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原從下面偷看她：「真的？」

「喂，」尚美問：「為甚麼你在大山製作上班？你後來不是在不動產公司上班嗎？」

尚美無法反駁。她也記得自己以前確實說過這種話。況且事實上，這也是身為飯店人的鐵則。

「沒談甚麼呀，就談談彼此的近況，還有她想要甚麼旅行伴手禮，大概就這些。」

「1105是吧。」尚美拿起原子筆，在左手手背寫上「1105」。霎時，腦中萌生一種異樣感。「呃……是這個房間嗎？宮原先生您的房間應該在另一層樓吧？」

他搔搔頭，喃喃地說：「這下真的慘了。」

門開了。宮原從門縫裡探出臉來，眼睛轉啊轉地東張西望。

「不過，你打算怎麼辦？剛才我也跟你說了，我甚麼忙都幫不上喔。」

「我不知道耶，我從沒問過她這種事。」

躊躇了半晌，她決定接電話：「喂？」

「這就有點……看內容而定，或許我有必要報告。」

為甚麼他在那位小姐的房裡？尚美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這個預感一定會應驗。

「我這種基層小員工能做甚麼呢？」

「這還用問嗎？」

「嗯。」

尚美做了一個深呼吸后敲門。臉部表情有些僵硬，但還是努力讓嘴角上揚。

尚美將視線轉回宮原。他依然深深低著頭。尚美髮現他頭頂的發旋處夾雜著些許白髮。明明才剛滿三十歲——

「為甚麼？那是因為……」宮原聳聳肩：「我們是這種關係呀。」

宮原抬頭淺淺一笑，搔搔頭。

「做過甚麼事？」

「你明天要出國？」

「是的，您是宮原先生吧。」

尚美搖搖頭，又坐回沙發。「你和她，是在哪裡認識的？」

「那我要做甚麼呢？」

「不用向我抱歉。」

「啊，小尚？是我啦，隆司。」

「謝謝你。真的感激不盡。那我等你來喔。」說完他就掛斷電話了。

「這我明白，所以才會向你求救呀。」

「她說跟我相處后非常了解我的本性了。還說是她自己笨，活下去也沒有用了，所以再見……」宮原的視線在空中飄移，彷佛在回想當時的情況，然後看向尚美：「她說了這些就走了。我想追出去，可是當時我正在洗澡。後來急忙跑到走廊一看，她已經不知去向。」

「你有沒有甚麼好主意？能夠找到她的好辦法？」

「你要去哪裡？」宮原問。

尚美霎時驚住了，吞了一口口水問：「真的？」

宮原打開浴室門走了出來，一身西裝褲與白襯衫的打扮。外套和九-九-藏-書領帶可能放在自己的房裡。

「問題不在飯店的形象……」

「請問有甚麼事嗎？」尚美以公事化的語氣說：「如果是和本飯店有關的事，請找櫃檯——」

「這也不見得呀。你或許幫得上忙。總之我希望你來我的房間。飯店這種地方，只要不是犯罪，都要儘力回應客人的要求吧？不可以說不吧？這是你以前說的喔。」

「等一下。能不能從頭開始說清楚，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甚麼。女人是誰？西村美枝子小姐嗎？」

「好吧。總之，我現在先過去看看。」

「為甚麼？」

「因為一直沒甚麼機會見面，況且我明天就要出國了……」

「就是……自殺未遂。」

「咦？山岸，你還在啊？怎麼了嗎？」比尚美大十歲的櫃檯前輩問。

「你待在這裏。說不定她會忽然回來。」

「活下去也沒有用啊……如果是這樣，感覺有點危險。你報警了嗎？」

「跟你說？說甚麼？」

尚美又稍感暈眩。「宮原先生，你結婚了？」

「你和她到底談了些甚麼？」

尚美深深吸了一口氣，瞧不起前男友般地直接說：「怎麼啦？」

「請問發生了甚麼事嗎？」

「我還不曉得幫不幫得上忙，您不用向我道謝。能否把房間號碼告訴我？」

「我哪知道啊，我才想問呢。」

作業終於告了一個段落，站起來想換衣服時，外套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甚麼小尚啊，居然叫得這麼親昵。尚美很想訓他一頓，但忍了下來，以非常客氣且公事化的應對說：

「不可能甚麼都沒說吧。不然她為甚麼會突然跟你說這種話？」

尚美起身走向床頭櫃。

「你講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公事化。你不是說已經下班了嗎？那就輕鬆一點嘛。」

「這該怎麼說呢？」他歪著頭：「最容易懂的說法是……應該是外遇對象吧。」

聽到宮原這句請求的話，尚美想起遙遠的從前也聽過同樣的話。那是約會結束后，宮原送她回家，到了公寓前，宮原雙手合掌懇求尚美讓他進房間。在這天以前，兩人並沒有肉體關係。

尚美反覆地眨眼，走到窗邊。窗帘拉得很開，窗外一片美麗夜景。

尚美朝著房門踏出一步時發現，床下好像有東西在發亮。仔細一看，是一隻耳環。拿起來細看，耳環上有個淡粉紅色的心型墜飾在搖晃。可能是西村美枝子掉落的吧。

尚美嘆了一口氣，再度環顧室內。雙人床還沒用，床罩依然蓋得好好九九藏書的。一雙膚色的褲|襪掛在床頭櫃前的椅背上。

經他這麼一說，尚美才想到，是啊，真的沒變。她從高中開始用手機，一直以來都是同樣的號碼。想必宮原也一樣吧，所以尚美手機的來電顯示才會出現他的名字。

「這種事，你查一下就知道了吧。」

「得去找她才行吧。我來想想有甚麼辦法。」

這天，尚美值班到晚上十點。但必須把後續作業移交給夜班，無法立即回家。尤其她算新進的櫃檯人員，還有很多事要做。

「意思是，」尚美舔舔嘴唇繼續說：「你和她是，在豪華雙人房，叫客房服務香檳來喝的關係？而且可能不止如此，洗完澡后，還要……」尚美將視線投向床鋪。

「事情鬧大的話，也會傷到飯店的形象。但如果是現在這樣，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會追究飯店的責任。你就裝作不知道吧。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找你商量過。」

「你只要來陪我談一談就行。房號是1105。」

「再見？」

「你好好回想一下。或許對你來說無所謂，但卻重重傷到了她。」

她本來想把耳環放在床頭柜上，但旋即又改變主意。若是不小心掉了一個，那另一個可能還戴在她耳朵上。要找目擊者的話，這可以當作一種標記。

「太好了。」宮原露出一臉由衷放心的表情，再度坐在床上。

「打好幾次了，一直都是關機狀態。我也在手機里留了言，也傳了簡訊過去，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尚美指向地板：「為甚麼隆司……宮原先生會在她的房裡？」

「發生大事了。」宮原打斷她的話：「我需要你的幫助。」

「每次都用這種方式嗎？讓她住進別的房間，夜裡你再偷偷溜過來？」

宮原陷入沉默，一臉沉痛地低著頭。

宮原面色凝重地開口：「北新地的酒店。」

尚美雙手叉腰，輕蔑地看著往昔的戀人。

「你也至少穿件衣服好嗎？」尚美眉頭一皺，不由得脫口而出，旋即用手遮住嘴巴：「……啊，對不起，失禮了。」

「你冷靜想想看，這可是關係到人命喔。」

「其他的人知道嗎？大山先生呢？」

果然應該拒絕他才對。尚美後悔但已來不及。現在只能硬著頭皮去了。

「嗯。」宮原交抱雙臂點點頭。

「沒關係啦，講話不要這樣公事化。」宮原厭倦地說，然後看向安裝在牆上的鏡子：「不過，你說的對。抱歉，我這就去換衣服。」語畢打開浴室門，走了進去。

「為甚九-九-藏-書麼把外遇對象帶到這種地方來？」

「是沒錯啦……」

「也不是每次啦，因為工作必須住飯店時就順便……」

「這還用問嗎？我要和櫃檯聯絡。總之要先讓夜班經理知道，請他想辦法處理。」夜班經理是統管夜間住房部的負責人。

「西村？哦，原來這次她用這個名字登記啊？那就沒錯了，就是這個女人。住在這個房間的女人。」宮原一臉嫌惡地說。

「怕你太太知道你有外遇？」

「我就是搞不懂為甚麼嘛。就如你看到的，我之前還跟她開開心心在喝香檳。後來我去洗澡，她突然打開浴室的門，探頭進來跟我說。」

「在電話里不好說。你能不能來我的房間？」

「啊？」尚美原本想問到底怎麼了，連忙改說：「請問，是甚麼事呢？」

尚美皺了皺眉頭，拿起外套。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她不想被捲入麻煩事，但這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也是事實。

「你打過她的手機嗎？」

「去您的房間？……可是我現在不是值班時間，請找別的櫃檯人員——」

「我堂姊和大將的太太很熟。而這位太太也是大山製作的社長喔。因為這層關係，她就僱用了我。剛好那時擔任經紀人兼司機的人辭職了，他們在找人接替。」

尚美皺起眉頭，回想宮原剛才說的話。

「嗯哼，從不動產公司到演藝經紀公司啊。」

「不見了？」

她訝異著這種時間誰會打來，往液晶螢幕一看，霎時驚得打直背脊。因為出現的名字是宮原隆司。

「為甚麼她要做這種事？動機為何？」

「謝謝你來。沒有人跟來吧？」

「我是去不動產公司上班了沒錯，可是後來這間公司也經營不善，結果我成了裁員對象。因為那時我是約聘員工。」

「真的拜託你了。這是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即使您這麼說，我的值班時間也已結束，可能幫不上您的忙吧。」

「總之，我等你來喔。還有，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上司和同事，拜託你了。」

「那就好。」

「嗯，要去西班牙看足球賽。這是電視節目的特別企劃喔。明天早上七點多就必須離開這裏。」

「這樣不行啦。」宮原的語氣帶著一種迫切感。「一定要你才行。如果誰都可以，我早就打電話去櫃檯了。就是因為不行，我才明知你會為難，還打電話找你。所謂溺水的人連稻草都會抓呀。」

宮原用力搖頭：「我哪敢啊！」

「沒甚麼事，只是有東西要交給客人read.99csw.com。」尚美邊回答，邊操作終端機，想確認1105號房的房客。看到「西村美枝子」，想起那位小姐。穿著FOXEY洋裝、身材苗條的美女。

「我在淋浴的時候，她突然不見了。」

尚美如此一問，宮原又一副厭倦地歪歪嘴角，一屁股坐在床上。

尚美瞠目結舌。「才兩年，你就搞外遇？」

「那是誰的房間？」

尚美拿起電話的同時，宮原飛也似的衝過來按掉電話說：「不可以。」

「好吧。我現在就過去。」

「沒有人知道。大將很遲鈍，而且他這個人不管別人的事。」

「她是你的甚麼人？」

「這事說來話長。原本只是一時衝動，後來變得沒完沒了。抱歉。」

尚美思索了起來。一個女人獨自走出這間飯店，會去哪裡呢？如果是出去喝酒透透氣，那麼人形町很近，銀座也不遠。

「我就是看不懂才問啊。」

「你想做甚麼？」宮原問。

「只要你辭職就沒事了吧。」尚美冷冷地說。

「真厲害。你說得沒錯，這不是我的房間。」

尚美很想吐槽他，那時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一生一次的請求。

「你叫我怎麼想呢？我沒印象也沒辦法呀。況且我覺得，現在不是議論這種事的時候吧。把她找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宮原焦躁地微微抖動雙腿。「因為她以前也做過好幾次。」

尚美將話筒放回去。

尚美瞪著宮原：「你對她說了甚麼？」

「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太好了，你的手機號碼沒變。」

「我哪知道啊。」宮原攤手，「她有時候會忽然精神不穩定。這種時候，跟她說甚麼都沒用。」

返回櫃檯后，夜班人員當然一臉困惑望著她。

「說再見。」

「不只是這個。萬一事情鬧大了，也會給大將和公司帶來困擾。」

宮原把門打開，尚美行了一禮，說聲「打擾了」便踏入室內。抬起頭時，最先進入眼帘的是客房服務用的推車。推車上放著紅酒冰桶與一瓶香檳王。再往桌子看去，桌上放著兩隻香檳杯與一盤法式冷盤。其中一隻香檳杯還印著口紅印。

尚美抽了一張面紙，將耳環包起來並放進外套口袋裡。

「拜託啦，求求你！」宮原依然按著電話，低頭懇求。

宮原摸摸後頸：「就如你看到的呀。」

宮原雙手交抱于胸，深深地轉動脖子。看起來相當疲憊。

東京柯迪希亞飯店隔著一條街還有一間別館，公司的事務部門幾乎都在別館。尚美結束櫃檯工作后，沒換衣服就埋九九藏書頭將今天的工作內容整理到電腦里。這並非上司的命令，是她自發性的行為。她想儘快追上前輩們，不想當前輩們的絆腳石，因此才做這項工作。這星期值午班，所以明天只要下午四點到班即可。回家時，她常去超商買吃的。雖然老家的母親經常嘮叨：「你有沒有自己下廚？老是外食或吃便當會營養不良喔。」但現在也沒時間管這麼多了。回到家后洗澡、吃了超商便當就睡了。對現在的她而言，睡覺才是最需要的營養。

然後她在一旁的沙發坐下。這種行為在客人面前是禁止的，但她已經不想把這個男人當客人對待。

「您是這麼指示的。」

尚美嘆了一口氣：「好吧，我不會跟任何人說。」

尚美瞬間暈眩。果然正如自己料想的。

「嗯，兩年前。」他難為情地將雙手貼在後頸。

「說不定那裡有人脈可以問問，或是親朋好友之類的。」

「嗯。」宮原垂下頭，縮起身子弓著背。那副模樣，簡直像小動物。

手機里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我是稻草嗎？尚美很想反嗆回去，但忍了下來，公事公辦地說：

「哦，說得也是。……我知道了。」

「我甚麼都沒說呀。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我們只是開心地在喝香檳。」

搭電梯來到十一樓，走進走廊，來到1105號房門前。這是豪華雙人房，不像是女人會隻身入住的房間。

「剛開始是割腕，接下來是吞安眠藥。不過都沒有大礙。」

尚美將手機拿開耳際，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將手機拿到嘴邊。

尚美別過臉去。看到旁邊的煙灰缸里有兩個白色濾嘴的煙蒂。不知道是甚麼牌子的煙，但看似是女人喜歡的細長香煙。

大將，指的是大山將弘。

尚美再度望向床頭櫃，法式冷盤的一角，殘留很多白色奶油。

回頭一看，尚美倒抽了一口氣，很想直呼「這到底怎麼回事」。因為宮原裸身穿著浴袍。

「是哪裡呢……」宮原偏著頭，「你問這個做甚麼？」

「她是酒店小姐啊。那麼出身呢？」

於是他一臉鬧彆扭地說：「女人不見了。」

尚美看看手錶，已經快深夜一點了。她站起身來。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呢？為甚麼外遇對象不見了？」

「你嚇了一跳吧，其實我也是。我萬萬沒想到會做這種工作。不過做了以後覺得蠻有趣的。意外地覺得很適合我。」宮原開心地說完后，忽然回神皺起眉心：「現在不是聊這種悠哉事的時候，得趕快找到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