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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七節

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七節

他沒工夫去想這些了。他翻了個身,聽著那種不均勻的「吭……吭吭……吭」聲,復又沉沉睡去。
……連續炸開幾堵艙壁以後,打通了輪機艙。大部分輪機兵撤了出來,他們忍受了極大的痛苦:高溫、窒息、煙熏、被遺棄的絕望情緒,許多人連站都站不住了。最後一個出來的是輪機長謝潑德。「機器沒壞,鍋爐損害也不大,只要給我人,我想,『富蘭克林』號能自己開回舊金山。」高大的輪機長還相當樂觀。
……基德醒過來,他聽到周圍一片歡呼聲。檸檬樣的月亮從雲縫中探出頭,照亮了飛行甲板。甲板上躺滿了象他這樣的損管隊員們,他們負了傷,累得無法動彈,身上熏得焦黑,大部分人沒穿上衣,有的連褲子也沒有。他們都在盡情地喝著香檳酒。但不少人已經昏昏睡去。
「富蘭克林」號降低航速以後,火勢略略穩定下來。幾名軍官和軍士來到艦長室,請求基德分配任務。基德認出其中一個蘇格蘭血統的斯塔克中校,他是「富蘭克林」號上的轟炸機中隊長,是一位資歷頗深的海軍航空人員。他對斯塔克說:「中校,『富蘭克林』號的航行權交給您了。您必須防止它的抖動和傾斜。我要下去滅火。噢,我要是回不來,看在上帝的面上,您一定要保住『富蘭克林』號。咱們這回倒大霉了。唔,但願一切還不是無法挽回。」
搶險隊接通了幾處電話。基德了解到自己的部下非死即傷,那個打開注水閥的黑人士兵也被火封在艙里了。他搖搖晃晃攀上扶梯,向斯塔克揮揮手:「老兄,我的人快死光了,把你那些一時用不上的人給幾個吧。」
「救救……軍艦,別……輕易放棄它。」
基德拚命打開一個艙門,沿著扶梯爬上艦橋,急急忙忙去找艦長。艦長室的門開著,兩名水兵扶著艦長萊斯里·蓋爾斯上校。上校負了傷,雪白的軍官服上染著斑斑血跡。一位軍醫正在用止血繃帶給他包紮。艦長室的牆壁上滿是被飛機碎片戳穿的窟窿。
「老兄,你試過這辦法嗎?」
基德接過一位士兵遞給他的酒。他口乾舌燥,一仰脖子喝下去。腸胃受到刺|激,把酒又嘔吐出來,吐了他自己一身。他甚至懶得去抹。他依在127毫米高射炮的炮座上,想讓夜風把自己吹得清醒一點兒。他的耳朵一碰上鋼壁,就聽到一陣「吭……吭吭……吭」的聲音,低沉而不規律,但對基德來說,那聲音比仙樂還好聽。
基德終於昏頭昏腦地下到C號甲板上。隨著從飛行甲板上滴下來的航空汽油,C號甲板上也竄起了火苗。基德拉住一位水兵,告訴他自已是誰,然後命令他立即撲滅C號甲板上的火。C號甲https://read.99csw.com板下面是D號甲板,那裡正是前彈藥艙。如果它一旦燒炸,全艦人員連完整的屍體也別想存下來。基德夢遊般地找到自己的部下們。他們實際上早就自動組織起來,由一名中尉指揮,封住了火路,切斷電源,關閉各艙門,將一切易燃品拋到海里,用二氧化碳滅火機撲滅火災。一切同戰前幾十次訓練中乾的一樣。但這回可不是演習。
基德帶著他們穿過滑溜溜的粘滿油污和鮮血的傾斜甲板。甲板上滿目瘡瘦,許多傷員的擔架排列在甲板上,等待著吊車把他們放到救生筏上,再轉移到「聖太菲」號輕巡洋艦上。海面橫涌很高,「富蘭克林」號搖擺不定,「聖太菲」無法靠近。救援組的水兵把幾個軟木墊扎到輕傷員身上,直接投放到水中,讓「聖太菲」號打撈。「富蘭克林」號的炮手大部分燒傷了,電力系統也損壞了,它完全失去了防空能力。天氣晴得讓人難過,日本人的自殺飛機卻沒有再來。基德聳聳肩,戰爭中什麼事都有。
飛行甲板上的火已經被撲滅。冒著煙的飛機殘骸也被丟到大海里。歪七扭八的被撕裂的鋼板張著鯊魚牙一樣的裂口。島形指揮塔上到處留下被火箭打穿的大洞,彷彿紐約哈萊姆區無人居住的沒窗框的破水泥樓。艦腹中的火還在燃燒,濃煙繼續噴出來,沉悶的爆炸聲震撼著破爛的航空母艦。
「斯塔克,堅持住!」基德從內心中呼喊。
「加把勁兒,士兵們,日本人在中途島就不是我們的對手,現在就更不夠格了。」
現在,大海上出現了一幅令人深深感動的情景。斯塔克中校命令除損管隊員外,一切人員全部離艦。水兵、文職人員、勤雜人員和海軍航空兵們,盡完自己的義務以後,依依不捨地爬入救生艇。起重機徐徐放下救生艇和救生筏。嫌麻煩的人乾脆從十五米高的甲板上跳到大海里,再緩緩游向驅逐艦。58-2特混艦隊和58-1特混艦隊所有空余的戰鬥機,輪番在天空中警戒「富蘭克林」號。戴維森少將和58-1艦隊司令克拉文少將協調了護航艦艇的對空火力和反潛任務,大家萬眾一心,堅決搶救出「富蘭克林」號。斯普魯恩斯將軍看到這種情景,內心非常激動。也許,這正是本傑明·富蘭克林爵士的那種偉大的精神,那種頑強的、不屈不撓的精神,那種不畏困難,深信自己事業必然成功的精神,那種美國式的開拓精神。
通向輪機艙的走廊被火封死了。空氣灼|熱,走廊如同鬼門關。有一個水兵披著濕帆布衝出來,剛跑過甬道就倒下了。「艙里熱得受不了,煙太大……」他沒說完就昏了過去九九藏書。基德決定另炸開一個出口,否則輪機艙的人全會被堵死。
大約有七八百人蜂擁到右舷邊上,大部分還拖著炮彈箱,飛機起落架和其他能挪動的重東西。居然出現了奇迹:橫傾止住了。
破口外面,「富蘭克林」號正在燃燒。黑煙擋住了視線。他呼叫舵手,舵手很快回答了,艦內通話系統還管用。基德中校知道日本飛機撞擊的是左舷升降機。他下令「左滿舵」,讓船的右舷迎風,以減弱火勢。這是任何一本損害控制教科書上的標準方法。后升降機處不斷噴出火焰來,他又讓「富蘭克林」號轉了一次舵,又降低了航速。現在,他已經搞清楚一些災情了。最危險的部分是后機庫和飛行甲板,那裡的鋼板被燒得通紅,然而下部的輪機艙破壞輕微。他必須封住通風口和兩條走廊以防止火災蔓延,否則下面輪機艙的人將被活活悶死。
戴維森少將和他那些殘缺不全的幕僚們都集中在右舷上,斯塔克放下兩艘救生艇,準備把少將的指揮班子轉移到其他軍艦上去。58-2特遣艦隊必須戰鬥,戴維森發誓要狠狠報復日本人。「嗨,斯塔克,『富蘭克林』交給你了。萬一不行,你有權棄艦。不過,說實在的,我真捨不得這條船。它是條好船。祝你運氣好。」
「富蘭克林」號成為一個象徵,一種信念。
那是「富蘭克林」的主機在運轉。它有了動力,它要自己航行了。基德不知道在這次大戰中,是否還有比「富蘭克林」號損害更重的航空母艦獲救。他在無名的平凡崗位上干出了永鐫史冊的業績。
戴維森少將出現了。他的右臂吊著血污的繃帶,臉上也被煙熏得烏黑。戴維森在水兵和損管隊員中間走著,揮動著他的左臂鼓勵士氣。
受傷的航空母艦終於把橫傾穩定在10度。大火被撲滅了。補充的志願人員同損管隊員一樣遭到了嚴重傷亡,基德本人也受了燒傷和燙傷。他仰面躺在傾斜的甲板上休息,看到了整個58快速航空母艦機動部隊的上百艘戰艦,象閱艦式一樣環繞在「富蘭克林」號周圍。天空上馬達轟鳴,格魯曼戰鬥機雄糾糾地警戒著天空。他的勁兒又來了。他抄起一架二氧化碳滅火機,又返回煉鐵爐般的內艙中。
他扶著舷梯和攔扦向左舷跑去,立刻又被爆炸的氣浪擊倒。他的頭撞在鋼鐵的凸塊上,劇烈的疼痛使他幾乎昏過去。沒等他爬起來,又傳來一陣大爆炸。這時候他已經清醒了。火災一定是在第62號和第82號肋骨之間的飛機庫里發生的。「富蘭克林」號的大部分飛機都被米切爾派去空襲九州,機庫里剩下的飛機已經很少了。前後機庫連同甲板上合起來也許有五九-九-藏-書架SBD和十四架魚雷轟炸機。不過,它們可能已經掛好了炸彈或魚雷,處於戰鬥戒備中。另外,機庫里還有燃油和零星炸彈,仍然非常危險。弄得不好,全艦三千官兵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戴維森少將從「本克山」號旗艦上發來無線電密碼:「可以棄艦。」
基德湊近艦長,跪下一條腿:「有什麼事,吩咐我吧。」
「富蘭克林」號喪失了動力,在布滿油污和碎屑的大海上漂泊。戴維森少將命令「匹茲堡」號重巡洋艦前往拖曳。拋纜兩次以後,兩條軍艦連結起來。當「匹茲堡」號開始拖動「富蘭克林」號的時候,大海上歡聲雷動,拖航、護航和受傷軍艦上的水兵們都在歡呼,眼看要沉沒的軍艦終於又航行了。
爆炸引起的強烈震撼過去了。基德的血液重新正常地奔流。他第一個反應是:必須立即弄清哪裡受了損害。
戴維森將軍小心翼翼地爬上一座127毫米炮塔,抓著扶手,開始發布命令:「所有非損管人員,聽我說,一律到右眩去,每個人盡量拿些沉重的東西,快,聽我說,除搶險人員外,所有人一律到右舷去。」
軍艦的橫傾已經達到13度了,所有沒能固定的東西都紛紛滑墜到大海里。艦橋上的斯塔克中校鎮定地命令右舷注水,糾正橫傾。但「富蘭克林」號還是難以遏制地傾斜下去。
他還沒講完,就聽到窗外傳出一陣陣難聽的呼嘯聲。散亂堆放在飛行甲板上的12英寸火箭彈被烤著了,尖聲怪叫著向四面八方飛竄。基德本能地卧倒,一枚火箭彈穿透兩堵鋼壁,飛落到海里。他看著直徑兩英尺的猙獰的鋼板裂口,那裂口離他頭部只有三英寸遠。
風越刮越大,「匹茲堡」號艦首浪花飛濺,航速降到二節。三條粗大的十英寸鋼纜在海面上格格直響。一枚「櫻花」彈穿天而降,快得來不及眨眼,斯塔克少校臉都嚇白了。幸好,那個日本神風隊員沒能瞄準,直鑽入「富蘭克林」號艦尾五十碼外的大,海里。大爆炸使母艦顛簸了好一陣子。
蓋爾斯上校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完了這句話,頭一歪,靠在一個水兵的手臂上。基德命令立刻把艦長抬到醫療室搶救,不等水兵出門,他又對軍醫說:「大夫,您看,如果需要,請馬上把艦長轉移到別的軍艦上去。」
基德中校不敢走了。還有三架飛機被烈火灼烤著,隨時可能爆炸。后升降機已經炸爛,整個「富蘭克林」號罩在火毯里,濃煙形成一股直徑六百英尺的龐大煙雲,越升越高。
基德把他的損管隊員和志願參加搶險的水兵、地勤人員分為三組:前部應急組、中部應急組和後部應急組。每組負責自己的區段以避免混亂。由於後九九藏書部火災嚴重,他組織了一支突擊隊,穿上石棉服,背上氧氣呼吸器,沖入被火焰封堵的后艙段,尋找可能的倖存者。
東風強勁,「匹茲堡」號頂風只能開出四節。整個艦隊都在危險區內。斯普魯恩斯上格同米切爾中將商量之後,決定全艦隊東撤,放棄攻擊「大和」號戰列艦和「天城」號航空母艦。這再次顯示了他的睿智。斯普魯恩斯是一個計劃周密的人,他並不缺乏勇敢,然而他考慮得更遠更多。
沒等基德中校回到A號甲板上,后機庫下面的彈藥庫又發生了一次大爆炸。兩萬七千噸的「富蘭克林」號象一隻在亞利桑那大峽谷底急駛的印第安獨木舟一樣前仰後合。已經穩定的火災又翻騰起來,母艦巨大的腹腔中不知有多少艙室被破壞,「富蘭克林」號已經變成了一個活地獄。
基德中校正在檢查一個噴水系統的閥門,忽然看到一架日本戰鬥機筆直地向左舷撞來。它的速度如此之快,使基德的血液一下子在心臟和全身的血管中凝固了。
然而軍艦後部仍然非常危險。彈藥庫一旦發生大爆炸,整個艦尾都會被掀掉。艦內通話系統被火箭打壞了。一名黑人士兵自告奮勇去打開后彈藥庫注水閥門。只有用海水淹沒彈藥庫,「富蘭克林」號才有獲救的希望。時間緊迫,基德甚至忘了問他的名字,只記得他有一口白瓷般的牙齒。
「富蘭克林」號又發生了一次爆炸。它的艦身漸漸傾斜,一定是那個水兵注水成功了。現在,一切可動的東西都向左舷滑去,右舷上翹。如果再不採取措施,這艘服役不到一年的新艦就要翻轉沉沒。
萊斯里上校的聲音又弱又模糊,喉頭彷彿塞著棉花團,他的氣管受了傷。
戴維森少將最後看了一眼可憐的「富蘭克林」,一咬牙,登上救生艇。「米勒」號驅逐艦把他接過去,轉移到「漢科克」號航空母艦上。他的將旗又重新升起在艦桅上。他要繼續作戰。
斯普魯恩斯決定先堅持一下,看看「富蘭克林」號的變化。整個大艦隊都在等待「富蘭克林」,不顧敵機和敵人的潛艇。驅逐艦團團圍繞著它,用高壓水龍向它噴水,降低紅熱的鋼板的溫度。
基德爬起來,抓住上層建築外面的鐵扶手往前掙扎。飛機庫終於被引燃了,灼|熱的爆炸氣浪把殘缺不全的人屍和飛機碎塊拋到大海里。汽油飛濺到c號甲板和飛行甲板上,燒成一片火海。幾個正在指揮和維修飛機的地勤機械師躲閃不及,立刻被燒死了。一個渾身帶著煙火的士兵不顧一切地跳入海中,立刻被捲入「富蘭克林」號螺旋槳的尾流游渦里消失了。一架俯衝轟炸機被火焰包圍,一會兒就被燒炸,金屬碎片的颶風掃過甲板,把九*九*藏*書島形建築上的玻璃悉數打爛,凡是在飛行甲板上站立的人皆被擊斃。
斯普魯恩斯海軍上將陷入痛苦的猶豫之中。就他的本意,當然要保住「富蘭克林」。他的「印第安納波利斯」號旗艦離它很近,他能清楚地聽見它的爆炸聲,看見遮天蔽海的黑煙。他的十一艘艦隊航空母艦中已經有三艘受到損害了。他知道「富蘭克林」號的價值。但是,如果要搶救「富蘭立林」,整個58任務艦隊就得停在這片水域上來保護受傷的母艦。而這麼一來,它們就會成為日本自殺飛機和潛艇的餌食。已經證明自殺機是可伯的武器,但日本潛艇的威脅也不能低估。中途島戰投中,本來已經打成了4:0;僅僅是由於忽視了敵人的潛艇,結果讓伊-168號潛艇把「約克城」號擊沉了。況且,損害如此嚴重的「富蘭克林」號能救出來嗎?他也沒有把握。
消防水龍里沒有壓力,一滴水也打不出來。基德啟動了幾台應急汽油泵,總算把前部的火災撲滅了。
基德跨向艦內通話的話筒,用他那低沉的嗓音發出命令:「這裡是基德中校。蓋爾斯艦長已經負傷,現在由我代理指揮。」
斯塔克臉色很難看:「我已經往右舷各艙里注了水,我不敢再淹掉輪機艙了,那樣我們只能漂在水面上,如果再有一架自殺飛機……」
基德大聲對斯塔克中校喊:「告訴戴維森:火災已經控制住了。」
艦長認出了基德:「埃德溫,來……」
「印第安納波利斯」號重巡洋艦上發來斯普魯恩斯上將的電報:「祝賀搶救成功。」
一些志願人員加入損害控制隊的行列。他們的衣服撕成了破片,有人乾脆赤身裸體,他們的臉和身上青一塊紫一條,但他們是真正的漢子。「他們敢隨你下地獄」。
「讓我們把『富蘭克林』救出來,將來它會陳列在海軍博物館里,子孫後代都會知道我們的功績。」
星月當空,軍艦漸漸冷卻下來了。基德累癱在甲板上。他對輪機長謝潑德說;「老兄,我以為裏面能呆住人了。現在輪到了你。看在上帝面上,你把這條船開起來吧。」
戴維森少將看到斯塔克中校,用左臂向他招招:「喂,中校,這船傾斜得不妙哇!」
「來呀,把這些傢伙都丟到海里去吧。不然它們遲早會要咱們的命。」基德下了命令。被他叫住的人,不管是炊事兵,牧師,還是一個掛滿勳章的飛行軍官,都自動在走廊上、扶梯上和甲板上排成一個單縱隊,一頭接到D甲板和E甲板的彈藥庫,另一頭甩出飛行甲板。他們開始用最古老的辦法,把各種口徑的炮彈、火箭彈和子彈傳遞出來,丟到海里去。搬不動的重磅炸彈被拆下了引信,魚雷頭也被御下來,拋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