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那個硬碟都已經被消了磁了。」

「我們要尋找什麼，確切地說？」她問。

「你必須過去。」

「也許吧。我要用我的電腦上的板子把它換下來。」

他從後面抓著平的一隻手，做了一個短暫的、不引人注意的拉的動作，然後走上前去，以他希望的漫不經心的適度方式，輕快地把阿舍的筆記本電腦包換了個肩。片刻后，他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平在後面跟上了他。

平「啪」的一聲開了燈，一個設備齊全的大房間展現在了他們的面前。房間中央的工作台上有一架帶立體縮放變焦功能的顯微鏡和一個高壓滅菌蒸鍋，工作台的一邊有兩張整潔舒適的實驗凳。后牆上有一扇開著的門，進去是一個器材庫房，裏面兩邊靠牆各有一個擱物架，架子上放著示波器、檢流計以及其他克蘭不認識的設備。在其中一個擱物架旁邊的挂鉤上，掛著一幅很大的布簾，那布簾的材料有些與眾不同，在熒光燈的照耀下泛著銀色的光澤。

「PCB板？」

克蘭走到那幅布簾面前，用手指摸了摸。「這是什麼？」他問。

「我確實不知道。可我們卻得想辦法重建阿舍最後的發現過程。」

「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刻，」她說。她把那塊燒壞的硬碟重新裝進她的筆記本電腦里，迅速連接好插線，接上電源，再用罐裝壓縮空氣吹了吹電腦的內部，然後開啟了電源。

「那這樣一來，」他說，「我們現在就再也無法知道阿舍的發現了。」

「怎麼回事？」他問。

她寬慰地嘆息了一聲。「實驗室就在過道那頭。」

「我們這麼說吧，硬碟上有兩個相互緊挨著的區域，一個裡面放著0，一個裡面放著1。然後有人走過來，用兩個1覆寫了這兩個區域。但是你猜會怎麼著？因為讀/寫磁頭只用了最低限度的信號強度去寫這兩個1，那個原先存放了0的區域，其信號就會比原先存放1的那個區域要弱一些。」

「可這是為什麼？」克蘭驚呆了，「這樣做毫無理由。對任何知道這事的人來說，這台筆記本電腦已經被燒壞了。」

有好幾分鐘時間，平在一系列窗口裡移動著滑鼠，冗長而又連續的二進位和十六進位數出現在了屏幕上，它們在屏幕上一頁頁滾動著，然後又再度消失不見。ｒｅaｄ.９９csｗ.ｃom終於，她把身體向椅背上一靠。

「我猜是有人想確保它就是壞了。」

克蘭看著她，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不過『死亡咔嗒』聲沒有了。」平答道，「而且你注意到沒有，在通電自檢的過程中沒有出現報警的『嘟嘟』聲？」

平點點頭。「這種方法用信號在硬碟上的實際值，來減去取自這個信號的一個絕對值。這樣就會給我們留下原來硬碟的一個映像。」

「你注意安全。」克蘭轉身悄悄地離開了實驗室。

他搖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抹去了？」

「這很糟糕，是吧？」

「用它做什麼用？」克蘭邊問邊朝她的筆記本電腦努了努嘴。

「是的。但那並不意味著數據就不存在了。」

慧看著他說，「因為看來像是有人把硬碟上的數據全部抹去了。」

「也許我們很幸運，」她說，「硬碟遠離嚴重燒毀的這一端。」

「不管使用哪一種消磁器，它的能量都不會很大：說不定就是用手拿著一塊磁鐵消的磁，或者也有可能這個人在做這事時並沒有考慮到硬碟內的碟片還帶有屏蔽罩。總之，輕度的消磁就相當於對硬碟進行兩到三次的覆寫。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工具具有對被覆寫過兩次的數據進行恢復的能力。」

「他的計劃被斯巴達否決了。看來是因為需要有更多的人力投入挖掘工作。因為這，阿舍計劃中的科學家艙位被砍掉了6個。」她走到工作台前，把她的筆記本電腦和工具箱放在了台上。「你可以把阿舍的電腦放在這裏，」她說，「放的時候請你儘可能輕一點。這種工作實際上應該在絕對無塵的室內進行：如果我們揚起一丁點灰塵，或者灰塵落在了暴露的磁介質上面，我們把數據重新恢復出來的機會就會變得非常渺茫。」

克蘭小心翼翼地把電腦包放在了台上。平把兩隻手握在一起搓了一下，以確定自己如何下手。然後她開始在各個抽屜里翻來覆去地尋找，把要用到的各種各樣的工具匯聚到一起：乳膠手套，外科手術用口罩，手術用刀具；一盞高亮度的工作用檯燈；帶桌面支架的放大鏡；罐裝的壓縮空氣。她又打開她的工具箱，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擺放在工作台上。然後她在自己的手腕上套上rｅaｄ•99ｃsw.cｏｍ一根接地母線，朝他看了一眼。

「好了吧？」克蘭把用過的醫療器械又扔進了廢紙簍里。「那就帶上你的必需品，我們走。」

「我還有一兩個妙招沒使出來。」

克蘭點了點頭。「那這間實驗室為什麼沒有用起來？」

「做備用，」她挺直了腰，「準備好了。」

克蘭壓低嗓子詛咒了一句。

「這是為什麼？」

克蘭慢慢地拖過另一張實驗台凳，在上面坐了下來。他取下口罩，把它丟在檯子上。突然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很蒼老。

「我來準備做數據恢復。」平把放大鏡推到一邊，伸手去拿她的工具箱。

克蘭皺起了眉頭。「你能這樣做嗎？」

他腦子飛快地思考著，這些水兵以無線電聯絡方式形成了一個鏈條，但是非常幸運，現在還沒有發出搜尋平慧的通告。如果他們現在倒回去走，反而會讓人產生很大的懷疑。

「那這意味著什麼？」

她把那個小部件放在一邊，然後又拆開了她自己的電腦上的硬碟。她小心翼翼地把相同的部件取了下來，再裝到阿舍的硬碟里，然後把硬碟的封殼裝上。

「阻燃布料，以防實驗發生意外。」

現在，她手裡小心翼翼地拿著阿舍的硬碟，用它替代了她自己電腦中的硬碟的位置。她很快地把她的電腦重新裝配好，插上電源，開了機。電腦里傳來「咔嗒」一聲，緊跟著又是幾聲連續的「嘟嘟」聲。屏幕上出現了一條出錯信息，電腦無法正常啟動。

平俯身在放大鏡上，仔細觀察著硬碟的內部。「磁頭似乎沒有跟磁碟發生碰撞，」她說，「碟片看起來完好無缺。」她停頓了一下。「我想我知道問題出在哪了，PCB板上有晶元被燒毀了。」

「該死的，」他說。

「就是主控板。」

他們走出放射線實驗室，沿著3層甲板的狹窄走廊一路向前走去。平在第一個十字路口處停了下來，然後選擇了右邊一條路以避開一個監視攝像頭。他們順著走廊走到頭，在這又折向了左邊。

他們走過半打關著的艙門，到達了又一個十字路口。向左邊望去，那邊駐紮著更多的水兵。

「那後來呢？」

她搬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又把它依次分解開來。這樣的工作和挑戰，看起來反倒使她鎮定和平靜下來。克蘭一read.99csw.com邊看，一邊對她迅速而又熟練地把電腦分解成零部件的技能產生了深刻的印象。

「而這個處理髮生在火災之後？」

克蘭笑了，「看來我們得儘快把筆記本電腦都折騰一遍。當然，我現在就去拿來。」

克蘭從兩名水兵身旁經過時，他們眼睛看著他，但卻沒有開腔。

剛上完樓梯，平就停頓下來，以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她抓著艙門把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艙門。

「而你能夠用一種方法把被覆寫掉的原來的數據再現出來？」

「那是什麼聲音？」克蘭問。

「電腦現在已經找到了硬碟，這說明硬碟無問題了。它只是讀不出硬碟上面的任何數據。」

「硬碟是好的，」她說，「我沒有檢測到上面有任何物理損壞。」

「我過不去，」平低聲跟克蘭說。

她停頓了片刻，想要理清思路。「在那個名叫『底部』的餐廳後面，有一個維修用的樓梯井，我們可以從那上到6層。走這邊。」她轉過身，走向了右邊的走廊。

她把光碟放進電腦里，重新啟動了電腦。這一次屏幕上有了反應，光碟驅動器轉動片刻之後，屏幕上就打開了幾個窗口。平在工作台前的一把椅子里坐下來，開始在鍵盤上敲打命令。克蘭站在她的身後，眼睛緊盯著屏幕。

自助餐廳里相對比較安靜，有十來個人分成幾小堆，圍坐在幾張鋪著白桌布的桌子跟前。平沿著一面牆，引路向通往一個狹小的廚房的雙開式轉門走去。廚房裡的擁擠程度跟餐廳里差不多，克蘭在一個角落裡看見了廚師長雷諾，不過後者正忙著在餐盤上準備食物，沒有抬頭注意他們。

「以確保臨近的位元不會受影響啊。總之，因為這個信號的強度並不足以使磁碟飽和，它上面先前存在的數據——就跟鬼魂一樣——仍會影響所在位置信號的整體強度。」

「研究站上的每一台筆記本電腦都是同型號的。你知道政府總是批量採購東西。」

「也就是說原先的數據會影響覆寫上去的新數據，」克蘭說。

平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她的書桌前，拉開一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大號的工具箱。接著她又把她的筆記本電腦從網路上斷開，拔掉電源插頭，把電腦夾在了胳膊底下。

平帶路穿過小廚房，再經過冷藏室rｅａｄ•９9csw.cｏｍ，然後拉開后牆上的一扇金屬艙門。門那邊現出一個狹窄的金屬樓梯。他們貓腰鑽了過去，再關上身後的艙門，迅速向上走了3層樓梯，到達了6層甲板。樓梯在這裏終止了——無疑，克蘭意識到，因為頭頂的上方就是「關卡」，那個處於保密區和非保密區之間的真空地帶。

「我們還沒有搞定。」她從她的工具箱里順手取出一隻CD盒，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張CD光碟。「這是一張帶有一系列診斷工具的啟動盤，讓我們湊近來觀察一下阿舍的硬碟是怎麼回事。」

「那你帶路。注意避開水兵和監視的攝像頭。」

「我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可能。」克蘭停頓了一下，「不過等一會，原來的數據並沒有被覆寫。你說過它是被消磁，也就是退磁了。這種情況你怎麼恢復？」

「你能修復它嗎？」

眼前是一條空空的過道。

「是這樣。把硬碟上的數據抹去時，你實際上只是用隨機的0和1覆寫在那些數據上面。但是你看，當讀/寫磁頭把這些新數據寫上去時，它用來置位的信號強度只是恰到好處。這就是硬碟的工作方式：信號的大小剛好適度，不會更多。」

「肯定是這樣。阿舍自己不可能幹這種事。」

「那我們為啥不能讀出上面的數據？」克蘭問。

「一點不錯。」

平點了點頭。在克蘭的注視下，她慢慢地打開電腦包，把損壞的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它的一端被燒毀得很嚴重，有部分塑料機殼已經融化，表面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迹和煙塵。看到這情景，克蘭的心往下一沉。

「我在數據恢復實驗室實習時，他們管這叫做『死亡咔嗒』。這通常意味著硬碟的伺服系統出了錯，或者是與此類似的情況。」

克蘭湊了上來，迫不及待地看著電腦屏幕。屏幕上再次出現了同樣的錯誤信息。

她領著克蘭經過一個維修間和一個無人的辦公室，然後在一個貼著「海洋應用物理」標籤的門外停下，並迅速打開了門。克蘭最後掃視了一下過道，以確信的確沒有人看見，也沒有監視用的攝像頭。九九藏書然後他跟著她走進黑暗的實驗室里，無聲地關上了身後的房門。

她關掉筆記本電腦的電源，重新把它分解開，把阿舍的硬碟又取了出來。她小心地把硬碟放在桌上，示意克蘭退後。然後她使用了一系列的小螺絲刀、醫用手術刀，還有一些在克蘭看來更適於牙科醫生使用的工具。她慢慢揭去硬碟的頂部封殼，把工作檯燈移近一些，讓燈光對準硬碟，硬碟內部的工作機理暴露在了耀眼的燈光下：上下重疊在一起的一系列微小的金黃色圓柱面，各自發揮作用的微小的讀/寫磁頭，還有外圍的一塊上面像綠林似的小巧的集成電路板。

「阿舍博士原來就計劃好了要抓住這個時機——我的意思是在研究站上——做一些深海科學實驗，例如毛細重力波分析實驗、流體沉積學實驗等等。畢竟，有這麼好的資源和條件，人一生中也難得碰到這樣的機會。」

他嘆息一聲，再看了平一眼。這一看讓他感到驚訝無比。此刻的她正回望著他，臉上露出一絲輕微的笑容——若是換了其他任何時候，他可能會把這當做惡作劇。

平拿著鍾錶匠使用的工具，通過放大鏡從硬碟的驅動機構上拆了一個小塊下來。「確實燒熔了，」她一邊說，一邊用鑷子把它夾起來放在放大鏡下，翻來覆去地看著。「我們很幸運，磁碟片本身並沒有燒壞。」

平戴上手套，又把一副口罩戴在臉上固定好。她把另一副口罩遞給克蘭，用手勢示意他照著自己的樣子做。她用罐裝的壓縮空氣對已經一塵不染的工作檯面又做了一番清潔，然後用從她的工具箱里拿出的一把螺絲刀取下了電腦的背板，接著又取下了主板和電源部分。現在，硬碟暴露出來了。

「但這個過程卻是破壞性的。我們只有一次機會——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另一塊硬碟來轉存被恢復出來的數據。我的硬碟因為PCB板被取掉，已經成了廢品。」她看了他一眼，「我能借用你的嗎？」

「我還不知道。我們得把硬碟打開來。」

她摘下臉上的口罩，把頭髮甩了甩，然後點點頭。「考慮到數據存取是以電磁方式進行的，估計是有人用消磁器對它做過處理。」

克蘭一轉過彎就停下了腳步。在他們前方走廊的盡頭處，一扇緊閉著的紅色的門外，站著兩名守衛的水兵。

克蘭聽了只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