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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尋找身份 第五十七章

第二部 尋找身份

第五十七章

「我來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她說,「你坐在那裡,就是等著這一刻。許多年來,你就等著這一天。你會祈禱這一切趕快發生——如果你真的信上帝的話,但我很懷疑你根本不信。現在你可以揚揚自得地坐在這裏了。你的目標達成了。事情本來在好轉,現在又全毀了。」
媽媽露出一絲苦笑。「是嗎?」她說,「我真的誤會你了?」
媽媽把臉從窗外轉過來,眼睛里閃著火苗。
「什麼東西?花,還有其他的東西嗎?我想,大概都扔到垃圾桶了吧。那些東西都沒用了。」
但她沒有這麼做。她靜靜地坐著,一邊聽他說,一邊點頭,臉上是悲傷卻無不敬佩的笑容。她沒有提到午夜時分的對話。即使說出來,就連她自己也不信。她明白,在加利爾醫生看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媽媽和賀瑞斯來了,他們在小賣部碰頭,地毯上還粘著頭天晚上的食品袋。他們拖動椅子,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媽媽緊緊地捂住嘴,但詞語還是源源不斷地湧出,她不得不像吐咖啡渣一樣,把它們吐得一乾二淨。
瓊聳了聳肩膀。「我去看看。」她說完,匆匆跑了出去。
「你錯了。」她說,「你誤會了我和她之間的事。」
她沒有等電梯,而是第一時間選擇從樓梯爬到二樓。她在走廊里奔跑著,read.99csw.com衝過搖擺門,差點撞上手推車,她沒有耐心應付擋住路的東西。就要真相大白了,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媽媽不得不承認這一切。
瓊舔了舔牙齒,皺起眉。她靠近了些。
斯瑪吉深深吸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瓊說,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姐姐的事讓我很難過。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太殘酷了,簡直太讓人傷心了。」
她把手深深插|進外套口袋裡,她的手指卻只摸到那些包裝紙和垃圾,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這時,她才想起信落在儲物櫃的風信子花盆下了。
媽媽猛地點了點頭,仍舊不發一言。她的皺紋上塗著厚厚的化妝品,就像在有裂縫的灰牆上作畫。
「我們換了新的衛生承包人員后,經常遇到麻煩。我們經常弄丟吃的東西——有時是餅乾,有時是午飯。如果是錢,恐怕再也見不到了。如果有人會從別人嘴裏偷東西吃,那麼她在這種事上更不會手軟。」
「因為我有這封信。」斯瑪吉說,「你只需要看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處境並不好。」
但她根本沒有心思感激瓊。
賀瑞斯把手放在她胳膊上,但她立刻甩掉了。
「不,賀瑞斯,我不想保持沉默。」她繼續說,「你不知道她在這兒做什麼,但我知道。是的九九藏書,我知道。她是來幸災樂禍的,來嘲笑我們的不幸。好了,現在她走運了,她夢想成真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從醫院里出來,步入熹微的晨光中。外面的車站,一輛車正好離開,發出嘆息。隨波逐流吧。塞壬女妖的歌又唱了起來。
瓊回到了房間里,她轉過身,看見了這位護士眼裡的悲傷。
「我只是想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斯瑪吉說,「我以為你想知道。」
很快,斯瑪吉和她道別,拎著裝著風信子的袋子離開了。她回到一層,一眼就望見了小賣部。透過玻璃門,她看見他們仍舊坐在桌邊。媽媽身體前傾,正把某樣東西交給尼克,賀瑞斯則坐在一旁,戳著剛剛烤好的切片蛋糕。她不會再進去了,也不會告訴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無憑無據,沒有什麼可說的,就讓他們抱著一點期待再等等吧。不過很快他們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的推論。
「你只是站在一邊,袖手旁觀,我一點也不意外。」她繼續說,對象不是賀瑞斯,也不是斯瑪吉,而是空氣,彷彿在控訴,「只要按下機器上的按鈕或者其他的什麼就好了。一個苗條的年輕女人竟然死於血栓——誰聽說過這種事?她是不是把我們都當傻子了?好吧,她現在知道她錯了吧。一旦我們深究,驗屍官完成事後九-九-藏-書解剖,給出正確的結論后,她就會知道自己錯了,這個謊是怎麼也圓不了的。她會意識到這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們收集好證據,一切都會真相大白,她會被重新送進那個給罪犯們準備的瘋人院,她該在那裡待得更久些,以免正常的體面人被她的暴脾氣和惡毒傷害。她會發現——」
「她給我寫信了。」斯瑪吉說,「你不知道,對嗎?她給我寫過一封信——關於她的生活,關於艾米麗,關於爸爸,關於我們究竟是如何長大的一類的事。她承認交換了身份。她叫我海倫。就寫在信封上。她寫的是『海倫·薩里斯』。她知道真相。她也病了,媽媽。心理疾病,和爸爸一樣,和我一樣。」
「一切太突然了。」她說,「但他們說,昏迷的病人的確會遇到類似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一直躺著,這讓人很容易因為血栓出問題。」
「噢,親愛的,真抱歉。」她柔聲說,「已經全部回收了。一個小時前,他們已經清空了垃圾箱。你沒法再找回那些東西了。」
「噢,是的。」瓊笑著說,「我們會從護士站領來。我會把它用袋子裝好送給你,你可以帶回家。」
「可那是一盆風信子……」
「唉,尼克。」媽媽嘆息著,親吻了女婿的臉頰。她剛用捲髮鉗做過頭髮。
肺梗塞。腿部的血栓從心臟流九*九*藏*書到了肺部,阻塞了動脈。這是可能性最大的死因。根據驗屍官事後的解剖結果,海麗的死亡報告上寫下了這樣的診斷。加利爾醫生似乎不覺得意外。長期不動的病人很容易出現這種狀況,他這樣說——他解釋的時候,竭力表現出疲倦的語調,好像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他們提前預防過——為某些病人穿絲|襪,用降低血濃度的藥物——但沒有方法能保證百分百有效。斯瑪吉想扇他。「給我醒醒,醫生。」她想對他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你談論的是我妹妹的——也是我的——死。」
斯瑪吉根本沒有聽進去。「錢不重要。」她說,「關鍵是那些紙。那是我妹妹寫的信,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他們不會感興趣的。清潔工大概把它當作垃圾了。如果這兒有什麼垃圾回收箱,大概還——」
他們就這樣沉默著坐了一兩分鐘,直到尼克起身出去給所有人買了咖啡。媽媽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除了斯瑪吉。賀瑞斯的手指在桌子上輕敲著。他的一個指甲上還粘著一塊強力膠。他之前正在做飛機模型。
她根本沒有看斯瑪吉,一眼都沒有看。
「噢,是這樣啊。」她說著,輕蔑之情甚於以往,「是海倫說的,是嗎?那我憑什麼要相信這些?」
媽媽噘著嘴,看著窗外。
「在房間里。」她說,「在這兒等九九藏書我。」
尼克來了——衣冠不整,手足無措,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也不願看他的眼睛。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他們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
媽媽搖了搖頭。某個瞬間,她露出顫抖的表情。她快速地眨著眼睛。接著她看了眼賀瑞斯,雙臂交叉。
她聽見腳步聲,回過頭。
「他們已經盡全力了。」斯瑪吉說,「一切來得太突然。只幾秒鐘的時間,就有三四個人進了房間。」
斯瑪吉一邊等,一邊打量著整個房間,努力回憶著海麗還在這兒的樣子。她漸漸回憶起花朵的顏色和氣味、機器的聲音。氯水消毒液和抹布不僅給這兒消毒,也抹去了這裏所有的痕迹。現在這兒什麼都沒有,成為了一塊平淡無奇的背景板,等待著其他人的戲劇在此上演。
「瓊,」她問,「他們整理房間的時候,把留在裏面的東西都扔哪兒去了?」
「那下面還放著東西。是幾頁紙,上面這些東西。還有錢。我沒有想到——」
斯瑪吉站了起來。
櫃檯後面,咖啡機很不配合地發出嘶嘶聲。
但當她回到海麗的病房時,床已經空了。床墊被搬走了。她又望向儲物櫃,卻只看見那磨花了的塑料表面。她恐懼地沖了過去,打開儲物櫃的門。她甚至把它從牆邊挪開了些,但在柜子後面只看到一團團灰塵。一切都消失了,什麼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