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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克萊德用他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顫抖著說:「外面太可怕了,警察和人們都想打聽我的消息,我是不想離開這個房間,絕不!」他那堅定的目光讓戴維暗暗吃了一驚。
「就在你下太平梯的時候。」
戴維點了點頭,多爾頓費勁地跟在耶爾的後面,面對著對講機傳達命令,他走過來像打棒球似的拍了一下戴維的臀部。
「我並不愛你。」戴維笑著說。
戴維到了詹金斯面前俯下身去,把他稍稍向門的前面挪動了一下,痛得他叫了起來,沒有傷口出血。戴維從夾克衫的口袋裡取出聽診器,脫下夾克衫並將它捲成一團遞給詹金斯,「墊著。」說完用聽診器檢查他的肺部,剛好在傷口的下面。呼吸音正常。
「噢,」耶爾說,「這樣更好。」
耶爾對戴維那血跡斑斑的襯衣瞥了一眼,關切地問:「傷勢重嗎?」
克萊德的拳頭揮向戴維的臉上,戴維毫不客氣地甩開了他的手。克萊德嗚咽著,喘著粗氣,嘴裏還不停地嘟囔著什麼。他掙扎著試圖順著牆壁站起來,卻失敗了。戴維強忍著怒火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想到南希那扭曲的面容,想到他在吻黛安娜時她那畏縮的情景,怒火在他心中強烈地燃燒著。
透過頂彎的百葉窗,戴維看到那輛地毯清潔車穿過街道旁的衚衕。對面三樓上的兩隻手電筒閃爍著。戴維覺得內心一沉。他意識到詹金斯、布朗納和其他的人已經去了彼得的老綜合治療室——那兒還在使用並且也列在醫院的目錄上。像新的綜合治療室一樣,它也是在韋斯特伍德和勒孔特的角落裡。如果他能夠向他們報告他的確切位置,話筒將會把他的話傳送給外面的警察們,可是眼前他無法辦到。望著手電筒光柱照到對面街上黑暗的房間,戴維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報告他的位置,又不使克萊德發現不正常。警察們透過黑暗的窗戶也絕對弄不清他的手勢。他只是祈禱,克萊德絕不要注意到從另外一個建築物射來的手電筒光柱。
「那讓我……」克萊德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就讓我呆在這兒吧,別把我交給他們,哪怕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徹底崩潰了,失聲痛哭起來。
戴維把頭移到窗子邊,以便讓強烈的燈光透過頂彎的百葉窗木條,照到他側面的窗子上。他希望詹金斯和布朗納能夠發現這個地點。
「是嗎,克萊德?」他略微轉動一下頭部,這樣他的面頰可以接受光柱,於是又轉動一下頭部,形成一個晃動的光,好吸引警察們的注意。
戴維蹲在他旁邊,並沒有理會他在襯衣下扭動的手。詹金斯的子彈打中了他的腹部右上方,留下一個圓形的小洞,子彈是從下面的某個角度剛好射中他的肋骨下部,很可能傷及肝臟。克萊德喘著粗氣,血透過他的指間一下子涌了出來。
克萊德在撥弄耳鏡桿的時候發出咔噠一響,這時一個光柱照到戴維的後腦勺上。
戴維緩慢地、痛苦地沿著金屬梯子爬下來,聽診器在胸前晃悠著,手裡的槍沉沉的。他走進大樓的內部,只見空蕩蕩的漆黑一片。手推車和斜放的木板的影子令人毛骨悚然。可以藏身的地方有很多,戴維猛地掀開一輛手推車上的塑料皮,下面只有碎石。
一陣沉重的腳步震顫了整個樓梯井——警察們正向彼得、詹金斯和布朗納那個方向走去。戴維一瘸一拐地走到窗戶邊,外面的太平梯蜿蜒而下,直至勒孔特街對面那幢大樓的建築工地。這座建築是片狀岩石平面和雜亂無章擺放的厚木板的混合體。被壓彎的腳手架的正面被修理過了。
克萊德緊握著戴維的手,雙唇顫抖地說:「好,好。」
戴維突然意識到,他的生命正處於千鈞一髮之際,他知道,在扳動扳機之前,這個小子會把槍抵到他的額頭上。
黛安娜一臉茫然驚恐的表情。
戴維用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替他合上雙眼,然後默默地站起身來。
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才適應了昏暗的搖曳不定的燈光。克萊德沮喪地坐在遠處的牆邊。無力地將手槍夾在兩腿之間。他的臉紅紅的,有許多小膿皰。他啜泣著,咕噥著,頭向前傾,然後往牆七狠撞自己的頭。他停下來又用雙手擰起自己的臉來,用槍托敲打著自己的頭頂。
接著布朗納一瘸一拐地自己走進來,手上的繃帶滲出了血跡。一個穿制服的警察護送著他,他們走過戴維的門口卻沒有留意到他,不一會兒,過來的是彼得的輪床,被急診室的工作人員擁著,彼得顯得有些激動,但是很虛弱,戴維無法看清他的臉,卻很清楚地看見他腳上的支架,彼得伸直了腿,一塊布從他腳踝處金屬支架上掉了下來。是醫院工作服藍色的布塊,是克萊德醫院工作服褲子上的一塊破布。
「這裏什麼時候被封鎖的?」
耶爾腮幫一緊,說:「我們會抓住他,他跑不遠。」
戴維下了車,焦急地掃視著空無一人的大街。
憤怒和悲傷交織在一起,從戴維的五臟六腑中升騰起來。他蹲在彼得的身邊,扒開他的一隻眼,接著又扒開另外一隻眼。他看著擴散的瞳孔,放心了。兩隻手指搭在彼得的脖子上,數了十秒鐘的脈搏,然後乘以六。略微偏高,大約每分鐘跳動七十五次。
克萊德把頭往後一縮,像是挨了一巴掌似的。槍在手裡微微一晃,但依然抵著戴維的前額。
戴維再次俯下身,取下聽診器檢查了他的心率——心率過快,他的急診室的本能激發出來了。
那幾個警官像哈巴狗似的虔誠地尾隨著黛安娜;黛安娜扶著戴維進入十四號診療室,這是克萊德住院時住過的,黛安娜把戴維扶坐到檯子上。
「我吃藥,吃了很多葯,可是那些葯根本不起作用。什麼作用也不起。」
「你這個軟骨頭,幹得好。」他擦著腿上的腫塊。
「我們給你找個房間。」她說。
「我可以走近一點看看他嗎?」戴維就像對一個孩子那樣,說得既緩慢又清楚。
「我知道。」戴維說。
「我以前只想好一點,那九*九*藏*書是我過去想的一切。」克萊德絕望地用頭撞擊著牆壁,整個停屍房發出沉悶的震蕩聲。
他把耳鏡桿插在褲子後面,從遮掩處走出,然後把手從背後放到身體一側。克萊德嚇了一跳,立即瞄準起戴維。戴維沒有突然動作,只是祈禱克萊德的手不要扳扳機。
他從韋斯特伍德側轉過來,將車子倒進一個巷道,進入了彼得的四層樓後面的停車場。彼得的車子——一輛灰色的寶馬牌轎車,那車在靠近輪子的地方有一個手動剎車裝置向上翹起,還是在通常停靠的地方,但就是沒有警車。
黛安娜向門口走去,從附近的手推車上隨手抓了副手套,「別到任何地方去。」丟了這句話她扭頭就走了。
但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而是傳來低沉而高興的聲音:「你打算用醫生的這個玩意兒打我?」
戴維徑直走著,吸引了病人和其他醫生的目光。傷口仍在流血,而且每走幾步,地上就會留下一滴血印,此刻的他完全陷入對這起複雜案件的思考之中,他向另外一個較為安靜的大廳走去。
克萊德因為呼吸不均勻,用顫抖的聲音說:「他們……他們在這兒不會看著我。」他示意吊在那兒的屍體。
「好的,」戴維說,「你不必傷害他。我現在在這兒。你可以嚇……你可以直接嚇唬我。只是讓我先給彼得檢查一下,」他沉著地、慢慢地指向彼得那兩條不能動彈的腿,「讓我……」他的嗓子哽咽住了,以至於沒有說完話。
戴維將聽診器掛在脖子上,站起身來,他的傷口仍舊在流血。
黛安娜把手中的表格丟到了地上,三步兩步就跨到戴維面前,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他一隻手吃力地摟著她,另一隻手捂在傷口上。他們鬆手后,她的工作服上衣沾滿了他的血。
戴維立刻放下槍,隨著一陣巨響,又一道強光射到他的身上,原來是架直升飛機。戴維急忙舉起雙手,這時他一側的傷口像火燒火燎一般。
詹金斯重重地靠在門上,又做了個鬼臉說:「我弄錯了地方。穿過這條街的六個單元,我和布朗納看見有燈光,便上來看看情況。」
「我保證讓你知道害怕,」他說,「這兒又深又暗,像口井一樣。我要把你扔進去。」
他的兩手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溫柔地吻著她。她依偎在他的懷裡,而他也呼吸著她頭髮上的香味。
克萊德的臉上被指甲抓得一條條血痕,有些血痕上還有血珠。他面對著門——戴維無法偷襲他。克萊德對著彼得的身體說:「你真不該那樣。」
克萊德仰頭望著戴維,他的面頰閃爍著汗水發出的光,呼吸很艱難。
「現在你必須跟我下去,」戴維命令說,「你需要得到救助。」
房間里陷入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倆的身上。
準備室的燈也關了。戴維摸黑來到停屍房的巨大木門前,轉動門的把手時,發出咔噠聲響。這時,他站在從裏面放射出的光線下,室內到處瀰漫著福爾馬林的惡臭。那些成排吊起的死屍微微晃動著,鎖鏈或鉗形釘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戴維順著地上的血跡看見克萊德無力地癱靠在遠處的牆壁上,一隻手戴著手銬,另一隻流血的手緊緊地握著,在那兒痛苦地呻|吟著。
「別耍花樣。你在這兒想欺騙我,娘的,娘的……」克萊德搖晃著他的上身,眼睛緊閉著說,「三、二、一,從後門……」
「這兒,」他大聲地喊著,「我在這兒。」
「從這裏往後退……」
戴維走近敞開的門,緩慢地向前移動,手裡抓著金屬耳鏡桿。哭聲繼續著,不時被咕噥聲和掌擊聲所打斷。戴維到了門框邊,輕輕地把臉貼在門上,微微轉動著頭,以便用一隻眼看屋裡的情景。
布朗納已經衝到房間的中央,用右手抓住克萊德,並把他壓在身子底下,他費力地用槍對準克萊德的胸口,但是克萊德咬了他大拇指根部肥厚的一塊肉,滿嘴血紅的一塊血吐到地面上。布朗納呼天搶地,扔掉了槍。戴維想竭力爬過去拿槍,可是由於疼痛而動彈不得。
他低下頭,注意到在他的血跡前面有另一條血跡,克萊德已經中了彈。
一個推向外科診療室的輪床被一群醫護人員圍著,飛速地經過戴維的門口,黛安娜正彎著腰,調節著聽診器,並大聲吩咐著大家。在慌亂的人群中,戴維看見詹金斯的臉,那張臉痛苦而又憔悴,不過倒是十分清醒的。
戴維放下聽診器,從詹金斯毫無活動能力的指頭中拿起手槍,走進大廳,槍在他的手裡既沉重又彆扭。大廳的一扇門被踹開了,他艱難地走了過去,身後的地毯上留下了一大串血跡。
他拿起克萊德的手,是熱的,上面有粘連的鮮血。
「不,我不能。」
他的耳朵嗡嗡地響,嘴巴也抖動起來。他想下樓去——耶爾和詹金斯現在應該到了。但是彼得需要及時的醫藥護理使他呆在原地沒有離開。戴維不忍心讓毫無知覺的彼得和克萊德呆在一起。
戴維躺在檢查台上靜靜地思考著,注意到自己均勻的呼吸,他發現急診室里的震動聲響有一種奇怪的舒適的不和諧聲——猶如輪床碾過瓦片、手術刀落到盤子上的聲音,監視器發出的嘟嘟聲,宛如從群山和空谷傳來一般。
在他身後,另一個人鬆了口氣,是多爾頓,他轉過身來,用對講機大聲呼叫些什麼。
一陣惡臭襲來——是福爾馬林。
「對不起,朋友,這兒被封鎖了。」警察說。
克萊德的呼吸愈來愈微弱了,那迴響著的喘氣聲打破了停屍房死一般的寂靜,「你會跟我呆在一起嗎?」
那輛地毯清潔車在他身後幾個街區就要趕上來,但是又落後了,他見不到了那輛車,突然在聯邦大街他遇上紅燈。他不停地對話筒說話,向警察們提供他現在所處的位置。
「抓住我的手,」克萊德哭喊著,「求,求你,別離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他吃力地喘著氣,血仍然在流。他死死盯著戴維。他設法再去抓牢戴維的腿,但九_九_藏_書是沒有夠到。
槍又啪地打在他的頭上。
「我沒有什麼好去恐嚇人了,」克萊德咕噥著,噪音消失在他的胸膛里,「除了你。」
克萊德繼續晃動著,嘴唇一聲不晌地動著,但是眼睛又睜開了。戴維略微向前緩緩移動了一下,彼得的身體從辦公桌的後面顯露出來。
「我要去急診室。」戴維說,轉身顯露傷口,警察立即放行。
戴維緊握起拳頭,猛地扭動一下頭,避開槍口,一個勾拳擊中克萊德的耳朵。他又狠狠地敲打克萊德的頭部,克萊德喘著氣,手槍在手中產生后坐力,子彈射到窗子上,恰恰是戴維的頭部剛才所在的位置。克萊德的身子癱到地上,著地時啪的一響摔得很重。戴維蹲伏地壓在他的身上,一隻手制服他拿槍的手,並用膝蓋費力地抵著克萊德的氣管。克萊德喘著氣同他搏鬥。戴維的手臂猛地摳著克萊德的前臂,但是克萊德始終沒有丟下手槍。他緊緊握住武器,槍管來回地指向開著的門。
「別再跟我打了!」戴維咬緊牙關大聲喊,「住手……」
戴維再也不能等待警察的到來了。
戴維慢慢地將一隻手抽回放到背後。他剛剛抓到耳鏡的金屬桿,突然克萊德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了。
戴維飛快地開過林肯大道,又向右呼嘯在維爾希爾道上,朝著彼得的辦公室開去。他一邊向話筒呼叫,一邊又竭力聽著耳塞,這樣反而使兩種努力都沒有效果。耳塞里爆發出巨大的喧鬧聲,讓他的頭猛地向後一抬,然後中斷了。。那個數碼傳送器出什麼毛病了嗎?只是關切,幫不了彼得的忙,因此他竭力清晰而實際地考慮著。從他所聽到的,他知道彼得有了麻煩了:克萊德一直在想方設法去傷害他,以嚇唬戴維。警察們會很快到達彼得所在的房子——甚至可能現在他們已經到了,但是戴維還得儘快趕到那兒。在這個可能的僵局中,克萊德肯定會提出跟他對話。
克萊德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戴維動起了惻隱之心,這種感情涌到他的嗓門,他的眼睛,他的面孔,說話聲音也顫抖了:「如果現在不跟我下樓,你會死的,」他帶著一種緩慢的衝動說,「你明白了嗎?」
戴維的身體微微調整一個角度,與克萊德保持一定的距離,彷彿要躲避定時炸彈似的。
戴維穿過勒孔特街向急診室走去,每走一步都要帶著鑽心的疼痛,圍觀的人群擁擠在人行道旁的鋸木架下面。一個新聞記者向戴維傾過身來,不惜用一整卷膠捲給戴維拍照。這時一隻戴著大手套的手橫到戴維的胸前,一名警察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一個勤雜工把覆蓋的屍體放在輪床上,經過戴維的房問門口,對中心工作區大聲嚷嚷:「停屍房需要一個空位!」說完便迅速離開了大廳。
一張黑色略顯蒼白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戴維很快呼了口氣。雖然屍體尚未腐爛,但是一股刺鼻的氣味從屍體袋裡溢出來,這讓他聯想到在彼得辦公室里克萊德身上的氣味。他慢慢地彎下腰,然後撩起克萊德工作服上的布片放到鼻子前聞了聞。
現在要一張輪床,把傷員送到急診室,然後縫合傷口。
這座大樓又恢復了平靜,在懸吊的片狀岩石的空問中,在夜空的映襯下,隱約顯現了醫院的輪廓。
知道他的生命掌握在克萊德的掌心之中,一陣恐懼波及戴維全身。克萊德好奇地打量著他。戴維的工作服上衣由於汗水的緣故貼到身上,他因此可以感覺到心髒的跳動,血液涌到臉上。
戴維點了點頭。
戴維聳了聳肩。
「克萊德,我將往前邁上一步。我要看看彼得。現在我就要做到這一點。」值得欣慰的是,所有的話都將通過隱藏的電線傳送到警察局。這使他減少了孤獨感。雖然如此,但他很奇怪是什麼使警察這麼長時間還沒有來到。
「也許他正躲在什麼地方,也可能已經死了。」耶爾一個熟練的動作就把槍裝進槍套。
布朗納晃動著手槍;戴維正好在他的火力線上。布朗納的手槍瞄準著,踉踉蹌蹌往前走,他的手熟練地一挑,從皮帶上小盒子里拽出了手銬。
克萊德注視著他好一會兒,熱淚盈眶地問:「為……為什麼?」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戴維沒有用電梯。他進入黑暗的樓梯井往樓上爬。推開三樓的門,瞄了一下大廳,一束喇叭形的燈光從彼得的房門裡射出來。他輕輕地走近走廊,薄薄的地毯上響著他的腳步聲。他聽到了低沉的痛哭聲,悲傷地嗚咽聲夾雜著很大的呼吸聲。
「快把槍放下,放下!」
黛安娜攏了攏額上的劉海,臉上又恢復了血色。
「是詹金斯,」戴維叫了起來,「快去。」
黛安娜緊緊地摟著他的頭,把他的臉埋在她的胸口說:「該做的你都做了,對不對?」她又往後退了退,蹲了下來掀開他的襯衣,用一個指頭輕輕試了一下傷口說:「傷口需要重新縫合。」
戴維的頭嗡嗡作響。
戴維的臉貼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費力地翕動著嘴唇說:「你傷口在出血嗎?」
守在大廳里保安台的拉爾夫,一聲不響地看著戴維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推開轉門進入一號大廳。在看見到黛安娜之前,戴維認出了加州大學警察局的那幾個警察,他們在認真地搜索著,很明顯,他們也知道克萊德就在附近。
從片狀岩石後面徑直走過來一個人影,揮動著胳膊,手裡還拿著手槍。他走到聚光燈下,在它的黃光下。那人顯得容光煥發……是耶爾。
詹金斯與布朗納衝進門,他們開槍射擊,發現克萊德的槍像指南針似的指向北方。
戴維緊握手中的聽診器,心裏琢磨著:我應該替他清洗一下傷口,去找外科醫生,注射嗎啡。他覺得心中的怒火一點一點在熄滅。
她扶著戴維走出大廳,中心工作區又歸於寂靜。
「你會沒有事的,」他說,「我先讓你在這兒獃著。」
他顫顫悠悠地向戴維夠過去,手銬在手腕上晃動著。這時戴維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而是非常https://read.99csw.com鎮定。他撐著停屍房的大門,讓它開著。
「我不是……我沒有,」他費力地眨著眼睛,然後閉上眼,就像戴維預料的那樣,說,「三,二,一,往後站……」
克萊德幾次喘不過氣來。在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卻是出奇地平靜。
「我們得送你去醫院。」
「都是我的錯,」戴維說,「我應該弄清楚是哪幢大樓,」他正準備再對麥克風說點什麼,看見詹金斯正用那隻沒有傷著的手胡亂地擺弄他的對講機。他把對講機拿到嘴邊說:「亞當三十二幢八號請求支援,請求支援,有人中彈了。我們在勒孔特街10800號三樓。他媽的,我到底在哪兒?」
一個大夫停了下來,給彼得的輪床讓行,轉臉正好面向房間里的戴維,他穿著一身白上衣,鼻樑上架著一副早已過時的眼鏡,帶著一個善胃得護胃器,黑胡椒色的頭髮一簇一簇的,從腦袋上蓬亂地耷拉下來,他的眼圈紅紅的,深灰色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後面顯得更加深邃。戴維驚奇地發現自己看見了埃德最近的面具。
「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戴維說,「噢,這不是槍傷,只是,只是縫針的地方掙開了。」
耶爾拽下帽子上的耳塞問:「你受傷了嗎?」
克萊德的臉抽搐著;他仍然控制著自己,沒有哭出來。他提起那條跛了的腿,用一塊紅布擦拭著小腿。
「見鬼,把槍放下!」
「記住是勒孔特街10875號。」詹金斯的語速慢了下來,過了一會又喃喃自語說,「要求派警察增援,他可能在大樓里走動,可能……還有槍。」他關了對講機,沒有受傷的手重重地摔到地上,呼吸一陣急促。
「他傷害了我,這個跛子。」他蹲到彼得的頭邊,眼狠狠地瞪著他。
黛安娜一愣,好一會兒才找到話頭:「我也不愛你。」
戴維看著克萊德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過了一會兒,克萊德的臉變得模糊了,戴維靠著他坐在冰冷的堅硬的地上。
戴維知道應該等待警察的到來,但是想到克萊德可能正在折磨彼得使他實在無法忍受。他一推,門一下子就開了。進到黑暗的室內,他慢慢地隨手把門關起,並沒有鎖上。
他一直凝視著戴維,忽然一陣急促的呼吸,一種訣別的神情掠過他的面頰,然後全身癱了下來,頭歪向一邊,額上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戴維將克萊德軟軟的雙手放回他的胸前。
戴維異常鎮定地走到他的面前。
一聲重濁的敲門聲,緊接著門被打開了,吉爾沖了進來說:「我們發現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右肩上有槍傷,剛好撞在救護車停車場那兒。」
「雙手抱頭!」
「彼得會沒事的,」戴維匍匐著前進。傷痛在他的腹部很快地蔓延開來,但是他仍然向布朗納爬過去。儘管布朗納的血流得很厲害,但是他額頭上的傷口並不很深。戴維抓起地上的聽診器,翻開他的眼皮,然後用電筒照他的瞳孔。瞳孔收縮得很好。
載貨電梯下到了大廳,門再一次重重地打開了,傳來了一陣忙亂的腳步聲。還有黛安娜焦急的呼喚:「戴維,你在這兒躲著嗎?戴維你在哪裡啊?」
戴維艱難地站了起來,濃濃的血很快地涌了出來,染紅了褲子,一時間,他覺得自己會暈過去,但是,這時他的腎上腺素又使他亢奮了,讓他很快清醒過來,疼痛暫時得到了緩解。
「你們沒有抓住他,是嗎?」
「你在幹什麼?你在摸什麼東西?轉過身來,轉過身來!」就在戴維轉過身來的時候,克萊德把他推到窗子旁邊。他的手抓住了戴維一側的傷口。戴維的前額撞到窗玻璃上,雙手抓住百葉窗,將百葉窗的木條都頂彎了。他憋出一聲痛苦的喊叫。克萊德把耳鏡桿索從戴維的褲帶中抽了出來。戴維很緊張,等待著杆子敲到他的頭上。
他匆忙地爬起來,盯著彼得,像是有個問題不知如何解決似的。他前俯後仰,臉一會兒激動,一會兒迷茫。他用手槍把手搔著自己的頭,然後用槍瞄準彼得。戴維沒有什麼選擇。
克萊德與布朗納搏鬥著,滾打著。克萊德的手槍開火了,打飛了一塊牆面。布朗納終予壓到克萊德的背上,克萊德握槍的手在身子底下猛地挪動著,布朗納抓住了克萊德的另一隻手臂,把它擰到背後,將手銬啪地扣到克萊德能夠活動的那隻手腕上。
戴維目不轉睛地望著門口,那門已成了碎塊,他準備一看到克萊德就閃開。他用顫抖的手開了燈,對著燈光直眨眼,看到房間是空的,窗戶一直開著,窗檯下是克萊德丟下的槍。
戴維按四位數打開了設有密碼的鎖,一直向後面的迴廊走去。他慢步來到電梯前,屍體就是從這兒送往停屍房的,電梯吱吱嘎嘎地上去了,那盞亮燈讓他不知不覺地緊張起來。
「你是說他中彈了!」
「你不會,不會離開我,直到這一切都結束了,是嗎?」
砰的一聲,電梯穩穩地停在七樓,門開了,戴維穿過昏暗的迴廊走進解剖實驗室,又一扇門,又一個四位密碼。往日緊閉著用來盛放屍體的解剖台,門正大開著,這看上去有點像炸開了口的豆莢,桌子擦得很亮,在桌子前面放著一卷粗棉布,前些天,克萊德還用它來做枕頭,像吸血鬼一樣躺在解剖台上,檯子的邊上是堆垃圾,有夾肉麵包的包裝袋,橘子皮,變了形的酸奶杯。再就是一堆散放著的解剖刀、剪刀和燒杯,當然還有盛放洗滌劑的罐子。
戴維和詹金斯互相注視著對方尷尬的處境。詹金斯的頭向前傾斜著,下巴耷在胸前,他的呼吸牽動著肩膀上傷口邊沿上的纖維織物。他的胳膊無力地垂著,傷口無疑在影響著前臂上的淋巴管。
「我想是的。詹金斯開了一槍,瞧這兒,都是血,還有他的槍,我想他可能傷得不輕。」
為了壓住傷口,戴維走上斜坡,穿過公眾健康服務中心附近的樹叢——克萊德曾經被逮捕的地方,路過他偷襲南希的起伏不平的人行道,走近了克萊德襲擊read.99csw.com過桑德拉的救護車停車場。
「是的,是的。」克萊德說。
戴維注視著這個暗色的、有些凹凸不平的屍體袋。那屍體又長又大,有點像克萊德。戴維的腳剛一觸及地面,傷口就像火燒火燎一般。他拖著步子來到輪床前,俯下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拉開拉鏈。
儘管詹金斯受傷的手臂不能動,但是他的手還是緊緊抓住手槍,巧妙地向上對準克萊德開火。當槍聲迴響在空空的房間里時,克萊德跑出門外進到大廳里。牆壁成粉碎狀掉落下來,接著是一陣寂靜。
「他襲擊了彼得,」戴維說,「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傷害彼得時,我趕到了。我們打起來,但是他跑了。他在韋斯特伍德的什麼地方——警察們正在搜索那一帶呢。」
戴維的雙手在彼得的後腦勺上移動著,直到發現出凹陷的一塊。這血腫不太嚴重,彼得不會有事的。
「上帝,別讓他們來找我。我怕他們,怕極了。」他的腿在血跡斑斑的地板上無力地蹬著,「痛死了,主啊,快來救救我吧。」
戴維瞥見克萊德臉上有愧疚和痛苦的神色。克萊德開始意識到戴維凝視的目光,他眼中更憤怒,變化如此之快,就像戴上了面具。
戴維略微搖了搖頭說:「彼得、布朗納和詹金斯都在樓上,他們受傷了,不過不是很厲害,詹金斯傷勢較重,也會好的。」
克萊德身上的氣味散發在房間里。其中摻和著其他氣味,一種令人不快的藥味,儘管戴維還不能確定這究竟從何而來。
戴維想到克萊德流了那麼多血,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忍受漫長而又痛苦的外科手術和康復過程,還要面對法庭極度緊張的審訊,監獄里惡毒的咒罵,牢房內的皮肉之苦,這時他認識到克萊德的選擇是不無道理的。
一塊片狀岩石在四厘米寬四厘米高的大樑上的一個釘子上弔著,微風吹得它微微晃動著,如同一個沉重的鐘擺。戴維將袖子卷過傷口,屏住呼吸,小心向那裡走去,艱難地從鋸屑和釘子上走過。
戴維向他們點了點頭,目光開始在擠滿人群的中心工作區搜尋黛安娜。過多的走動無疑把傷口掙得更大,血浸透了他的襯衫。黛安娜遞給他一堆文件夾,對著話筒大聲喊了幾句,然後又趴在膝蓋上寫些什麼。
「正常,有反應性。」戴維說,布朗納手上的傷口很深,需要及時處理以免感染,但並沒有流太多的血。
「我是你的醫生。」
他吃力地向詹金斯走去。詹金斯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門口說:「去,抓住他。」
電擊槍的電流肯定是從電子感測器中發射出來的。這就是說,子彈射穿了他的左腿。
「他至少在四分鐘之前就逃出去了,瞧這血跡……」
「噢,求你了。」
戴維從布朗納的手上抬起頭,然後說:「勒孔特街10875號。」
「他們不會起來離開我的。」他的臉在顫抖,嘴唇也松垂下來,傳出沙啞的哀求聲,「痛啊……痛死我了。」
「大樓已經被封鎖了,醫生護士都在樓上。你他媽的拿著槍在這兒幹什麼?」耶爾問。
克萊德拿著槍,發出不均勻的聲音。
戴維點了點頭。
戴維坐在檯子上,忍著疼痛,簡直喘不過氣來,他抽掉了傷口上的那些線,就像抽磁帶一樣,把那些線扔到地上。
正當他漸漸靠近的時候,片狀岩石突然向他飛來,一塊塊地碎落在他的腳邊。緊接著三道強光刺得戴維睜不開眼,身旁的木塊也在瑟瑟作響,嘈雜的聲音,強烈的燈光,霎時間整個一幢大樓似乎又恢復了生氣。
戴維從混亂狀態中理出一條思路,並使之形成像一件武器那樣的東西。
克萊德的臉一下子變了色,忙說:「噢,不,別這樣對我。我不需要任何救助。求你給我一片葯,讓我就在這兒了結了吧。」
「你根本沒有幫過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你從我身邊拿光了我所有的東西。我的房子,我的車子和我的鹼液。我不能……我再也不能接近別人,去毀掉她們的容貌了。」他轉動著手槍,用槍柄抵在戴維的臉上。戴維竭力不退縮,也不做出回應。
「我剛才問了你一個問題。」
「你們這些傢伙到底在哪兒?」他低著頭對話筒說,「為什麼到現在這兒還沒有警車?」他往後退著,觀察著第三層樓的旁邊部分。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燈光。或許,克萊德正在那兒折磨著彼得哩。
克萊德奮力地搏鬥掙扎著——用力扯著腕關節上鬆鬆的手銬。鋒利的手銬的邊沿刺向布朗納的太陽穴,劃破了他的頭皮。克萊德緩緩地掙著,使另一隻手也掙脫出來。手指緊緊地握著手槍,並猛打布朗納的嘴,把他從自己的身體上掀掉,布朗納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克萊德慌忙爬起來,閃過了詹金斯。
「我在跟你說話。」
「這槍是詹金斯的。」
原來埋伏在戴維周圍的那些警察也都開始一隊一隊地清場。他們沉重的腳步聲和武裝帶發出的刺耳聲使戴維想起軍隊隊列散開的情形。
兩個警察中較高的一個望著戴維所在的方向憤怒地說:「她怎麼像只上了發條的兔子,跟著她,我們真是活受罪,」他指著戴維那被血浸透的襯衣,然後進入中心工作區,「你最好把那些東西看好。」
漆過的欄杆上有三塊明顯的血手印。
他搖了搖頭,拾起戴維剛才掉在地上的手槍說,「躲在哪個陰暗角落,問題是他帶著上了子彈的武器。想得不錯。」
戴維立刻將一系列情形拼湊到一起,並且相當自信地做出判斷,他費力地朝大廳外面走去,經過早已亂成一團的外科診療室,又回到醫院的心臟地帶。
黛安娜又在喊他的名字了,在樓下大廳,但越來越近了。戴維忍痛彎下腰,收起聽診器,再掛到脖子上,然後搖搖晃晃一瘸一拐地從走廊走向黛安娜。
克萊德的一隻手往上摸,摸到戴維一側襯衫下的傷口,一隻胖胖的手指按住傷處的裂口。戴維感到一種灼|熱的疼痛,傷口的皮也被撕去。一眨眼功夫,他鬆開手。由於火燒火燎地疼痛,https://read.99csw•com戴維滾到遠處牆邊撞到了頭。他醉酒似的昏迷,臉貼在地面上,依稀看見克萊德艱難地站了起來。
戴維坐在那兒考慮著自己的事,他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事業似乎快結束了。他會收到許多其他地方工作的邀請,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錫達斯一西奈的人事經理多年來一直請他考慮去管理他們的公司部門,換個醫院似乎是挺誘人的,但他還是想給自己留幾個月的假期,這還是他工作以來的第一次呢。
埃德伸出小而尖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快速地眨著眼睛。面部表情生動完美。他輕輕撣起像一枚硬幣大小的東西然後用手捂住。是彼得腿上支架上的數碼傳送器,埃德的兩個指頭舉到額前做了三個敬禮的動作,在戴維還沒有弄清楚之前,他一轉身就消失在大廳里了。
「你當時是怎麼考慮的?」戴維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聲音說,「當護士們把你鎖在黑暗中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拉你的手,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一顆子彈射了出來,打得詹金斯暈頭轉向。他撞到門上,一股鮮血流出來,染紅了他的長袖圓領運動衫,肩部的血漬越來越大。他倒在地上,腿伸到了前面,像個洋娃娃的腿似的。由於肩膀上的傷,他拿槍的手也不聽使喚了,他試著用沒有受傷的手去拿他那隻傷手上的槍,但是夠不著。
他把摩托羅拉手機和壞了的耳鏡片扔進車的後部行李箱,路過一個垃圾桶,到達樓房後門,這門是用玻璃做的,玻璃顯然經過防碎處理,儘管在門把手的地方被砸得凹了進去,絲毫也沒有損壞。門已經被某種工具鑿開了。門虛掩著,印有超級巨星小卡爾像的包皮紙塞在門與門框之間,這樣,門不至於被關上。
「他偷襲我。把我打倒了。我打中了他的頭部。他現在動不了啦。」他拍打自己的頭,聲音回蕩在整個房間里,「他傷了我,我要……我要對他以牙還牙。」他語無倫次地咕噥起來。
耶爾的對講機響了,發出一陣難以聽懂的靜電噪音,但耶爾是聽懂了:「有一群喝醉了的大學生聯誼會的男生,在韋本和布羅克斯頓兩地周邊地區鬧事。我想你可以單獨去急診室,是不是?」
戴維做了個鬼臉,詹金斯手伸到戴維的肩后,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那兒我夠不到。布朗納和彼得怎麼樣了?」
「一直在痛,痛到腦袋裡了。那些吵鬧聲像是火車開過來一樣。惟一的平靜是在那些外圍地方,那裡很暗,沒有人看著我。」他的眼睛濕潤了,眼淚無聲地湧出,順著面頰大滴大滴地落下來。他祈求似的上前抱住戴維的腿,戴維起身後退了一步,聽診器從肩膀上滑落下來,在他的周圍,幾具發黃的屍體晃動著。
戴維的嘴唇張開了,顫動著。他閉上眼睛,不想說話,害怕自己會說出些什麼。他需要時間斟酌眼前的景象,找出恰當的話語,但是他幾乎沒有時間。
黛安娜把告示牌上的一個病員的名字輕輕擦去,一邊拍拍下面的縫槽,一邊喃喃地說:「我四點鐘要接范·坎頓的班,我需要……」當她看見立在門口的戴維時,頓時懵住了。
戴維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她臉上的傷恢復得很好,只留下幾條淡淡的疤痕。他感覺到自己熱情洋溢,面部早已表達了愛意。黛安娜靜靜地站在那兒,她的臉是那麼柔和,蘊含著一絲將至的微笑,綠寶石般的眼睛里透著冷峻脆弱卻又是那麼嚴肅的表情。
在這之前,一直陶醉在柔情蜜意中的黛安娜從戴維的擁抱中轉過身來,望著睜大眼睛帶著期待眼神的吉爾。
他想開口應答,卻還是幾乎要哭出來似的,於是,他從克萊德的屍體旁向後退了一步,凝視著地面,梳理了一下自己紛亂的情感?聽診器還在地磚上,彎彎曲曲的像條蛇。
戴維注視著他,他看見一顆罪惡麻木的心在軟化。
萬一沒有人能看到耳鏡桿從黑暗的樓房中發出的光,戴維想,不管會出現多麼危險的局面,他必須儘快地向外面報告自己的位置,便問:「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兒……?」
他在汽車後部的行李箱中尋找武器,但是什麼東西也沒有找到,哪怕是輪胎鏈條也沒有。父親的醫藥箱里塞著一個老式耳鏡,笨重的金屬桿伸在外面,他抓起並扯下了用來檢查耳朵的塑料頭。這金屬桿一定頂用。
克萊德用手移動著他的腿慢慢地從牆邊挪開,他小心地移動位置仰卧到地上,顫抖著的手銬擦著冰冷的地面發出幾聲凄涼的聲音,他伸出手慢慢地來夠戴維,但是戴維把他的手推開了。
「我不能那樣做。」戴維口氣堅定地回答。
「我要進去了。」他對著話筒和空空的停車場說。
詹金斯點了點頭,遠處終於傳來了令人愉快的警笛聲。
「嘿,施皮爾大夫,」一個化驗員大叫著,「回房間去,馬上就有人給你縫合了。」
直升機飛走了,聚光燈嚴密地搜索著每一個地方。突然間,到處都是警車,人們被勸說離開人行道,讓他們呆在鋸木架那裡。
「別動,」克萊德不假思索地說,「呆在那裡別動。」他用袖子擦了一下往下流淌的鼻涕。,「我控制著這兒的局面。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儘管克萊德很激動,他還是穩穩地站著,說話也清楚了。
「對不起,為我所乾的一切。要是這一切能夠挽回該多好呀。」克萊德說。
「別把我交給他們,」克萊德哽咽著,「求求你別讓他們抓到我。」
「克萊德被擊中了,」戴維對著麥克風說,「他丟了槍,我認為他從大樓東邊逃出去了。」他咬著嘴唇,忍著劇痛,俯身從窗戶鑽了出去,站在鋼筋結構上。風透過板架和橫樑吹了過來,手推車上包的塑料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不許動!」
當他看到兩條不能活動的腿從桌子後面伸出來,金屬條支撐著踝關節時,戴維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彼得身體的其餘部分看不見。在克萊德附近的牆角地上有一支電擊槍。
克萊德折斷了耳鏡桿,把它扔到一旁,問:「你就是要用這個來傷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