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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這是條近路。」塞爾登說。
他走得很快,走在我前面一點,因為小道容不下兩個人并行。走出過道,我們來到一條沿河的小路。
我們穿過學院後面帶有石頭拱門的長廊走出去。塞爾登遠遠地指給我看十六世紀的皇家網球館,愛德華七世曾在那裡打球,因為那些圍牆,我還以為是回力球館。我們過了街,沿著一條像兩幢房子之間裂縫似的小道走,這小道就像是用一把長劍一劍斬下,奇迹般地把一塊石頭從上到下劈開而形成的。
塞爾登下巴朝前示意現在我們面前的巨大的暗色磚牆。然後他似乎努力著要保持同樣平靜、有序的聲調來結束這個故事,他說:「那篇遊記註明的日期是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七日,九_九_藏_書是我在車禍中失去妻子的兩天後,在這次車禍中,約翰和薩拉也死了。那個在三樓垂死掙扎的人,就是我。」
「希望醫院不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他對我說,「雷德克利弗醫院可能顯得有些壓抑。它有七層。有位義大利作家你可能知道,迪諾·布扎蒂;他寫過一個短篇小說就叫《七層樓》。這是他來牛津做講座時,從在這家醫院經歷的一件事上得到的靈感:他在一篇遊記里講過這次經歷read.99csw.com。那天很熱,他離開演講廳時有點頭暈。為防意外,組織者堅持讓他去雷德克利弗醫院做檢查。他們把他帶到頂樓,那一層用於輕微病症和普通門診。他們在那兒給他做了初步的化驗和檢查。一切都很正常,但是為防萬一,他們要給他做一些更專門的檢查。為此,他們必須下一層樓,東道主們會在樓上等他做完所有檢查。他們讓他坐進輪椅里將他推走,雖然這讓他覺得有些過頭,但他還是情願把這歸結為英國式的熱情。在六樓,他看到走廊里、候診室里,有人臉燒傷了,有人綁著繃帶,有人橫躺在擔架車上,還有盲人、殘疾人。他們讓他也躺到擔架車上做x光檢查。做完他正要坐起來,放射九_九_藏_書科醫生告訴他發現一處小小的異常,也許沒什麼大礙,但是在其他檢查結果出來之前,他最好還是保持平躺的姿勢。他們還告訴他得再留他觀察幾個小時,這樣他就要被送到五樓,在那兒他可以一個人待在一個房間里。
「在五樓,走廊里空蕩蕩的,但有些門虛掩著。他能看到其中一個房間里,有人躺在床上,手臂上插著輸液管。他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在擔架車上躺了幾個小時,心裏越來越緊張。終於進來一個女護士,端著托盤,上面有把剪刀。是四樓的一位x醫生派她來剪掉他腦後的頭髮,他會做最後的評估。幾綹頭髮掉進托盤,布扎蒂問那個醫生會不會上來看他。護士笑了,似乎這事兒只有外國人才會想九九藏書到問,她說每個醫生都情願待在自己的樓層。她會親自送他到樓下去,讓他在一個靠窗的地方等。這棟樓呈U字形,布扎蒂從四樓的窗口朝下看去,能隱約看到一樓各個房間的百葉窗,他在他的短篇小說里描寫了一樓的情形。有幾扇百葉窗拉開著,大多數關著。他問護士誰在一樓那裡,得到的回答在他的短篇里也有體現:只有神父在那裡工作。布扎蒂寫道,在等待醫生到來的那一小時可怕時問里,有一個數學概念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意識到四樓恰恰就是從七到一倒數的中間數,一種迷信的恐懼感告訴他只要他再下一層,一切都完了。他時不時地聽著樓下傳來的聲音,那聲音彷彿是沿著電梯的空洞爬上來似的,聽上去像是九*九*藏*書什麼人痛不欲生的絕望喊叫。他決定不管是誰以什麼理由讓他再下一層,他都要拚命抵抗。醫生終於來了。不是X醫生,而是Y醫生,負責他的主治大夫。Y醫生能講點義大利語,也知道他的作品。Y醫生迅速掃了一眼那些分析報告和x光片,對他年輕的同事x醫生竟然要求給他削頭髮而表示了驚訝;他說,也許D醫生是想做一個預防性的穿刺,但不管怎樣,這些根本都是沒必要的。所有一切都很正常。他向他道歉,說希望他不要因為聽到樓下傳來的那些喊叫而覺得很不舒服。那是一起交通事故中唯一的倖存者。三樓可能有些吵,他說,那裡的很多女護士都用上了耳塞。但那個可憐人也許很快就會被送到二樓去,一切就恢復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