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章

第十章

「那代表什麼意思?」克蘭問。
「幻覺,對的。不是大發雷霆。看上去像是他處在某種程度的絕望中。他說他想死。」
「喂,」克蘭說,「有醫療急診,而且——」
「這實在不是你想要的,」克蘭重複道,聲音更大了。
在這裏聽到的尖叫聲更加刺耳和驚心,而且拖得老長,僅當韋特需要換一口氣時才會停頓一下。克蘭發覺在這種尖叫聲中很難周密地思考問題。
「有幾個人走近他,試圖讓他安靜下來,看看他有什麼問題。結果被他綁架了一個。」
這一次,韋特抽泣起來,他痛苦地吞咽了一下。「讓它停下來,」他說。
克蘭的眉頭皺了起來。哦,媽的!這可不好。
「退後,費拉拉!」小屋深處的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韋格曼、普賴斯,你們幾個人稍息。」
「沒人能確切地說清楚。很明顯,早一兩天韋特的情緒就變得喜怒無常,跟平日里溫和的那個他完全兩樣。然後,就在他正準備下班時,病開始發作了。」
韋特號啕大哭起來,眼淚如噴泉般一涌而出。
「那些聲音,」韋特用一種半是耳語、半是嗚咽的聲音答道,「那些聲音從未……從未停止過。」
「斯巴達將軍,」克蘭說,「我是——」
特拉弗斯看了他一眼,又轉臉望著畢曉普。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就來跟你談談那些聲音。我們可以——」
韋特再次盯住了他。
「4層甲板上有一個臨時性的醫務室,如果有必要,我們能從那裡得到MICU所需的設備。」
他的聲音並沒有蓋過尖叫聲,於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時斷時續。」
特拉弗斯的無線電話里發出了嘈雜的聲響,他把電話舉到了嘴邊上。「我是特拉弗斯。」他聽了一會。「好吧,沒接到我的信號別掛上。」
「你不應該這樣做,」克蘭用平靜、通情達理的聲調說,「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傷害自己或別人對你沒有任何價值,那隻會使事情變得更糟。」
「什麼?」
當他們走近時,有兩名憲兵把步槍往胸前一橫,擋在了氣密閘門的前面。「許可證,女士?」其中一人問道。
「可你手裡拿的那個雷管卻讓我非常緊張。」
「我們就是。」
「開始叫喊,像發了瘋一樣。」
斯巴達再次將目光轉向畢曉普。「急診是在5層甲板上,對吧?」
她一面跑,一面在無線電話上按了一串數字,撥通了電話。「我是畢曉普醫生,請示橙色信號位置。」
畢曉普疾步向小屋走去,小屋裡的憲兵走了出來,把一個很大的掃描器伸到了她的前臂https://read•99csw.com上。掃描器里發出響亮的嘟嘟聲。
「那就沒有理由不讓我去試一下。」
畢曉普回頭看了一眼。「他是醫生,是臨時調到這裏來的。」
然後她又對著無線電話。「請示緊急事件類型。」
「5層甲板,明白,」畢曉普答道。道路一側的咖啡館旁邊有一部電梯,他們鑽了進去,畢曉普按了一下控制板最下面的數字7按鈕。
「把詳情告訴我們,」克蘭說。
那男人的目光重新轉回到他的身上。他把女人抓得更緊了,螺絲刀的尖端也更深地扎向了她的喉嚨。
此時,韋特卻後退了。他的眼睛驚恐地向上翻起。「不!」他說,「你沒法讓那些聲音停下來。你不明白嗎?沒人能讓那些聲音停下來!」突然,他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舉起了螺絲刀,向自己的喉嚨扎去。
聽到這裏,韋特開始哭泣了。
特拉弗斯陰著臉點了點頭。
哭聲更大了。
「那聲音。」
他們埋頭穿過一個艙門,克蘭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很大的、近乎巨大的洞穴般的屋子裡。他眨巴眨巴眼睛,已經不太習慣看到這樣大的空間。它看上去像是一艘無人駕駛的潛艇——也就是畢曉普說起過的漫遊者——的機械廠和修理車間。
「是的,閣下。在漫遊者修理庫。」
「我們護送你們去修理庫。請跟我們走。」
「好吧。」斯巴達轉向那個名叫費拉拉的衛兵。「就讓他進去處理這件事。確保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有武裝警衛陪同,選一條不敏感的路線到達那裡。由你親自負責,費拉拉。」
「什麼?」
他的思緒轉到了斯巴達將軍身上。在海軍里服役時,他曾見識過幾位海軍將軍,那幾位都是喜歡發號施令,習慣於讓下級立即服從、不提任何問題的傢伙。但是儘管剛才的接觸是如此地短暫,克蘭也感覺到斯巴達跟別人有所不同。即使作為一名將軍,他的沉著和冷靜也是少見的。克蘭回想起他剛才看自己的那種眼神,他那雙黑眼睛里有一些讓他捉摸不透的東西,就好像你永遠也無法判定他下次會採取什麼行動。
特拉弗斯猶豫了片刻。「好吧。不過如果他傷害人質——或者如果他試圖引爆雷管——我就不得不下令幹掉他。」
那男人用發紅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移了開去,尖叫又開始了。
「你想要什麼?」克蘭問,「我們能幫你做點什麼?」
克蘭注意到這層甲板比他前面見過的要狹窄得多。不僅走廊變窄了,艙室也很狹小。從他們身邊經過的人身上穿的不是白大褂就是工裝連衣褲。他想起這裡是科研層和計算機中心。儘管能聽見通風裝置發出的聲音,但這兒的空氣里仍有一股混雜著漂白劑、臭氧以及發熱電器的味道。
「我是斯巴達將軍,」這個男人說。
「那個九_九_藏_書人是蘭德爾·韋特,」他說,「高級機械師。」
「說下去,」克蘭說。
克蘭朝尖叫聲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是大發雷霆?還是產生了幻覺?」
那位憲兵走進小屋,在一台計算機終端上進行查驗,不一會又走了出來。「好吧,你通過了。那邊會有一個警衛陪著你。」
那男人另外一隻伸開的手裡握著一塊白磚一樣的C4炸藥和一根未解除保險的雷管。
「我們可以想出辦法,」克蘭繼續說道,「讓那些聲音停下來。」
「不!」克蘭說。他吸了口氣。「不。我要先跟他談一談。」
「通往保密甲板層的入口。」
克蘭對畢曉普點了點頭,然後緩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警戒線旁。他從容地從人群中穿了過去,然後停下了腳步。
氣密閘門的那邊是一個大約12英尺見方的房間。有兩三名憲兵正等在那裡,筆直地立正站著。房間的牆壁是米色的,除了在一名衛兵身旁的牆上有一個小控制板,幾面牆上都是乾乾淨淨的。克蘭注意到那個控制板上很簡單,只有一個掌形閱讀器和一個膠面的手柄。
「那是什麼?」克蘭問,他本能地減慢了速度。
「先生,請你離『關卡』遠一點。」小屋裡的那名憲兵跟其他衛兵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這名憲兵挺直身體,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是,閣下。」
克蘭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然後,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謝謝你,蘭德爾,」他說,「現在我們可以幫助你了。現在我們去讓那些聲音停下來。」他向前邁出了一步。
「你手下的人已經確定好了目標?」克蘭逼問道。
他這樣做的時候,注意到綁架者的一些新的動靜:對方安靜下來,尖叫聲停止了。韋特現在眼睛緊盯著他,螺絲刀仍然危險地壓在那位女士的咽喉上。
他們的下降平穩地停止了。輕微的嗡嗡聲再次響起,接著又是一聲鎖扣彈開的「哐當」聲。氣密閘門被外面的另外幾個帶槍的憲兵打開了。「畢曉普醫生?」一個人問道。「克蘭醫生?」
畢曉普向氣密閘門走去,克蘭緊跟著她,可是衛兵們肩膀一併擋住了他。拿掃描器的那個憲兵走過來,用儀器掃描他的手臂。
「醫療設備怎麼樣?」克蘭問。
畢曉普跑到前台處停下來,一把抓過一個無線電話機。「把科貝特找來!」她對坐在前台後的護士喊道。然後她就跑出醫療所,進到了走廊里。克蘭緊跟著她,向「時代廣場」跑去。
「我是米歇爾·畢曉普,研究站的首席醫務官。在緊急情況下我有資格進入4、5、6層甲板。你再核對一下。https://read.99csw•com
費拉拉走進小屋,在一個控制台上敲了一連串的命令。在一陣輕微的嗡嗡聲中,圍繞在氣密閘門周圍的一串小燈開始閃爍起來,「關卡」頂上的LED顯示屏也變成了綠色。隨著一聲沉重鎖扣打開的「哐當」聲,嘶嘶的加壓空氣聲在耳畔響起,氣密閘門打開了。費拉拉對著控制台上的一個麥克風講了一句話,畢曉普和克蘭就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他們迅速走了出去,前有兩個衛兵引路,後面還跟著兩個。斯巴達將軍手下的那個費拉拉也跟在後面。要是在過去,克蘭準會對這種前後夾擊的陪護很惱火,但是現在他卻差不多樂意接受它。癥狀典型的精神病患者,畢曉普前面說過。這意味著那個人患有嚴重的精神錯亂和妄想症,或許甚至有暴力傾向。在這種情況下,你要保持冷靜,設法讓病人安定下來,並與之建立起互信。但是當病人真的失控時,首要——從一開始——應該做的事就是要能夠制住他。
那名憲兵把頭轉向克蘭。「你不能進去,先生。」
「『關卡』,」畢曉普回答。
該男子的身前有一位年紀在30歲左右的婦女,她身材嬌小,金髮上沾滿了污穢,身上穿著同樣的工裝連衣褲。她的脖子被他用胳膊勒著,在韋特的肘彎壓迫下,她下巴痛苦地向上翹著,一把細長的螺絲刀緊貼在她的頸靜脈上。她的嘴唇綳得緊緊的,睜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很抱歉,先生,」憲兵口氣生硬地說,「你不能進去。」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霍華德·阿舍的紅人。」
電梯門再次開啟,克蘭跟著她走出去,來到一個燈光明亮的十字路口。走廊在這通往三個方向,畢曉普向著正對著他們的那條路跑過去。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又是一次。然後向前走去。
特拉弗斯朝一面側牆的方向偏了偏頭,那邊一間配電房的煙灰色窗戶能夠俯視到那個修理庫。「我們在那埋伏了一名狙擊手,設法確定好目標。」
「讓什麼停下來?」克蘭問。
「我不能走。我是一名醫生,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要去協助處理這個急診。」然後他又邁步朝前走去。
克蘭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只好點了點頭。
他們來到又一個十字路口,畢曉普小跑著轉向了右邊。前面的景象讓克蘭很意外:走廊戲劇性地變寬了,盡頭是一堵黑色的牆。那面牆看上去很光滑,僅中間位置處有一個空氣密封閘門,門口有4名持槍的憲兵守衛著,還有一名憲兵坐在旁邊的一個高科技裝備的小屋裡。在閘門的頂上,有一個很大的發紅光的電子顯示屏。
說服他,行為手冊上曾講過。安慰他,使他有安全感。說可比做要容易得多。克蘭曾經說服過一位站在喬治·華盛頓大橋的一根支撐索上欲尋短見的人;他也曾九-九-藏-書勸服過把魯格爾手槍頂在自己的耳朵上或把獵槍槍口含在嘴裏想要自殺的人。但他卻從未勸說過一個手裡拿著威力相當於10枚手榴彈的塑膠炸彈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克蘭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等待著用這個男人的教名稱呼他的機會,現在他決定這樣做了。「讓這位女士走,蘭德爾。讓她離開,把爆炸物放下來。我們去解決問題,我們去讓那些聲音停下來。我向你保證。」
氣密閘門關上了。緊挨控制板的那名憲兵把一隻手放在掌形閱讀器上,另一隻手握住了手柄。一道紅光從他的手掌下緩緩掃過,然後他順時針轉了一下手柄。他們開始下降了,克蘭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原來這個房間是一部電梯。
韋特沒有回答,他只是回視著克蘭,睜大眼睛,大口地喘著粗氣。
停頓片刻后,電話里就傳來了吱吱嘎嘎的回應聲。「橙色信號位置:5層甲板,漫遊者修理庫。」
她匆匆望了他一眼。「癥狀典型的精神病患者。」
「出了什麼事?」克蘭問。
克蘭一把抓住自己的襯衣領子,猛地使勁向下一拉,傳來一聲清脆的衣服撕裂、紐扣崩脫的聲音。他脫去自己破碎的襯衣,把它放在了鞋子的旁邊。
「這個男人也未獲准進入,」他說。
前方大約20英尺處,一個身穿橙色工裝連衣褲的男人站在工具房的陰影里,眼眶發紅,面帶淚痕。他的下巴上沾著黏液和痰,還有起泡沫的血,橙色的工裝褲上則布滿了嘔吐物形成的污垢。中毒?克蘭以超然的態度在想。可卻看不出這個男人有明顯的腹部疼痛、麻痹和其他方面的徵兆。
「如果不是為了緩和局面,你們幹嗎要帶我們到下面來?」克蘭問。
「我是跟畢曉普醫生一道來的,」克蘭說。
99%的自殺企圖都希望引起人們的注意,以此來尋求救助。用刀在自己身上亂劃出一些傷口的人大部分都是做給人看的。可是當涉及到人質問題時,情況就全然不同了。
可韋特又開始抽泣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尖叫聲眼看又要響起來了。
突然,韋特像是精疲力竭了似的。慢慢地,他放下了手裡的螺絲刀。他的另一隻手也垂了下來,C4炸藥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在一陣哭喊中,那位婦女拔腿就向軍人組成的警戒線跑去。一名憲兵如閃電般地弓腰沖了上去,一把抓起C4炸藥又退了回來。
衛兵們就像舉槍時那樣迅速地收了槍,退到了一旁。克蘭朝小屋裡望去,才發覺它實際上是通往一個大房間的入口。那個房間顯然是這個「關卡」的控制室,裏面的牆壁上有十幾個顯示屏,昏暗中可以看到有數不清的小燈在閃爍和發光。一個身影向這邊走https://read.99csw•com過來,然後現身在亮光中:這是一位身材魁梧、肩膀寬闊、身穿白色海軍上將制服的男人,有著鐵灰色的頭髮和棕色的眼睛。他的目光從克蘭轉到畢曉普,然後又回到克蘭身上。
「讓這位女士走吧。我們要對付的是那些聲音,不是她。」
斯巴達又盯著克蘭看了片刻,然後對費拉拉點點頭,一轉身進了控制室里。
「畢曉普醫生,」這位軍官蓋過尖叫聲大聲說道,「我是上尉特拉弗斯,這裏我的軍銜最高。」
「什麼聲音?」
特拉弗斯皺起了眉頭。
又是一聲粗厲的回應。「事件代碼522。」
「關卡」前的衛兵立即把他們手中的槍舉了起來,拿掃描器的那名憲兵也伸出一隻手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發作,」畢曉普重複道。
憲兵朝掃描器頂端的一個小LED顯示屏看了一眼。「你未獲准進入。」
「因為自呼叫你們以來,他變得更激動了。而且在我們發信號時還不知道他手裡有C4。」
這裏聽到的尖叫聲更大了:那是一種粗厲的哀號。不遠處站著一小群工人,前面有憲兵擋著他們。再往前,是由封鎖住通道的水兵和更多的憲兵組成的警戒線,其中有幾個人正在打無線電話,其他人則緊盯著遠處牆面上凹進去的一個工具房。尖叫聲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這實在不是你想要的,」他說。
他靜靜地站著,思緒飛轉。然後——慢慢地——他坐到了金屬地板上。他脫掉一隻鞋子,再脫掉另一隻,把它們小心地放在一旁。接著他又把襪子脫去放在了身旁,擺放的動作精細得近乎苛求。然後他身體向後一仰,把頭枕在了手掌上。
「還不止這些,」特拉弗斯咕噥道,「他手裡有一塊C4和一根雷管。」
「怎麼回事?」畢曉普問。
畢曉普向前走去,克蘭和幾個憲兵緊跟在後面。看到他們走近,從組成警戒線的人堆里走出一名軍官,擋住了他們。
克蘭不動了。他看到那婦女滿臉恐懼,正用祈求的目光緊盯著他。他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麼危險,這讓他心裏很是不安:自己現在就站在由軍官組成的警戒線和手裡有人質和一塊C4炸藥的這個男人之間。他使勁克服住了想要退回去的衝動。
「住手!」克蘭大叫一聲,向前撲去。可是,還沒等他撲到韋特跟前,他就驚駭地看見,螺絲刀的尖端已經扎進了這個男人的脖頸里。
身旁是一晃而過的實驗室和研究設施:研究站里的這些所謂的保密部門至少從表面上看去,與上層甲板里的那些部門並沒有什麼區別。有幾個人從他們身邊匆匆經過,朝反方向跑去。現在,克蘭能夠聽到從前方傳來一個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