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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回來了」 第二節

第九章 「我回來了」

第二節

日本佔領軍愚蠢而瘋狂地殺人。他們照例象對待所有佔領區的人民一樣,放肆地發泄自已的淫|威,馬尼拉的聖地亞哥堡里關滿了菲律賓愛國者,日本人企圖用這座十六世紀西班牙的「巴士底獄」來鞏固自己的法西斯統治。當然,他們也沒忘記了培養自己的菲奸,他們扶植了傀儡政府——「獨立菲律賓共和國」。其首腦是尤斯·勞雷爾,前菲律賓政府司法部長,日本東京帝大的畢業生。說來也傷心,勞雷爾先生曾是奎松總統的好朋友。
選擇萊特島登陸也費了一番心計。九月初,哈爾西的一名海軍駕駛員托馬斯·凱拉少尉在菲律實內海區機毀跳傘,降落在萊特島上。他受到了當地居民的熱烈歡迎,並向哈爾西報告:萊特島上幾乎沒有日軍。哈爾西向麥克阿瑟建議在萊特登陸,那樣可以兵不血刃地獲得一塊二千七百八十六平方英里的巨大前進基地。迄今為止,美軍在太平洋上所奪占的地方,除了彈丸小島,就是幾個環礁,作為向呂宋、台灣、沖繩甚至日本本土進軍的後勤基地,非得有萊特這樣的大島不可。
日軍佔領當局除了關人、拷打人、殺人之外,任何一件有益於公共事業的事兒也沒幹。馬尼拉垃圾成堆,乞丐滿銜,大米早換成了「橡子面」,池塘的水發臭了,西班牙的洛可可式石質建築物更陳舊了,老鼠更多了,人更窮了,那些熱鬧的賣辣子雞、芒果和椰乾的小販星散了。樂天的菲律賓人陰沉下來,準備拿起槍杆子,象當年黎薩爾反抗西班牙人一樣,把日本鬼子消滅在這片憤怒的群島上。
台灣是日本本土列島通往菲律賓的中間站,面積三萬六千平方公里。山高林密、溪流多而湍急。西方人長期以來一直管它叫做「福摩薩」,這個葡萄牙稱呼浸透了對中國人民的蔑視。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一六六一年,明將鄭成功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兩棲登陸,最後趕走了荷蘭殖民者。一八九四年日清戰爭以後,日本鯨吞了台灣,一方面血腥鎮壓了台灣人民的反抗,一方而投資開發,加緊消化它。到一九四四年,日本在台灣已經修了七十多個飛機場。當年轟炸呂宋島克拉克空軍基地的飛機就是從台灣起飛的。
他採取了空前冒險的行動,把第三艦隊的十來條艦隊航空母艦從加羅林群島的烏利西環礁拉出來,渡過一千海里的菲律賓海面,在台灣東南一字兒排開,不顧兵家之大忌,把珍貴的「埃塞克斯」級航空母艦暴露在日本陸基航空兵的威脅下,引誘它們出來挑戰。
「憑著上帝的恩賜,我們的力量又踏上了菲律賓的土地——這片土地上流遍了我們兩國人民的血……在我的一旁,是你們的總統塞爾吉歐·奧斯梅里亞,他是偉大的愛國者馬努埃爾。奎松可信賴的繼承人。你們的政府現在已經重新在菲律賓的土地上行使權力。
美園隨軍記者發現麥克阿瑟在菲律賓人中間非常隨便,他有時說幾句馬來語和華語,有時說西班牙語和拉丁語,這要看談話者受教育的程度。他談笑風生,十分愉快,連對民事工作無興趣的將校們也受了他的感染。
麥克阿瑟的作戰設想,和日軍統帥部的「捷一」號作戰方略不謀而合。日軍指揮機關,也認為萊特一失,菲島防務動搖;菲島一失,從南洋輸往日本的石油、橡膠、錫和大米等將被切斷,日本的戰爭手段也將喪失掉。日本天皇裕仁在山下晉謁的時候,尖細而緩慢地對山下說,「……帝國安危重任,皆落於駐菲部隊之肩上。」米內光政海相也對山下講:「菲島是『天王山』。請好好乾吧」。
馬里亞納海戰以後,日本海軍航空兵精華盡喪,只剩下一些沒有飛完航校課目的年輕學員。他們毫無戰鬥經驗,根本不是久經沙場的美國海軍航空兵的對手。讓他們去攻擊美艦,只能是自取滅亡。
明天就要涉水上岸了,「將軍」在做他的私人的最後準備。他把其父阿瑟的一支家傳短筒大口徑舊式手槍放到旅行袋裡,以防登陸時的不測。他命令所有的軍官——不論是陸軍的還是海軍的——一律戴上鋼盔,裝上盛滿阿托品藥片的棕色藥瓶——菲律賓的瘧疾可開不得玩笑,他自己也如此照辦,毫不含糊。他戴上自己的腕表,他很少戴錶,(這也是他的大將風度)他的部下習慣於向他提醒時間。他最後又整理了一遍他的演說稿。稿子很短,但無疑是歷史性的,他準備一踏上菲律賓的土地就對著麥克風講下去。他的聲音將由「納希維爾」號上功率強大的電台播出,傳遍菲律賓的土地和天空,傳遍全世界。他想象著菲律賓人如何在收音機前側耳聆聽他的演說。
https://read•99csw.com僅僅在幾周前,一些比利時人托蒙哥馬利上將給麥克阿瑟轉來一件珍貴的禮物——一柄鑲滿鑽石的古劍。這件禮物在他的司令部里幾乎無人不知。麥克阿瑟深情地看著羅慕洛,久久才說:「卡洛斯,我喜歡它們勝過蒙哥馬利的寶劍。」
他很激動,很想知道這次演說的客觀效果,為此不得不找幾個心腹來看看演說稿,提點兒意見。他的私人醫生埃凱爾伯格直率地說:「他很象一個小孩重返故鄉發出的歡聲笑語。您最好別這樣說。」「應該怎麼說?」麥克阿瑟問。「戰鬥激烈進行,容不得這麼四平八穩的演說。」其他兩個校官也打邊鼓:「對於基督徒來說讀《聖經》,有它的三分之一篇幅就滿夠了。」
對於這種吹噓,威廉·哈爾西上將嗤之以鼻。如果按日本人的說法,第二艦隊早不存在了。其實,除兩股重巡洋艦受到重創外,其餘各艦安然無恙。他給尼米茲打了一封密碼電報:
第三艦隊被擊沉和損壞的船隻均獲救助,現正高速撤向敵人。
「公牛」哈爾西實在很夠朋友。「納希維爾」號一路上遠征菲律賓的航程,哈爾西就率領龐大的第三艦隊猛烈地空襲了呂宋、沖繩,特別是台灣島。
他在一頂軍用帳篷里給羅斯福寫信:「我在塔克洛班的紛飛炮火下給您寫這信。登陸正在進行。這是發自自由的菲律賓的頭一封信。我想,對於您愛好的集郵來說,該是件紀念品。作戰順利進行。如果它能成功,我們將把敵人一切為二。我這是指戰略上說,即從日本本土到新加坡之間。對於菲律賓也是如此,我們將繞過日軍重兵駐守的南方諸島,這樣起碼可以節省五萬美軍的生命。」關於讓菲律賓獨立一事,他勸羅斯福慨然允諾:「它將是美國在遠東的政治威望的頂峰,也將是您作為總統個人的偉大成就。它將喚起全世界的注目,在一千年間,都將為美國的榮譽和信用增添光彩。」
杜拉古的戰鬥比塔克洛班激烈得多。它象島嶼戰爭中的許多敵占灘頭一樣,被毀得一塌糊塗。驃悍的美騎一師大兵們正在建立自己的周界防圈。日軍的山炮和迫擊炮還在不停地轟擊,機槍和步槍也十分活躍,預兆著萊特戰役將非常艱苦。
他是隨第三波舟艇登陸的,駁船和「約翰地」號運輸船把麥克阿瑟的幕僚們以及菲律賓政府的首腦轉送到海岸上。羅慕洛剛爬下登陸艇的跳板,麥克阿瑟就激動地擁抱了他。卡洛斯·羅慕洛發現「將軍」臉上全是淚水,象小孩子似地哭著說:「卡洛斯,我的孩子,重返家園你作何感想?」
麥克阿瑟穿著軍便服,戴著太陽鏡和他獨特的帽子。他雙手叉腰迎風而立,微笑著遠眺被煙雲罩裹的萊特灣海岸。他拍拍參謀長薩瑟蘭中將的肩膀,快樂地哼著《聖經》中的詩篇:「正如李普萊所說:不管信還是不信,我們反正在這裏了。」
「納西維爾」號重巡洋艦駛離了荷蘭地亞港。它走著Z字形的反潛航線,目標對準真方位315度,那就是一五二一年三月十六日,偉大的西班牙航海家費迪南德·麥哲倫橫渡太平洋以後遇到的第一片廣袤的土地。西班牙人在一五六O年征服了它,管它叫做菲律賓。
他們是在塔克洛班的紅灘登岸的,隨軍記者搶下了這一鏡頭。千百萬讀者將看到他滿臉怒容地對著茫然無措的海軍官員。麥克阿瑟最先看到底片,立刻悟出照片的戲劇性效果。第二天,他專門約好自己的攝影師,跑到第一騎兵師登陸的白灘上,擺好架勢對著攝影機又踏了一遍水。這件事終於被廣為流傳,給他自扮自演的英雄戲添了不大光彩的註腳。
九月底,麥克阿瑟從情報得知:日本駐中國關東軍第一方面軍司令山下奉文大將已授命調往菲律賓。山下在馬來亞和新加坡作戰中,表現了高超的叢林戰指揮能力和堅定的決心。加果他防守呂宋和菲島,整個戰役一定會非常艱苦。山下奉文有駐瑞士、德國、奧地利武官的履歷,又擔任過日本陸大兵學教官,閣熟歐美戰術。這一點在他對英將帕西瓦爾的攻擊中就顯示出來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上看,山下部是麥克阿瑟旗鼓相當的對手。
「公牛」開了一個美國式的玩笑。
哈爾西的計謀成功了。
「People of the Philippines:I have returned。」(菲律賓人民,我已經回來了。)
「集合在我周圍吧!讓我們用巴丹和科雷吉多爾的不屈精神,在戰區中冒著硝煙向前奮進!起義並且打擊敵人吧!用一切有利的時機和可能的條件打吧!為了你們的家園和家庭,打吧!為了將來你們的子孫後代,打吧!以你們那些神聖的殉難者的名義,打吧read.99csw.com!不要恐懼,不要氣餒,讓我們的手臂變成鋼鐵的巨臂。上帝昭示了光輝的道路。讓我們以主的名義象追求the Holy Gail(聖盤)那樣去追求正義的勝利。」
麥克阿瑟上岸以後,又有一群群的菲律賓人來圍觀。他們都是老人、婦女和兒童。萊特島的青壯年讓日軍殺了不少,剩下的都遠遠躲到叢林中去了。
麥克阿瑟繼續同羅幕洛說笑——他故意冷落奧斯梅里亞。「我們回家啦!卡洛斯。」他讓人在兩棵僥倖逃過炮火的椰樹上升起星條旗和菲律賓國旗。他甚至起草了給羅斯福總統的信,懇求他通過美國國會,給菲律賓一個體面的獨立。這一切他都事先在腦子裡編好了程序,別人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打算做什麼。其實,凡是能給他的光暈增加色彩的事他無不為之。
他抓麥克風的手開始發抖,聲音嗚咽,幾乎無法繼續講下去。
麥克阿瑟不以為然。他通過自己的情報系統得知萊特島駐守著牧野四郎中將的第十六師團兩萬人,並有司令部設在宿務島的鈴木宗作中將的三十五軍其他部隊的支援,並不好啃,更談不上佔便宜。麥克阿瑟的計劃是先奪回棉蘭老島。因為他是從棉蘭老逃離菲律賓的,而且,等於六倍的萊特島大的棉蘭老島上僅駐有日軍一個不滿員的旅團。棉蘭老海岸很長,各處都可以選做登陸點,這才是「兵不血刃」的登防。
麥克阿瑟打開電台的開關,拿起麥克風。金凱德的艦隊正在向萊特島海岸縱深開炮,洪鐘般的炮聲正好當做他「偉大」的歷史性講話的伴奏聲。麥克阿瑟清了清喉嚨,一字一板地、鄭重地、用先知般的、他心目中的神的語氣,開始講活:
另外,由於戰線縮短,哈爾西海軍上將重新返歸海上,指揮第三艦隊。他同麥克阿瑟在索羅門群島之戰中交誼甚篤,答應全力掩護麥克阿瑟的登陸部隊。這樣,除了一直跟隨麥克阿瑟的金凱德中將的第七艦隊之外,又多了哈爾西的主力,麥克阿瑟決定斷然攻擊萊特灣。
麥克阿瑟一生命最激動的黎明終了來臨了。
可是,日本軍閥發動戰爭本身就是自取滅亡。何況,誘惑畢竟是誘惑。
日軍大本營又在吹噓他們的戰果:「擊沉敵母艦十一艘;戰列艦兩艘;巡洋艦兩艘……」迷信政府的日本市民又在日比谷公園舉行了慶祝大會。
奧斯梅里亞總統受了冷落。他雖然也是非律賓流亡政府要員,卻不是選舉總統。奎松的死使奎松精神英雄主義化,奧斯梅里亞相形黯然。再加上善於表現自己的麥克阿瑟,使他這個內向的,菲律賓人常常不知道把自己往何處擺。
哈爾西採取了挑逗和誘殺的戰術。他已經六十二歲了,海風吹皺了他的臉頰,使他深陷的雙眼隨得更深。歲月催人老,他早已經超過了一個前線艦隊司令的年歲。他在海軍里整整幹了四十年,方方的下巴上卻帶著一股怨恨。連他的父親老威廉也打沉過四條西班牙船,而他身為海軍上將,卻沒撈到打一場納爾遜、彼梯和東鄉平八郎式的世界性海戰。由於一系列的陰差陽錯,好機會全都輪到斯普合恩斯去消受了。
萊特島周圍全是雨區,肯尼的飛機無法提供空中保護,母艦飛機的數量也不足以覆蓋寬達八十公里的登陸海灘和上千艘軍艦。呂宋有永久性機場,從呂宋飛來的日本飛機不斷向軍艦和灘頭部隊攻擊。一些軍艦被擊傷擊毀了。「納希維爾」號是條很顯眼的軍艦。多虧山下大將根本不信麥克阿瑟會親臨前線,不畏槍彈,否則,他把「納希維爾」號的特徵告訴日本飛行員們,他的那些敢死隊員一定會有人去撞「納希維爾」號的。
步兵三十四師的指揮所設在塔克洛班的紅灘。麥克阿瑟在登陸日下午到那裡去巡視。他的身材、獨特的帽子和卡其布軍便服,構成日本犯擊手的理想目標,他們沒有能打中他。倒是怪事。「將軍」象所有那些歷史上的偉大統帥一樣,是認命的,他們都不畏死亡,而死亡卻畏懼他們。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麥克阿瑟就堅信這一點了。
羅慕洛把一個八歲的嬌弱的非律賓小姑娘引見給麥克阿瑟。她說她本想給「將軍」送點兒禮物,然而日本人把什麼都搶光了,她臉一紅。「真不好意思。」羅慕洛告訴她別害羞,她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包裹,裏面放著一盒馬尼拉雪茄煙,還有一個精心編織的手提袋,小姑娘說:這是送給他的夫人簡的。
離海岸還有五碼,麥克阿瑟一行人開始涉水而行,一步步庄地路上了菲律賓的沙岸。他或許想過捧起一把菲律賓的泥土來吻一下。他是否權衡過這種戲劇性動作的後果?他在沙灘上走著,時時蹚到水裡。碼頭早被炮火打成廢墟了,負責海岸勤務的海軍軍官來勸他,他咆哮著:「讓我們走走!」九_九_藏_書
這時候,所有的工作都準備好了。背景、道具、人物、氣氛、觀眾或聽眾,演主角的演員終於進入了角色。一輛機動的電台卡車接通了「納希維爾」號的大功率無線電發射台,英語、馬來語、華語和西班牙語播音員早已向全世界宣布有重要消息廣播,同聲譯員戴上耳機調試了自己和麥克風的距離,遠在一萬英里之外的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國際新聞部主任已經得到通知,隨時準備打斷正常的廣播節目,雖然萊特灣和華盛頓的時差有十二個小時。
當年,奎松同麥克阿瑟一起逃走。如今,道格拉斯形單影隻地踏上歸途,奎松則已經返歸天國去了,就在他和羅斯福總統拍板定下反攻呂宋后一周,奎松因患了肺結核死在紐約市薩拉南科醫院。在各種系列的抗菌素問世之前,那也是一種不治之症。
登陸點選在萊特島首府塔克洛班鎮和杜拉古鎮東而的寬廣海灘上。一九O三年,二十三歲的道格拉斯中尉曾到過這一帶。深夜,麥克阿瑟在他的筆記中寫道:「在暗無月光的最黑的仲夜時分,我們來到了萊特島。腳下是陰森的海水,頭上是幽暗的天空,整個漆黑混沌的世界包圍了我們,甚至黑到看不見身上的斗篷。我們只好躺下來,靜待黎明的降臨……在晚上的時候,我曾回過我的艙室,重讀《聖經》中的那幾頁……我總是從其中汲取鼓舞和希望……我祈禱全能的上帝,在早晨保佑這些船上的每一個人。」
在談到日本佔領軍作惡多端、激起人民組織游擊隊進行抵抗的時候,他說:日本人「Danza Sobre Un Volcán。」(西班牙語:在火山上跳舞。)在談到事隔二年半,他重返菲律賓的時候,他引用十九世紀西班牙詩人古斯塔夫·貝凱爾的話:「Volverán las oscuras golondrinas」。(黑燕子一定會回來。)在談到日本帝國將要全面被摧毀的時候,他說拉丁文:「quos vult pcr dere Jupiter dementat prius。」(神欲使誰滅亡,必先使其瘋狂。)他對一個樂呵呵的華人老頭念起了一首古老讚美詩的開頭:「Te Deum gaudeamus!」那人搖搖頭,他立刻改成華語:「啊!天主,讓我們狂歡吧!」那人就更樂了。
「納西維爾」號匯合在一支太平洋上空前龐大的遠征船隊里。它們從荷蘭地亞和馬努斯島彙集起來,光水手和海軍就有五萬人;千舟跨海,無數鋒銳的艦艏劈開白浪,場面宏大,蔚為壯觀。在「納西維爾」號的艦橋上站著一位高大的老人。他雙手反握在背後,嘴裏叼著一隻玉米芯煙斗,鼻樑上架了一副太陽鏡。一九四二年三月十四日,他從菲律賓的千島之中被趕出來,九死一生,落魄逃亡到澳洲。當時,日本帝國凶焰萬丈,一輪旭日有如中天,反攻的前景非常暗淡。然而,他進行了不屈不撓的努力、挫折、奮鬥、沮喪,博戰,犧牲。近千個日夜過去了,他臉上多了許多皺紋,他的心臟也漸漸負擔不了繁重的工作了,他的大腦經常由於操勞過度而發昏,使他有時說起話來語無倫次。然而,重新回到菲律賓的信念是堅不可摧的,他一生的榮辱、興衰、偉大與卑微、輝煌與暗淡都融合在這個目標里了。他生命的價值就在於重返菲律賓,重返馬尼拉。為此,他不得不保衛莫爾茲比港,爭奪索羅門群島,挺進一千五百英里從新幾內亞的鳥尾打到鳥頭,並且在另一條戰線上同海軍和總統周旋。現在,一切都完成了。赫爾克利斯完成了所有分配給他的難以置信的工作,阿爾戈的英雄們克服了千難萬險就要拿到了金羊毛。「納西維爾」號航程的終點站就是菲律賓的土地,它叫做萊特島。隨著螺旋槳推進器的每一下轉動,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就一英尺一英尺地接近他畢生追求的目標。
麥克阿瑟親自沖灘,冒了相當的風險。菲律賓正值颱風季節,狂暴的熱帶氣旋一直在這一帶逞威。前幾天,萊特灣一帶驟雨連綿,肯尼佔領的幾個前沿機場跑道一片泥濘水窪,戰鬥機無法起飛擔負空中掩護。麥克阿瑟毫不在意。冥冥之中的神已經助他克服了千難萬險,現在還不到召他上天的時候。
在麥克阿瑟將軍賭命打回菲律賓的同時,日寇鐵蹄下的菲律賓人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除了中國以外,菲律賓是日本佔領區反抗最激烈的國家之一。早在奎松總統從巴丹乘潛艇流亡之前,菲律賓政府就布置了大規模的地下抵抗運動。各種政治和宗教信仰的人——天主教徒和回教徒、華人和馬來人、中產階級和農民、共產黨人和長年與美國合作的人,漁民和聖托馬斯大學的教授,都在抗日的旗幟下,用各種形式read•99csw.com、各種手段進行了抗日鬥爭,許許多多的菲律賓人為抗日流了血。到美軍大舉反攻前夕,一千八百萬菲律賓人中有二十萬人直接間接地打擊著日本佔領軍。儘管日本南方軍司令部在菲律賓派駐了四十萬部隊,數量僅次於駐中國的侵略軍,然而,日軍僅僅佔領了幾十個較大的海島上的大居民點,廣大的山區和森林都在游擊隊的控制下。這些游擊隊大多數在各個海島上各自為戰,也有些受到麥克阿瑟指揮。他派出潛艇給游擊隊送去軍官、武器和電台,接到游擊隊報來的各種日軍情報。他自認為控制著相當於法國地下抵抗運動的龐大情報網,隨著日本帝國敗勢越來越明顯,游擊隊發來的情報越來越多,使麥克阿瑟了解到日軍每一個小隊的調動和每一門九二式步兵炮的設置。光有記錄的電文,他在荷蘭地亞的司令部中每月就收到四千封。
麥克阿瑟於是決定在萊特島登陸。
矮小的羅慕沿跳躍著,東瞧西看。他同總部設在倫敦的許多歐洲國家流亡政府的領導人一樣,重歸故里,心情激動不已。肯尼將軍聽到麥克阿瑟在喃喃白語,「這簡直象我夢中想的一樣。」麥克阿瑟就這樣象夢遊者似的跑來跑去。偉人們被偉大的目標迷了心竅以後,是不是都這樣魂不守舍呢?肯尼還聽到幾個士兵在竊竊私語:「嘿!那不是麥克阿瑟將軍嗎?我猜他正跟埃利諾·羅斯福在一起走呢!」世界就是這樣,除了大人物來佔據外,還給小人物留下了許多位置!
萊特島的面積在菲律賓群島中排第八。它的位置在以呂宋和米沙焉群島為主的北菲律賓以及棉蘭老為中心的南菲律賓之間,非常重要。美軍一旦佔領它,就可以把菲律賓群島一切為二,然後各個擊破被孤立的海島上的敵軍。鑒於敵軍的統帥非等閑之輩,敵軍數量又多,菲律賓又遠離美軍在太平洋上的各個後勤補給基地,麥克阿瑟襲占萊特島后,日軍將會從南北兩面進行增援。萊特將成為「鐵砧」:它將吸引日軍蜂擁而來,並把他們殲滅在萊特。在萊特島上消滅的日軍越多,攻佔呂宋和其他海島就會更輕鬆些。
麥克阿瑟又匆匆趕往杜拉古,巡視美騎一師的戰區。從北到南整個萊特灣里泊滿了各種型號的大大小小的美軍艦隻,陰雲低壓,光線暗弱,灰色的軍艦映在鉛色的天空和鐵青色的大海的背景上,非常象四個月前的諾曼底的畫面,逼真而雄渾,壯觀而冷峻,是一曲每個音符和切分音都遍布殺機的戰爭交響樂。人類用鋼鐵和TNT來實現自己的慾望,用暴力強迫另外一些人屈服,如果他們反抗,就把他們消滅。
繼麥克阿瑟之後,奧斯梅里亞和羅慕洛也用麥克風做了簡短的講話。這個小型的儀式結束之後,他們周圍圍了一小圈菲律賓人。他們在美軍炮擊的時候躲了起來,現在又跑回來了。一位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近麥克阿瑟,張開了缺牙老門,對「將軍」說:「午安,元帥,看見您很高興。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這段時間可真長啊!」
麥克阿瑟鄭重其事地收下了。
他的「台灣獵火雞」比斯普魯恩斯的「馬里亞納獵火雞」收穫還豐富。因為日本的飛行員技術更差,大部分陸軍飛行員從未受過攻艦訓練,無論是水平投彈還是俯衝投彈精度都不高。何況他們訓練課目的內容是如何對付敵人的地面部隊,而不是擁有大量防空炮火、無線電近炸引信、戰鬥機房護的機動艦艇,這些艦艇從三千米的空中看去,大的不及火柴盒,小的簡直象一粒豌豆。
台灣各機場上的日本飛機都升空作戰了。它們除此之外也無可選擇,稍有猶豫,就會被哈爾西的艦載機把它們炸毀在地面上。它們一群群撲向哈爾西,於是爆發了一場戰爭史上最大的陸基飛機對母艦飛機的空戰——台灣空戰。
菲律賓離美國非常遙遠,它的風俗習慣又都是亞洲式的,缺乏歐洲大陸所能引起美國人的那股鄉情,因而它精神上離美國更遠。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日,巴頓的坦克已經輾過巴黎,深入歐洲腹地,人們都在地圖上找那些自己熟悉並且去過的名城古都。而這一天,在萊特島東岸,萬炮齊鳴,五彩繽紛的信號彈竄上天空。紅灘和白灘設在塔克洛班,紫灘和黃灘設在杜拉古。朝霞映亮了萊特灣的碧水,上千的登陸艇駛向灘頭。一場東方的諾曼底之戰打響了。為了專門同義森豪威爾的D日區別,麥克阿瑟把這天定為A日。他本人乘一艘希金斯小艇駛向塔克洛班。他向部下說:「塔克洛班只變了一點兒。我上次來還是在四十一年前,我從西點軍校剛畢業,在我分配到部隊之前。啊!對我來講,今天是一個多麼難忘的時刻!」
奎松是很細心的人,早在巴丹被困之初,為後事計,他就指定了塞爾吉歐·奧斯梅里亞當他的繼承人。他甚至指定了他read.99csw.com和奧斯梅里亞之後總統的接力捧應交給馬努埃爾·羅克薩斯博士。博士留在了日本佔領的馬尼拉,麥克阿瑟曾派「長尾鯊」號潛艇專程去偷接他,羅克薩斯先生在馬尼拉市雷班託大街893號他的住宅中,鎮定地對冒險潛回虎穴的克魯茲博士說:我不離開馬尼拉。替我回謝奎松總統。我在此地還有重要的事干。我要勸那些抵抗分子策略點兒,目前的行動只能招致日軍更多地槍斃人質。
受金凱德指揮的第七艦隊護航航空母艦共編成三個群:C·斯普拉格少將的北方群,斯圖普少將的中央群和T·斯普拉格少將的南方群。他們每群都有六艘以海灣和海島命名的護航航空母艦和一百五十架左右的艦載機,就是這些艦載機掩護者萊特灣的天空。然而金凱德的這些海軍飛行員,遠遠無法同哈爾西的老手們相比,他們只學過攻擊陸上的固定目標,而正經的海戰還一次也沒參加過呢!
今天是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九日,星期三。麥克阿瑟情緒高漲。他的二十萬大軍實力雄厚,將校如雲,桅檣如林。特別是他手中的三張王牌,即三個「老K」:肯尼(Kenney)、克魯格(Krueger)、和金凱德(Kinkaid)。他們已經長期配合,互相默契,嚙合得如鬧鐘表上的齒輪。這次遠征的唯一冒險之處是遠離美國戰鬥機護航圈,比上次荷蘭地亞登陸還危險。肯厄曾看見麥克阿瑟不斷地來回踱步,並且輕聲對他說:「如果沒有您的B-17掩護我的上空,我將不得不靠一葉輕舟涉水上岸,此行甚至會失敗。」
從正統的觀點來看,菲律賓一部分抗日運動的旗幟是奎松和麥克阿瑟。因為奎松歷來唯美國人馬首是贍,而麥克阿瑟則是個徹頭徹尾的反共分子。歷史總是由勝利者來寫的。他們根本就不承認馬克思主義的菲律賓共產黨和菲共領導的人民抗日軍——「胡克」。儘管「胡克」們牽制和殺傷了許多日軍,麥克阿瑟重返呂宋的頭一件大事就是解除人民抗日軍的武裝。第二次世界大戰,打亂了各國資產階級和國際帝國主義的方寸,因此,在許多國家中共產黨象燎原野火似的發展壯大。美英資產階級非常擔心,在戰後的世界里,會有一系列的共產黨國家同他們抗衡。(後來,這種擔心終於成了現實。)
往事如煙,畢竟俱往矣。奧斯梅里亞也好,羅薩克斯也好,都是以後的事情。當前的事是全力以赴踏上萊特灣的灘頭。
其實,麥克阿瑟的自我精神世界脫離了環境和士兵,他演得也比不上羅斯福。叫好者寥寥無幾。海軍士兵們見了他的作態嘻嘻一笑。
山下奉文大將沒算難麥克阿瑟會隨艇波搶灘。戰後,他蹲在黎薩爾縣門天魯帕街上的新畢利畢德監獄中,為此事後悔不迭。他才不憐憫麥克阿瑟將軍的生命呢(麥克阿瑟最後畢竟審判並絞死了山下),他說,他要早知道如此,就會印他一萬張「將軍」的像片發給部下,然後讓日本兵對準那位「狂人」開上一槍。記者問山下,他知道不知道「將軍」在洛斯內格羅斯島、荷蘭地亞和摩羅泰島都隨第一批部隊登陸,美國報紙為此廣為宣傳,山下認為那些照片都是為了宣傳事後補拍的。他只相信自己有勇氣越過柔佛,不相信麥克阿瑟有勇氣踏上萊特。他太不了解麥克阿瑟,他留下了這個人的命,而這個人最後要了他的命。
麥克阿瑟雖然在菲律賓多年,仍然不太理解那些信奉天主教的亞洲島民的心理。他不理解羅克薩斯,也不理解奧斯梅里亞。在他眼裡,奧斯梅里亞不是菲律賓的「當選」總統,而是「指定」總統。奧斯梅里亞遲鈍,內向,緊要關頭不決斷,缺乏個性的魅力。他的青年時代被他的中學教員稱為「斯芬克斯」。麥克阿瑟認為他沒有想象力,沒有判斷力,是個平庸的人,當年還批評麥克阿瑟在防務上花錢太多。奇怪的是:他所信任的奎松為什麼一口咬定奧斯梅里亞就是當總統的料。麥克阿瑟連羅斯福都不放在眼裡,更不把菲律賓本地官員當回事兒。就算他奧斯梅里亞是個謎,一切也得聽他道格拉斯的。他統帥著兩個龐大的美國集團軍,他才是菲律賓的救世主,他才有能力把號稱「馬來亞之虎」的山下奉文大將趕出或消滅在菲律賓。
麥克阿瑟很惱火,他用指關節不停地敲著桌面,然後一下子衝到他們面前吼著:「孩子們,我希望你們知道我在提到上帝的時候所懷有的最深的敬意。」又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那我就把這三大段刪掉些吧。」
一切不過如此。
他想親自來宣布這個消息,可惜事與願違,羅斯福身患重病,無法過問菲律賓之事,直到兩年之後,菲律賓才宣告獨立。
哈爾西的部下擊落了六百余架日本飛機。這些飛機本來是準備派往菲律賓的。這一下子可幫了麥克阿瑟的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