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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好像記得塞爾登喜歡打保齡球,至少有段時期很喜歡,」他說,「當時這項運動在俄羅斯還沒什麼知名度。我記得在演講中,他把這種四元體的十個點比作保齡球開局時擺放的十個球瓶。在第一局第一次投球就把所有球瓶都擊倒了。」
他心不在焉地翻著報紙,目光停留在關於那幾起案件和符號序列的長篇報道上。他看了開頭的兩三行,又看看我,表情中帶著某種警覺和猜疑。
「每起謀殺案的留言都是為了給他看的。第二張留言,畫著魚的符號的那個,就出現在這裏,貼在門口的旋轉門上。」
「我上學讀藥物史課程的時候,曾學到過一陣子。他們相信靈魂的轉世,對嗎?我記得,他們對於腦力發育不足的人有一套很殘酷的理論,後來斯巴達人和克羅敦的醫生先後將這套理論用於實踐。他們認為智力擁有至高無上的價值,智力發育遲緩的人肯定是前世犯了重大罪過之人的轉世投胎。他們等到這些人年滿十四歲,也就是唐氏綜合症患者決定壽命的關鍵年齡,把那些活下來的人像豚鼠一樣用於醫學實驗。他們是第一批嘗試器官移植的人……畢達哥拉斯本人就有一條金質九*九*藏*書大腿。他們也是最早的素食主義者,但是他們禁止食用蠶豆,」她笑著說,「好了,現在我該走了。」
他看著四周,像在尋找著靈感。
「怎麼樣?你報名參加明天的郊遊了嗎?我可以把照相機借給你,」他說,「所有人都想有一張懷爾斯寫著QED的黑板的照片。」
「啊,對,現在我想起那天早上小小的騷動了。我看到了警察,我還以為是誰砸破了玻璃呢。」
「這麼說,有人正在和偉大的塞爾登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嘍。也許會有一場神的審判。當然啦,是一位數學之神,」他神秘兮兮地說,「你猜猜第四起謀殺案會是什麼樣子?嚴格按照古老、莊嚴、由十個點組成的四元體那樣的死亡嗎?」
艾米莉在等咖啡的隊伍里與我相遇,她兩眼放光,彷彿向我透露一個只有幾個人知道的秘密似的告訴我:「顯然,他成功了,」她說話的樣子好像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看到我一臉茫然的樣子,她說:「是安德魯·懷爾斯!你沒聽說嗎?在劍橋的數論研討會上,他申請明天的會議延時兩小時。他要證明谷山-志村猜想。如果他能堅持到底,費馬最後定理就會被證明。這裡有一大幫數學家想明天去劍橋。這可能是數學史上最重要的一天。」九九藏書
「畢達哥拉斯學派?」洛爾娜問道,似乎這勾起了她某種模糊的回憶。
我告訴他第一起命案發生在近一個月前,但警方剛決定公開這些符號。
「塞爾登在這些案子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她的臉忽然暗下來,指著她正對著的、吧台後的電視機。我轉過身,看到屏幕上一個捲髮小姑娘的笑臉,下方有個電話號碼,以及懇請全國人民打這個電話的呼籲。
我至今依然保存著一份那個星期一的《牛津時報》,是為了那個幽靈般的讀者而精心準備的。看著現在已經褪色的打擊樂手的照片、用中國墨汁畫的符號,重讀為皮特森探長準備的問題,就像冰冷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膚一樣,我能再次感受到,當時塞爾登說從現在到星期四中間時間相隔也許太長的時候,他聲音中的戰慄。總之,看著這些依然停留在報紙上的內容,我能理解,他因為想到種種假設正在現實世界中獲得神秘的生命力而感到恐懼。但是在那個明媚的早晨,我沒有任何預感,還激動地,不無一絲驕傲地,無疑還有一點愚蠢的虛榮心地,讀著報紙上這個我已經提前幾乎全都知道了的故事。
他又低頭看報紙,很陝看完了這篇報道。
洛爾娜一早就打來電話,聲音很興奮——她剛看了報紙上的報道,想和我一起吃午飯,read.99csw.com好讓我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訴她。她不能原諒她自己,也不能原諒我,因為前天晚上她獨自呆在家裡,而我卻在那兒,在音樂會上。她為此而恨我,不過她中午還是會從醫院溜出來,跟我在小克拉仁登街的那家法國咖啡館見面,因此我就別再考慮午餐時和艾米莉做計劃的事了。我們在巴黎咖啡館見了面,我們一起開懷大笑,說著笑著談那幾起謀殺案,帶著熱戀中的年輕戀人那種有些肆無忌憚、親密元問的腔調吃著火腿可麗餅。我把皮特森已經讓我們知道的事講給洛爾娜聽:那個打擊樂手曾做過一個很大的肺部手術,醫生對他之前居然沒有死感到很驚奇。
洛爾娜攪拌著咖啡,想了一會兒。
「好吧,」我說道,似乎那只是個小問題,「但那肯定是她和醫生之間的談話吧,兇手沒法知道。」
「她現在是全國亟需器官移植的病人名單上的頭一個,最多還剩下四十八小時。」
「還有件事,」我說,「你跟你的法醫朋友又談論過克拉克先生屍體解剖的事嗎?皮特森探長認為他有不同解釋。」
「就跟厄內斯特·克拉克和伊格爾頓夫人的案子一樣,」我說完,等著她對我這個小理論的反應。洛爾娜想了一會兒。
洛爾娜看了看她的表。
他又看著我,但表情已經變了,似乎有什麼事讓他覺得很好玩。
「她父親怎麼樣了?」我問道,他狂亂的眼神我還歷歷在目。
「我只能想到一種不留痕迹的方法:有人有足夠的力氣從後面爬上去,用手同時捂住他的嘴和鼻子。這叫做布克殺人法,https://read.99csw•com是因威廉·布克而得名的;你也許在杜莎夫人蠟像館見過他的蠟像。他在愛丁堡開一家客棧,用這種辦法殺了十六個房客,然後把屍體賣給當時的解剖師。對於一個肺功能衰竭的人,只要用幾秒就能使他窒息。我覺得兇手就是用這樣的方法來使他窒息的,當聚光燈照亮打擊樂手時,他立刻鬆手,但是被害人已經肺病發作,很可能心搏也已經停止了。你們隨後看到的情景一他雙手放在喉嚨上,彷彿有個幽靈掐住了他——正是人無法呼吸時的典型反應。」
「最近幾天我沒見過他,我想他必須得回去上班了。」
「我得回醫院了,」她說,「但你還沒告訴我關於序列的事呢。希望不是很難:我的數學已經忘得精光了。」
我們在咖啡館門前告別;我得回研究所寫第一篇申請獎學金的報告,然後我花了兩個小時查閱論文,摘抄參考資料。到三點四十五分,我像每天下午一樣下樓來到公共休息室,數學家都聚在這裏喝咖啡。人比以往多,似乎今天沒人呆在自己辦公室里,我立刻聽到一陣陣興奮的低語。看著所有人都在一起,有的害羞,有的不修邊幅,有的彬彬有禮,塞爾登的話回到我的腦中。是的,他們就在這兒,二千五百年之後,手裡拿著硬幣,有秩序地排著隊取咖啡,他們都是畢達哥拉斯辛勤的門徒。有一張報紙在小桌上攤開著,我以為所有人都在談論那個符號的序列。我錯了。
「全中。」我說。
我看到波多洛夫帶著他一貫的陰鬱走了進來。看到人們在排隊,他便決定先坐下看看報九-九-藏-書紙。我托著裝得滿滿的咖啡杯和妙芙蛋糕朝他走去。波多洛夫抬起頭,帶著不屑的表情掃視了一圈。
「不難,令人驚奇的恰恰是其解答方法的簡單。序列就是畢達哥拉斯學派使用的符號1,2,3,4……」
我點點頭。
「沒有,」洛爾娜說,「但他邀請過我好多次共進晚餐。你覺得我該接受邀請嗎?」
「所以他挑的都是那些活的時間比預期長的人?這就是你想要說的嗎?」
「但是伊格爾頓夫人的情況並不完全一樣,」她說,「我在她死的兩天前在醫院里遇到過她,她容光煥發,因為化驗顯示她的腫瘤正在消退。醫生對她說她還能活好多年。」
「是那個我在醫院見過的小姑娘嗎?」我問洛爾娜。她點了點頭。
「但這裏根本沒有出現塞爾登的名字啊。」
她伸出一隻手與我十指相扣,似乎想驅散這突如其來的陰雲,接著她朝女招待做了個手勢又叫了杯咖啡。我在餐巾紙上畫了個示意圖,指出那個打擊樂手在舞台上的位置,問她是否知道有什麼方法能誘發呼吸停止。
「為什麼不去?有免費班車,而且劍橋也很漂亮,典型的英國風格。你去過那兒了?」
「警方不想公開那三條留言是針對他的。」
「你昨天就知道一切了,是嗎?這些謀殺案發生多久了?」
「對,正是。真是一個美妙的詞吧?」他帶著濃重的俄羅斯口音重複著,露出奇陘的微笑,似乎正在想象一個無情的球和滾動的球瓶,「全中!」
「我還沒決定去不去。」我說。
我笑了。「不要,不要,」我說,「我還得靠這個謎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