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起來，這鐵鍋原本是你父親的吧？那可是有點年頭了，已經用了多久呢？」

「果然還是那麼好吃……」

在我光顧哐哐軒半年後，差不多就是夏末了。

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書上看到的怪談。好像是戲劇的參考文獻寫的，說是一個工具被長年使用，極有可能孕育出靈魂……

我用筷子夾起彩色盤子里色澤誘人的胡蘿蔔絲，放到嘴裏慢慢品嘗，那香氣、那美味讓我回味無窮。

可我剛剛才吃過蔬菜套餐，這贈品讓我很是為難。但我還是拿起了瓷勺子，嘗了一口。

「這個不好說……」

聽到我的回答，阿姨笑起來：「你啊，雖然有點傻，心眼倒很機靈。這樣好。」

「好像說是出一億日元吧。」

「哦，豺狼虎豹說的是炒地皮？原來如此。」

還好，我之前從沒見過他們，大概因為我每次吃飯都去得比較晚吧。

「我啊，喜歡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做飯吃。」

「我不喜歡借別人東西。」

「那鐵鍋，果然厲害！」

我多少感覺到她的口氣中帶有幾分失望。她把做好的蔥花蛋炒飯端到我面前，說：「今天免費，當我謝謝你剛才幫了我。」

「『加油』呢？能買到嗎？」

「給我們來三碗拉麵，五分鐘內端來。」

「你說，『謝謝』能用錢買嗎？」

那天並非假日，我沒去劇團練習也沒打工，早早地去阿姨的店裡吃晚九*九*藏*書飯。窗外，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夕陽的餘暉透過油乎乎的玻璃窗投射進來，店裡只有我一個客人。我點了個蔬菜套餐，因為炒飯再好吃，吃多了也想換個口味。

「這也是意義之一，不過這樣做，油就會變得很香，這是真的。」

「這不是來看你嘛，怎麼，這店不歡迎客人嗎？」

她把勺子里的油放入煤氣灶上的熱鍋里，加熱到快冒煙時，再倒回油壺。

「不會吧，一百年？真的假的？」

我喝了一大口水，穩定下情緒。

看樣子，阿姨真是生氣了，我急忙止住笑聲，端正坐姿。

「差不多，這鍋是我奶奶的嫁妝，現在我父親都八十多歲了，我用它也有二十多年。這樣一算，可不是有一百年嗎？」

其實說來慚愧得很，那時候的我還是個毛頭小子，完全不理解阿姨所說的話。我當時甚至認為，人正是充滿了慾望，才有奮鬥的動力。

「我說，這是豬食吧？豬食都比這好吃！」

我坐在長桌子旁，一言不發，一邊默默聽阿姨和他們對話，一邊低頭吃著飯。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連飯菜的味道也嘗不出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阿姨，她好像真的變成了關羽。一瞬間，她憤怒的表情讓我不敢正視，只見她拿起廚房裡的鐵勺，大步追了出去。我急忙抓住她的胳膊，拚命勸阻。

「也許都買不到九*九*藏*書吧。」

「這些傢伙跟你開價多少？」

「我跟你說，好吃的秘密，在這裏。」阿姨說著用勺子舀起油壺裡的油，「這可不是普通的油。」

「啊，真對不起。不小心把它扯壞啦！」

阿姨粗眉一皺，怒道：「你們這些無賴，怎麼又來了！」

那一刻，我腦海里快速掠過一個場景：一個長著小孩子手腳的鐵鍋，在沒有人的廚房裡走來走去。那完全不是恐怖畫面，反而讓人忍俊不禁。

阿姨粗糙的大手緊握著鐵勺，不停敲打在黑色鐵鍋上，那聲音在狹窄的小店裡不停迴響。

「我說你啊，別搞錯啦。這鐵鍋只能給你力量，味道可是我炒出來的呀。」

就在我禁不住感慨時，大門突然被粗暴地打開，三個年輕男人一個接一個走了進來。每個人都穿著印有英文字母的花哨T恤，其中一個露著胸膛，腰上掛著一條夾雜著紫金的皮帶。這些傢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你們，不要妨礙到其他客人。我不收你們的錢，趕緊走！」阿姨忍無可忍，沖他們喊道。

「前段時間，他們叫我賣了這家店的土地，煩死了。」

聽阿姨說，那些土地開發商並不是當地人，卻對日暮里車站東口附近的土地格外鍾情。因為有傳聞說，不久后，車站會重新開發，他們想從中大賺一筆。雖然還不知道那傳聞是真是假，但土地開發商的消息總hｔｔps://ｒeａd.99csw.cｏm會靈通一些。

感覺每粒米飯在我體內深處點著了火，把我剛才對那些傢伙的恐懼燒了個精光，不停地鞭策我、鼓勵我。啊，這才是食物！

三個男的分別在兩張圓桌子旁坐下，嘴裏不停地罵罵咧咧。

「我以前不愛吃胡蘿蔔，原來它能這麼好吃。」

阿姨勃然大怒，厲喝著趕他們走。那幾個男的大笑著走出店門，最後一個走出去的傢伙還故意用力扯了下門帘，把門帘撕了個大口子。

「那這家店的土地也是阿姨您的？」

可是，其中一個戴墨鏡的男孩突然站起來，走到我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問：「小兄弟，我們有沒有嚇到你啊？」

「哈哈，你現在還理解不了吧。」

「我啊，還想在這裏繼續給年輕人做飯，所以我一定不能輸給他們。輸了就是我的恥辱。這鐵鍋肯定也會不高興。」

「哈哈，是嗎？」我噗嗤一笑，隨口附和。

阿姨一邊說一邊走進廚房，不知為何又把那個鐵鍋放在了灶台上。

「你們別碰那孩子。趕緊出去！」

我頓時瞠目結舌。這麼小的一塊地居然值一億日元！要是我的話，肯定毫不猶豫地在合同書上蓋章了。

看到鍋里的熱油開始冒煙，阿姨敲開兩個雞蛋放進去，吸收了熱油的雞蛋瞬間鼓起來，接著她又放入蔥花，然後是冷飯。接下來，便是招牌式的火焰擊鼓了。

其實，讓人打起精神的美read.99csw.com味食物不都出自阿姨之手嗎？不過，既然阿姨這麼說，那也無所謂。

「一個月以前。我跟他們說了很多次，這土地我絕對不賣，但就是沒用。每次來，他們就會像剛才那樣大鬧一番。」

難道，這鐵鍋里也有靈魂？

說著，她舀起一勺油放入鍋里，用大火加熱。

難道就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就在東京都內買了土地，而且在山手線的車站旁。這也太有錢了吧……

「那些傢伙，從什麼時候開始來搗亂的？」

一瞬間，我的大腦又是一片空白，這和我第一次吃炒飯時的情況完全不同。而且，我感覺自己的喉嚨里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那群傢伙究竟是幹什麼的？不像是這附近的人啊。」我邊給她倒水邊問終於平靜下來的阿姨。

我低頭陷入了沉思。這些說不定可以買到，可是，買來的「謝謝」和「加油」又有什麼意義呢？

最後，阿姨還是做了拉麵給他們端去。那幾個男的剛吃了一口，就像剛才一樣開始找茬了。

看著揮舞著鐵勺的阿姨，我忍不住疑惑，是這樣嗎？

「那些努力的人，總有一天會出成績，他們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你看，孫文不就是吃了我父親做的青椒肉絲，變得那麼偉大嗎？」

「不年輕也無所謂。只要是努力奮鬥的人，我就喜歡給他們做飯。」

阿姨說著，端起洗好的鐵鍋，重新放回火灶上，把鍋底的水珠蒸發掉。

「你ｒead•99csｗ.ｃｏm還笑？你啊，真是個傻瓜！」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這個詞指的是什麼。

「都是些豺狼虎豹。」

「哎呀，錢不是什麼好東西。」阿姨看著目瞪口呆的我，繼續說道，「錢不在多，能解決溫飽就行。太多了反而是負擔。人越有錢，就越不懂得珍惜。有些人甚至還幻想拿錢買感情，真是無可救藥。」

這下一發不可收拾，我大口大口吃起來，最後幾乎是狼吞虎咽般把整碗飯都吃光了。

我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出來。

我猜想阿姨一定不是普通人。

阿姨笑道：「這個……我想想，差不多有一百年了吧。」

「辦不到。」

「阿姨，別衝動！拿著這東西追過去的話，會出人命的！」

「這樣一比較，錢就毫無意義啦。」

「我知道。這叫『鍋底油』，是讓煎鍋和鐵鍋吸足油。」

「這其中真是大有學問啊。」

那時是八十年代後半期，正是泡沫經濟的頂峰期，對我這樣的無產階級當然毫無益處，但有錢有勢的人可撿了大便宜。他們到處倒賣土地，發了筆橫財，當時，東京各個地方都颳起了土地開發的旋風。聽說，他們以很低廉的價格收購土地，然後把土地整合，再以幾倍的高價出售，氣焰相當囂張。

不是玩笑也不是誇張，我當時的確這樣想。

實際上，這從衛生方面來說恐怕不是好習慣，但我能理解。我相信，正是有了這油，阿姨才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