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麼?」

凜子先用毛筆寫下：「請願諒我們最後的任性，請將我們葬在一起，謹此為願。」再按順序寫上久木和凜子的名字。

七月初時也在這裏吃過飯，那時是為慶祝久木生日，他們以香檳乾杯。誰想到僅三個月過後就在這同一地點吃最後的晚餐，不過仔細回想，那時或許已經有了這種徵兆。

他們約定今晚在這裏度過輕井澤的最後一夜，明天晚上再喝下那杯鮮紅的葡萄酒，結束此世這一生。

那一夜，久木和凜子一直悶頭狂睡。

「看天……」

久木指著樹榦頂端湛藍的秋空，凜子也仰望了半晌，低聲說：

「只有一個，希望我們死後葬在一起。」

寫完遺書，突然覺得在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結束了一般，兩人在冥想中度https://read.99csw.com過剩餘的時光。

「為明天再叫一瓶吧!」

「我回來了……」

「只有這一條都夠了?」

那一夜，他們在附近的飯店餐廳里吃飯，因為打算明天一整天哪裡都不去，因此對他們來說，這也是在外享用的最後一頓晚餐。

不可思議的是，在生機盎然時會被落寞的秋天風景所引用，但在想死的時刻卻反而想逃離這風景，彷彿被人追趕似的匆匆下山。

不到一小時抵達別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管理人預先打開的玄關燈光，更令人感到夜的深沉。

「你的遺願是?」

他們抵達那裡是在下午，太陽尚高，從中輕井澤經過千絲瀑布到鬼押出，飽覽了高原秋色。天氣晴朗和梅雨季節來時截然九-九-藏-書不同，高廣的天空下，噴煙的淺間山看起來也變小了。山腰一帶開始染上秋色，山麓綿延的芒草在秋陽下閃閃發光。

不久，太陽開始西斜，淺間山的稜線更加鮮明，著迷地看著天空景緻時，暮色從山腳往上爬，瞬間只留下極其顯眼的白雲，進入了夜晚。

配合著凜子，久木也打了聲招呼才進屋。

紅色的瑪歌堡葡萄酒倒在大圓杯中，像血一樣的紅色液體隨著香氣搖晃。

固然是為忙於離開東京的準備而筋疲力盡，更因為總算活到了現在。一生中積蓄起來的身心疲憊像鉛似的覆蓋住他們全身，使他們墜入深沉的睡眠里。

只要像現在這樣心情舒暢地啜飲舉杯，兩人就能相攜走向玫瑰色的死亡世界。

還不到紅葉季節，但部分樹葉read.99csw.com已開始變色，幾天來掉落的枯葉層層堆疊在黑土上。

久木和凜子都很少說話，並非不高興，只是想把此刻的自然秋光都烙在眼裡而已。

水口過世加上隨之而來的黑函信件，而後從降級到被逼退職，這都是造成久木辭職的直接導火線，但在那之前與凜子太過深刻的愛，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枉此生的想法，則更加速了他的心情傾向死亡。

不論是否能夠如願，兩人臨死前就只有這點願望。

換句話說，就像是從春天到夏天充分貯藏的子彈，在一個晴朗的秋天對空而發，僅僅一聲槍響，兩人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久木正對這個過程過於短促而感到困惑。侍酒師過來為他們斟上了葡萄酒。

寫著寫著，想起離家時女兒知佳「不要走」的九_九_藏_書喊聲。

那也是久木望著天空時正在思考的事情。

是凜子決定兩人最後喝的葡萄酒要鮮紅而且出奇地昂貴。

久木對妻女也只是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還加上他最後離家時沒說出的那句「由衷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擔待」。

凜子靠在惟一的一張安樂椅上，久木輕躺在旁邊的沙發上，閉上眼睛。就這樣什麼也不想，置身在靜謐中，直到秋陽西斜，暮色掩至。

兩人就這樣沉睡，完全清醒時已經過了正午時分。

之後久木又另外給妻女寫了遺書，凜子也寫給了母親一封。

「還是這個好吧?」

午後，久木和凜子一起寫著遺書。

清晨，久木在窗邊漏進的微光中醒來，確定凜子在他身邊后，重又墜入睡眠中。凜子也一樣，偶爾驚醒，知道久木就在身邊后，便又放心九-九-藏-書地擁著他入睡。

「我們得寫遺書……」

凜子像往常一樣沐浴后，化了淡妝，穿上栗色長裙、開什米爾毛衣，開始整理房屋，而久木則在陽台上抽煙。

的確，一含在口中，那數百年孕育出來的歐洲豐饒與傳統以及潛藏在其深處的圓潤逸樂之味便緩緩漫延開來。

他正望著樹梢上的天空，凜子走過來。

例如，那時久木還不知道要被外放子公司，但已萌生辭意，沉浸在再活下去也沒意思的虛無情感之中。凜子也因為對愛情的易變和年齡增加而感到茫然不安，開始夢想在縱情歡愛的巔峰死亡。

「只有這一條就夠了。」

那是什麼意思呢?只是單純地叫他不要離家，還是已經察覺到他即將踏上死亡之旅而叫他別走?不論如何，只要到了明天，她們母女應該能夠察覺到他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