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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反攻 第四節

第二章 反攻

第四節

「惠特尼,查爾斯·惠特尼。」
我緊咬雙唇,眼睛死死盯住屋角里的一群蒼蠅。清岡抓起酒瓶衝到我跟前,他左手抓起我的前襟,我看清他的臉,憤怒而兇殘,掩飾不住的得意,一種可以隨心所欲地宰割別人的得意,也許還有一種黃種亞洲人的自卑感和戰勝白種人後驕橫的心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張瘋狂的雀斑臉。怎麼到這種年齡雀斑還如此顯眼?
於是,他們就到亞歷克斯那間舒適而凌亂的船艙里,打開一瓶蘇格蘭成士忌,開懷暢飲。
惠特尼抽出一支煙點上,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可以慢慢地講自己的故事,就像講述《艾凡赫》那樣。
亞歷克斯如同對待一個騎土,深深為他的復讎心和意志所折服。船長輕狂自負的神態消失得無影無蹤,換上了尊敬和崇拜。「後來呢?」他問。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火在太平洋上燃燒,劍在太平洋上砍殺,會不會在將來的一天,人類會反本歸真,回到自己的嬰兒時代,把太平洋重新還給鷗鳥、魚群與和平呢?
「清岡讓戰俘們跪到一個大土坑前,這坑是戰俘們挖的。現在,他們的手被反綁,眼睛蒙上布,清岡揮動戰刀,一下子砍掉他們的頭。我嘔吐起來。我發誓非殺死他不可。日本國沒有參加日內瓦公約,但如此虐待殺戮戰俘暴露了他們是一個獸類的集團。有的戰俘走到我面前,哀求我招供。我不責怪他們,我只是想,招供將導致所有巴丹官兵都遭到這個下場。
我的雙眼被蒙上了,用的是日本兵那又臟又臭的綁腿布。他們開始虐待我,用靴子踢我的頭、小腹和肋骨。我痛得滿地打滾,牙也掉了好幾顆。因為我看不清打擊從哪裡來,心裏非常恐怖。還有一個日本兵往我身上撒尿。我作為一個軍官,是一個職業的殺人者。然而我從來認為打仗要光明正大,虐待戰俘為正派的軍人所不恥。後來,我才曉得我的這種想法既無知又天真。
還是繼續講我的故事吧。在「亞蘭·勃拉特」號上,除了說故事和聽故事真沒什麼事好乾的。
他丟開右手的半截酒瓶,掄圓了巴掌左一下右一下地抽打著我受傷的臉。一邊打一邊說:「你這臉挺漂亮呀,還挺貴族化呢,我今天非教訓教訓你這個貴族不可。」
亞歷克斯鄭重地用兩隻手握住惠特尼的左手:「先生,你是我見到的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中校,我以軍官對軍官的口氣與你說話,你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在橫渡太平洋的枯躁航行中,惠特尼認識了「亞蘭·勃拉特」號的船長亞歷克斯先生。喬治·亞歷克斯先生是一個職業水手,祖上是蘇格蘭人。他滿臉橫肉,身上肌腰發達,皮膚被晒成油亮的青銅色,開口就露出一嘴鮑牙。他聲音洪亮,自從認識惠特尼以後,就稱他為「老鄉」。
我把該說的能說的都說完了,我知道日內瓦戰俘公約允許士兵只回答這幾個問題,然而日本從未在日內瓦公約上簽字,執行不執行全在這個清岡中佐啦。我希望他能歇口氣,讓我吃點兒喝點兒,我都快支撐不住了。
我還沒墮落到出賣別人的地步。因為我痛苦,我更知道在我口中有多少人的痛苦。
一九四二年一月二十二日,因九*九*藏*書為那天是我去世的妻子貝莎的生日,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日軍已經被阻止在巴蘭卡到巴卡克的堅固防線上,任憑他們如何進攻,只是多添幾具死屍而已。他們就拿出自己在馬來亞半島戰役中最得意的兩棲登陸——在敵人防線后登陸,從側后包抄防禦軍,英軍因此而一敗塗地。
「我是清岡永一中校。」他的英語一點兒也沒有日本人那種L和R不分的雜音,他一定在西方受過教育。
我登上小艇。小艇很簡陋,不過是裝了操舟機的一艘強征來的遊艇。幾個日本士兵把我圍在中間,還有一個當官的指手劃腳命令著什麼,小艇在暮色中離開海岸。我看到我們的人——其中有些是陸戰隊士兵,已經衝到岸邊,把沒死的日本兵全都解決了。後來我才被告知:日軍共舉行了三次兩棲登陸,均遭挫敗,損失近千人。巴丹半島並不好啃。
謝天謝地,我們總算開過了美軍的炮火封鎖地帶,我又揀了條命。然而同後來吃的苦相比,我想那天夜裡還是死了的好。
我們在一個小海灣靠岸。天亮了,港灣中船挺多,象一個小型的基地。我猜日軍的艇隊是從這兒出發去進行襲擊的。我重新被反綁,戴上眼罩,塞入一輛吉普車,聽發動機聲顯然是繳獲我們的。吉普車在高低不平的叢林小道上開行,我顛簸得五臟六腑都快吐出來了。你知道,蒙起人的眼睛坐車是什麼滋味嗎?當你神經緊張,準備挨顛時,偏他是平道,神經一松,路上的溝坎卻又會把你拋起來。
他扳過亞歷克斯厚敦敦的兩肩,一字一板地說:「喬,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親手宰了那個王八蛋清岡中校。」
那天夜裡我記得太清楚了。月色尚好,密林很厚,對我們對敵人都不方便。我們帶著手榴彈,步槍上了刺刀——陸戰隊在武器的選擇上是保守的,四切還沒裝備衝鋒槍。我們沖入了敵人陣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同日本兵肉搏。
惠特尼抽回手;「我算不上勇敢,我只有對他們的仇恨。後來我的想法簡單極了,只要我活著,我就爭取逃走。我一定要重新回到陸戰隊,然後一個不留地殺光日本鬼子——麥克阿瑟將軍用了這個詞,我同意。我同清岡還有私仇,我決不放過這個虐待狂。」
「我永遠也忘不了從我面前經過的一個個美國小夥子。他們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其中一個人用眼睛盯住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挺下去,查爾斯,總有一天我們會把狗娘養的全宰了。
惠特尼沒吭聲。他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又喝光了一杯。他的臉紅了,眼睛里噴著仇恨的火焰,看上去相當怕人。
我們的部隊分成兩個戰術團,A團和C團。A團由胡格本上校指揮,還是擔負防空任務。C團的指揮官是霍爾德里奇,我在C團。當時麥克阿瑟把C團放到巴丹半島底部的馬利貝努斯港,充當戰略預備隊。
他看出了這一點,就指著酒菜說:「惠特尼中校,我再問你幾個問題,回答了,這飯就歸你吃。」
「海軍陸戰隊四團。」
他大笑著:「惠特尼中校,你不是要水喝嗎?怎麼不喝了?」
「我沒說話,在一剎那間,一般靈感突然打開了我的心竅。我對清岡九_九_藏_書講,放了他們吧,我說。」
一艘「利伯提」輪改裝的運兵船「亞蘭·勃拉特」號慢吞吞地航行在太平洋上。一艘舊式的四煙囪驅逐艦和一艘新型的「布里斯托」級驅逐艦給它護航。航線往南偏離赤道很遠,甚至接近了四百二十年前麥哲倫的那條著名航線。
船長這才緩和下來。他連忙向中校道歉。
清岡對旁邊的士兵說了幾句日語,一個兵跑出去,拿來一壺茶、一瓶威士忌酒、一盤香腸、一碗米飯和一碗肉菜,都放在一個木托盤中。米飯和肉還是熱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啦,饞得我幾乎忘了軍官的廉恥。我站著,直勾勾地盯住木托盤。
「中校,」亞歷克斯船長說。「你大難不死,必有好運。我這人有些迷信,我看上帝是會保佑你的。你將來會當上將。」
太平洋風平浪靜,一路平安。日本的潛艇部隊遵循著一條死板的戰術原則:集中力量打擊美國的航空母艦。他們把太平洋戰爭看成是一場爭奪制空權的戰爭。而美國人則認為是一場後勤戰爭。美國西太平洋潛艇部隊在洛克伍德將軍指揮下,專事打擊日本商船。由於日本潛艇集中在東索羅門群島一線,南太平洋很安全。
日軍開始向內陸的布考特山進攻。正好我率領一個連守在山上。我們是頭一次同日軍步兵作戰,小夥子們打得好極了,尤其是迫擊炮用得非常漂亮。你知道,在美軍所有的部隊里,沒有誰能比陸戰隊更會使用輕武器了。日軍留下一百多具屍體撤退了。我當時想,要是菲律賓的所有部隊都像陸戰隊這麼個打法,我們決不會敗走巴丹。
惠特尼笑笑:「我怎麼能講真話?我不過是想同清岡周旋,減少戰俘的犧牲。我知道這是玩火,清岡在日本和美國都上過大學,他不傻,弄不好,我是死路一條。」
亞歷克斯又打開一瓶酒,並且給中校倒了一杯,靜聽著下文。
「姓名?」清岡問。我這才看清他是長方臉,鼻樑上長著一些雀斑。
以後幾天,我領略了日本人最野蠻的刑罰。那些連書中也未曾記載過的中世紀的酷刑,由一些野獸般的人于出來,單單聽起來就叫人心都緊縮了。
我們這支艇隊大約有五、六艘小艇。海上風浪很大,兩艘艇被掀翻了,我對日本指揮官選擇如此單薄的小艇實行兩棲登陸感到吃驚,他們根本就不重視士兵的生命和安全。我軍設在巴丹西海岸的155毫米大炮也開炮了,炮火封鎖住了航線。我雖與同船隊日本兵誓不兩立,卻還是祈禱別打中了我們的艇。有一艘小艇遭到直接命中,一下子連人帶艇都被拋到天上去。
中校沒有看船長,他直盯著艙角里一隻大狗,那是亞厲克斯先生的愛犬,叫「布魯斯」。黃色混血的布魯斯在中校的逼視下不安地騷動。
挖掘往事就是挖掘瘡傷,任何人總有自己內心的秘密,何況惠特尼這種有身份的軍官。他講得很慢,很痛苦。
我被冷水澆醒,才發現自己在一間簡陋的農舍中。我在中國見過很多同樣的農舍,一個灶,兩張竹椅,一張竹床,還有些雜物。一個士兵見我醒來,就把所有的雜物和鐵器——包括灶上唯一的鍋都拿走了。他是怕我逃跑,read.99csw.com其實我虛弱得根本動不了。他用靴尖頂頂我,指著灶台上的一碗米飯和一碗水。我懂了。
我只說了一句話:「請給我點兒水喝。」
毆打不久就停止了。倒不是日本人發了慈悲,而是我軍又開始了進攻。他們把我塞到一個匆匆挖成的狐洞中,可能派了一個兵來看守我。我感到這一回我軍的攻勢又猛又堅決,因為我周圍卿卿呱呱的日語聲越來越少了。迫擊炮彈就在我身邊爆炸,我還聽到自己弟兄們的喊殺聲,我真盼著能打死那個守兵。
「後來,清岡當著我的面殘殺美軍戰俘。他幹得十分狠毒。每拉出一名美軍戰俘來,他都用英語對戰俘說:『喂,你面前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中校查爾斯,惠特尼。現在,你要對他說,把巴丹的秘密告訴日軍吧。他照你說的辦了,你就可以活下去。你不說,或者他不答應你,我就要砍掉你的腦袋。』
惠特尼終於吐出了一句話:「日本猴子抓的。」
「我開始反省美國政府在菲律賓的所作所為。公平而論,我們幹得很糟糕。我們囚禁了菲律賓一些反美人士,彈壓了一些我們頭痛的運動。否則,我們本來可以守住呂宋,本間雅睛中將的部隊比我們少得多。
整整一天,我沒吃沒喝,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我受到美國土兵進攻的鼓舞,等待著獲得自由,但我也擔心那個看守兵最後給我一槍。
日本兵看出我行動確實不方便,一個下等兵給了我一根樹枝,並且把背綁的手鬆開,重新綁在前面。這是我唯一看到日本軍隊的人道主義行動。我還記著那個兵,嘴角上有很大一顆黑痣。
「謝謝。亞歷克斯先生。」
每當想起清岡中佐那種被扭曲的人格,膨漲的虐待狂,變態勃發的獸|性,惠特尼對這種前景感到深深的幻滅。剩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同樣的野蠻來對付野蠻,暴力只同暴力講平等。
「部隊番號?」
他們倆站在「亞蘭·勃拉特」號的橋樓上,極目天邊,一望無際的熱帶海洋上亂雲涌動,鷗烏翻飛,信天翁懶洋洋地在熱氣流中飄行,動態的畫面中包含著永恆的靜謐。幾千年來,不,幾萬年來,密克羅尼西亞的土著用獨木舟劃開這片汪洋碧水,麥哲倫用「特立尼達」號渡過這片寧靜的海洋,它得到了「和平之海」的稱呼。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逃跑。然而扭傷的腳還沒好,日本兵也看得緊,有好幾次刺刀劃破了我的皮肉。
我沉默著,不去理會清岡連珠炮式的審問。只有一點我是清楚的,那餐好飯反正是吃不成了。
日軍沒有後援,他們就固守在灘頭附近的一個山丘上。雖然戰區的兵力很緊張,我們也必須把他們趕到海里。我組織了進攻。頭一天打得很不順利。我們不善於隱蔽,日本兵槍法很准,傷亡不少。我決定夜襲。不知你對美軍的實際情況是否略知一二,美軍是最怕夜戰的軍隊,只有陸戰隊例外。我們摸進了敵人陣地。
「我麻木了。清岡又抓住我:你的這些同伴們的靈魂會在天上控告你,你為什麼不救他們?」
我在美國人的彈雨中走向海灘,周圍不斷有日本兵中彈倒下,發出痛苦的慘叫。一些日本傷兵用手榴彈自殺了。我沒有https://read.99csw•com被打中,真是奇迹。
「快說,他們都部署在哪裡?在沙馬特山防線、馬拉拉河防線和馬利貝魯斯山區都駐紮了哪些部隊?大口徑炮有多少?坦克有多少?哪裡是布雷區?」
麥克阿瑟將軍從馬尼拉撤往巴丹的時候,大約有兩千名陸戰隊員跟隨著他。這些陸戰隊單位很雜,主要是一個高射炮連和一個海軍基地守備營,都屬於陸戰四團。我在那營里當營長。日本飛行員的技術很好,我們只打下了一架凱特式飛機,基地就被炸毀了。
「查爾斯,我的朋友!」亞歷克斯帶著水手的粗魯和直率問:「稱臉上那些亂紋是怎麼弄的呀?我想,該不會是為了某一個女人打架留下來的吧?」
中校的故事一連講了好幾天,簡直像《天方夜譚》一樣把亞歷克斯迷住了。後來,惠特尼講了他如何吃飽喝足,如何準備編寫假情報。他怎樣裝得逼真,在清岡識破他的計策之前,被一群素不相識的菲律賓人營救出來。
黑暗中每個人都單獨作戰,互相間失去了聯繫。我打死兩名日軍后,扭了腳。我這腳傷還是在大特頓滑雪的時候留下來的,討厭極了,每次上陣我都犯嘀咕。天黑、地形複雜,一打仗就忘了。我痛得哼哼叫,幾個日軍土兵摸過來,前頭的被我撂倒了,後面的亂槍打來。我的腳踩腫得像大麵包,咬著牙往外沖,無奈力不從心。黑暗中挨了一槍托,等我醒來,雙手已經被死死地捆到身後,我聽到日語說話聲,一切都清清楚楚,我被俘了。
我拒絕問答,問題超出了對戰俘的審訊範圍。
「你已經從我的領章上看出來了,中校。」
亞歷克斯真是個直腸子,頓時臉上變了顏色,他歷聲質問:「惠特尼中校,你不能當叛徒!」
我被帶到一間木屋裡,光線很暗,正面的牆上掛了一面日本旗。我在中國呆了兩年,認識幾個漢字,看懂了此地是本間雅晴中將指揮的第十四軍十六師團一個聯隊的司令部。一個高大的日本軍官站在我的面前,我說他高大,是因為日本人個子一般很矮。他長得不難看,額角上堆著淺淺的皺紋,年齡或許比我大點兒,猛看似乎是個懂道理的人,後來我才明白我的看法全錯了。
「職務和軍階?」
惠特尼伸出他的左手,左手的手指甲全禿了,他告訴亞歷克斯船長:「日本人把竹子削成一枚枚竹籤,清岡抓住我的左手,把這竹籤子一枚一枚釘到指甲中去。我痛得恨不得自己剁掉自己的左手。」他看到漂悍的船長額角上滲出汗來,接著說:「還有從鼻子里灌辣椒水,把整個呼吸道和肺幾乎給毀了。還有老虎凳——一種只有亞洲人的狡猾才想得出來的刑具,它的目的是折斷你的腿骨。鞭苫和吊打更是家常便飯,整個過程可以寫一本小說。到後來,我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死。死亡簡直成了恩賜,上帝,我現在才知道人世間還有如此多的苦難!」
車終於停了,我的眼罩被摘去,陽光很刺眼,可以看清是在一個小鎮上。我原來在駐中國的馬可波羅旅服役,對於菲律賓,不要說小鎮,就是城市我也搞不清。它給我的印象是;遍地的牛糞、水窪、一叢叢芭蕉樹和漫天飛舞的蒼蠅。
兩種可能都沒發生。到晚上,我被摘掉九*九*藏*書了綁腳布。我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軍的進攻業已奏效。日軍部隊大部分非死即傷。殘餘的士兵正在向海岸退卻,他們想把我帶走。
「說,還是不說?」
清岡右手的酒瓶一下子向我臉上砸來。我雙手被反綁,無法招架,我的臉側到一邊去,等著那痛苦的一擊。誰知這王八蛋(我這一輩子只用過一次這個詞)虛晃了一下,等我的頭擺正,面部神經和肌肉鬆弛了,他的酒瓶才打下來。酒瓶砸得粉碎,我臉上留下了這些傷痕,我幾乎被打懵了,威士忌酒和著血從臉上流下來。清岡的左手沒放鬆,他的勁相當大,我這一百八十磅重的身體他竟能提了起來。
「巴丹的部隊有多少入?番號是什麼?其中美軍有多少人?番號是什麼?」
那天,由於天黑、海浪、潮汐和我軍魚雷艇的阻擊,日軍部隊竟然漂到馬利貝努斯附近上了岸。我軍發生了極大的混亂,幸虧C戰術團離登陸點最近,就投入了戰鬥。
「喂,老鄉,到我船艙中喝杯酒怎樣?」
清岡見我沒有回答,嘿嘿地冷笑著說:「查爾斯先生,別充好漢。我在美國留學五年,仔細研究過美國人的心理。美國人是自私的,決不會為他人去死。如果你說了,我們會留下你,儘可能讓你吃好喝好。不說,我就不客氣了。你遲早也要說,但是如果在臨死之前才說出來,你難道不會後悔嗎?」
亞歷克斯先生,不知你是否聽信了日本人的宣傳,說什麼日軍拼刺刀天下第一,那是胡說。我們的體力比他們強得多,只是這方面的訓練太差,又缺少一套正規的教材。日本的柔道也並不普及,當官的愛用戰刀,我提前分發了手槍,總之,我們佔優勢。
「但菲律賓人還是冒死援助了我們,反對日本人。救我的人中還有一個孩子。他先吸引我的注意,然後從牆縫中塞給我一把殺豬刀。清岡早給我解了綁,然而監視的士兵很多。菲律賓人精心策劃了一次越獄。他們摸掉了兩個哨,我殺了第三個哨兵。我潛入叢林,逃到海邊,懸崖邊拴著一條船。我從海上逃回巴丹。然後同麥克阿瑟將軍逃到澳洲。不是將軍,我一定又會遇到清岡,而且決不會逃脫他的魔爪。也許,在巴丹的『死亡行軍』中我會無聲無息地倒下去,那次行軍,戰俘們像蒼蠅一樣死去。」
上帝!我自打出娘胎以來從未受過如此的侮辱。我的手要是沒有被綁起來,我會不顧一切地撕爛他的雀斑臉。
他打夠了,鬆開手,我倒在地上。他去拿那碗肉,一邊說:「你還沒吃呢!給你吧,當做下酒菜。」他又晃了一下,我有了經驗,盯住了碗,在碗快打到我臉上的時候,我躲開了。清風惱羞成怒,衝上來,用靴子往我身上亂踢,我疼得在地上亂滾。他顯然沒想到我會拒絕招供,連刑具也沒準備。他跑到屋外,從竹筒芭牆上拔出一根粗竹棍,沒頭沒腦地往我身上打,我大聲喊叫,想減輕疼痛。我開始還有感覺,後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