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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橫掃塞班 第十二節

第八章 橫掃塞班

第十二節

路上的兩小時,麥克阿瑟已經看透了他的老對頭。羅斯福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羅斯福。他臉色灰暗,疲憊不堪,目光渾濁,說得不客氣點兒,只是徒具人形了。他的權力和責任已經把他耗幹了。他做了遠遠超過凡人所做的事,他夠本了,總統已經隱約聽到了天國的鐘聲。麥克阿瑟假惺惺地恭維總統:「您是軍隊中最受尊敬的人。」其實他心裏早就抹掉了總統,是否用他自己來取而代之亦未可知。然而,他承認:「就是垂暮的羅斯福也是可畏的。」
尼米茲有足夠的理由和第一手資料來反駁麥克阿瑟。他在戰火未熄的塞班島上獲得了深刻的印象。他幾乎不相信在這樣一個小島上美軍會有高達一萬六千人的傷亡。而在菲律賓,有三十萬精銳日軍,其中一半在呂宋島。
金思想的保守和落後性,還反映在他對共產主義刻骨的仇恨上。凡是親自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西方政客和軍人,無不憎恨蘇繼埃俄國。雖然這一回俄國成了盟友,但絲毫也沒有緩和金對共產黨國家的恐懼。金不象麥克阿瑟和巴頓,把反共吊在嘴上。他實打實地派出了自己親信的軍官梅樂斯上校,幫助蔣介石組織特務,襲擊和暗殺中國共產黨人。他不相信史迪威、戴維斯、謝偉思一夥同情中共抗日武裝的美國人的報告,他一生的經驗告訴他,如果敵對的政治力量控制了台灣,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制海權就會遭到挑戰,美國在東亞的利益就會受到威脅。這個葡萄牙人叫做「福摩薩」的海島是東方之鑰,必須牢牢捏在美國的手心。金簡直不能設想「福摩薩」落到共產黨人手中。
還要拍照。他們三人都擺好架勢。總統笑眯眯地居中而坐,左手是尼米茲,右手是道格拉斯。他終於對麥克阿瑟說:「We will not by pass the Philippines」(我們將不繞過菲律賓。)
尼米茲講了齋藤將軍在塞班的防禦和戰術特點,省略了霍蘭德將軍阻止他們一行人登上塞班制高點塔波裘山。當時零星的日軍負隅死斗,每天都有美軍官兵被他們射殺。尼米茲講了他們如何繞島一周,轉述了霍蘭德對金上將的讚詞:「沒有任何人能指謫金缺乏勇氣和心理平衡。」
尼米茲上將對海軍上層人物的戰略思想很熟悉。他知道繞過台灣攻打沖繩將會使金海軍上將怒不可遏。金對台灣的追求近乎一股偏執狂,他象當年葡萄牙、荷蘭和日本的海軍將領一樣,被中國東海上這片杏葉狀的海島迷了心竅。
辯論到午夜中止了。沒有結果。
總統還對尼米茲說:「你們宣誓共同協手作戰,遵守自己的諾言,直到打敗日本。」
尼米茲開始發言。他說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每提出一個方案,都有一個參謀拿來成磅的文件和材料,海軍搞什麼事都講究認真,兩棲登陸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尼米茲仔細分析了各種越島方案,直到最後在日本登陸。他的論述有理有力有據,使人無法不信服。他講完以後,擦了一下汗。兩周前,歐內斯特·金上將剛來過火奴魯魯。他陪同金上將視察了誇賈林、埃尼威托克和塞班。他們的飛機在塞班降落的時候,斯普魯恩斯、特納和霍蘭德·史密斯都來迎接他們。金頭一句就說:「斯普魯恩斯,您幹了件挨罵的好活!」這當然指關於追擊小澤艦隊在海軍中引起的爭議。「那些罵您的人不值一駁,您的決定是對的。」
在其餘的時間里,羅斯福視察了醫院,慰問傷兵。他的身體的確大不如前了。被利連撒爾律師稱作「世界上最英俊的戰鬥的面孔」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光澤。總統臉皮鬆弛,皺紋越來越多,目光沒有焦點。臉色灰暗憔悴,彷彿昏黃的燈泡上蒙的舊羊皮紙燈罩。他已經完全衰竭了。
台灣距菲律賓二百海里,距沖繩三百三十海里,距上海三百三十海里,距九州六百海里,距釜山七百海里。從台灣機場出動,菲律賓、日本、朝鮮南部、中國東南沿海直到武漢、桂林,都處在B-24型轟炸機的攻擊圈中。台灣有足夠的縱深,它的面積、人口、物產和地形都足以供應龐大的陸海空軍部隊,而無缺乏之患。對東亞地區來說,再也沒有哪個海島比台灣更重要了。日https://read.99csw.com清戰爭以後,日本政府寧肯吐出遼東半島,也絕不放棄台灣。它是從千島群島直至南洋群島的整條西太平洋島鏈上的拱心石。
船靠上了碼頭。軍樂隊排在跳板兩邊,衣服整潔,奏起了歡迎曲。五十名太平洋艦隊的高級海軍將領,在衣冠嚴整的尼米茲和理查德森將軍率領下,行注日禮等待總統的檢閱和接見。羅斯福的輪椅被推上跳板,這才發現: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上將不在迎接他的軍人行列中。
切斯特·尼米茲開始向總統介紹他們一行人在塞班的經歷和見聞。他們仔細察看了曾經激烈戰鬥過的西海岸,霍蘭德在那裡建立了他的司令部。尼米茲就地聽取了上千名日軍如何狂熱地進行「萬歲」自殺衝鋒的彙報,日軍的抵抗力給他和金投下了黑暗的陰影。有一句話尼米茲到了嘴邊沒有吐出來。霍蘭德·史密斯一邊隨他巡視戰場,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兩棲戰和通往東京的道路。突然,霍蘭德對金說:「給我三個海軍陸戰師,我能拿下呂宋。」這使得尼米茲的內心至少不象表面上那麼反對襲奪呂宋島。
麥克阿瑟慷慨陳詞,同時也自負地把自己看成菲律賓解放之星:「日本佔領軍血腥的屠刀已經激起這個島國的反抗怒火。菲律賓人信賴美國,如果美國不履行自己的諾言,這將是美國國旗的污點。在今天的戰爭里,亞洲人民的眼睛盯著菲律賓,如果美國拋棄了它的人民,美國的榮譽將染上永遠無法洗刷的污跡。」
「沖繩。」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會議重新開始。佔盡優勢的尼米茲似乎有些退坡。麥克阿瑟雖無一紙圖文,但他自己代表了一切。他談鋒犀利,廣證博引,均出自名家和名著,談到精彩處,情緒激昂,非常富於感染力。他一貫自信自己的個人魅力。總統問起馬尼拉灣的情況。問麥克阿瑟它是否能儘早開放,台灣在後勤方面是否能代替呂宋。
車隊在碼頭上兜了一圈,此刻樂隊已經停止了演奏。列隊的官兵開始鼓掌歡迎總統。道格就從兩排鼓掌的人群中走過,頻頻向他們招手致意。他大步走上跳板,踏得跳板直顫悠。他走到跳板正中站下來,先回頭向歡迎隊伍微笑,然後轉過頭來。正當羅斯福問尼米茲「道格拉斯在何處」的時候,四隻眼睛的目光在空個相遇了。
麥克阿瑟表情豐富地否認了總統的看法。「總統先生,」「將軍」振振有詞,「我們的損失決不會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戰役大。老式的前線步兵攻擊時代已經過去了。現代的步兵火器如此可怕,只有最平庸的軍官才依仗士兵用生命去衝鋒。優秀的指揮官能夠避免重大損失,我從新幾內亞一路反攻,挺進了二千英里,難道不是證明嗎?」
從布里斯班到火奴魯魯,整整跨越四個時區,麥克阿瑟的B-17專機,連續飛行了二十六個小時。一路上,他全在思索這命運的一搏。雖為專機,密封性也很差,高空寂寞而寒冷,麥克阿瑟的三名隨從軍官瑟縮在角落裡。他則昂首正襟,坐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思考問題,漠視枯躁的航程和冷寂的空間。
麥克阿瑟又拿英國人開起玩笑來:「有些英國官員找我試探,想從東印度的荷蘭領土要去幾塊關鍵地方。如果讓他們佔了去,就永遠也別再想撬動了。」
「我這樣想,」斯普魯恩斯沉著地回答,他成竹在胸。「如果我們找到一個在海上補給大批量彈藥的方法,那麼快速航空母艦部隊就可以一直橫在日本本土與沖繩之間,直到全部攻佔該島、使用島上機場為止。這是一種機動性的阻擊。」
尼米茲上將幾乎沒有離開過珍珠港,他對新落成的五角大樓內部的事務不甚了了。據說海軍部是支持金的。三個月前,海軍部長弗蘭克·諾克斯死於心臟病。羅斯福總統提名詹姆斯·福雷斯特爾作為諾克斯的繼任者。福雷斯特爾先生原來是諾克斯的部長助理,「艦隊里的人」對他很不以為然。福雷斯特爾有很濃的眉毛和很短的下巴,中等個兒,臉上和身上都很瘦。他具有文職官員普遍帶有的那種知識分子氣質。頭腦清晰,擅長辯論,不為職業軍人所屈服。他並不滿足於僅僅為艦隊提供後勤,在作戰方面也頻頻提出自己read.99csw.com的見解。這立刻引起了金上將的反感。金周圍的一些將領受他影響。對新任海軍部長多有不敬。軍人說一不二,厭惡福雷斯特爾那種「這看來是個好主意。您意下如何?」的文牘氣。福雷斯待爾開始還堅持了一番,後來,用金的話來說,「我實在太強硬,他不得不屈服。」
總統把麥克阿瑟和尼米茲的爭論簡化為一架天平:誰的方案死人少?他問:「道格拉斯,攻取呂宋的損失之大會超過我們以往的一切戰役。」
麥克阿瑟一生的目標終於實現了。
李海上將看到道格拉斯在如此隆重的場合竟然只穿了一件普通飛行員穿的皮夾克,非常吃驚:「道格拉斯,您這是開玩笑。」
B-17已經在瓦胡島上空盤旋。雲層破碎,下面是蒼翠的海島和湛藍的大海。起落架在希卡姆機場跑道上的顛簸,緊接著是剎車的吱吱聲和身體微微前沖的慣性。麥克阿瑟爬出飛機,隨同迎接他的軍官們坐入一輛汽車。他將前往理查德森將軍的司令部下榻。但他無法躺下休息,一小時后,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總統就要來珍珠港。
尼米茲拿下了馬里亞納,下一步也許是台灣,也許是沖繩,也許是中國沿海的某一處地方。然而,無論在其中哪一處,菲律賓群島都將被繞過。那麼,麥克阿瑟兩年半來魂紫夢繞的目標都將化作塵埃。他的雄心壯志將成為虛妄的空話,他將作為一個小丑,被記載在無法更改的歷史書上。
從諾曼底登陸的盟軍,已經突破了德軍的阻擊,衝過平坦的法國平原,直指巴黎。艾森豪威爾和巴頓紅得發紫。人們覺得勝利已經炙手可熱,太平洋方面必須有一個大勝利,才能滿足美國公民大大膨脹起來的榮譽心。然而,物資和兵力都有限,究竟該給誰?切斯特還是道格?
然而,他畢竟是富蘭克林·羅斯福。他的名字就是一切。他的輪椅被推入醫院的走廊,向傷兵們微笑。他既沒招手,也沒開口,然而這就夠了。傷兵們撲過來,看著總統,嗚咽了。那些被截掉肢體的人,被燒得面目全非的人,被繃帶裹著只露雙眼的人,終於見到了他們崇拜的總統。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總統,一位從三十九歲就無法行走,卻依靠精神力量挺立在世界上的總統。他毅力驚人,當上總統,一干就是十二年,使美國的乾坤為之扭轉,使世界的風云為之變幻。既然他可以成功,那麼你們不是也可以挺身活下去,象條男子漢一樣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嗎?既然上帝把你送到人世間,你就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熱愛這個星球,勇敢地戰鬥,豪邁地生活。你們的許多戰友和朋友,已經飲恨在異域的密林里,冰涼的深海下,灰色的珊瑚沙灘上和陰暗的岩洞中,難道你們不應該也象總統那樣,牢記住死者們為之捐軀的正義和理想,象植物一樣頑強地在大地上生長和繁衍嗎!
以金和尼米茲為首的美國海軍同麥克阿瑟互相拆台,明裡暗裡拳打腳踢,背後不知罵了多少娘,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報紙也推波助瀾,鬧得難以開交。早在四月間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上,奉麥克阿瑟之命的薩瑟蘭將軍提出攻佔棉蘭老島和呂宋島。而金上將堅持攻擊台灣或者中國沿海的廈門。金的道理很明顯,菲律賓有七千個島,台灣卻只有一個,從切斷日本石油、橡膠、錫和糧食運輸動脈的效果講,兩者一個樣,而進攻台灣似乎損失較小。參謀反聯席會議定下了攻擊棉蘭老島,下一步如何打,全是走著瞧。於是,就產生了一場競爭,究竟是聽麥克阿瑟的還是聽尼米茲,「M」or「N」?
他們全都很輕鬆。羅斯福注意到麥克阿瑟的長褲弄得有些皺巴巴。他小聲對麥克阿瑟說:「您注意我盯的是什麼嗎?快把它理平。」麥克阿瑟正看褲腳,攝影師就搶下了鏡頭。
尼米茲情知不妙。他並非死打台灣不可,是金要打台灣,而太平洋艦隊司令自己還另有打算,他只是金的代言人。金的原則是為海軍爭取攻擊日本的最高利益。
總統被麥克阿瑟吸引了。他帶著特有的迷人的微笑九*九*藏*書,問「將軍」:如果在菲律賓北部進展順利,是否還要進攻菲律賓中部和南部群島?
已經到了命運的最後關頭。
他決定插手海軍和道格的矛盾,面對面地調和這隻雙頭狗。他在聖迭戈乘上重巡洋艦「巴爾的摩」號,帶著海軍上將李海和一群軍事幕僚。這期間,剛視察完前線的金上將的專機從「巴爾的摩」號上空飛回美國。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三,這艘被嚴密護航的船在珍珠港海軍碼頭靠岸,他將親自見見他這位總司令指揮下的兩員戰將。
台灣是一個山地險峻、密林厚覆、奇峰突冗的大島,面積達三萬六千平方公里。日本人已經苦心經營了整整半個世紀。島上有幾十處良港,七十余個機場,屯積了大量的軍火和其他物資,即使和平時期,日本也在台灣駐紮了十幾萬精兵。任何一個看到過貝蒂歐、誇賈林、塞班戰場的軍人,都會對兩棲登陸的險惡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毫無疑問,台灣戰役將會血流成河,代價高得難以忍受。萬一失敗,整個戰爭的節奏將被打亂,美國人將付出更大的犧牲,他尼米茲將同金和福雷斯特爾一道,成為歷史的囚徒。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英軍在達達尼爾海峽登陸失敗,丘吉爾和費舍爾上將雙雙辭職以告國人,但死去的人卻無法復活了。
啊!他的雷蒙德是怎樣的一位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海軍將才呀。
「您怎樣攻佔它?」金的眉毛一挑。
金曾問雷蒙德:「您想指揮的下一個目標島?」
他必須作出命運的一搏。
這還是尼米茲和金在塞班視察的時候,斯普魯恩斯提出來的。因為沖繩距日本僅三百四十海里,完全處於日本飛機的戰鬥航程內。當時他略加思索,就放棄了。現在,麥克阿瑟象牛一樣固執地堅持他認為損失很大的呂宋方案,他又為何不可把沖繩方案抖出來呢。而且,斯普魯恩斯一貫穩重,身經百戰,他的話一定有其道理。沖繩比台灣小多了,海軍自己就能對付。當日本人窮於應付菲律賓的時候,他在台灣和日本九州之間突然打入一個楔于……
台灣,正是老馬漢理論中的「關鍵性的前進基地」。
這是羅斯福、麥克阿瑟和尼米茲三人合影的最後一張照片,很生動:尼米茲衣冠楚楚,正襟而坐;麥克阿瑟穿的還是皮夾克;羅斯福扭頭笑著對麥克阿瑟說:「好,道格拉斯,您贏了。我不得不給金一個壞消息。可憐的倔老頭厄尼。」
他的大軍還沒有到達馬魯古群島。比阿克島戰役打得異常慘苦,絆住了他向前跳躍的腳。葛目直行大佐的一個聯隊,斷然改變了灘頭死守的舊戰術。在此之前的太平洋島嶼戰爭中,灘頭死守是日本的基本戰術。它雖然能一時阻擊住美軍登陸部隊,但美軍早已學乖,用最猛烈的艦炮消滅了大部分守軍。葛月的辦法是縱深防禦,在內陸削平懸崖,構築山地坑道工事,靜等美軍前來進攻。整整一個月里,一批又一批美軍死在火力點和山谷間。比阿克島上最後的傷亡竟然同塔拉瓦接近。「將軍」動搖了,他的直覺並不是萬靈藥。如果摩羅泰島又是一個比阿克呢……
麥克阿瑟告訴他的副官布萊克,他要洗個澡。天,一小時后總統就到!他打開簡在布里斯班倫農旅館給他收拾的衣箱,磨磨蹭蹭地找換洗的衣服,然後慢條斯理地洗澡。當尼米茲一行人站在碼頭上飽曬驕陽的時候,他正在穿衣鏡里看著自己老人那松垂的肌肉。
一切該說的全說過了,該得到的都得到了。
尼米茲是個地地道道的老水兵,他對政治沒有興趣,對哲學和道德毫無研究,他日爾曼人式的沉默性格中雖不乏美國式的詼諧,然而對演說外行,對業餘演員更不敢問津,他明白自己的火炮比麥克阿瑟的口徑小。
麥克阿瑟最後說:呂宋不是個小地方,象拉包爾、威瓦克那樣可以繞過。從它的空軍基地起飛的轟炸機,足以威脅美軍攻擊軸線的側翼,從軍事上講,也應該拿下來。
麥克阿瑟的勁兒上來了。他父子兩代人都久住菲律賓,菲律賓號稱他的第二故鄉。他熟悉那兒的山石草木。雖然他離開馬尼拉兩年半https://read•99csw•com了,然而講起來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事後,金不無讚賞地對尼米茲說:「霍蘭德可畏之處就象是在中國戰區的史迪威,他不要命地想打仗。」
總統、「將軍」、尼米茲上將和李海上將同乘了一輛敞篷車。李海上將坐在司機座旁。麥克阿瑟坐在後座正中,左手是總統,右手是尼米茲。他一路同羅斯福談笑風生,老實的尼米茲似乎打不起精神來,只好靠在座位上。夾道的觀眾向敞篷車歡呼,羅斯福招手致意,麥克阿瑟也招手。
羅斯福的忍耐力到了極限。他宣布散會。他對他的私人醫生麥金太爾說:「我睡覺前給我一片阿斯匹林,從來沒有人象麥克阿瑟這樣對待我。」
尼米茲比金小七歲,他並不太了解金的心靈深處。金屬於上一個世紀的海軍軍人,深受美西戰爭和馬漢制海權理論的影響。一八九八年,當年輕的美國艦隊在加勒比海上弦耀旗幟的時候,歐內斯特·約瑟夫·金後補少尉正在「鷹」號魚雷艇上。「鷹」號是一艘簡陋的木殼海道測量船。作為它的領航員,金忍受著加勒比海上的狂風濁浪。船在古巴聖地亞哥治工作,熱帶的驕陽灼傷了士官生金的雙眼,他被送到布魯克林海軍醫院治療,以後一直到死,他都眯縫著眼睛。
麥克阿瑟簡直象條件反射:「棉蘭老,總統先生。然後是萊特島,再后是呂宋。」他說完看著總統,而故意不去注意尼米茲。他真是個地道的客串演員。這次來前,尼米茲給他發出邀請電,因為怕日本人截獲並破譯電碼——他們是否知道山本之死尚是個謎——電文中沒提總統要來。麥克阿瑟回電:我很忙。
尼米茲也得到了自己的禮物——琉球群島中的最大最美麗的海島——沖繩。
預料中的會議終於在一間粉刷成奶油色的大廳中舉行。會餐以後,大家吃了點心和水果,略說了幾句笑話,總統、麥克阿瑟,尼米茲和李海都走入另外一問不大的房間,牆上掛著一幅特大的太平洋地圖。一根長竹竿放在牆邊,李海把它遞給總統。總統坐在輪椅上,用它指著幾個剛被美軍攻佔的海島——他對地圖和海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突然,他把輪椅轉向麥克阿瑟:「好吧,道格拉斯。」他挑逗地說:「我們從這裏打到哪兒?」
他告訴羅斯福,呂宋戰役的損失一定會比台灣小。因為太平洋登陸戰的主要損失是沒有任何敵人的內部情報,僅僅靠判讀航空照片。因此,塔拉瓦和塞班的損失沉重。他故意略去比阿克不講。然後,他說呂宋同任何其他島嶼不同。美國在那裡呆了半個世紀,非常熟悉。而且,島上有幾十上百支同情美軍的菲律賓抗日游擊隊,他們對各種敵情了如掌指。而台灣則不同,自從一八九四年以後,日本人就一直盤踞在那兒,部份島民似乎已經被同化,敵人的部署和要塞兩眼墨黑。兩相權衡,呂宋的優越性很明顯。
後來,厄米茲提出了一個新方案,麥克阿瑟攻取呂宋,他攻沖繩。
麥克阿瑟巧妙地躲開了關鍵。他虛言兩句,開始談論政治和道義。他講到西方哲學和東方哲學,講到東方人的「信用」、「信義」、「道德」和「道義。」他講到東方人對「失信」、「失約」、「恥辱」和「面子」的看法。他指出,解放菲律賓不僅是一場軍事戰役,更是一場政治仗和信用仗。信用是美國在東方的旗幟,而日本就是因其一貫背信棄義而被釘在東方的恥辱柱上。第二次世界大戰不僅是一場浩大的軍事戰役,更是一場民主國家和法西斯國家的政治抗衡,誰的制度優越,人民自信,士氣高昂,得道多助,誰就可以打勝。
他洗好了澡,換上衣服,出門乘車。車是島上僅有的兩輛敞篷轎車之一。一大隊憲兵戴著白手套騎著摩托車護送著他。路邊站著許多看羅斯福的人群,人們向他招手,他也揚手致意。此刻他心中未必不想當總統。一位見過大世面的軍官數了數護衛的摩托車,告訴同伴:「我從未見過這麼長的護衛車隊、」
沖繩從各方面講,都較台灣容易攻取。斯普魯恩斯的建議,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尼米茲雖然理解了金上將的意圖,卻不能不站在他的前參謀長的立場上。
這些堂皇的詭辯之詞,都是軍人用政治和道義的旗幟做自己的戰袍。(許多九_九_藏_書軍人都說過類似的話。無獨有偶,二十多年後。威斯特摩蘭將軍在越南重複了這些話;三十多年後,俄國人在阿富汗又重複了這些話。)
總統還視察了海軍設施,向各級官兵致意。羅斯福、麥克阿瑟和尼米茲一起,把問題和方案都擱置起來,談些笑話,談些戰區中的奇聞軼事,談日本人,談國內問題,麥克阿瑟提到共和黨候選人杜威。羅斯福問麥克阿瑟是否有意競選總統,道格拉斯說他對政治沒有興趣——其實他興趣大著哪!總統說:「謝謝!」
麥克阿瑟同尼米茲鬧翻的事已經盡人皆知了。總統此行就特意為此而來。
金的青年時代正是馬漢最紅的年月。馬漢出版了他的《1660年-1783年間制海權對歷史的影響》和《1793年-1812年間制海權對法國革命和帝國的影響》兩本著作,享有世界性的聲譽。眼睛上的紗布除去后,金如饑似渴地讀了這兩本海軍理論的經典著作,又買到了剛剛出版的馬漢新著:《納爾遜的一生》和《大不列顛制海權的體現》。獨處內省,帝國思想和全球海權戰略深深刻入了金的大腦,成為他終生行動的羅盤。
一九四四年是總統選舉年。羅斯福還要決定他是否競選第四任美國總統。他已經打破了連任兩屆的傳統,但他絲毫不想讓共和黨人杜威唾手而得他辛苦播下的豐收之果。他已經成功地挫敗了胡佛、蘭登和威爾基,第四次入主白宮看來不在話下。然而他還需要一些選票,其中包括抓護麥克阿瑟的選民們的選票和海外軍人選票。看到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場浩劫通過他的手來結束,還有什麼比這更開心呢!
福雷斯特爾先生對金的拔扈非常惱火。在一次他邀請金的宴會上,金遲到了兩分鐘,福雷斯特爾就頗為焦躁,怨怒之情溢於言表。
麥克阿瑟早在飛機上就打好了主意。他知道該怎樣迎接羅斯福。他當然恨羅斯福,這個人影響了他一生的前程。然而他又是道格的後台老板:總統拍板才算數。
只有在台灣問題上,福雷斯特爾先生完全站在金的立場上。他在秘密和公開的場合,都反覆強調自己的觀點:「誰掌握福摩薩,誰就能控制亞洲大陸的整個東海岸,我們永遠永遠不能允許這個島嶼被任何一個可能在未來與我們敵對的大國所控制。在戰後的亞洲,我們必須從這裏的基地保持前進姿態。」這些話,尼米茲和斯普魯恩斯都時有所聞。他們同樣理解台灣在軍事政治戰略和海洋戰略上的重要性,但他們是現實主義的將軍,他們了解美軍和日軍的實力和能力,他們知道:拿下台灣,談何容易!
尼米茲反對麥克阿瑟,他說金選中了台灣。兩位將軍反覆爭論,總統坐在輪椅上靜聽。羅斯福時而提出一個問題,時而用教鞭在地面上劃一條路線。李海上將看出總統想在M和N之間搞折中。羅斯福的天才在於會識別人,識別計劃,偉人的偉大之處也在這裏。他不是事必躬親,更不是寄希望于理想化的人選和客觀環境,他就從他手下的人和他所處的環境做起,那些看來似乎很平庸的人和事,經他一擺弄,竟然就風風火火,威震全球。
他們——美軍在太平洋上的全部最高首腦,就乘著一輛吉普車,在一支日本三八式步槍射程內行駛。最後,他們到了日本平民集體自殺的馬皮角。金對日本軍人和平民那種狂熱的自殺心理感到震驚。他說,與其攻佔塞班化的日本本土列島,不如對它實施海軍封鎖和轟炸,節省下盟軍的生命和鮮血。
麥克阿瑟回答:「好,您沒見我從哪裡來,天空中可冷呢!」那件夾克是肯尼送他的,他說:「上一次大戰中,我連五分鐘都沒有離開過師部,哪怕被德國人的毒氣熏倒。」
這時候,切斯特·威廉·尼米茲極不引人注意地點點頭。麥克阿瑟也許有九十九句話是吹牛和誇張,這句話他可說對了。在海軍陸戰隊橫越太平洋的血戰中,的確是缺乏敵占島嶼的情報。塞班島的守軍比預計的多一倍。台灣呢?他不禁想起霍蘭德·史密斯關於攻佔呂宋的那句話。
他想起當時的情景——
羅斯福點頭同意:「我見到的丘吉爾首相也是這樣。」
當時金反問:「您的好胃口都消化過哪些食物?」「我吃的這碗飯您也吃了四十年。」霍蘭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