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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加西亞,加西亞,耶爾。」
多爾頓嘆了口氣,當這輛客貨兩用車向右轉奔向救護車停車場時,他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兩個墨西哥園藝工在救護車停車場右邊,跪在那裡修剪著一大片地面上的常春藤。新近開挖的一條溝還遺留一段管道沒有覆蓋,一個人向前彎著腰,把他屁股上的小包推向一邊。還有一大片高大喬木,絕大部分是松樹,圍在樓房和停車場建築結構的四周。
「請交五美元。」他並沒有對坐在客貨兩用車後面座位上的警官多瞟幾眼,他們身上還蓋著東西。
耶爾還沒有發現任何較肯定的疑犯。沒有任何關於前僱員心懷不滿的報告。從警察掌握的犯罪管理信息系統那裡,還沒有得到有關潑灑鹼液或酸液事件的消息。汽車事故的一個受害者感到去年他受到急診室很差的治療,醫院董事會為此寫了好多封信,可是他現在住在馬薩諸塞州。不管怎麼說,耶爾在信息諮詢與監測系統查詢了他,並沒有任何結果,並沒有截獲什麼有用的信息。
「她在哪兒?」
「還有什麼?」
多爾頓身子向前傾著,在他們向左轉離開勒孔特大街接近停車場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布萊克,這名年齡較大的加州大學警察局警察把身子探進窗內,從他那裡,他們了解到案件情況。他頭戴一頂棒球運動帽,穿著印有加州大學停車場字樣的短袖汗衫。
「休·多爾頓,你這個混小子。我可以肯定你絕對不會陞官的。」
在戴維從南希病床周圍的帘子之間經過時,南希幾乎動也未動,雖然他竭力把帘子弄出響聲,好讓她知道他的到來。她的身子微微欠了欠,往上拽起病號衣直到可以遮掩她食管切除術的傷疤。戴維立刻發現這種細小端莊的舉動真令人憐憫,催人淚下,這也使她的臉大大地變了形。繃帶從她的病號衣里解去了,他們就在那個部位揭去老皮,好植上從鎖骨上取下的皮。
「她是個好警察。了不起的女人。智商是我的兩倍,長相也比我強許多。」他淡淡地微笑,「只是不多言不多語。」
「你以後能夠看到這一切。工作會讓你度過艱難的時光。」他的話聽起來很老套,很愚蠢,甚至他自己聽起來也有這種感覺。
戴維蹲了下來,把他的前臂平放在她的床上。
他領悟到她臉上驚恐的表情。她的眼睛呈奶白色,深陷而看不見東西,像《麥克白》劇中的女巫一樣。減張力縫合已經從額頭到下巴把整個臉縫遍。
他們靜靜地坐著。頭上的燈光總是讓他頭疼。
耶爾拔出左輪手槍,在眼前晃了晃,儘管他們是在地下停車庫裡。
「我不想再工作了,」南希說,「不想九九藏書跟人們在一起。」一點口水從她的嘴角流出,流到臉頰,一直流到長枕墊的邊沿。
「遊戲結束了,」他說,「想玩嗎?」他把遊戲讓給耶爾去玩。他輕蔑地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注意著急診室門口的動靜。
「我恐怕不。」我恐怕,我恐怕——他考慮到這種構想。它沒有傳達什麼,聽起來是多麼地超然。這個女人瞎了,傷痕纍纍。在她又能夠吃硬的食物的時候,她會經歷吞食的痛苦,她也許會正常地反芻食物,她的食管會結痂,會收緊,導致約束,「我恐怕修補不了全部受損的部位。」
任天堂掌上遊戲機在多爾頓的手裡發出悲哀的噪音,他咒罵著,捶擊著自己的膝蓋。
「我已經在襯衫下帶了個攜帶型的。如果我把槍弄到腰帶上,我就會看起來更臃腫。」
「她是個好警察。」
耶爾搖搖頭。
從早晨拖到下午,救護車內的幾張凳子坐起來越來越不舒服了。耶爾和多爾頓時而從加西亞那兒得到提醒,給在內部搞接待工作的官員打了幾次招呼,但是來的絕大多數病人和工人並不可疑。布萊克跟新聞採訪車裡的人有過一次爭論,那輛車試圖從停車場開到救護車停車場,布萊克成功地擋開了,而沒有露出他的真面目。
「人為什麼不更加年輕一點?在停車場工作,你應當在軍事院校找個二十二歲左右的來干。」
「整個校園裡的綜合大樓的停車場的工人們一直在換班。每個星期都有新面孔。」
「好的,」戴維說,「好的。」
耶爾點點頭:「他是這麼考慮的。」
他又一次說話時,聲音有點刺耳:「還有,你把屁股上的紗布弄到前面了。太顯眼了,特別是帶有拉帶。」
多爾頓清了清嗓子,提高點嗓門說:「對你的那個無家可歸的傢伙來說,明天要穿上骯髒的鞋子四處活動了。那雪白的銳步牌鞋子讓人一看就明白了。懸挂東西的入口處是個停車的地方。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巡邏,以防止我們的精神病人向行人投擲帶鹼液的氣球。讓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警察局的汽車開來,不時對他搜查,使他看上去是合法的。那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我希望你不要把人埋伏在樹上——這可能把我們那傢伙的躲藏之地給搶了。」
「我們的男孩子們從今天早晨五點以來一直在安睡。」耶爾說。他身體前傾,拍拍司機。
「謝謝你。」他說。
「從七十七街。你怎麼找到他們的?」
他搖搖頭,想起南希的眼睛不可能見到他的動作,便說:「不。」
「不要再添了。」她聲音混濁地說,「不要再添了。」她的嗓音是沙啞的。
「好的。完了。」
「是的,九_九_藏_書」戴維說,「我很抱歉。」
「她身上有些疤,不過她會好起來的。」
「我聽說他也傷了桑德拉。她還好嗎?」南希聲音平平的,嗡嗡作響,話語中的詞都混為一體了。
「噢,對了,」他說,「我和加西亞都是在軍事院校畢業的。」
「為什麼?」她停頓了一下,吸著氣,「為什麼不?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做呢?」
「傑里,把車子開過停車場的電話亭,進入急診室停車場。我們開過去看看它像什麼?」
「她去年死於交通事故。車子拖倒一個人,又突然一個急轉彎,靠近另外一輛車子把她夾住了。那個傢伙並沒有喝酒或干其他什麼。他只是彎腰去拿收音機。」他雙手攤開,然後拍打他的膝蓋。
「那兒有許多很好躲藏的地方,可是我們推斷如果有人從東邊進來,會被亭子里的閉路電視拍攝到。」靠近救護車停車場人口處的亭子里,有一架閉路電視攝像機,停車場朝下朝東的汽車都能拍下來。它拍攝的範圍很廣,凡是繞來繞去從那個方向進入救護車停車場的過往行人都能捕捉到。耶爾實在是花去太多的時間來注意拍下的片斷了。除了偶爾有穿著低領口連衣裙的婦女,他沒有發現多少有興趣的。
「好吧。」布萊克揮手讓他們前進。
一想到攻擊者逍遙法外,還在策劃,在人群中活動,戴維的嘴唇便收緊了,「還沒有。」
耶爾聳了聳肩。
「我們只能抽出六個便衣警察,」他接著說,「我想在別的地方他們更有用。」
「施皮爾大夫。」由於鳴啡的作用,說話時整個舌頭顯得僵硬。
多爾頓點點頭,彷彿加西貶能夠見到他似的。
戴維一聲不響地拉著她的手,跟她坐在一起,這時她回復到麻醉后的睡眠中。他並沒有做出回答。
「我不想變成瞎子,」她哭泣著說,「我想見到東西,見到草呀,人呀,想看電影。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受到這樣的報應?」
這輛客貨兩用車沿著下坡道開著,進入地下救護車停車場,又漫無目標地沿著路邊開到救護車按雙排停車的位置。加州大學洛杉礬分校急救車以印刷體大寫字母寫在側面;車后的窗戶封住了。耶爾把車門打開,走了出去,很快地從救護車的後門經過。多爾頓也這樣做了,隨手把門砰地關上。兩個警官坐在凳子上,從後面的窗戶向一邊盯著。這輛區間運輸的客貨兩用車在狹窄的空間轉了個彎,從他們身邊經過,從救護車停車場開了出去。那些鋼筋水泥柱子底部漆成藍色,襯托著柱子左邊的停車線。在那外邊,靠近入口處,鏈條式的柵欄圍著設備庫。不少自然光照到上坡道上,頭頂上一排九九藏書排霓虹燈把救護車停車場的遠處映成了單調的黃色。
「沒有什麼。你沒有干出什麼要受這樣的罪。」
「你的一半形膜已經失去了。我恐怕沒有足夠大的部位縫進去。」
他一聲不響地站在她面前,彩條狀的美妙夕陽的光束披灑在兩人身上。
從其他幾個角度進入死胡同之後,耶爾和多爾頓已經決定進行暗地裡監視。儘管攻擊點一直指向醫院,把醫院作為南希·詹金斯與桑德拉·伊之間的主要紐帶,但是多爾頓一直在調查這個次要的可能性。比方說,兩個受害者住在同一賓館參加一個醫學學術會議,她們被當做賓館客人名單之外的懷疑對象而被挑中了。不幸的是,她們並沒有同時去旅行,也沒有參加任何類似的會議。根據她們信用卡賬單和記錄,在最近六個月雙人房間並無進去過的工人或服務人員。多爾頓發現她們倆在同一天都收到聯邦快遞時,有過短暫的激動,但是有幾個電話證實包裹是從不同路線寄出的。醫院的文檔一直很難得到,跟其他醫護人員的交談也很少能顯示有關南希和桑德拉兩人在一起接受治療的情形。這看上去越來越像是:她們成為攻擊的目標,只是因為她們與這個醫院有聯繫而已。
儘管耶爾一直讓前面的窗戶開著,然而救護車停車場的空氣仍然很混濁;他們不發動車輛,不發動起來就用不了空調。他們總是吃著同一種午餐——從傑里商店那裡買來的三明治。下午剩餘的時間里,醫院里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三溴酚鉍——黃色的抗菌素——已經遍布她的臉上所有植皮的地方,外面裹著用礦泉水浸透的藥棉。
多爾頓把頭往後一揚,閉上眼睛。
她的頭緩緩轉動過來看著他。她的反應輕鬆而倦怠,似乎她在潛游。
「你找到一個可以互致問候的朋友了?」
「搞什麼鬼名堂?」在他們離開的時候,多爾頓咕噥了一下。
耶爾咬著雙唇不致笑出聲來。
多爾頓坐在那裡,透過救護車塗了顏色的窗戶往外瞧,而沒有去看耶爾:「你該會問問我的妻子出了什麼事啦。」
「很抱歉,」他說,「要知道你是受到特殊護理的人。」
「那麼我想這就是你高明的偵探技巧了。」他的手指碰到了襯衫下的話筒,按了一下開關。既然他們在電視上都露面了,也就沒有必要用代號說話了。
「那是政治,」耶爾說,「他們還在開玩笑,我們竭力從他和蓋恩斯那裡了解案情,因此我們對布萊克網開一面,此外,如果再來第二次攻擊,我們並不太在乎分享情報了。現在這絕不只是個有吸引力的案件。這是他媽的禍害。」
她喑啞著嗓子,以粗大的嗓門在哭九九藏書泣。
「那麼孩子呢?」
「她吞食了什麼嗎?」
多爾頓呻|吟了一聲,在座位上坐直了些。
一定還會有人受到攻擊。
「變得大胆些了,他是不是這樣,小子?他在人行道上攻擊了南希。差不多就在我們所坐的地方,又攻擊了第二個姑娘。」多爾頓低頭望著,彷彿他能看穿救護車底板似的,「到這兒來,就在急診室附近。」他的頭猛地抬起,「我們在醫院的東邊看到了什麼?植物公園裡有人嗎?」
「已經得到照顧了。嗨,聽到凱西的消息,我很遺憾。」
她的頭看上去就像五十年代恐怖影片中的變異型昆蟲。
她在柔聲地哭著,虛弱地搖著頭。她的眼睛不能再流淚了。
「沒有,她是幸運的。鹼液沒有噴到她的眼睛。」幸運。另一個醫生附和著說。
耶爾並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不想幫助其他人,」她說,「再不會了。」
多爾頓的臉抽搐了一下,臉上的皺紋也隨著動了一下,之後又恢復了原樣。
「從加州大學警察局要來的,說句公道話,他們對在這兒停車的情況有更好的判斷。」
「她的母親把她帶到北方去了。她現在在斯坦福治療,離家更近了。我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這並不比綁在你這個傻瓜身上的黑不溜秋的大磚頭更顯眼。」
戴維不知不覺說起話來:「……在四五天之內,讓那些支持物消失,看到移植皮膚是否長好。縫線用的是羊腸線,因此它們會慢慢被吸收的。我堅持馬上用塑料牽住。所植的皮與你鎖骨上和耳廓後部位的皮膚顏色非常相稱,他們再從你的大腿外側拉一點皮……」
加西亞表面上假裝在襯衫下搔癢,便打開話筒,「耶爾,耶爾,加西亞。往下說。」因為他嘴唇沒有怎麼動,他的輔音發得不如母音清楚。
多爾頓和耶爾從座位上將上坡道看得清清楚楚;任何迎面開來的車輛和走過來的行人都必須從他們的右邊經過。在上坡道以外的地方,一塊草地清晰可見,停車場轉彎處和停車場的邊緣也是這樣。
因為這件案子非常引人注意,因此不用進行多少遊說,就使延時監視得到批准。局長親自找到市長,他設法爭取到六個秘密警察加入進來。耶爾在西洛杉磯站已把情況告訴了他們。耶爾已經要求多爾頓不要出席新聞發布會,這樣他可以用新的眼光來評價暗地裡監視的做法。
「怎麼樣?」耶爾問。
「先生,」傑里說,「我們是在往急診室去。我認為在急診室外短暫停車不需要付費。」
「首先,洛杉磯的太陽當頭照著,襯衫上卻沒有什麼汗跡。那小包再明顯不過了——他媽的,他們是歐洲的園藝工嗎?另外他們的頭髮梳得read•99csw.com有點高,有點直,對於這一點我們沒辦法。」
「那兒沒樹。我們有個黑人婦女在裏面接待處工作,一個白人男勤務兵站在離另外一個入口控制點很近的地方。」
手術后三溴酚鉍的邊沿已經回疊,包紮起來像個包似的,讓新植的皮貼近傷口,以便傷口吸收。如果皮膚移植沒有做的話,那麼傷口愈合時就會收縮,相貌也就會走形。損毀外形的收縮會作用於整個形體及其大小的改變——讓鼻孔模糊,眼睛下垂,嘴唇伸展得很寬、很薄。多皰性抗菌素藥膏在減張力縫合處以球狀凸現出來。發炎——那是下一場較量。
「他原來就是這麼考慮的。」
多爾頓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輛洛杉磯機場往返班車的後座上,耶爾笑嘻嘻地望著他說:「窗戶都是淡色調,」他說,「我們被掩護起來了。」
「不。」
多爾頓微笑著說:「加西亞,你這個波多黎各的懶鬼,你要是不想在那兒干,至少也裝得像樣點。給襯衫的前面灑點水,胳肢窩也弄濕點。對你的好朋友也這麼說。」
「南希,」他輕聲說,「是我,戴維。」
她的頭在前後不停地動著。
「做得不錯,找幾個墨西哥人做園藝工。你是從東南部還是從七十七街把他們弄來的?」
「可怕,」她說,「太可怕了。一個男人對著我來……」她弄出嘆氣一樣的嗓音,「他們抓到他了嗎?」
在耶爾伸展身子的時候,他的雙手觸及到救護車車廂的兩壁。多爾頓在那條小凳子上移動一下身子並哼了一下,然後對了對錶。頭兩次攻擊發生在清晨,中間相隔兩天。最後一次攻擊是在星期二,現在是星期四的早晨了。
「就是另外一個入口控制點?」
「他們說我不能做角膜移植了。」
「每隻眼睛都是?」
「我就一直這麼坐著。」他說。像耶爾一樣,多爾頓戴著一個監視鏡,一個明亮的塑料管掛在他耳朵周圍,彈簧夾藏在頭髮下。那根管子與消失在他衣服后領上的一根金屬絲相連,固定到一個摩托羅拉長劍牌收音機上,這台收音機系在他喜愛的一個把手上。
「每一個傻瓜都有他的輝煌時期,你是不是檢查過噴水龍頭計時器?我們不能老讓你往身上潑水,像個新手一樣。」
「如果我們的這個傢伙熟悉醫院這一帶的情況,新面孔可能會使他感到奇怪。」
「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她?」
「對,從醫院本部到急診室有個走廊,但是我很相信那個病態的傢伙還會在這裏尋找攻擊者的。越是開闊,越是接近街道,越是容易出危險。」
「兩個女兒:一個九歲,一個十二歲。」多爾頓伸手去拿錢夾中的照片,但是他又止住了,說,「算了。」
「桑德拉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