時的竹亭湖墅中。
一旁許譽卿聽見,料想張溥肯派吳偉業來作陪,是因為有鄭森在場之故。這彭萊雖然伶俐,終究只是個侍從,要顯得隆重,非得有復社中有身份的人出面相陪不可。且不論吳偉業官位,他是張溥入室大弟子,僅此身份,便足以令客人榮耀。但這也是令人大疑不解的一點,今日復社在慕雲樓集會,吳偉業和侯方域都是專程從金陵趕來,參會者還有阮大鋮這樣的人物,想來不同尋常。吳偉業是張溥最得意的門生,心腹之心腹。而侯方域只是個花|花|公|子,雖有文名,迄今還只是個秀才,連舉人都沒有考上,他能夠在復社中有一定地位,全是因為他老子侯恂是東林黨的重要人物。跟號稱「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冒襄一個德性,全是沾父輩的光,才得以名列「復社四公子」當中。為什麼是身份重要得多的吳偉業來陪客,而不是人輕言微的侯方域呢?這可實在不像張溥的風格。而且吳偉業即將赴京就任新職,理應對復社的策略有所了解才對。
酒保對許氏夫婦印象極好,忙應道:「是真的,是真的,柳娘子就住在吳相公的竹亭湖墅中,我們當地人都叫那吳家園子。」他雖然並非伶俐之人,然終究迎來送往慣了,閱人極眾,打量二人神色,試探問道,「莫非許先生和王娘子認得柳娘子?」
車中呼小字,桑下問柔荑。一別無楊柳,臨流應賦詩。
鄭森對紹興師爺大名早有所聞,但聽說復社領袖張溥也以紹興口音來挑選侍從,頗為驚異。不過他為人少年老成,亦只是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晴天時,四顧湖光,一碧千頃,浩浩蕩蕩,寥廓無涯。瀕湖萬家,鱗次櫛比。江山雲物,可見百里之外;雨天時,煙水瀰漫萬頃,陰霾幻冥,山色爭奇于空漾,浩瀚幽渺;月夜時,天高九九藏書雲淡,月朗風清,銀光波鏡,水若浮玉。遊船湖上,水月空明,如凌坐于天地之間,心隨波動,興與月高。
但不知道柳如是天生命途多舛,還是她眼光太高、為人苛刻、不易相處,半年後,她再度與李雯分手。傳聞她怏怏滿懷之下,曾到佘山拜訪名儒陳繼儒,訴說起來松江后之種種情事,不免有悲嘆自憐之意。這位飽閱人世的老名士只說了一句話:「人無意,意便無窮。」她登時有醍醐灌頂之醒,下定決心要離開松江。
董小宛忙問道:「玉京姊姊呢?」吳偉業道:「小侯走不開,香君不願意來,玉京便說要留下來陪她。」又道,「她的性子,小宛是最清楚的。」
金陵富庶繁華,都會之地,靡麗之鄉,素以風月聞名。如錢謙益《金陵社夕詩序》雲:「海宇承平,陪京佳麗,仕宦者誇為仙都,游談者據為樂土。」紈茵浪子,瀟洒詞人,往來遊戲,馬如游龍,車相投也。其間風月樓台,尊罍絲管,以及欒童狎客,雜妓名優,獻媚爭妍,絡繹奔赴。垂楊影外,片玉壺中,秋笛頻吹,春鶯乍囀。
忽聽得背後有人叫喊,卻是吳偉業追了上來。彭萊奇道:「吳學士不是要參加會議么?」吳偉業笑道:「恩師命我今日專程陪幾位游湖,不必與會了。」
許氏一句「大明有望矣」,實則是說目下大明局勢不容樂觀,已瀕臨絕望——內有李自成、張獻忠等義軍之憂,外有滿清皇太極之慮,大半個中國形同鼎沸,明朝統治危如壘卵。當年曾力主招撫鄭芝龍的福建巡撫熊文燦便因為與張獻忠作戰不力,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這是羅愛愛的典故,至於本地漁夫用沙機子尋寶,則另有一番來歷。嘉靖年間,倭寇禍亂江南,嘉興一度被大肆蹂躪,城外家廬被災,數萬家僅存餘燼。時人李奎寫有《嘉興遇寇詩》以記當年情景雲:
詩中暗含柳如是的名字。名為「惜行」,道盡了不忍行而又不得不行的無奈與迷離。時不可兮再得,人不可兮再留。
許譽卿倒是能理解內中緣由,道:「怕是不止劉香,十八芝殘部也一直想向鄭氏復讎。鄭大帥多派人手保護鄭公子,也是情非得已。」
鄭森揮手斥退侍從,歉然道:「我已經一再叮囑侍從留在南京,不得妄動,想不到他們還是悄無聲息地跟了來,驚嚇了彭兄及各位,實在抱歉。」
結伴來到碼頭后,諸人登上一艘畫舫,往南面湖心島駛去。
崇禎五年(1632)正月三日,明叛將孔有德攻陷登州城,殺官吏紳民幾盡,並奪取了城中的紅夷大炮。叛軍隨即推舉李九成為都元帥,孔有德、耿仲明為副,調集所有大炮,開始圍攻山東半島的另一座重要城池——萊州。萊州知府朱萬年率領城中軍民,進行了拚死抵抗。山東半島是遼東戰場的後勤基地,一旦淪陷,後果不堪設想。當時朝中大臣意見不一,有人主張招撫,有人主張圍剿。謝三賓挺身而出,慨然道:「請絕口勿言撫事。成事在人,了此不過數月。」
卞玉京雖為秦淮名妓,卻是不善酬對客人,除非遇到佳人知音,才會談吐如雲。她見吳偉業不在,便興趣索然,推辭道:「我有些倦了,想先休息一下,就不打擾幾位游湖的興緻了。」李香君也道:「我陪卞姊姊。」
柳葉亂飄千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細雨微茫,春色濃郁,正是南湖最旖旎、最迷人的季節。湖面薄霧四起,輕煙飄繞,遠處湖心島、煙雨樓若隱若現。身在湖上,恍入蓬萊,如處人間仙境一般。眾人不顧料峭春寒,一起站在船頭,觀賞這幅巨大的天然水墨圖畫。
彭萊也附和道:「許公說得極是。鄭公子,你身份特殊,還是自重些好。」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舫,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三名正當韶華的妙齡少女分別名李香君、卞玉京、董小宛,均是時下當紅的名妓。其中,嬌小玲瓏、俏麗香艷的李香君已為侯方域梳攏。若非侯父侯恂已被捕下獄長達數年之久,侯方域身為人子,不便在父親遭難時公然納妾,他早已將李香君正式娶過門了。清瘦而憂鬱的卞玉京則與吳偉業是一對,才子佳人彼此鍾情已久。董小宛與李香君同歲,窈窕纖弱,風致嫣然,尚未名花有主,這次是應邀來游嘉興。
雖然鄭芝虎不幸戰死,然劉香一歿,海盜盡平。福建巡撫表奏朝廷道:「芝龍果建奇功,俘其醜類,為海上十數年所未有。」明朝廷無暇南顧,樂得南疆太平,晉鄭芝龍為福建總兵。一夜之間,他成為手握重兵的海疆重臣,炙手可熱。
可惜好景不長。由於柳如是出身於娼妓,這一對神仙眷侶終究不能見容於陳家。陳子龍祖母高氏與正妻張氏親自率領僕婦趕來南樓,高聲喝罵羞辱柳如是,大大鬧了一場,醜聞傳遍松江。陳子龍自幼喪母,少年喪父,由祖母一手撫養長大,不敢違背高氏意願,被迫與柳如是分手。柳如是離開南樓后,搬進了另一位雲間才子李雯的別墅橫雲山莊。當地人紛傳李雯暗戀柳如是已久,雖然一直傷心佳人琵琶別抱,卻最終還是抱得美人歸,可謂功夫不負有心人。
王微抿嘴微笑,並不回答。許譽卿則指著桌上那盤已下去大半的新鮮竹筍道:「這哺雞筍是早筍吧?鮮嫩香甜,味道真不錯,再來一盤。」
程嘉燧已年過七旬,為柳如是才貌打動,居然春心蠢蠢,專門為其畫像,賦詩八首,流露出「尋花問柳」之意。而柳如是與程嘉燧等人交往,無非是想學習詩文,借宿老之名延譽,根本沒有情意可言。她見程嘉燧于耄耋之年動了真情,不好明裡拒絕,便主動離開了嘉定,來到杭州投奔有「黃衫豪客」之稱的富商汪汝謙。
天啟五年(1625)中進士后,謝三賓出任嘉定縣令。在任時,均田均役,浚治吳淞江,西南鄉民田皆受其利。他還幫助嘉定四先生刊刻文集,使得程嘉燧等諸老詩篇能流傳於世,留下一段佳話,在士林中廣受讚譽。由於官聲極好,很快擢升為陝西道御史。
臨別時,張溥有《惜行》一詩云:
王微忙問道:「她人可還好?」鄭森道:「應該還好吧。林娘子住在三山,極少出來。二叔在世時,她偶爾還會來安平或是福州。二叔過世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有人問道:「柳娘子生病了?生的什麼病?」不待酒保應聲,便有人主動答道:「那還用說,當然是風流病。」又有人答道:「你說的不對,應該是花柳病。」
事隔不久,復社舉辦金陵大會、發《留都防亂公揭》,公然驅逐閹黨阮大鋮。這不過才是一、兩年前的事,而今張溥竟然親自約阮大鋮見面,這到底是什麼緣故?難道是調停說重新冒頭,復社要與阮大鋮講和么?
陳子龍妻子張氏為籠絡住丈夫,主動為他納了一名良家女子出身的小妾。然而陳子龍始終不能忘懷與柳如是在一起的日子,寫下大量詩詞來追憶這段情感。如《長相思》結尾四句寫道:「別時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舊。但令君心識故人,綺窗何必長相守。」除了表達相思之情外,還刻意強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在這位幾社領袖、復社巨子的心中,早已引柳如是為畢生知己。
崇禎皇帝嚴峻苛刻,除了熊文燦之外,還有大批明朝官員因對農民軍作戰不力而被殺或是下獄,如復社名士侯方域之父戶部尚書侯恂、方以智之父湖廣巡撫方孔炤等,都是圍剿農民軍無果而被罷官下獄。皇帝有嚴刑峻法來對付臣下,卻無良將兵馬來剿滅流寇。近來農民軍聲勢愈發驚人,李自成攻破洛陽,殺福王朱常洵,張獻忠攻破襄陽,殺襄王朱翊銘。明軍主帥楊嗣昌懼怕被崇禎皇帝追究責任,畏懼服毒自殺。這才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
阮大鋮的政治野心很快被複社人士察覺。眾名士擔心其人成為魏忠賢第二,決定聯手予以迎頭痛擊。
南湖並不是一個湖,而是滮湖和鴦湖的合稱。滮湖位於嘉興府城春波門外東南二里處,又名馬場湖,闊五百丈,深三丈。彙集眾流,停蓄演迤,攬其形勢,實為靈秀所鍾。宋人張堯同有詩云:「四境田相接,煙瀾自渺彌。客來呤此景,無或比滮池。」鴦湖位於澄海門外西南約一里處,又名鴛鴦湖、雙湖。以五龍橋長堤為界,分為東、西兩湖,又稱里湖、外湖。因是吳越故地,「里」諧音「蠡」,里湖又被稱為范蠡湖。兩湖相麗如鴛鴦,湖中又有鴛鴦鳥相戲,故得名。張堯同詩云:「東西兩湖水,相併比鴛鴦。湖裡鴛鴦鳥,雙雙錦翼長。」滮湖與鴦湖兩湖湖水相接,蒹葭楊柳,菱葉荷花,綠浸波光,碧開天影。輕煙拂渚,微風欲來,雕舷笙瑟,靡間涼燠。為嘉興一方勝景。
崇禎八年(1635),鄭芝龍以明水師提督之職,奉命引軍攻打劉香,其弟鄭芝虎隨征。兩軍相戰于廣東海上,鄭芝龍勢大,劉香勢蹙,難以招架。鄭芝虎殺敵心切,口含鋼刀,手持藤盾牌,挽繩盪躍到劉香座船上格鬥,卻被劉香手下人用漁網網住。劉香將船開到鄭芝龍座船前,當面殺死鄭芝虎,屍體連同漁網一道擲入海中,隨即自己引火焚船自盡,其部下或逃或降。
復社自成立以來,便以「小東林」自居,攻訐閹黨不遺餘力。阮大鋮作為閹黨的代表人物,被複社名士一再圍攻,在江南幾無容身之地。然幾年前,情形陡然起了變化——當時的內閣首輔溫體仁採取種種手段誣陷打擊東林和復社,東林黨魁錢謙益被逮下刑部獄,備受折磨,生命危在旦夕。復社被姦猾之人一再上告,甚至稱領袖人物張溥結黨謀反,罪名聳人聽聞。崇禎皇帝下令徹查,張溥等人百計難以脫身,如驚弓之鳥。關鍵時刻,有高人出馬,一舉扳倒任相八年的溫體仁,遂解東林、復社之厄。而這高人,就是司禮監大宦官兼東廠提督曹化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