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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塔拉瓦環礁 第十節

第五章 塔拉瓦環礁

第十節

因為,他的背後是日本軍閥。
總統笑而不答,以他那哈佛和哥倫比亞大學的學識,又扯了一通歷史,搬出合眾閏短暫歷史上的戰爭英雄:格蘭特、羅伯特·李、傑克遜、謝爾曼和謝里登。他認為無論是誰,只要指揮了在法國登陸的「霸王」作戰,那他的名字將比他們所有的人更加彪柄史冊。
「是執政官孫索里烏斯和執政官曼加略。他們頒布了蠻不講理的投降令,然後用戰火焚毀了偉大的迦太基城。」艾克認真地回答。他個人懂政治,當年他只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的副官。
當時,「依阿華」艦長、總統的好友約翰·麥克雷上校正在布置一場即興的防空演習。水兵們用高射炮打空靶——氣球和五英寸炮彈空炸后的煙團。羅斯福耳朵里塞著棉花,悠閑地坐在輪椅上,椅邊放著他愛讀的艾倫。波的偵探小說和集郵冊。突然,所有的高射炮轉向海面,發瘋地射擊一枚魚雷。它當然不是鄧尼茨的魚雷,而是美國海軍的馬克-14魚雷。
裕仁對這種野蠻的嗜血潮流也無能為力。一幫陸大的軍官,一夥子德國教官麥克爾少校的門徒,一群野心膨脹到天上去的職業殺人狂,加上三井、三菱、住友、富士集團的大小財閥和經理,把日本的戰車拚命地往前趕。天皇也駕馭不了這套馬車。一夕會、櫻會發動的「三月事件」、「十月事件」和「二·二六政變」,說明這群頑固透頂的軍閥們一定要把戰爭加到日本頭上。
德國潛艇並沒有騷擾總統。鄧尼茨的潛艇戰剛被粉碎,他成了一條血淋淋的禿尾巴狼。然而航程多舛:一艘護航的美國驅逐艦忘記合上魚雷發射管的保險機,一枚魚雷從失控的管子里打出,直奔「衣阿華」號。
東京和塔拉瓦的時差是兩個半小時。柴崎少將焦灼不安的時候,裕仁也沒睡著。
而貝蒂歐上的人卻在為他的旗幟和理想戰鬥。
月光透過碎雲,抹在皇宮的琉璃瓦上。參天古樹在夜風中颯颯作響。不久,風聲樹聲都止息了,萬籟俱寂,靜如墓地。天挺冷,地面的水氣凝起了薄霜,覆蓋在一箇舊高爾夫球場上。它已經被改成菜園,秋萊收過以後,如今荒在那裡。
他祈禱。為他的武士祈禱,為他的帝國祈禱。此時此刻,他們正在藍色的海洋、綠色的平原、褐色的群山中作戰,從雪原到雨林,從沙漠到城鎮,其中也包括那個他才聽到的,記得不清楚的那個島嶼,叫做什麼來著?噢!是塔——拉——瓦。
柴崎恢復了鎮定。他叫過渡邊少佐:「你必須把我的命令通知島東頭松尾大佐的部隊。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也要傳達到。拯救皇國的希望全在這上面啦。」
他忽然對京都學生出身的參謀軍官產生了一絲憐憫。奇怪,他從來沒憐憫過任何人。他的同情心早被他追求榮譽的萬丈雄心驅趕到大腦里的一個最被忽視的角落。血戰造成了緊張,極度緊張導致了神經質,神經質是脆弱的表現。想哭,想笑,想隻身一人衝到敵人的炮火中,甚至想一條狗,想一座危崖間的懸索橋,或者想憐憫某個從來也不打算同情的人。
四十二年前,大正皇儲嘉仁在東京一座小宮殿里生下了長子裕仁。他小時候倒也天真。他去過歐洲,在白金漢宮吃火腿蛋,同英國的愛德華王子玩高爾夫球。他愛好海洋生物學,甚至熱心於收集蝴蝶標本。他的氣質和形象,無論如何也同阿道夫·希特勒、本尼托·墨索里尼聯繫不起來。然而,纏繞在他周圍的冤魂問那兩位獨裁者周圍的一樣多。
「渡邊少佐,我們必須反擊。」
六十一歲的西方世界的泰坦,拖著殘腿,坐著輪椅九-九-藏-書,興緻勃勃地乘著剛從弗吉尼亞州漢普頓港下水的「衣阿華」號戰列艦,航行在海風凜冽、水霧彌天的大西洋上。
他嘆了一口氣,下了床,草草穿上衣服,走過廳室,來到御花園中。園中一切都是灰白色的:銀色的月,銀色的霜,銀色的小徑,一個深秋的夜。要是他的祖父明治,一定會吟上一首詩,可是他不會。
羅斯福的精力同他競選時一樣充沛。他望著地中海蔚藍色的波濤,問艾森豪威爾將軍:「您知道當年羅馬人的哪一位將軍在迦太基登陸?」
「我要用他們來反擊灘頭的敵人。」
朱利安·史密斯將軍在擂這面鼓。他決定不讓日軍把預備隊調來,而先給他們一次鋼鐵和烈火的洗禮。
軍人們向前推進的時候總用他當招牌,正如他的宣戰詔書所示:「朕茲向美英兩國宣戰,陸海軍官兵務須全力投入戰鬥,各級官員恪盡職守……以達到征戰之目的……必能恢弘宗祖之遺業……以保持帝國之榮譽,聯實有厚望焉。」軍閥們口口聲聲「八紘為字」,借皇威以征服天下。
他頂住了美國艦隊毀滅性的炮擊。其密度超過日軍艦隊對瓜島機場炮擊水平的許多倍。他頂住了潮水般的兩棲進攻,大量殺傷了美軍兵員,摧毀了他們的裝備。敵人雖然上了岸,只佔領了微不足道的一些地方。他的主要陣地和機場都沒有失守。如果用惠斯登式撲克計演算法,他得分的「點數」還略佔上風。
柴崎少將拿起了電話,不通。他又拿起第二隻,不通,第三隻,還是不通,所有的電話全斷了。它們自從「馬里蘭」號打響了炮就被炸斷了線,派出去修復的電話兵非死即傷。所以,它們全天都打不通。一個偉大的將軍指揮一場偉大的海島防禦戰爭,沒有電話,使用中世紀的通汛手段,他真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度過來的。
他個子不高,皮膚微黑,身體顯得瘦弱,但絕不是營養不良所致,他的營養即便在實行配給制的戰時日本也是第一流的。長年的皇室生活、數不盡的清規戒律、宮庭禮儀、唯唯諾諾的侍從、阿諛奉承的朝臣、從神武天皇以來長達兩千五百六十三年的統治傳統,使他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人。他的話是聖敕、他的指示是聖喻。一千萬日本軍人為他一個人戰鬥,一億日本國民為他一個人獻身。他是他們的蟻后,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是大和魂的具體化身。他是天照大神——太陽女神的後裔。
藉著月光,他看看牆上朦朧的磨漆畫、浮世繪和瓷瓶中的插花。那是他的皇后良子公主插上的菊花。菊和日,正是日本海軍的軍旗。這支海軍正在六千公里遠的地方以他的名義作戰。
離石台很近的地方,有一堆新土,土丘下有個堅實的防空洞。自從膽大包天的美國佬杜立特中校駕機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起飛空襲東京以後,人們就給他挖了這個洞。
「是。」
然而,它居然斷了。
讓深孚眾望的馬歇爾將軍指揮「霸王」,無論是誰,甚至包括德國人,都認為是順理成章的事。艾克幹了半生參謀工作,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戰爭棋盤的配角位置上。他並不打算去諾曼底,並且最後在勃蘭登堡門下凱旋。他的視線越過總統,留在高原古城堡和愛奧尼亞圓柱上,他還沉浸在歷史的風塵中。
北非沿岸,歷史陳跡如林。在橄欖樹和沙漠之間,有雄偉的古羅馬石砌供水渠。古代迦太基人的遺址,仍留著殘柱和頹垣。歲月和流沙,更襯出它們近乎永恆的莊嚴。
然而,這個軟弱的有罪的天皇,一點兒也不打算放棄一寸他的侵略版圖,放棄他的侵略軍到達的read.99csw•com地方,放棄從別人手中搶來的地方。他害怕,他膽戰心驚。他擔心這個「王道樂土」這個「共榮圈」會在他手中次飛煙滅,化作一樹凋敗的櫻花,化作一場破滅的黃粱之夢。
日本民族歷史上有很深的自卑感。飛鳥時期、天平時期、貞觀時期、藤原時期、鎌倉時期,日本人蜷縮在狹小的四個海島上,引進了中國的文化,篤信印度的佛教,安穩地度過了悠久的歲月。相當於中國唐朝貞觀年間,日本皇室搞了一次大革新。十八年後,插手朝鮮,被唐高宗的水軍在白村江打得落花流水。那時候日本的力量還不夠。以後,歷史又過去了將近一千年。一位叫做豐臣秀吉的武士統一了日本,他又要向外擴張,再次被朝鮮海軍統帥李舜真和中國明朝的聯軍擊敗。那時候,日本的羽翼尚未豐|滿。以後的一段時間,渾渾噩噩的日本列島上開始出現鑽研花道、茶道、柔術這些內向性的技藝。
因為那次空襲驚擾了天皇的御安,山本大將前來請罪,並發動了中途島之戰,四艘帝國最精良的航空母艦消失了。接著是索羅門群島之戰,是瓜島之戰,是俾斯麥海戰,是塔拉瓦(他記不清這個名字)。這一切都是為了他。
他在浮想,他是最富有理想主義的人物;他又在抉擇,他也是現實主義美國人的典範。他要去德黑蘭,去見斯大林和丘吉爾,去決定軸心國的命運,去決定這個星球上億萬人的命運。他想到歐洲——古老而光輝的舊大陸,想到巴爾幹,想到波蘭,想到佔領日本,想到聯合國,想到和平……他的思想甚至超越了空間和時間,夫探索人性的本源和人類的歸宿。
總統笑笑:「我想,奪取布匿戰爭最後勝利的是名將西庇阿,其他的人嘛——」他用力撐著扶手,從輪椅上站起來,指著南方新月形、拋物線形、金字塔形的黃色沙丘。「不過是這曠野中的一撮沙土。」
渡邊參謀給他倒了一杯茶,茶水是早上盛在軍用水壺中的,早變得苦澀。柴崎渴極了,一飲而盡。
裕仁要對第二次世界大戰負責嗎?他要對遍及亞洲和太平洋地區二千萬平方公里上進行的慘絕人家的殺戮、破壞、強|奸、摧毀、令人髮指的倒行逆施負有罪責嗎?他要對從柳條湖事件、蘆溝橋事變、南京大屠殺到珍珠港、新加坡、仰光、雅加達、中途島的一系列戰爭罪行負責嗎?
「走吧!」他送瘦小的渡邊走到門口,聲音嘶啞地又說了一句:「一切都拜託啦」。
他凝神屏息,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風,忘記了夜。一個窈窕的女人久久站在他背後。他的思路終於從如煙的往事和遙遠的空間抽回來,他轉過身。
黑人阿瑟·普萊蒂斯曼推著總統的輪椅。羅斯福興緻很高。他向艾克背了幾句荷馬的詩,談了幾段阿庇安著的羅馬史,講到當年迦太基同羅馬間的三次布匿戰爭。他講了漢尼拔,講了古羅馬戰艦上一種叫「烏鴉」的新武器。他希望美國的學者們能發明幾種快點兒結束戰爭的利器。他並不知道德國人布勞恩在波羅的海的佩內明德島上製造V-1和V-2飛彈。他只知道奧本海默博士在搞一個什麼「超級炸彈。」原理太複雜,不是當代人所能理解的,由那個瘋瘋顛顛的愛因斯坦教授提出來,已經花了一大筆錢,還不知道能否弄響它。
「是的,如果我們不把敵人反擊到海中,美軍援兵將源源而來。我們困守孤島……」他沒說下去,後果明擺著。
「天冷了,陛下。」良子公主手裡拿著一件銀狐披風,輕輕給他披上。
柴崎海軍少將當然也沒睡覺。他很煩躁,焦急地在他的「金九九藏書字塔」里團團轉。迄今為止,他打得無可挑剔。他的戰績足以使他的名字同日本最著名的將軍們並列。而在過去,這些名將的武功都是他所不可企及的。
他觸景生情,談及羅馬人命令迦太基人無條件投降。他在卡薩布蘭卡向軸心國提出的無條件投降是否也出自此道?他大概還想建議發行一套精美的北非戰役郵票,從阿拉曼到卡薩布蘭卡,當然得包括艾克和蒙蒂的頭像。
結果是安然無恙,一場虛驚,僅此而已。不久,威風凜凜的艦隊駛過了直布羅陀要塞,進入地中海。總統在前法國殖民地奧蘭上陸。他想起喧赫一時的奧蘭事件——法國投降納粹以後,丘吉爾首相不顧一切地想把奧蘭的法國艦隊幹掉。
他又是一個普通人。
他就是日本昭和天皇裕仁。
無法聯絡就無法指揮反擊,一個震驚世界的勝利就會功敗垂成。如果他的反擊成功,從塔拉瓦開始的一塊塊多米諾骨牌絕不會倒下去,他就能拯救天皇,拯救日本。從來也沒有這麼重大的任務落在一根細小的電話被複線上。
艾森豪威爾問:誰是這次偉大作戰的總司令?
東半球和西半球差一天。「海魔」師在塔拉瓦登陸當天,他們的總司令羅斯福正在大西洋上。
「我們還有多少部隊?」他剛說完,就後悔開口,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部署。
離菜園不遠的一座和式宮室里,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躺在床榻上。床是西式的雙人床,他睡得不安穩,輾轉反側,幾乎驚動了身邊那個叫做良子的豐腴女人。
突然,天空中響起雷鳴般的艦炮聲。開始還是一發兩發,最後就分不清點數了。礁湖中的美國驅逐視、掃雷艦、甚至坦克登陸艦,都用它們127毫米、75毫米甚至57毫米的炮對準貝蒂歐東端猛轟。冰雹般的炮彈在貝蒂歐東部和中部之間構起了一道火牆,嚴密地封鎖了日軍援兵的前進路線。炮火越來越猛,大地震撼,彷彿一個其大無比的巨人擂著一隻同樣巨大的鼓,鼓的蒙皮上站著渺小的人,人除了忍受震裂內髒的振動之外,什麼也幹不成。
現在,她的丈夫,美國第二十二屆總統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又不在她身邊。然而,埃莉諾的心情甚佳。因為,總統並不在新澤西州的一個綠茵茵的農莊上,那裡住著埃莉諾非常惱恨的一個女人,她叫露西·拉瑟福德。她從總統夫人身邊竊走了許多家庭之樂。總統也不在白宮那間橢圓形辦公室。他現在正象他當年一樣,「在海洋上。」
大洋彼岸另一位第一夫人可享受不到這種夫妻間耳鬢廝磨、朝夕相隨的幸福。她雖然對她丈夫一往情深,那一位卻象是另有所鍾。也許她不漂亮,個子太高,嗓音太刺耳,在政界、新聞界、婦女界風頭太足,一句話,她是個男性化的女人。也別責怪她——埃莉諾·羅斯福夫人。如果一個女人在家庭中缺少什麼東西,她就會在整個社會的舞台上去追逐。
總統以他的靈性,悟出了艾克的心思,他吟起詩人荷馬的名句:「總有一天,我們神聖的特洛伊、普賴阿姆和持矛的普賴阿姆所統治的人民,都會滅亡。」
臉色蒼白的渡邊立正:「是,柴崎將軍。」
他祈禱完畢,又轉向伊勢神官方向祈禱。他祈求祖宗保佑他,不要在他手中丟掉帝國,丟掉日本。日本,在他看來,已經發瘋了。它打敗了中國,打敗了俄國,似乎也打敗了法國、英國和美國。明治史、大正史和昭和史是一連串的征殺,九段的靖國神社裡香火不絕。他是個深居簡出的懦弱者,簡直想象不出那些彪柄顯赫的一代君王:馬其頓王亞歷山大、羅馬帝國的愷撤、奧斯read.99csw.com曼王朝的蘇理曼巴沙、法國的拿破崙和德國的希特勒,他的帝國版圖同他們的一樣大,他們都有非凡的意志和超人的野心,而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不過是某人的兒子,某人的孫子,但恰好他們是日本的天皇。
他想起他自己。他走過何等壯麗輝煌的路!他戰勝了命運,戰勝了自己,把美國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然而他身上的疾病潛伏著,不是人們所共知的小兒麻痹後遺症,而是更要害的病,他已經戰勝了那種疾病。一種叫做阿爾瓦雷斯病的動脈高血壓症。這病使他脾氣變化無常,精神恍榴,神志時明時暗,判斷也受到影響。也許他的感覺意識到自己不久要復歸泥土,他就聯想起自己的帝國。美國已經成了世界上最強大、最富有、前途最光明的帝國,會不會也潛藏著一種致命的病症,有朝一日,美國也會象歷史上所有的帝國一樣,成為他眼前的遺迹呢?……
日本的戰爭機器陷在中國的泥沼中,傷亡近百萬人,欲進不能,欲罷不忍。近衛內閣三次組閣,三次倒台,於是換上了號稱「剃刀」的殺人狂關東軍憲兵司令東條英機。戰車越轉越快,無法收住,除非前面是懸崖,粉身碎骨。裕仁敏感的心靈,已經聽到了災難的聲音。
和羅斯福同在「衣阿華」號上的有:他的智囊霍普金斯、雄才大略的參謀長馬歇爾、空軍頭頭阿諾德、海軍的靈魂金。這一葉扁舟載著美國的全部頭腦,用Z字形的反潛航線橫渡大西洋。
羅斯福終於告訴他身邊的艾克:盟軍將在法國登陸,規模比北非登陸的「火炬」作戰大十倍。最終將直搗柏林,在我們的星球上永遠結束德國之夢。
總統在奧蘭見了他的兩個兒子:埃里奧特和小富蘭克林,霍普金斯也看了他的兒子羅伯特。他們都是海軍人員,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在彈雨下作戰。如果需要,他們也會像一名普通戰士那樣獻身,光榮地死去。
這一系列戰爭行動都在他的默許下發動,都由他直接或間接認可。他在對美英的宣戰書上簽字,開戰以後,他騎著白馬在東京街頭給軍民打氣。他為皇國的武運天天祈禱。他當然想把旭日旗插到東達舊金山,西至烏拉爾山和印度、北到阿拉斯加和葉尼塞河口,南抵澳大利亞和紐西蘭這一大片版圖上。他的祖父明治天皇、他的父親大正天皇連做夢也不敢想象這樣遼闊的疆土和鼎盛的帝國。
當然是的。
渡邊進說:「島東部還有松尾敬公大佐指揮的兩個大隊。雖然在敵人炮火下有些傷亡,基本上還保持完整。」
羅斯福會見了盟軍北非部隊司令艾森豪成爾。當時,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將軍如新星般光華四射。總統乘一架名叫「聖牛」的C-54飛機前往突尼西亞。艾克陪總統巡觀戰場,看看那些燒焦的坦克和半履帶車,看看那些彈痕斑斑的大理石墓碑和廊柱,看那些險惡的、工事縱橫交錯的高山。就在這一帶,艾森豪威爾和蒙哥馬利共問把沙漠之狐隆美爾的非洲軍團趕進了陷阱,然後把二十五萬德國兵一網打盡。
他現在已經異常疲勞了。他的兩眼已經布滿了血絲,聲音早已嘶啞。他想抽支煙,半天沒點著火,這才發現,由於緊張,手臂在神經質地發抖。他叫傳令兵,才發現所有的傳令兵都派光了,甚至連勤雜人員也充做傳令兵被派光了。他的指揮部里只剩下一個參謀渡邊進少佐。
他看看手錶,渡邊進少佐已經離去兩個小時。按最保守的預計,島子東頭的部隊已經集結完畢,開始向島中央運動。反擊就要開始,他吐了一口長氣。他信任渡邊,渡邊參謀是個嚴謹認真的幕僚,就read.99csw.com是身體弱些。大學時代,一場肺結核打垮了他。
又過了三百年,它終於睡足了,蘇醒了,伸伸懶腰,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改造著自己。商人變成了資本家,武士變成了軍閥。一個畸形的、軍事封建主義的日本用資本主義的技術進行了武裝。它固有的那些勤勉、刻苦、不屈不撓、講究認真,富於集體性和獻身精神、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傳統全部灌注到一粒卑劣的種子上,開出毒花,結出毒果,化成一個惡魔,被明治天皇從膽瓶中呼喚出來,禍害整個亞洲和太平洋地區,難以遏制。
高大、堅韌的羅斯福迎著海風,充滿了信心。他的頭髮已經灰白,目光依然犀利。海洋消除了他的疲勞,呼喚著他的熱情。他的勇氣,已經使他戰勝了自身的殘疾帶領美國向頂峰衝擊。他的機智和熱情,又使他足以代表世界上品強大的工業力量和科學技術水平。他特有的微笑,使千百萬人為之傾倒。他不可思議的偉人直覺,使他成為一個最優秀的船長,操穩美國航船之舵,繞過暗礁,衝過險灘,駛向輝煌的成功彼岸。
他的思想還在飛馳。他從西庇阿想到艾森豪威爾,從迦太基的覆滅想到盟軍將踏上日爾曼人的國土,亞利安文明還能存在嗎?歷史上不是有許多顯赫的帝國連同自己的文明一起成了過眼雲煙嗎?……
該來了吧,他的援兵——松尾的反擊部隊,他最後的老底子。
渡邊走後,他又喝了一口冷茶,整理整理衣冠,走出「金字塔」,沿著蓋溝往前摸。他叫住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個軍官和士兵,無論他們是勤雜人員還是朝鮮苦役,他總是單調地重複著一句話——「我是柴崎將軍,聽我命令:你們利用黑暗去襲擊敵人,猛烈地向他們進攻。你們滲透到敵人後方去,炸毀他們的物資。你們到岸邊的廢船上去,到岸邊的彈坑裡去,到棧橋橋頭去,到那些木頭廁所里去。天亮以後狠狠地殺死敵人,殺死這幫白種野獸,殺死『海魔』師這幫瓜達爾·卡納爾的屠夫,讓他們嘗嘗皇軍的鐵拳。一切都拜託啦!諸君,努力去干吧!我們就要勝利了。」
他踏著小徑,走道花壇。花壇中還開著菊花。他走到一個平平的石台上,面向明治神宮的方向,跪下去,默默地祈禱。
如果能把灘頭的美軍反擊到海中,他的豐功偉業就會臻於完美,他就會成為日本陸海軍中最絢麗的一顆將星。他就可以為中途島和瓜島雪恥,並且徹底打亂美軍戰略反攻的時刻表。從來還沒有一位將軍,能在一個偏遠的彈丸小島上,能在如此險惡的條件下,干他所乾的這麼多的事。如果他的敵人還有頭腦,也得對他的戰鬥表示一種武士的尊敬。
他轉過身來,用他那深邃的、洞察人心的目光看著艾森豪威爾:「我不希望從現在起的五十年後,誰也不知道喬治·馬歇爾是誰,他是有資格成為歷史上一位偉大的將軍的。」
「海魔」登陸那天,羅斯福總統幹了許多事,想了更多的事。然而,他根本沒有想到在太平洋上還有一組吉爾伯特群島,還有一個幾十平方公里的塔拉瓦環礁,還有一個1.18平方公里的貝蒂歐珊瑚島。
他看了一下渡邊進少佐。少佐同他一樣衰竭,他一個人負擔了貝蒂歐防禦的參謀任務。在這場規模空前龐大的陸海空立體戰爭中,能撐下來,已經付出了超人的體力和精力了。
他疲憊地回到指揮所,想喝涼茶,水壺空了,就拿起一瓶酒來灌了下去。酒刺|激了他的神經,使他更加易怒和脆弱。他又拿起電話,還是不通。他跳起來,把它們舉起來摔到角落裡。摔了兩台電話之後,他苦笑了,頹然坐下。他為自己的失控而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