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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但是這時比爾·海頓又漫無邊際地在說些半瓶子醋的政治理論了。
「你不喜歡他,是不是?我看得出來,」她說,「那麼你為什麼要給他干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使呢?」
喬治·史邁利那時想告訴他,他想到他的時候絕不會那樣,還想再說些別的,但是這樣做似乎沒有意義,而且比爾·海頓又開始流鼻血了。
喬治·史邁利好象沒有在留神謫聽。
「我想我們能有辦法的,謝謝你。」喬治·史邁利說。
「這是比爾的米開朗琪羅天花板,」她寒暄道,「只是他不會象米開朗琪羅那樣悲痛。你是政府派來的嗎?」她點了一支香煙問,「他告訴我,他為政府工作。」她的手在哆嗦,眼圈發黃。
對於所發生的事件,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十點半的時候,比爾·海頓向警衛說他睡不著,感到頭暈;他想吸些新鮮空氣。由於他的案件已經結束,沒有人想到跟著他,他就獨自走到外面黑暗中去。有個警衛還記得他開玩笑說要「檢查一下板球場上的球門」。另一個警衛只顧看電視,什麼也沒有注意。半小時后他們擔心起來,因此年紀大的那個出去檢查一下,他的助手留下來,萬一比爾·海頓自己回來了。他們發現比爾·海頓就在他現在坐著的地方;瞥衛起先以為他睡著了。他彎下身來,聞到了酒氣,他以為不是杜松子酒就是伏特加酒,因此以為比爾·海頓是喝醉了,這使他覺得奇怪,因為照說訓練所里是禁酒的。他想把他扶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腦袋耷拉下來,全身死沉死沉的。警衛嘔吐了一陣(樹旁還有殘跡),把他扶正坐好了,就去報警。
詳細情況需要幾天功夫來進行安排。高潮已過,喬治·史邁利已興趣不大,他不屑過問訊問工作進行得如何了。但是奧立佛·拉康的態度表明,答覆只能是「不好」。孟德爾倒帶來了比較具體的情況。
他沒有談到西方的衰落,但是卻談到由於貪婪和停滯所造成的死亡。他說,他痛恨美國,喬治·史邁利相信他這句話。比爾·海頓也理所當然地認為,特務工作是唯一真正可以衡量一個民族的政治健康的東西,是它的下意識的真正表現。
「裁縫。我是叫化。」
「懂。」喬治·史邁利說。
「他是個蘇聯公民。讓他們把他要去。」奧立佛·拉康說,仍在看著暗中的喬治·史邁利。
這時卡拉和比爾·海頓都收到警告,知道老總已經起了疑。當然,老總有病在身,但是很明顯,只要他有機會把卡拉當作他給諜報處的臨別禮物,他是決不會放棄領導權的。他的調查研究與他的健康惡化進行賽跑。他有兩次幾乎挖到了金礦——比爾·海頓又不肯說具體情況——要不是卡拉手腳快,地鼠傑拉德可能早被逮到了。就是由於這種緊張的情況才出現了巫師,最後又出現了作證計劃。巫術計劃的目的當初是要安排繼承問題:要讓潘西·阿勒萊恩做接班人,並且加速老總的死亡。其次當然是,巫術計劃使得中心對於送到白廳的產品有了絕對的控制權。第三是,這使得圓場成了對付美國的主要武器。比爾·海頓堅持認為從長期來說這一點最為重要。
「他在哪裡?」她站在他前面問道,「他大概又是去追那個小水手了,是不是?這是遣散費,是不是?那麼請你告訴他,我……」
「麵包。」那姑娘說,把信封放在旁邊。
「他媽的,我不是把他搞回來了嗎?」比爾·海頓忿忿地說。
「說得對。」喬治·史邁利說,他對倫敦裁縫的評價也並不高。
比爾·海頓說,不是那麼一回事。只要吉姆在捷克監牢里多呆一天(他沒有說俄國監牢),就有人出來為他說話,把他看作是一把鑰匙。但是一見他回了國,白廳里人人都想把他的嘴封住,對於遣返人員都是那樣的。
「比爾·海頓在白天收到什麼信沒有?」喬治·史邁利問。
「他不會願意的。」史邁利說。
換一種環境,喬治·史邁利也許會九-九-藏-書同意他的許多論點,但是使他反感的是調子,而不是音樂本身。
「美國不再有力量進行它自己的革命……
哦,還有,他漫不經心地說,在諾丁山有個水手朋友。「最好給他幾百鎊錢封他的嘴。你能不能用辦公費里開支?」
比爾·海頓說,作證計劃是鋌而走險的事。比爾·海頓知道老總一定已經越來越有把握了。從他抽看的檔案來分析,全是比爾·海頓所破壞的或者造成破壞的計劃,這就很令人不安了。而且老總也把懷疑對象縮小到一定年齡和級別的人……
「有多少材料是真的?」喬治·史邁利問。
他們象瘋了似地開往沙拉特,就在那裡,在明朗的夜空下,有幾隻手電筒的光照著,有幾個訓練所里同住的人蒼白的臉孔看著,一條花園的長凳上,坐著比爾·海頓,面孔衝著月光下的板球場。他的大衣下面穿著一套睡衣褲,看上去更象囚衣。他的眼睛睜開,腦袋不自然地耷拉在一邊,好象給內行人折斷脖子的鳥兒腦袋一樣。
可不可以請喬治·史邁利把他的信從俱樂部轉到這裏來,告訴潘西·阿勒萊恩趕緊同卡拉談妥交易?他需要手紙擦鼻血。比爾·海頓解釋,他的哭泣習慣同懺悔或痛苦無關,他說這是訊問的人問出一些不屑回答的話造成的反應,他們以為他一定知道卡拉過去的另外一些人的名宇,決心要在他走以前打聽出來。還有一種想法是,基督教會學院精英俱樂部的范沙維除了給圓場物色人材之外還替莫斯科中心物色人材。比爾·海頓解釋道:「真的,對這種笨蛋你有什麼辦法?」儘管他體弱,他還是使人覺得他是這裏唯一頭腦清醒的人。他們在場地里一起散步時,喬治·史邁利發現,周圍不再有人巡邏了,不論是晚上,還是白天,這叫他大吃一驚,感到毫無辦法。轉了一圈以後,比爾·海頓要求回到屋子裡去,他挖開一塊地板,從下面掏出幾張寫滿了象形文字的紙來,使喬治·史邁利想起了伊林娜的日記。他盤膝坐在床上翻看,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的長長的一綹鬈髮幾乎垂到了紙上,這種樣子彷彿六十年代他在老總的辦公室中為了英國的光榮,正在提出一個言之成理在實踐中卻行不通的建議。喬治·史邁利沒有記下什麼東西,因為他們互相都了解,談話是錄了音的。比爾·海頓的聲明一開始就是長篇的辯解,他後來只記得少數幾個片段:
「那麼是哪個王八蛋乾的呢?」
比爾·海頓遲疑了很久,結果沒有回答。但是答案還是明擺在那裡:他的眼光突然失神,他瘦削的臉上掠過內疚的陰影。喬治·史邁利想,他來找你,因為他愛你。他來警告你,就象他來告訴我老總神經錯亂了一樣,但是他沒有找到我,因為我在柏林。吉姆一直都在背後掩護著你。
「我很奇怪卡拉沒有把他槍斃了事。還是因為你的緣故他手下留情?」
「當然。」喬治·史邁利有禮貌地說。
「死等不會使她回來的,你也明白。」他有一次說,「現在是大山去見穆罕默德的時候了。不瞞你說,女人是不喜歡懦夫的。」
「那天晚上事實上是發生了一件小岔子,是不是?」喬治·史邁利問,他想起了山姆·科林斯,想起了埃利斯是否中了槍的事。比爾·海頓同意的確是那樣。如果一切按計劃行事,捷克的第一批公報應在十點半發表。比爾·海頓在山姆·科林斯打電話給安恩之前,在他到圓場之前,就有機會讀到俱樂部里的自動收報機。但是由於吉姆中了槍,捷克方面慌了手腳,公報發表時他的俱樂部已關門了。
最後他說到了自己,在喬治·史邁利的心目中,他已越來越渺小,成為一個很卑鄙的小人了,他說,他聽說尤納斯庫最近答應寫一個劇本,其中主人公一言不發,而周圍別的人則喋喋不休,他聽了很感動。將來心理分析家和時髦的歷史學家來寫他的分析時,他希望他們會記得他對自己的看法就是這樣。他說作為一個藝術家,他要說的話在十七歲的時候都已說了。對於後來的歲月,你總得有些作為。他很抱歉,他不能帶一些朋友去。他希望喬治·史邁利以後想起他來對他會有好感。九九藏書
這種場面,喬治·史邁利以前見過,但是他現在滑稽地想起了一些老生常談的話:
他不願談在倫敦執行巫術計劃之前的照相機、設備、暗號等問題,不過喬治·史邁利一直明白,比爾·海頓告訴他的那一點點東西都是從更多的東西中或者完全不同的東西中仔細挑選出來的為數有限的一部分。
屋子裡面有一股軍隊哨所的味道,牆上漆成黑色,高高的窗戶上釘著鐵條。兩旁屋子裡都有警衛看守,他們看見喬治·史邁利十分恭敬,叫他長官。看來消息已經傳開了。比爾·海頓穿一身藍斜紋布衣褲,身子在哆嗦,說感到頭暈。他好幾次因為流鼻血在床上躺下身來。他留了鬍子,顯然對於他能不能保有剃胡刀有不同的意見。
接著的兩天里,喬治·史邁利生活在渾渾噩噩之中。他的街坊偶而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好象有點失魂落魄。他起身很晚,穿著睡袍在屋子裡忙忙碌碌地拾掇東西,撣撣塵土,自己燒飯,卻又不吃什麼。到了下午,他一反當地的常規,點起了煤火,坐在壁爐前面讀德國詩,或者給安恩寫信,但是很少寫完,寫完了也從來沒有寄出過。電話鈴一響,他就馬上去接,結果卻使他失望。窗外氣候仍很惡劣,少數過路人——喬治·史邁利一直在觀察他們——縮著脖子,象巴爾幹人那樣受罪的樣子。有一次奧立佛·拉康打電話來說,大臣要求喬治·史邁利「隨時準備幫助收拾劍橋圓場的殘局」,換句話說在找到人接替潘西·阿勒萊恩以前看管一下。喬治·史邁利的回答含糊其詞,他仍要求奧立佛·拉康務必注意比爾·海頓在沙拉特時期的人身安全。
「聯合王國的政治地位在世界事務中不起作用,也沒有道義力量……」
「我打一下岔,斯蒂夫契克原來的建議是真的嗎?」喬治·史邁利問。
「你這不是有點大驚小怪嗎?」奧立佛·拉康反駁道,「他能去的唯一地方是俄國,反正我們是打算把他送去的。」
「天呀,」那姑娘輕聲說,「也該是時候了。」
「是啊,這是你夠朋友的地方。告訴我,吉姆去執行那次作證計劃任務時臨走前來看過你嗎?」
最後,他談到自己的問題。他說,在牛津時代,他真的是右派,戰時,只要打德國人,你站在哪裡是無所謂的。他說四五年以後,他有一陣子對英國在世界的地位仍感到滿意,後來才逐漸明白英國的地位是何等微不足道。在他自己這一輩子所經歷的歷史動亂之中,他說不準究竟是哪個具體時機,他只知道,即使英國退出,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常常想,要是考驗的時候來到,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他經過長期考慮以後最後承認,如果兩個陣營之中總有一個得勝的話,他寧可得勝的是東方。
「哦,我差一點忘了,告訴一下琴好不好?」比爾·海頓躺在床上,又在堵鼻子,「你怎麼說都行,只要把話說死。」他坐了起來,開了一張支票,放在一隻棕色信封里,「這是給她付牛奶錢的。」
「在資本主義的美國,群眾的經濟壓迫已經根深蒂固,甚至列寧也無法預見。
「對,」喬治·史邁利說,他記起了山頂上那個喘氣流汗的人:「對,我明白這道理。」
他說,從這開始,他把全副精力放在他信仰的一方面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哦,是你的安恩。」他說,九*九*藏*書好象到處有不少安恩似的。
這是第一天的收穫。比爾·海頓的嘴唇上掛著白沫,他又開始哭了。他們約好第二天再談,還是原來時間。
他解釋道,這是卡拉的主意。卡拉早就意識到,喬治·史邁利是對地鼠傑拉德最大的威脅。「他說你很了不起。」
「還是這麼說,」他建議,「說派我出了差,搞得神秘一些,過了一兩年再說我的壞話……」
他只說到這麼多,她就爆發了。他沒有聽清楚她到底說些什麼,因為她又哭又鬧,樓上孩子聽到她哭,也大哭起來。她口裡罵著,不是罵他,甚至也不是罵比爾,只是空口罵著,問現在到底還有誰相信政府?接著她平息下來。喬治·史邁利在四周的牆上看到比爾其他的畫,畫的主要是她,很少有畫完的,與他的早期作品相比,有一種難認的無可奈何的味道。
需要經過一番解釋,才使他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他起先以為喬治·史邁利說的是「琴」,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沒有去見她。
「要是辦得到,比爾,最好能談得具體一些。」喬治·史邁利走的時候說。
這時喬治·史邁利發現比爾·海頓說話支支吾吾的了。他第一次似乎真的感到自己的行為是否合乎道德。他的態度明顯地變成了為自己辯解的態度。
那天晚上,喬治·史邁利按照比爾·海頓的叮囑,坐地鐵到肯特鎮,在一條沒有改建的小巷裡找到了一所小房子。一個穿著藍斜紋布褲的面部平板的金髮姑娘來開了門,屋子裡有油燈和嬰孩的氣味。他不記得在貝瓦特街有沒有見到過她,因此他開口說:「比爾·海頓叫我來的。他很好,他讓我帶封信來。」
「謝謝你。」
「我得把這件事告訴安恩。你有什麼特別的話要我轉告她嗎?」
「麵包。」喬治·史邁利說,對她回笑了一下,這時大概是他的表情,或者是他回答的聲音,使她拿起信封撕開。裏面沒有信,只有支票,但支票已經夠了:即使從喬治·史邁利坐著的地方看去,他也看到是四位數字。
比爾·海頓又說道,還有,這必須是最近發生過反革命事件的國家,因此說老實話,捷克是唯一的地方。
「不是,」喬治·史邁利說,「他們一貫很在乎把自己人搞回去。」
這時喬治·史邁利已經感到膩了,他溜了出來,也沒有道別。他進了汽車,漫無目的地開了一個小時,速度達每小時八十英里,一直開到去牛津的一條岔路上,才停下來找地方吃了午飯,然後轉向倫敦。他仍舊沒有勇氣回貝瓦特街,於是去了一個電影院,然後在外面吃了晚飯,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家,卻發現奧立佛·拉康和邁爾斯·塞康比都等在門口,塞康比的勞斯萊斯汽車象黑色的便盆,全長五十英尺,停在人行道上,礙手礙腳地影響交通。
比爾·海頓這時居然笑了一下。他說,他在暗中巳把圓場搞得一塌糊塗,現在不想在公開場合再搞一遍。
「來說什麼?」
「什麼時候?」
「但是你有一個軟肋:安恩。沒有幻想的人的最後一個幻想。他認為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是安恩的情人,你在別的事情上也就無法保持頭腦清醒了。」喬治·史邁利注意到,他的眼光非常獃滯。安恩被說的象錫蠟一樣。「不要搞得太過份,但是如果可能的話,也算上一個。懂嗎?」
「我們所生活的時代里,基本問題是……
「你為什麼要把他搞回來?」他問道,「為了友情?為了他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你又掌握一切有利條件?」
「我想可以吧。」
他寫了一個地址。比爾·海頓就是在這種愉快合作的精神下開始談喬治·史邁利所說的具體細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走到屋子那頭壁爐前面,把支票同雜貨鋪帳單一起放在爐架上的一箇舊鐵罐里。她到廚房裡,調了兩杯速溶咖啡,但出來時只端了一杯。
「我們還是能犧牲他的吧?」大臣在回去的路上問。
例如,在作證計劃那個晚上,卡拉堅持九九藏書,如果可能的話,比爾·海頓要同安恩在一起。作為一種保險。
「首先,我得給你這個。」喬治·史邁利說,從上衣裏面口袋裡掏出信封來,把支票給她。
沙拉特已失去了喬治·史邁利所記得的光採。大部分榆樹都已病死,板球場上雜草叢生。那幢磚砌的大宅自從歐洲冷戰時代以來已敗落不少,大部分好一些的傢具都已不見了,他想大概是搬到潘西·阿勒萊恩的一些房子里去了。他在樹林中間的一所裝配房屋裡看到了比爾·海頓。
他們的第一次談話遲遲艾艾,不出俗套。
「比爾做的工作有關國家大計。我很抱歉不能細談,你最好也不要同別人說。他在幾天前出國去完成一項秘密使命。一時不會回來。好幾年都不會回來。他奉令不得告訴別人他要走。他希望你把他忘掉。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伊明翰車站已關閉了,」他說,「你得在格林斯貝下車步行,或者搭公共汽車。」
客廳里很臟。他從廚房門裡看到一大堆臟碗碟,他知道她是把什麼東西都用了以後一起洗的。地板上沒有鋪地毯,但是用螢光顏料畫了蛇、花、蟲的長條畫案。
這時喬治·史邁利彬彬有禮地問,卡拉有沒有想到過要比爾·海頓本人把圓場接過手去,為什麼要有個別人做掩蔽呢?比爾·海頓遲遲不回答,喬治·史邁利忽然想到,卡拉象老總一樣很可能認為比爾·海頓當副手更合適。
「冷戰是於一九一七年開始的,但最激烈的鬥爭還在後頭,因為美國的臨死掙扎使它在國外更加瘋狂……
他意識到喬治·史邁利對這項差使感到難辦,又說:「我不能帶她走,你說是不是?即使他們同意她去,她也會是個極大的累贅。」
「高興點,」喬治·史邁利說,「不久就要讓你走了。」
比爾·海頓說,顯然,目的不同,標準也不一樣。從理論上來說,偽造是很容易的,比爾·海頓只要把白廳所不知道的範圍告訴卡拉,偽造文件的人就可以按此編寫。有一兩次,甚至是比爾·海頓自己親自編寫的。接到自己寫的東西,再對它進行估定,分發到各有關單位,這件事很好玩。從秘密聯絡的角度來看,巫術計劃的好處當然是不可估量的。它幾乎使比爾·海頓不受老總的管轄,使他有個理由充分的借口可以隨時與波里見面。但是他們常常好幾個月不見面。比爾·海頓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拍攝圓場的文件,名義上是為波里準備雞毛蒜皮的材料,然後連同其他許多材料一起交給托比·伊斯特哈斯,讓他送到船閘花園的安全聯絡站去。
「這完全可以說是一種美學上的考慮,」他抬起頭來解釋道,「當然有一半也是道義上的。」
他在路上想到過吉姆·普萊多,伊林娜,捷克諜報網,他在走進比爾·海頓的屋子時甚至模糊地想到對社會的責任,他想,他總得代表正統思想的人狠狠地呵責他一頓。但是結果他卻感到羞怯,他覺得從來不了解比爾·海頓,現在為時已經晚了。他而且對比爾·海頓的健康狀況也感到生氣,但是在他責怪警衛時,他們卻表示莫名其妙。他更生氣的是,他發現,他所堅持的加強戒備措施,過了第一天就放鬆了。他要見訓練所的頭子克拉道克斯,但是卻找不到他,他的助手裝傻。
喬治·史邁利臨走之前問了他仍關心的一個問題。
一九五六年蘇伊士運河事件終於使他相信英國地位的虛弱,英國沒有能力阻擋歷史的潮流,但又不能提供什麼貢獻。美國人破壞英國在埃及的行動,起了火上加油的作用,儘管這說來有些矛盾。因此他要說的是,從一九五六年開始他成了死心塌地的蘇聯地鼠,再也沒有什麼顧忌了。到一九六一年,他正式接受蘇聯國籍,在此後的十年中還接受了兩枚蘇聯勳章——奇怪的是,他不肯說是什麼勳章,但是他堅持說是「最高級的」。不幸的是,這一時期他奉派在國外活動,因此得不到多少情報。由於他堅持在得到https://read•99csw•com了他的情報后只要可能必須採取行動——「不要放進蘇聯的檔案里石沉大海」——他的工作不僅不平常而且是危險的。他回倫敦后,卡拉就派波里(這顯然是波里雅科夫內部的名字)幫他,但是比爾·海頓發現很難對付他常常要求秘密會見,特別是考慮到他拍攝的文件的數量。
「來看過。」
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一時也無法馬上回答。他回到貝瓦特街的路上,有被跟蹤的感覺,他想打電話給孟德爾,把看到兩次的一輛計程車牌照號碼告訴他,要他調查一下。孟德爾卻不在家,要到半夜才回,喬治·史邁利睡得很不踏實,五點鐘就醒了。八點又回到了沙拉特,發現比爾·海頓興高采烈。訊問的沒有去找他,克拉道克斯告訴他已商定好交換計劃,明後天就可以走了。他的要求有一種告別味道:他餘下的薪水,他的零星物品出售後的所得,由莫斯科國民銀行轉交,他的信件也是如此。布里斯托爾的阿諾菲尼畫廊有幾幅他的畫,包括早期幾幅大馬士革水彩畫,他很喜歡。是不是請喬治·史邁利代辦一下?最後說的是如何掩飾他銷聲匿跡的話。
「顯然,我們需要有把握知道,老總一定會上鉤,他怎麼上鉤……還有他會派什麼人去。我們不能讓他派一個小嘍啰去,必須是個大腳色,這件事才顯得當真。我們知道他只能選一個主流以外的人,不知巫術計劃的人。如果我們方面是個捷克人,他就當然只能選個能說捷克話的人去。我們要一個圓場老手,能夠把這大廟拖垮一些的人。」
「幸而沒有人追究,」他說,又自己取了喬治·史邁利的一支煙。「我到底算是哪一個,順便問一下?」他閑聊地問。「我忘了。」
「他們保證沒有用脅迫手段。」奧立佛·拉康說。
「沒有。但是他的衣服從洗染店送了回來,可能夾帶了信,例如請他到什麼地方與人相會。」
如果他說的話可信的話,從大約一九五〇年開始,比爾·海頓就偶然挑選一些情報送給卡拉。這些初期的活動只限於他認為能悄悄地幫助俄國勝過美國的事業,他對於他所說的「任何不利於我們自己的東西,是絕對不給他們的,」也不給對我們在當地的情報員不利的東西。
但孟德爾多半也是坐著看著他,好象看著一個病人一樣。
「經常的情況是,」比爾·海頓簡單地說,「潘西·阿勒萊恩在前面跑,我躲在他後面,羅埃和托比做些跑腿的事。」
不過他一點也不願談怎樣被吸收的情況,也不願談他這一輩子同卡拉的關係。「一輩子?」喬治·史邁利馬上問,「你們什麼時候初次見面的?」如果說不久之前才認識,那似乎太無聊了,但是比爾·海頓不願細談。
喬治·史邁利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發現他為自己的衣服操心。他想在到達的時候看上去象樣一些,他說第一眼印象很重要。「莫斯科裁縫沒法說。做出的衣服象是當差穿的。」
「當然不,」比爾·海頓說,真的吃了一驚,「從一開始就是假的。當然有斯蒂夫契克其人。他是個很傑出的捷克將領。但他從來沒有向誰提出過什麼建議。」
他們都覺得這對諜報網是很不利的。不知卡拉願不願意繼續執行原來的協議。
第三天早上,門鈴響了,喬治·史邁利很快就去開門,以為這可能是安恩,象往常那樣忘了鑰匙。結果卻是奧立佛·拉康。他說要喬治·史邁利到沙拉特去;比爾·海頓一定要見他。訊問沒有什麼進展,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的理解是,如果喬治·史邁利去當懺悔牧師,比爾·海頓願意作一部分交代。
大家都在等著喬治·史邁利的答覆,但沒有等到。手電筒沒有電了,這些人遲遲疑疑地回到汽車旁。
「哦,我想起來了,他們要我告訴你要避免大事宣揚。邁爾斯·塞康比對這一點很在乎。」
「那麼是俄國人乾的,」對著比爾·海頓一動不動的形態,大臣滿意地宣布,「封他的口,我想是。該死的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