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蜘蛛的聲音 第五章

蜘蛛的聲音

第五章

我應該可以在那個地方繼續過著同樣的生活吧!除此之外,我對其他的生活方式完全沒有興趣。我的腦海中隱約浮現女人和公司同事們的臉龐。他們有他們的生活。
眼前的河川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我一面拉起半身浸泡在河裡的警察,一面不斷地向他道歉。我答應他明天會離開這裏,並且拚命地向他解釋說我並不是連續殺人魔。警察似乎仍有所不滿,不過他只留下一句明天還會再來,就不見人影了。
——還有現在雖然看不清楚,不過只要天色夠亮的話,應該可以看到你身上穿的襯衫上染有血跡。
懸浮在半空中的蜘蛛對我如此說道。牠為了更靠近我,一面吐絲一面緩緩地往下垂降。
「可是……」我說道,「可是,你有證據嗎?你有我是連續殺人魔的證據嗎?」
我把蜘蛛踩爛,或許是踩了很多次的關係,只見牠變成了像煙蒂般的細屑。我調整紊亂的呼吸,試著讓加快的心跳恢復平靜。我喝了礦泉水,倚靠在水泥牆壁上。微甜的水在我的喉嚨里打轉,我的背脊感覺到冰冷堅硬的石頭。我一面抱著膝蓋,一面不斷地感受到冷空氣爬上背脊那種顫慄的感覺。
你到底在跟誰說話啊?你的四周根本就沒有人啊!
我回答牠說:「或許是吧!」儘管喉嚨得到滋潤,我的聲音依然顯得乾澀。「不過,你有證據嗎?你有可以證明四處無人的證據嗎?」
蜘蛛慢慢地停止旋轉。從這個情況來看,我明白這應該是蜘蛛本身的意思才對。
「你發表的長篇大論,聽起來無聊得很。」
——我並沒有在開玩笑。你就是連續殺人魔。你根本就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什麼手臂被拉扯的感覺,其實你老早就已經擺脫那種感覺了。
——不,是你乾的好事。你一定是看不慣牠在天上飛的樣子吧!
我感覺有微弱的光芒,抬頭一看,見到月亮。被我踩爛的蜘蛛細屑被風吹散,漂浮在水面上,彷佛是在嘲笑我一般。我默默地注視著它。剛剛那隻蜘蛛的聲音依舊在我的腦海中盤旋。
我默默地注視著蜘蛛。或許是因為起霧的關係,我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我從運動背包里取出礦泉水,用力地握著。旋轉寶特瓶蓋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我喝了少許的礦泉水,確認那種水流過喉嚨的微溫感觸。蜘蛛依然注視著我。
直到現在這個樣子。你今年才十六歲。怎麼可能會在公司上過班呢!交易?意想不到的營業管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你一直都過著躲藏的生活。甚至連跟女人好好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性|欲,得不到正https://read.99csw.com常的發泄管道,只能藉由對路過的女人割喉以得到快|感,你就是那個有點骯髒、宛如人渣般的連續殺人魔。
「我的背包里才沒有那種東西呢!」
我感覺頭腦變得有些恍惚,雖然蜘蛛已經消失不見了,然而牠的聲音卻始終縈繞不去。每次只要我試著回想以前公司同事或女友的面貌,那個聲音便不斷地干擾我。那個聲音既執著又頑強,企圖侵入我的體內抹滅一切。我真的是連續殺人魔嗎?我是那個在來這裏的途中確實會見過,寫在那個告示牌上的連續殺人魔嗎?雖然我試著思索,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可以聽見頭上傳來叩叩叩、高跟鞋敲打著地面的聲音。是我去偷襲她們的嗎?我無法集中思緒,感覺自己似乎做過那樣的行為。但是,不對,要是我真是連續殺人魔的話,我應該更像個連續殺人魔才對。像是受到某股力量的牽引,我試著搜尋運動背包,想找出那把扁平、雙刃的刀子。但不管我怎麼找,把裏面所有的罐頭或寶特瓶都倒出來,還是找不到那把刀子。要是我是連續殺人魔的話,就一定會用到那把刀子才對。為什麼我找不到呢?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如果我不儘快採取行動的話,恐怕會有很多人蜂擁而至,為了捉拿從戰爭中逃走的我。我的背脊宛如痙攣般地發出顫抖,一股想發出尖叫般的恐懼,讓我全身的肌肉縮成一囤。到了明天,我就得遵守跟那位警察的約定才行,而如果我沒有找到那把刀子的話,就會讓難得來此的獵物逃走,這樣一來難保同事可能又會到我的住處找我。宛如被木樁敲打般的頭痛,在感覺意識逐漸分裂之中,我彷彿看到了某種東西。一切要求我的東西,控制著我的行動,彷佛有一股企圖侵入我體內的夢靨力量,那股的確存在的力量,宛如手臂般地伸向我,抓住我,用力地拖著我。我現在的確是看到了那個影像。這是我的幻覺嗎?不,不管這是不是幻覺,都跟我毫無關係了。
我叨斷蜘蛛絲。我心想用手指就能切斷,果然不錯。雖然蜘蛛掉落到地面,但卻始終不肯離去。
——我沒有證據。不過,你不覺得這整件事都不太對勁嗎?哪會有警察被你推到水裡就這麼回去的道理呢?要是真有這種事的話,你現在人早就在派出所了。
不過,你之所以不肯出來,並不是因為害怕。畢竟你是一個早就豁出一切,毫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小孩,就算被人殺死也不以為意。既然如此的話,那到底是為什麼呢?應該連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才對。其實是https://read.99csw.com那種狀況讓你感到無比的舒服。那種躲藏起來的狀態,那種行為本身帶給你無比的快|感。那種緊張刺|激、放肆的喜悅,加上更令你感到異常興奮的,莫過於你意識到自己正躲藏起來的這件事。而你似乎也發覺到,只要你這麼做的話,便能夠擺脫那股拉著你的力量。同時也可以度過那些既惱人又不愉快的日常生活。你可以擺脫一切跟你有關的事物,逃避煩惱。此時你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雖然穿短褲小孩滿臉鮮血淋漓,但你卻再也無法感受到這個景象所代表的意義了。
在夜風中搖曳的樹木,或是幾乎令人凍僵的冷空氣,固然令人感到害怕。但更令我感到厭惡的是,那個女人強拉著我手臂的那股強而有力的力道。
「這個嘛!我可不太清楚喔!」
——不,你可是聽得非常仔細喔!
蜘蛛緩緩下降,在快要接觸到地面之前停了下來。我心想只要切斷這個蜘蛛絲的話,或許就能叫這個傢伙閉嘴。
所以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都已經無所謂了。你原本就失去一切了,不是嗎?躲藏起來的確帶給你快|感,對吧!你現在不是可以聽見我說話的聲音嗎?要是你天生是個遊民就好了。或者還是當個戰爭中的逃兵比較好呢?你叫什麼名字好呢?我來幫你決定好了。喂!你覺得如何呢?
——你在說些什麼啊?
蜘蛛說完這一番話之後,便在當場開始旋轉起來。不知道這究竟是蜘蛛本身的意思,還是因為蜘蛛絲的關係。只見牠一直不肯停止旋轉。我突然很想抽煙。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行抽煙的習慣,不過只要附近有香煙的話,我就會拿起來抽。
明天我就非得離開這裏不可了。不過,我並不嫌麻煩。反正這種場所到處都有。
——你根本就沒在什麼公司上過班。也沒有女人跟你同居過,對吧?你根本就無所事事。你只是一直躲藏起來而已。你給我仔細聽清楚。那是你小時候的事。自從你被女人帶走之後,的確開始過著你所感受的生活。這跟你的意志無關,你是被迫過那樣的生活的。大約過了二年左右,那天剛好就像今天一樣,是個非常悶熱的日子。跟你同住在一起的小孩,總共有三人。有個廢棄的工廠,應該是在你的住處附近才對。
「才不是呢!」
——至於接下來的故事呢。老實說我就是專程來告訴你這件事的。你回家之後,受到非常嚴厲的斥責。因為你的關係,害得穿短褲的小孩必須住院。雖然你備受多方的指責,但你卻完全不在乎。隔天你便離家出走了。每天過著逃避世界的躲九_九_藏_書藏生活。
——證據?在你的運動背包里應該有一把扁平、雙刃的刀子才對。
不久,我們到達一棟陌生的房子。從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了。儘管如此,抓著我手臂的那股力道依然殘留在我的心中。當時我心想這就是生存這回事。我彷彿手臂被抓著一般,度過每天的日子。今後我肯定會有種種不同的人生遭遇吧!我將會被這股牽引著我的力量慢慢地磨損,直到我死去為止。即使在我上了年紀以後,在惱人的日常生活中,那種感覺依然存在。無論我做什麼事,那種彷佛被人強拉著手臂的不舒服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我再也不想跟這個世界有所往來了。我要逃跑,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之中。
你跟那些孩子們在那裡攀爬巨大的煙囪,在堆積的鋼板之間來回奔跑。有個流浪漢睡在那艇。是個中年男子,臉上有些一污垢,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倒卧在貨車上。你望著那個男子。在目不轉睛注視的過程中,你逐漸對那個男子產生一股強烈的憤怒。並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你無法忍受一個爛醉如泥、面貌狼狽的中年男子倒卧在那裡。於是,你手上抓起一個有手掌心那麼大又重的六角形酒瓶,用盡全身的力氣朝那個男子的頭部扔去。你心想只要擊中頭部的話,那男子一定必死無疑。那個被酒瓶擊中的男子發出哀嚎,不過並沒有死。他朝著你怒目而視,發狂似地從貨車上跳了下來。在附近的孩子拉著你的手大叫趕快逃跑。於是你便照他們所說的逃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了擾亂對方,你們分開逃跑、各自躲藏。穿短褲的孩子躲進一台報廢的黑色汽車底下。另外一個因為身材太胖躲不進去,只好抱著頭蹲在輪胎附近。至於你嘛,則是跟他們稍微保持一點距離,跳進堆放著鋼板的另一側,你躲在一個一公尺寬、四周被鋼板或混凝土塊圍成的空間,算是最高明的躲藏方式。男子的叫聲逐漸逼近。只見他瞪大雙眼、手拿著木棍,發出怒吼。他雖然被吵醒,但顯然還是帶著醉意。酒醉的大人是如何的不好惹,相信你是心知肚明的。男子一面大叫:「你就躲在這附近吧?」一面拿著木棍開始敲打。四周充滿著男子身上的酒臭味。你當場坐下、調整呼吸、盡量避免發出聲音,以免被發現。你勉強彎著身體,從鋼板間的縫隙窺伺,看見男子的臉上正在流血。這種情景讓你感到心滿意足。你想象血要是再多噴出一點的話,男子的身體就會變成宛若干枯的人渣。男子揮舞著木棍,用力敲打著就在你身旁形成一道圍牆掩護著你的鋼板。雖然你嚇了一跳,但隨即發覺對九*九*藏*書方只是一味地胡亂敲打而已,並不是真的發現了你。於是你又躲回正中央,在震耳欲聾的交錯聲中,用手摀住嘴巴,靜靜地等待那個男子離去。雖然時間只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而已,但對你來說卻像是永無止境一般。
——那個無頭的鴿子屍體,肯定也是你乾的好事。
剛剛仍在水面上晃動的月亮已經消失不見了。我抬頭仰望天空,發現它被灰色的雲層給遮住了。說不定會下雨。要是下雨的話,這裏的水位可能又會上升吧!我注視著現在的水位,心裏有些擔心。雖然河面上有波動,但由於沒有光,所以沒有任何的倒影。
——你根本沒在什麼公司上過班。
我經常在通勤的電車中看到比這裏還要寬的河,而且上面也有一座大橋。
不久,一個小孩被發現了,是穿短褲的小孩。因為當男子用木棍敲打汽車時,他愚蠢地發出叫聲。而且就像是連鎖反應一般,那個胖小孩也發出了叫聲。男子先踢那位較胖的小孩,然後再揪住穿短褲小孩的前胸。胖小孩竟然忘了逃跑,全身顫抖地呆坐在原地。男子叫囂著:「好像不是你們,那位用酒瓶丟我的頭、眼神邪惡的小孩躲在哪裡?」
蜘蛛繼續一圈一圈地轉動著。我心想牠大概是在嘲笑我吧!看到牠轉動的樣子就讓我變得意識模糊,有點想睡覺,於是我移開視線。
我在黑暗中抱著膝蓋。半圓的月亮在水面上搖晃。一隻紅褐色、長腳的小蜘蛛,利用一根絲線懸浮在半空中。
——而且你從剛剛就一直在喃喃自語。說什麼燒掉身分證之類的話,那是誰啊?
當時你感覺到心臟一陣刺痛,像是被人用某種東西刺到一般。不過,同時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只是當時你還不太明白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男子抓著穿短褲小孩的頭髮,同時用膝蓋去踢他的臉。你也許是嚇到了,突然失去平衡,於是連忙用左手去支撐差點跌倒的身體。就在當時你看到了混凝土塊。那是上面有三個洞,到處都看得到的混凝土塊。你戰戰兢兢地把臉貼近那裡。一股莫以名狀的不安籠罩著你。那裡有你期待的東西。眼前那三個洞,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雙筒望遠鏡,可以看見外面的情況。你興奮不已,心想:「早知道一開始躲在這裏就好了」。穿短褲小孩的鼻子開始流出血來。較胖的小孩則依然哭著蹲在一旁。男子打了穿短褲的小孩一巴掌,大叫說:「那傢伙在哪裡?」穿短褲的小孩不斷地回答說:「我不知道。」你心想他應該是真的不知道吧!因為當你發現這個地方時,他們早已躲在汽車下面了。「那傢伙在哪裡?」你每聽見這一句話,便感到一股奇妙的喜九-九-藏-書悅。「那傢伙在哪裡?」「那傢伙在哪裡?」你一面聽著,一面屏住氣息,繼續躲藏著。男子大叫說:「你再不說出那傢伙躲在哪裡,我就繼續這樣打你。」然後正如他所說的,繼續打著穿短褲小孩的臉頰。男子毫不留情地發泄他的怒火。穿短褲小孩只是一味地哭著說:「我不知道。」你繼續看著這一幕。你一面聽著穿短褲小孩每次被打所發出的哀嚎聲,一面屏住氣息,偶爾會吞咽口水,但身體卻不動如山。其實只要你現身的話就可以解救他們,但是你卻依然繼續躲在那裡,不肯出來。
我和女人正在走路。我想不起那個女人的面貌和名字,當時的我年紀還很小。我們彷彿被迫似地朝著這條路燈昏暗的山徑,一路往前行走。只見四處都是巨大的岩石,還有積水,行走的路人就只有我們而已。正確的說法,我並不是在行走,而是被那個女人緊抓著手臂,死命地拖著往前走。由於我的一隻手臂被抓著,所以我只能用另外一隻手臂提著沉重的運動背包。冬天刺骨般的寒冷空氣,讓我的指尖異常地疼痛。我幾次向那位不發一語的女人詢問:「我們要去哪裡呢?」由於對方始終不回答我的問題,所以途中我改問:「我們為什麼要去呢?」女人只是瞪著我,並未停下腳步。結果到最後那個女人始終沒有回答我任何問題。
蜘蛛並未把視線從我的身上移開。我無法直視蜘蛛的眼睛。為什麼牠對我會有這種看法呢?我開始感覺身體有些恍惚,很難確認牠的輪廓。牠看起來彷佛由紅褐色轉為綠色,繼而發出黃色的光芒。如果這傢伙是人的話,說不定會叼著一根煙,用誇張的動作靠近我。依然看不到月亮。我耳鳴的非常厲害。彷佛要刺穿我腦子般的堅硬聲音,一面慢慢膨脹一面從我的雙耳傳來。
——不過,對於這種事情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我說得沒錯吧!反正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因為你早就決定豁出一切,躲藏起來。
我的確是躲藏在這裏。不打算被任何人發現。不過,那隻蜘蛛的確是闖入了我的生活。不管我願不願意,從今以後牠將繼續進入我的生活吧。唯有跳進眼前這條河川,才能擺脫牠的糾纏。無論是這個場所的特性,還是籠罩著我的黑暗,都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你在說些什麼?別開玩笑了。」
我回想起以前的事。但並不是公司或女友的事,而是更早以前的往事。
總之,我還是得找到那把刀子才行。不,現在最要緊的是,必須找個可以替代刀子使用的東西才行。要繼續過這種生活的話,就得竭盡全力地把所有逼迫我的東西砍殺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