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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1136-1137 第七章

第二部分 1136-1137

第七章

他走到近處才看清,原來他們是一大群人。他數到十二,跟著又有兩個進來了。大概到中午時分也能有一百個人,主教也就該到了。「上帝為你們大家賜福,」他對他們說。他剛要告訴他們從哪兒開挖,一聲高叫擾亂了他。「菲利普。」
他挑出兩名見習修士來。「愛德華和菲勒蒙,帶著馬匹車輛留在此地。別出聲,等到天大亮以後,再來和大家會合。清楚了嗎?」
亨利點了點頭,湯姆帶路朝幾步外他的工棚走去。他走進小木屋裡,拿出四英尺的木框,裏面的石裔上畫著平面圖。他把它靠在棚子的牆上,退了回來。
「比那要好。主教或副院長給教區各教堂發出通知,宜布贖罪可以通過在工地上幹活兒來進行。」
威廉被他的這句話弄糊塗了,看不出其中的關聯。父親也沒明白。但母親的眼睛睜大了,她還停下一會兒沒搔她的臉,若有所悟地說:「這倒是個有意思的主意。」
採石場上正有人幹活兒,這是沒問題的。山腳下有一座棚子,沿著開鑿過的山側搭著一片二十多英尺高的很牢固的腳手架,還有一堆開好待運的石頭。湯姆看見至少有十名開採工。不解的是,有兩個面目兇狠的武裝士兵守在棚外,無聊地朝一個木桶扔著石子。
「好吧。」
然而,這種超自然的恐嚇不會延續很久。他沒有轉身,只是再次舉起手,揮了一下。隨著他這一信號,採石工們動手幹活兒,鐵器敲打石頭的錢鏘聲和著合唱的節拍叮叮噹噹地響起來。
他們會幹的。他們當然會的。
威廉認出了那教士。他是沃爾倫主教。
威廉感到情緒低落。他忍不住想跟上她,但他當然沒辦法去,祈禱正在進行,他眼前有他的父母、兩位主教、四十名修士和上千名敬神的人。於是他轉過臉來,失望地看著前面。他失之交臂,沒弄清她的住處。
湯姆滿臉笑容。這句話等於對他的任命的一個有力的認可簽字。
菲利普說:「這一切都很重要,可以給亨利主教以深刻印象,但多數自願來工作的人要挖地基。」
起初,菲利普對溫切斯特的主教要來王橋一事很高興。當然,只好在露天里做祈禱,但這也沒什麼。他們可以在舊的大教堂原址上舉行。萬一下雨,修道院的木匠會建一個臨時的棚子,遮住聖壇和周圍的一片地方,不致讓主教挨淋;教眾淋濕就算了。這次訪問從亨利主教的角度講,似乎是一次表達誠意的行動,好像他說了他依舊把王橋視為一座大教堂,而沒有一座真正的教堂只不過是個暫時的問題。
湯姆還有些事情需要告訴他們,那是些既重要又微妙的事情,他正在搜索枯腸,尋找恰當的詞句,修士們可能會妄自尊大,同自願幹活兒的人格格不人。湯姆希望今天的活動進行得順順噹噹,有一種歡欣的氣氛。
「是的,我的主教大人。您願意看看嗎?」
他轉過身來,看到了艾倫。
「我們所能做的只是去請,」沃爾倫回答說,「我會邀他在聖靈降臨節以大主教的身份來訪。這暗示著我們已經把他當成大主教了,他會高興地心領我們這樣奉承的。」
她就住在這兒!
米利烏斯馬上介面說:「要追上他可要很長時間呢。」
冬天,她和理查住在靠著王橋修道院圍牆的一間小屋子裡。他們做了一部車子,從王橋的造車匠那兒買了一副車輪,春天他們買了一頭小公牛來拉車。剪羊毛進人了高峰季節,現在他們已經賺回了牛和新車的錢。明年她也許可以雇個人幫她,給理查在一家小貴族家裡找個跟班的位置,這樣他就可以開始接受騎士的訓練了。
他們倆那副模樣——身材高大,滿臉鬍子,渾身臟污,腰帶上佩著劍,挎著刀,身上套著沉重的皮馬甲,把菲利普帶回了栩栩如生、明如水晶的記憶中:當年他六歲時,有兩個士兵衝進了他家門,殺死了他父母。他突然而意外地被悲痛所刺傷,想起了幾乎記不起的父母的慘死。他厭惡地瞪視著珀西伯爵的手下,他其實並沒有看見他們,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長著歪鼻子的醜男人和一個鬍子上沾滿血跡的黝黑男人;他滿腔氣憤與厭惡,怒氣沖沖地打定主意,這種沒有心肝,不敬上帝的下流胚,非打敗他們不可。
他耐心地坐在一邊聽他們誦讀和祈禱,他不懂拉丁語,只一心想著他今夭的計劃;後來,菲利普改講英語,請他把工作的安排大概講一講。
「可是,我是王橋修道院雇的,我的人反正要明天一早開始工作,不管你願不願意。」
「那麼誰來照管新的大教堂呢?」父親還在堅持。
「不錯,不過菲利普還算不上強敵,用不著考慮。在選擇大主教時不太可能會徵求他的意見。」
「我帶我的人來這兒是開石頭的,不是為打架的。」
其餘的時間,他們全都在工地上千活兒。初夏的好天氣和漫長的白晝幫了大忙,菲利普所希望的,他們大都完成了。聖壇東端的地基已經打好,可以砌牆了。北牆的部分地基挖到了應有的深度,可以填基石了;湯姆已做好足夠的吊裝器械,可以讓幾十人不停歇地開挖剩下的地基大溝,只要有這麼多人上陣,絕不會斷工。此外,河邊堆滿了順流漂來的伐下的木料和采來的石頭。這些材料都要抬上坡,運到大教堂工地。這裏的工作足夠好幾百個人乾的。
新教堂要比老的大,但在大教堂中還算是小的。菲利普本來想,這座大教堂該是全國最長、最高、最富麗堂皇的,但他遏制了自己的願望,並且告誡自己,只要有一座教堂就該謝天謝地了。
「有時候行。大概要看天氣。」
他走進了廚房下面的半地下的貯藏室。他吸進了卡思伯特存的香料和作料的乾燥、芬芳的空氣。卡思伯特正在清點大蒜,他盯著一串串球莖,低聲數著數。菲利普微感吃驚地看到,卡思伯特顯得老了;他皮下的筋肉似乎枯萎了。
他們天剛亮就從王橋出發了。他們走過森林時,兩邊伸出的樹枝,在大路的上方織成了拱形的枝篷,湯姆由此聯想到他要蓋的大教堂的窗間扶壁。新葉正在鑽出。湯姆總是聽人講,要用漩渦飾或鋸齒飾來裝飾扶壁頂部的帶枕柱頭。這時,他忽然想到,如果用葉形飾,看起來會更醒目。
他皺起眉頭。他想,要麼是我異想天開,要麼這個主意肯定能奏效。
他們會全心全意地合作。
全體人員都輕輕地走過了木棚。菲利普屏住呼吸,隨時等待著會有狗叫。但實際上沒狗。
他們繼續前進。
他等著她的反應。他不善於說服別人,只能把情況擺明。他要是能給她畫一張草圖該多好!他覺得他已經把各種可能的反對理由都應付到了。她現在該同意了!但她還在躊躇。「我不敢肯定,」她說。
湯姆四下瞧了瞧這些人,看出來他只好認輸了。他今天一早出發時抱著這麼大的希望,他難以相信,他的計劃竟被這兩個不在話下的惡棍挫敗了,真是苦不堪言。他臨走前忍不住說了幾句刻毒的話。「你們違逆聖旨,這可是危險的勾當,」他對哈洛德說:「你把這話說給夏陵的伯爵,並且轉告他,我是王橋的建築匠師湯姆,要是我一旦用兩手掐住他的胖脖子,我會把他掐得透不過氣來的。」
「一個新的管理委員會,」沃爾倫說,「由我指定。」
人們聽到一個新的聲音說:「別那麼肯定。」大家都扭過頭去看,說話的人是蒂莫西兄弟,修道院中最年老的修士。他是個矮小、謙恭的人,平時很少開口,但一旦講起話來,是值得聽取的。菲利普有時想,蒂莫西真該當副院長。他通常在會上從頭到尾像是打瞌睡,但此時他身體前傾,眼睛自信得發亮。「國王是要投機的,」他繼續說,「他經常處於威脅之下:來自國內的叛亂和來自鄰國的進攻。他需要同盟者。珀西伯爵是個手下有很多騎士的強有力的人物。在我們請願時,如果國王恰好需要珀西,我們就會遭到拒絕,他根本不會考慮我們有理。國王不是完美無缺的。只有一個真正的法官,那就是上帝。」他又坐回去,背靠著牆,半合著眼,如同對自己發言的反應毫無興趣。菲利普沒敢笑出來。蒂莫西充分而系統地表達了菲利普對向國王請求公道的疑慮。
湯姆走進了工棚,這是一座很寬敞的木頭房子,鍋里還生著火。四周的牆上掛著乾乾淨淨的工具,牆角還有一塊大石用來磨光這些鐵器。兩個採石工站在一個大的木頭工作台邊,正用斧子削石頭邊。「你們好,夥計們,」湯姆說,用的是匠人之間打招呼的口吻,「誰是這兒的匠師?」
湯姆又向沃爾倫主教跪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其餘的客人。他提醒自己他是建築匠師,不該過於卑躬屈膝。他認出了珀西·漢姆雷,他曾給他建了一半住房。「我的珀西大人,」他說著稍稍低了一下頭。他瞥見了珀西的丑老婆。「我的里甘夫人。」然後他的目光落在那兒子的身上。他想起威廉是怎麼差點用他那高大的戰馬踩倒瑪莎的,又是怎樣在森林里想買艾倫的。這個年輕人是個討厭的貨色。但湯姆在臉上扮出禮貌的表情。「威廉少爺。向你致意。」
湯姆緊張地指著設計圖,說:「這就是我正在砌的牆。」
他應邀出席了早晨修士們的會議。這種事是不多見的,通常都是因為他們要討論修建方案,可能需要他的行家意見來答覆設計、耗費或進度方面的問題。今天他要為自願來工作的人——如果有的話——安排工作。他想在亨利主教到來時,工地上是一派忙碌而講效率的景象。
菲利普副院長又一次智勝了他們,威廉坐在副院長的住所里,一邊想著,一邊喝著加水的啤酒,吃著廚房送來的甜食,過了好一會兒才領悟到菲利普勝利的輝煌與徹底。沃爾倫主教原先對形勢的估計並沒有錯,的確,菲利普經費不足,難以在王橋修建大教堂。但儘管如此,這個詭計多端的修士執意往前走,他雇了建築匠師,著手建設,隨後,像是使用了魔法般地平白召集了大批勞動力來迷惑亨利主教。而亨利也就當真被打動,由於沃爾倫事先竭力渲染那慘淡的圖景,反倒益發弄巧成拙了。
「不,我不用去的,」湯姆說,「國王把採石場賜給珀西伯爵時,同時恩准王橋修道院有權取石頭。我們不需要再得到批准。」
他們站好位置之後,威廉看到了阿蓮娜。
「從霍斯特德來,」其中一個一邊用袖口擦嘴,一邊回答。這倒挺鼓舞人的,霍斯特德是王橋以西幾英里的一個村子,住有兩三百人呢。要是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指望再從那兒來上百個自願幹活的呢。
「不光是那個採石場,事關家族的榮譽,」母親打斷他的話,「甭管國王說過什麼。」
「噢,閉嘴,讓開!」她叫著。
但這一切全都仰仗著菲利普副院長。
湯姆曾經說過,大教堂的東端將在五年內建成。五年之後,菲利普將能重新在一座大教堂里做祈禱。他只需籌集資金就成了。今年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湊齊了錢,勉強開了工,因為他的改革收效較慢;但到了明年,等他售出新春的羊毛,他就能雇更多的工匠,認真地開始修建工程了。
「有多少人我們都可以派給他們活兒干,」湯姆說,「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吊裝器械,人們還可以用桶和籃子從地基溝里往外運土。木匠要待在一旁,負責搭造附加的梯子——我們有的是木材。」
他感到有必要和別人商量一下這個主意。他想到米利烏斯,但放棄了,米利烏斯的思路和他自己的太相近了。他需要找一個看法稍有不同的人。他決定和司務白頭卡思伯特談一談。他穿上斗篷,把兜頭帽拉到前面擋雨,然後就走了出去。
「不一定。如果我們有鎮上來的人,裡邊可能有些工匠——我是這樣希望的。我們得挑出來,加以利用。木匠可以搭蓋冬天用的棚子。建築工可以切割石頭和壘地基。要是有鐵匠,我們可以讓他在村裡的鐵匠爐製造工具。所有這些事都是非常有用的。」
領唱人起了一個新調,修士們齊聲唱出勝利的頌歌,採石匠們也發出勝利的呼喊。菲利普滿心鬆快。剛才有一陣子好險啊,他怎能不發出高興的微笑呢。這個採石場是他的了。
菲利普遭到過短暫的孤立,但他有把握,結果終將證明他是對的。他的措施已經非常令人滿意地結出碩果。羊毛的價格再次上漲,菲利普已經開始剪羊毛了,因此他才雇得起伐木工和採石工。隨著財政狀況的改善和大教堂工程的進展,他作為副院長的地位也變得不可動搖了。
哈洛德和湯姆握了手。菲利普說:「這樣一來,大家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極了!」
直到此時,湯姆一直以為,雖然珀西違反了聖旨的精神,擅自開採採石場,如果對他施加壓力,他還會遵守協議的條款,允許修道院採石。但這個士兵顯然是奉命趕走修道院的採石工的,這樣問題就不同了。湯姆心情沮喪地意識到,不經一場爭鬥,他是采不成石料了。
菲利普不痛快地想,他最好找個非常好的理由再這麼做,但由於他不想當著這麼多陌生人的面訓斥他最親密的同事,便強做出笑容,照著米利烏斯的要求做了。他按捺不住怒火,走過馬廄前的泥地,跳到了矮牆上。「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他低聲說。
有一點輕微的西風吹了過來,樹葉簌簌作響,掩護了五十個人的喘息聲和五十雙氈靴的沙沙聲。菲利普開始感到緊張了。當他要把自己的計劃付諸實現時,看來有點奇思異想。他默默地祈禱著成功。
司財米利烏斯說,「這全都很清楚。我願意起個頭。有些村民已經來了,正等著聽吩咐幹活兒呢。」
雷米吉烏斯說:「要是自願幹活兒的人比我們需要的還多怎麼辦?」
「三十七,」卡思伯特出聲地說,「你願意來杯酒喝嗎?」
菲利普明白,雷米吉烏斯和安德魯把他們自己視為代表團的領導了。
湯姆看了看奧托帶來的人,兩個採石匠和奧托一樣看來很固執,他們當然會跟著他們的工頭走,他既是他們的父親,又是他們的師傅。而且湯姆看得出奧托的想法。確實,假如他處在奧托的位置,可能也會打同樣的主意。只要不是處於絕境,他是不會和有武器的人卷進一場鬥毆的。
大路穿過一條林間小道,拐了個大彎,直通到一座山腳下。整座山就是一個採石場,山側已經有一大片被過去的採石工開掉了。湯姆的第一印象是這裏很容易開採;從山上採石總比從坑裡採石好辦,因為把石頭從高處往下搬總比從低處往上抬省力。
沃爾倫主教說:「我有一個建議。」威廉認定,他準是已經成竹在胸。「我相信這座大教堂不會建在王橋。」
母親說:「他不會想在這會兒樹強敵,要是他想當大主教的話。」
那貓在絕望之中想鑽到角落裡一個橡木櫥櫃的背後。下邊一個人看到了機會,並且抓住了,他飛快地投出石子,由於貓待在那兒,這下擊中了它的尾部。眾人一聲歡呼。貓放棄了往櫥櫃後面躲的努力,又圍著屋子跑起來。但它已經瘸了,跑得慢多了。
湯姆鬆了口氣。他的測驗結束了,他通過了。
他痛恨這個主意。
「但菲利普是這村子的東家。」
光高興還不夠——他得讓這些人派上用場。他跳下牆頭。「來!」他朝米利烏斯叫著,「把修士們都召集起來,別讓他們幹活了——我們得靠他們統領這些人呢。告訴司廚盡量多烤些麵包,再滾出幾桶啤酒。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籃子和鐵鍬。我們要在亨利主教到來之前,讓所有這些人都干起活兒來!」
湯姆有一種感覺,雷米吉烏斯是在找碴兒。「地基溝大得很,容得下好幾百人呢,」他回敬他說。
母親說:「那你希望把它建在哪兒呢?」
是他父親。
「亨利會來嗎?」母親憂心地說。
威廉想,沃爾倫也像只老鼠,一隻長著尖鼻子和光滑的黑毛的黑耗子,正坐在屋角,用爪子捧著一塊麵包皮,一邊吃一邊用謹慎的目光打量著周圍。他幹嗎對誰佔據著採石場感興趣呢?他和菲利普副院長一樣狡猾,他同樣在策劃著什麼。
就在他坐在修道院大門附近的牆頭上悶悶不樂地反覆思考時,他十分驚訝地看到了那位公主。
湯姆的心沉下去了,要是這些採石工不打算堅持,那就無望了。「別這麼老實!」他說,「你打算讓這麼兩個不講理的傢伙嚇住,你們大家都沒活兒幹嗎?」
他們都離開了那住所。亨利主教走在前面,沃爾倫主教其次,然後是菲利普副院長,最後是這些非神職人員。所有的修士都在外邊恭候,他們排成一隊跟在菲利普身後read.99csw.com,形成一支隊伍。漢姆雷一家只好殿後。
「傑克!」他吃驚地說。這孩子變了。現在他已經比他母親高了,他那渾身筋骨用老奶奶們的話來說是個子長得比力氣快。他的頭髮依舊是亮紅的,也還是白皮膚、藍眼睛,但他的五官融進了更多的魅力,有朝一日他會很帥的。
「再沒有了。」
她身邊一個小夥子說:「你好,湯姆。」
「阿爾弗雷德需要兩個壯工給他供石頭,他要用舊教堂的廢料。他還需要一個人攪拌灰漿。我也需要一個攪拌灰漿的人和兩個壯工。阿爾弗雷德可以用一些外形不規則的石頭壘地基,只要石頭的上下兩面是平的就成;但我的石料必須表面整齊,因為是砌在地面之上,人人可以看見的,所以我從採石場調回來兩名石匠幫我。」
這事需要修道院中所有身強力壯的兄弟們同心同德……這事如同一次沒有武器的軍事行動,需要認真策劃……他們需要兩天的乾糧……
「我們該怎麼說服他呢?」
他氣惱得當真要捅了主教,但他身後樓梯上的一個聲音制止了他。「威廉!夠了!」
他沒有投中。石頭落在了地上,貓跳起來跑了。別人都嘲笑他。
父親說:「不過,如果大教堂建在夏陵,王橋的修士可就沒法照管它了。」
兩名士兵都在玩味著這番話,但湯姆還沒來得及加強他的優勢,奧托說話了。「等一等,」他對湯姆說。
「珀西伯爵的妻子里甘,」哈洛德故意做出傷心的樣子說,「等她發現這裏出的事以後,會弄得滿地是血的。」
湯姆在索爾茲伯里找到了一個森林伐木匠和一個採石匠師,羅傑主教那兒的宮殿就要竣工了。那個伐木匠和他的人手現在要工作兩個星期,尋找和採伐高大的松樹和成熟的橡樹。他們先集中力量採伐王橋上遊河邊的樹林。因為在彎曲泥濘的大路上運送建築材料耗資昂貴,而讓木材順流漂到工地則可以省很多錢。這些木料將被粗略地削去枝葉做成腳手架,仔細地加工做成模具供建築工和刻石工之用,或者——過於高大的樹木的話——存放在一邊供將來做梁木。好木料這時已源源不斷地運到王橋,湯姆只需在每星期六晚上付伐木工工錢。
他不痛快地皺起了眉頭。那叫聲來自米利烏斯兄弟,即使是米利烏斯,也該在公開場合叫菲利普「神父」的。菲利普朝叫聲的方向望去,米利烏斯正在修道院的牆上用一種不夠雅觀的姿勢保持著平衡。菲利普用平靜但送得很遠的聲音說:「米利烏斯兄弟,從牆上下來。」
第二個投可不走運,因為貓這時還精力充沛,動作靈敏,而再過一陣子,它就會疲乏,就可能被擊中。一名年輕的扈從輪到第二個。他看著貓圍著屋子跑找出路,就等著它跑得慢下來,然後投出石頭。那一投很准,但貓見到石頭擲過來,就躲開了。大家惋惜地嘆了一聲。
「可是,我們不能同時幹活兒,對吧?」
正當他在用誠實手段取得的勝利的輝煌中感到全身溫暖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好,建築匠湯姆。」
他手中拿著來自坎特伯雷的信件,走到窗前,眺望窗外的建築工地。春雨把那裡變成了一片泥漿,兩名矇著兜頭帽的年輕修士正從河邊抬來木頭,建築匠湯姆用一根繩子和一個滑輪做成一個簡易吊裝器械,從地基里用桶把土提上來。他兒子阿爾弗雷德在地基的坑裡把濕泥裝進桶里,湯姆則在上邊搖動一個轤轆。他們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他們會一個勁這樣有節奏地幹下去,而無需任何改變。除了行家,誰都不會看見這個場面就表示相信,在最後審判日之前,一座大教堂會在這裏拔地而起。
下邊輪到威廉了。
「一點不錯。大教堂的整個聖壇的地基已經全部標好,但大多數地段還只有幾英尺深。修士們應該搖轤轆——我已經教給了你們好些人怎麼操作了一自願來幹活的人可以往桶里裝土。」
木棚的門口探出兩三個面孔,畏縮地窺視著。那些人很快就弄明白了,他們看到的不過是普普通通活生生的修士和工匠,不是什麼幻影或精靈,於是便邁步走出木棚,好看得清楚點。兩名武裝士兵也出來了,一邊扣著佩劍的腰帶,一邊站著呆望。這時對菲利普是非常關鍵的,那兩名士兵會做什麼呢?
這一切在哈洛德身上產生了令其失魂落魄的效果,他的頭伸著,猶如被一根繩索牽著。他的眼睛大睜著,他的下巴下垂著,望著在他的採石場上似乎由魔法帶來的鬼怪般的合唱隊,從他張開的嘴中迸出了一聲喊叫,他跌跌撞撞地退回棚屋裡。
菲利普轉過身,看到了來訪的全體客人,全都騎著馬,衣著華麗,驚奇地瞪著周圍的景象。那是亨利主教,身材矮小粗壯,身上有一種好鬥的神氣,他剃的修士髮式和穿的猩紅色繡花袍服,形成奇怪的對比。他身邊是沃爾倫主教,像往常一樣穿著一身黑,他慣有的那種凝固的輕蔑也無法掩藏他的沮喪。還有肥胖的珀西·漢姆雷,他魁梧的兒子威廉,以及他醜陋的妻子里甘。珀西和威廉的樣子很開心,但里甘完全明白了菲利普所做的一切,因此滿臉憤怒。
他創立了一種掌握這種會議的訣竅。副院長助理雷米吉烏斯依舊為菲利普那次在選舉中擊敗他而耿耿於懷,時常在商討修道院事務時表示他的不滿。他是個保守、刻板、缺乏想象力的人,他那套管理修道院的主張全部都和菲利普相悖。在選舉中支持雷米吉烏斯的兄弟們在會上趨於支持他:中風的司鐸安德魯;巡察皮埃爾,他心胸狹窄的態度似乎與他的工作相吻合;還有懶惰的司庫,小個子約翰。與此類似,菲利普最親密的同事是幫他競選的那些人:老司務白頭卡思伯特;年輕的米利烏斯,他受命擔任菲利普新設的控制修道院財政的司財。菲利普總讓米利烏斯同雷米吉烏斯辯論。遇到重大事情,菲利普通常總與米利烏斯事先商量妥當,即使沒有商量,米利烏斯也完全可靠,他會提出一個與菲利普的想法很接近的觀點。然後,菲利普就可以像個不偏不倚的仲裁人似的加以總結,雖說雷米吉烏斯從來沒有得逞,但菲利普時常接受他的一些論據,或採取他的部分建議,以保持領導人之間一致的感覺。
那人聽了這個問題很奇怪。「就我們四個,」他回答說。
「我以前和自願幹活兒的人一起工作過,」他開始說了,「很重要的一點是別……別把他們當僕人對待。我們可能覺得,他們是在為獲得上天的獎賞而千活兒,因此要比為掙錢幹活兒更賣力;但他們不一定是這種態度。他們認為他們幹活兒掙不到什麼,只是對我們發善心,做善舉;而如果我們表現得不那麼感激不盡,他們就會隨便做,出差錯。最好要用撫慰的辦法來籠絡他們。」
在建築行業的所有手藝中,採石的技術最低,但耗力最大。採石匠師有很多動腦筋的工作:他得決定哪塊地區可以開採,按什麼順序開採;他得準備梯子和吊裝器械;如果開採面是陡蝴豎直的,他還要設計腳手架;他得保證鐵匠鋪源源不斷地供應工具。實際上,把石頭挖出來相對要簡單些。採石工得用一個鶴嘴鋤在石頭上先砍出一個槽,然後用木錘和鑿子把槽加深。等到槽開到一定深度,石頭開始鬆動時,就向槽里釘大木楔子。如果對石頭判斷正確,就會完全按照計劃把石頭劈開。
傑克和她保持著同樣的步伐。「你不記得我了?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你給我解釋過怎麼有孩子。」
哈洛德說:「採石場歸伯爵所有,你們要想取石頭,得去見他。」
「要多久才能竣工呢?」
「等你被帶到國王跟前,你認為國王因你破壞了和平,會對你怎麼辦呢?」
湯姆同樣不喜歡,但他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他如同是那兒的東家,理直氣壯地走進採石場,快步朝兩名士兵走去。那兩人匆忙站直身體,神色驚慌之中略帶愧疚,那是值勤多日平安無事的哨兵常有的。湯姆很快地瞥了一眼他們的武器,每人都佩—柄長劍和一把匕首,只穿著厚實的皮馬甲,沒有盔甲。湯姆本人腰裡吊著一把建築匠用的大鎚。他不能卷人這場搏鬥。他一語不發地徑直朝他倆走去,直到跟前才繞過他們,繼續向工棚前進。那倆士兵交換著目光,不知如何是好,假如湯姆個頭小點兒,又沒有帶著那個大鎚,他們也許會上前捉住他,但現在為時已晚。
奧托陰沉著臉。「我不想和拿武器的人打鬥,」他回答說,「我十年來都穩穩噹噹地掙著工錢,我並不是非干這活兒不可。何況,我也不清楚這裏誰是誰非——在我看來,你們倆都是空口說話。」
「顯然,你們的士兵趕走了那些採石工,但第二天他們剛一睜眼,就發現修士們在採石場上唱聖歌,他們不敢對上帝的僕人動武。菲利普副院長跟著又僱用了你們的採石工,如今他們在一起合作得很不錯。我奇怪,士兵沒有回來向你們報告。」
他遇到了菲利普的目光,看出來副院長正在憋著不笑,像是他曉得在湯姆動聽的言詞之中隱藏著什麼疑慮。「說得太好了,」菲利普說:「我們把握得好,這些人會高高興興,情緒高昂,這就會形成一種良好的氣氛,給亨利主教一個積極的印象。」他打量了一下圍在四周的修士,「要是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就動手吧。」
卡思伯特甚至不假思索,便立即說:「恰恰相反,這倒是個好主意。」
他把有關她的念頭趕出腦海。沃爾倫主教正在和母親說話。「我想你已經知道了王橋的副院長把你們的採石場奪走了?」
菲利普的臉上湧起了滿意的微笑,這個開場不錯。
其餘的人也嘀咕著,表示同意。
「一點不錯!」米利烏斯高興地說,「他們到底來了!」
在接下來的一小時內,人們陸續走進大門,到半晌午時,包括村民在內,已經有七八十個自願幹活兒的人在工作了。後來,就不見再來人了。
他走到跟前,發現他們個個面帶倦容,垂頭喪氣,像是發生了什麼特別難受的事。「怎麼了?」他說:「你們怎麼回來了?」
「也許比平時少呢,」卡思伯特說,「有些人寧可把錢給教士,或是為聖徒點上一支蠟燭,而不願花一整天踩著爛泥,抬重石頭。」
菲利普離開窗前,回到寫字檯跟前。該採取什麼措施呢?有一陣他禁不住想什麼都不幹了。讓亨利主教來看好了,他想,讓他自己去做決定吧。如果一定要把大教堂遷到夏陵,就隨它去吧。讓沃爾倫主教控制大教堂,並用來達成他自己的目的算了;讓夏陵鎮去繁榮,讓邪惡的漢姆雷家族去興旺算了。也許上帝的意旨就是這樣呢。
菲利普還從來沒想到這個道理。建築是個蠻有意思的行當,尤其對湯姆這樣能夠解釋自己工作的人,更是如此。
他抬眼看著工地的其餘各處。場地實在太大,八十個男女再加上幾個小孩子,在裏面都看不到了。他們在太陽底下歡欣地乾著,可是人手還是太少,他覺得似乎他們的努力毫無效果,他原希望能有一百個人來,如今看來,也還顯得不夠。
也許是喃喃的低語聲,也許是越來越亮的光線,驚動了棚里住的人。菲利普聽到有人咳嗽、吐痰,接著是門裡面抬起門閂的咔嗒聲。他舉起一隻手,示意絕不要出聲。
「我知道,但我想把一切都告訴你。」
亨利用一個靈活、洒脫的動作下了馬,他的隨行人員也紛紛下馬。菲利普叫過來兩三個修士幫著拴馬。亨利和菲利普年齡相當,但他紅潤的面龐和華麗衣裝下的身材使他顯老。「好啊,菲利普神父,」他說,「我來是想證實一些報告,說你無力在王橋這裏修建新的大教堂。」他頓了頓,打量了一下四周數百名幹活兒的人,然後又把目光回到菲利普身上,「看來我聽到的消息有誤啊。」
「我不知道這一招有沒有效,但值得一試,」他說,「聽我說說吧。」
「還有一個人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哈洛德說。
他戀愛了。
子夜時分,菲利普起身,在雨中走到地下室去做早禱。他祈禱后回來,雨停了。他沒有上床,只是坐著讀書。近來,這段從子夜到天明的時間,成了他唯一用來研究和思考的時刻,因為整個白天全都用在修道院的管理上了。
在夜間最黑的某個時刻,在前面帶路的建築匠湯姆,舉起一隻手攔住了他們。他對菲利普說:「到採石場只有一英里路了。」
米利烏斯出來救他的駕了。「指望國王把採石場的全部所有權都賜給我們固然再好不過了,但他沒有,現在的主要問題是,我們該怎麼辦?」
「我是王橋大教堂的建築匠。我叫湯姆。」
「我們失業了,」哈洛德說,「這就是件傷感情的事。」
菲利普注意到,石塊的上下兩頭很光滑,而露出的灰漿也同樣平整。這使他很驚異,就問湯姆是怎麼回事。「石塊上下都不能直接挨上別的石塊,」湯姆回答說,「灰漿就有這個作用。」
「他老是試著走呢,神父,可是經常都要摔屁股壞。」
他想,她現在可以接受他了。他不再一貧如洗,能夠養活他和她兩家人。他感到對阿爾弗雷德和傑克只要嚴加管教,就可防止他們打架,湯姆想,如果傑克也工作,阿爾弗雷德就不會再對他那麼憤憤不滿。他打算招傑克做學徒,那孩子已經對建築顯示出興趣,又絕頂聰明,一年左右,就足以干重活兒了。到那時阿爾弗雷德就沒法說傑克閑著沒事了。另一個問題是傑克識字,阿爾弗雷德卻不會,湯姆打算要艾倫教阿爾弗雷德讀書寫字,每星期日給他上課。這樣,阿爾弗雷德就能感到在每一點上都不比傑克差了。兩個小夥子平等了,都受了教育,都幹活兒掙錢,用不了多久,連塊頭都一樣了。
那貓圍著屋子跑,這次跑得更快了,有點發狂,跳上靠在牆上的活腿桌子,再跳回到地面上。下一個是個老騎士。他先虛晃了一下,看看貓往哪兒跳,然後在貓跑著的時候,朝它前面一點瞄準,才真的投了出去。別人為他的狡猾鼓掌,但那貓看到石頭飛過來,猛地一停,避開了。
她似乎覺察到了他的注視,因為她看上去很不安,兩腳移來移去,然後又四下張望似乎在搜尋什麼。她的目光終於和他相遇了。她臉上掠過驚懼的表情,人就縮回去了,雖然她遠在十步開外,中間隔著十多個人。她的驚懼使她對他更有吸引力,他感到他的身體起了一種一年未有的反應。他對她的性|欲混雜著憤恨,因為她引起了他的衝動。她的臉臊紅了,還垂下了眼睛,像是很害羞。她對身旁的一個人簡短地說了聲什麼——那是她弟弟,沒錯,威廉的腦子裡閃過當天發泄性|欲時的記憶,想起了那男孩的面貌——接著她就轉身消失在人群里了。
他們是在復活節前幾天出發的,王橋大教堂燒毀已有十五個月了。菲利普用了這麼長時間才算湊齊了足夠的現錢僱工匠。
菲利普最近去過溫切斯特,在那兒聽到了國王的動向。「他到諾曼底去了,」他說。
菲利普越想,越覺得沃爾倫主教在其中插了一手。他原來希望沃爾倫會在信函到達之後的一兩天內到王橋來,商討祈禱的安排和接待亨利的事宜,確保亨利感到滿意和對王橋有深刻的印象,但曰子一天天過去,沃爾倫並沒有露面,菲利普的疑慮加深了。
他跟著她,其實並沒有自覺的動機。他剛剛還在牆頭上坐著看她,這會兒他已經匆匆出了大門,緊跟在她後面了。他在外邊的街上趕上了她。她身上散發著一種麝香味,大概她剛剛工作很賣力。他記得她原來身上有花香。「出了什麼事嗎?」他說。
在他們探監之後沒過幾天父親就死了,不過阿蓮娜直到聖誕節才聽到。她花了不少賺來不易的銀子行賄,才把他葬在溫切斯特的一座貧民公墓里。她痛哭了一場,不只是哭父親,而且哭他們一起度過的那種安全無憂的生活,那一去不復返的生活。在他去世以前,她已經實際上和他道別過了;她離開監獄時就知道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從另一方面說,他還和她在一起,因為她受著他要她發下的誓言的約束,她決心把她的一生都用來實現他的旨意。
威廉漸漸清楚了。沃爾倫這一招不但要控制大教堂,而且還要掌握修道院的大部分財產。
「是的。」
他樂得全身癱瘓了。她確實愛我,確實,他想。他使勁抱住她,然後他看著她的面孔。「你願意嫁給我嗎,艾倫?」
她的樣子判若兩人了。她穿著便宜的粗布衣服,腳下是木底鞋,簇擁著她臉蛋的鬈髮讓https://read•99csw.com汗濕透了。但她絕對是阿蓮娜,還是那麼漂亮,他喉頭髮干,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無法把視線移開,這時,祈禱儀式開始了,修道院里蕩漾著千口同聲的「吾父」。
修士們被珀西伯爵的做法激怒了。當斯蒂芬國王賜予修道院自由採石和伐木權的時候,修士們都歡欣鼓舞,但如今他們為珀西竟敢違抗國王的旨意義憤填膺。
「我是出不起,」菲利普承認,「但我不想讓這些人四下閑逛,沒事可干,等著珀西又想出新招來奪回採石場。」
喬納森掙扎著要下地,菲利普放他站好,看看他還走不走;但他這天的學步已經到此為止了,他立刻跪倒在地,朝約尼爬過去了。
木棚的門砰地打開了,菲利普的手還懸在空中。一個人揉著眼睛走了出來。菲利普從湯姆的描述中知道他就是夏陵的哈洛德,那位採石匠師。哈洛德起初沒有看到任何不尋常的情況。他靠在門框上,又咳嗽起來,是那種肺中吸進了過多的石頭粉塵的人的吭吭唧唧的咳嗽聲。菲利普把手放下。在他身後的一處地方,領唱人起了個調,全體修士立刻開始唱起來。採石場立刻飄蕩著怪異的和聲。
「一點不錯,」沃爾倫說:「儘管他信仰上帝時十分聖潔,但他像老鼠一樣狡猾。」
「請您從這兒走。」
菲利普副院長說:「我的主教大人,在您主持祈禱之前要不要吃點點心?」
在第一年裡,喬納森並非唯一的騷動因素。修士們選了一個好的副院長之後,卻感到受了欺騙,因為菲利普推行了一套緊縮修道院日常開支的措施。菲利普感到受了傷害,他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十分清楚了,一切都是為了修建新的大教堂。修道院的各位負責人都反對他取消他們財政獨立的計劃,儘管他們全都明白,修道院再不改革,只有走向滅亡。當他把錢花在增加修道院的羊群上時,幾乎發生了嘩變。但修士們從根本上說都是些願意唯命是從的人;而且,可能在背後鼓動了這次叛亂的沃爾倫主教在這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去羅馬朝覲了,因此,修士們最後也只是咕噥咕噥而已。
主教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滿臉通紅,伸出手指著威廉,咬牙切齒地沮咒著說:「你要在地獄的最底層遭受沒完沒了的折磨。」
然而,菲利普的地位突然變得不穩了。
菲利普用雙手接住他,說:「真棒!」他摟住他,似乎是自己而不是這孩子取得了這一成就,他得意極了。
「這可是個好主意,」菲利普熱切地說,「我們可以用這新鮮玩意來吸引人,比平時召集到更多的教眾。」
「因為目前沒有大主教。科爾貝的威廉在聖誕節時死了,而斯蒂芬國王還沒有宣布他的繼承人。然而,我們知道誰可能得到這一職務:我們的老朋友,溫切斯特的亨利。他想要這個職務,教皇已經允許他臨時主持;何況他的哥哥就是國王。」
八便士約尼給小喬納森做了一件小小的修上袍服,寬大的袍袖和兜頭帽,一應俱全。小傢伙穿著那件袍服煞是逗人,惹得大家開心極了。其實那件袍服並不實用,兜頭帽總往前掉,擋住他的視線,他手腳亂蹬,把袍子弄到了膝頭。
「我們派值班的崗哨吧,」湯姆還不死心。
「視力是不如以前了,不過還可以湊合,」卡思伯特簡短地說。他的眼睛不好大概已經有好多年了——這甚至可能是他沒有學好識字的原因。然而,他顯然忌諱這個,所以菲利普就不再多說了,但心中卻開始考慮一個接替他的人了。「我收到坎特伯雷副院長的一封非常令人不安的信,」他說,接著就告訴了卡思伯特沃爾倫主教的陰謀。他最後說:「要讓工地有一副繁忙的樣子,唯一的辦法是動員教眾來幹活。你能想出什麼理由反對我這麼做嗎?」
菲利普彎下腰,朝喬納森伸出雙手。「走到我這兒來,」他說,「來。」
「這位奧托負責,」菲利普毫不遲疑地說。哈洛德當然不能負責,萬一他又被珀西爭取過去,豈不是麻煩,何況也不可能有兩個匠師,那就會導致不和。「你還可以管理你自己的人手,」菲利普對哈洛德說,「但奧托是你的上司。」
但是,會有人來嗎?
他深知艾倫一心愿意和他共同生活,儘管他們有些小小的不和。她喜歡他的肉體,也喜歡他的頭腦。她會高興回到他身邊的。
「用什麼?他一點錢也沒有,尤其是他現在又把你的採石工都雇去了。採石工是不會砌牆的。」沃爾倫面帶滿意的微笑,使勁搖著頭,「事實上,除了希望聖靈降臨節有陽光普照之外,他一籌莫展。」
「珀西會怎麼為自己辯解呢?」雷米吉烏斯暴躁地說。
「不啦,謝謝你。」菲利普感到,白天喝酒會讓他發懶和性急,難怪聖本篤要規勸修士們適量飲酒。
她比一年前瘦了、壯了,這都是在大路上奔波和搬運沉重的羊毛包鍛煉的結果,但她現在依然感到挖土累得她背痛。當菲利普副院長搖鈴宣布休息時,她十分感激。修士們從廚房拿來熱麵包和淡啤酒。太陽曬得更猛了,有些男人脫|光了上身。
兩個士兵對視了一下,一個人搖了一下頭,另一個聳了一下肩,他倆一齊走出了採石場。
她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女,每個強盜和許多合法商人仍把她看做是軟弱可欺的。她曾嘗試到夏陵和格洛斯特賣過羊毛,想看看會發生什麼情況,結果兩次都只給她出了半價。任何一個鎮上都不會有人肯出全價,因為商人們都知道她別無選擇。總有一天她會有自己的倉庫,把她的全部羊毛都賣給佛蘭芒買主;但那一天還很遙遠。這段時間她只有依靠菲利普。
「但是到最後國王還得信守諾言。」
採石工是最近幾天到達的。採石匠師黑臉奧托帶來了他的兩個兒子,都是採石匠;還有四個孫子,是學徒工;以及兩個壯工,一個是他的表兄弟,另一個是他的妻弟。這種裙帶關係是很普通的,湯姆並不反對,這樣一個家族組合通常是一支好的工作隊。
菲利普可沒有這種把握。
父親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對你來說,這可是件大好事,主教,那我在裡邊有什麼份兒呢?」
威廉本來和父親一樣昏頭昏腦,但這時他才悟出沃爾倫的想法:隨著大教堂遷移到夏陵,沃爾倫要親自控制它。
理查本來不想在聖靈降臨節那天到大教堂的工地幹活兒——如果不算不懂感激上帝的話,他原也沒什麼別的——但阿蓮娜說服他同意去幹活兒了,太陽一出來姐弟倆就進了修道院的院子。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足有三四十個男人,有些還帶著他們的老婆和孩子。阿蓮娜很驚訝,後來才反應過來,菲利普副院長是他們的東家,當你的東家要你自願幹什麼的時候,拒絕大概是不明智的。在過去的一年裡,她懂得了從普通百姓生活的角度看問題,這在她是十分新奇的。
「真的?」菲利普又驚又喜,「在哪兒?」
然而,今天夜裡,他卻難以集中精神。他的思緒不停地回到眼前這一天的前景,成敗未卜。明天他可能失去他為之工作了一年多的一切。在他看來,也許因為他感到成敗攸關,一心只想為成功而成功,這是不對的。這是不是在以自己的驕傲孤注一擲呢?驕傲可是他最易犯的罪過。這時他想到靠他支撐、靠他庇護、靠他僱用的所有的人:修士、修道院僱工、採石工、湯姆和阿爾弗雷德、王橋的村民以及全郡敬奉上帝的人。沃爾倫主教是不會像他菲利普那樣關懷他們的。沃爾倫只一味想著,他有權隨心所欲地驅使這些人為上帝服務。而菲利普則堅信,關懷這些人本身就是為上帝服務。這才是救世的含義。不,上帝的旨意絕不是讓沃爾倫主教在這場競爭中獲勝。或許,菲利普承認,我有點拿自己的驕傲孤注一擲,但其中自有人類的靈魂也在起平衡作用。
威廉坐在一邊生悶氣,後來亨利主教站起身來說他要去主持祈禱儀式了。菲利普副院長向一名見習修士示意,那人從屋裡跑出去,沒多久,鐘聲就響了起來。
他們的時間算得很准,菲利普最後站好位置后不久,天就開始亮了。他從斗篷里取出一支蠟燭,從一個燈籠里點燃了蠟燭,然後面對眾人,舉起了蠟燭。這是事先商妥的一個信號。四十名修士和見習修士都掏出了錯燭,分別在三隻燈籠上點著,那效果非常吸引人。晨曦照亮了由默不做聲、鬼影般的人們所佔據的採石場,每人手中都舉著一個小小的忽閃的亮光。
實際上,他們會做什麼呢?
他們還不知道。威廉吃了一驚,而母親則非常氣憤。「什麼?」她說,「是怎麼回事?」
阿蓮娜在菲利普副院長的庇護下,過了一年舒服和富裕的曰子。
「不過,如果菲利普事先知道亨利主教要來,他可能會拚命加速工程的進行。」
她的樣子很謹慎。「噢?」
艾倫答應過有一天要回來看望他的,湯姆感到把握十足,她一定會說到做到。儘管她已走了一年多,但他仍執著地抱著希望,等她回來時,他就要求她嫁給他。
王橋的採石匠已經挖出了石頭。如果那兩個士兵想阻止他們,他們就得對圍著工匠構成保護圈的修士們動武。菲利普事先打了賭,兩個士兵在對祈禱的修士下手時,會猶豫的。
「這有點不大正統,是吧?」菲利普說。
他們母子倆始終相依為命。他愛他母親,他母親愛他,別人不必插手。
「菲利普目前欠著我的債呢。」湯姆揮動了一下手臂,指著周圍,「他知道離開我他無法建大教堂。如果我請他原諒你做的事,並且把你這一年出走看做足夠的懲罰,他會同意的。他不能回絕我的這一要求,無論今天還是以後。」
他看見她走到一座房子跟前,從掛在她脖子上的一根繩子上取下鑰匙,打開了鎖。
喬納森這時站了起來,靠在湯姆釘的柱子上,那地方將是新的大教堂的北廊。他握著拴在柱子上的線繩,靠了這點不穩定的支撐,往前搖搖晃晃,不慌不忙地邁了兩步。「他很快就會走路了,」菲利普對約尼說。
不乏婦女願意嫁給湯姆並照顧他的小女兒。他自己也清楚,他並非沒有魅力,而且由於菲利普副院長真心誠意地開始修建大教堂,他的生計看來也有了保障。湯姆已經搬出了客房,他在村裡給自己蓋了一幢蠻不錯的兩間屋的住房,還帶有煙囪。最後,作為負責整個工程的建築匠師,他會有令許多小鄉紳羡慕的工錢和待遇。但除了艾倫,他絕不肯娶別人為妻。他像是喝慣了上等葡萄酒的男人,如今飲平常的酒,他覺得無異於醋。村裡有個寡婦,是個為人厚道的女人,長得很漂亮,笑容可掬,胸脯豐|滿,有兩個很懂規矩的孩子。她給湯姆烤過好幾次餡餅,在聖誕節宴會上帶著渴求的慾望親吻他,只要他點頭,她會馬上嫁給他。但他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不會幸福,因為他始終切盼著和艾倫結婚的激動,艾倫任性,愛發小脾氣,可是她那洋溢的激|情讓他迷戀,難以割捨。
菲利普回想起,他當初把約尼和嬰兒喬納森帶到王橋來時,曾經有過些閑言閑語;但只要人們記住約尼不過是個長著大人身體的孩子,他是很好相處的;而喬納森則以其逗人喜愛戰勝了一切非議。
他已決定,第一名建築工匠就雇他自己的兒子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快十六歲了,已經掌握了一名建築工匠的基本技能,他會把石頭切成方塊,砸起一面地道的牆壁。僱工一經正式開始,阿爾弗雷德就可以拿整份工錢了。
「沒問題。」湯姆回到他炮著的牆邊,主教一行跟在後邊。他跪在他的灰漿板旁,把灰漿抹成平平的一層,把表面刮光,然後,他用瓦刀尖在灰漿上畫出了教堂兩端的草圖,他深知自己擅長這個。主教和他的隨行人員,附近的全體修士和自願千活兒的人全都新奇地看著。對於不會的人來說,畫畫總是那麼神妙。沒過多久,湯姆就勾出了兩端外觀的輪廓圖,上面有三個拱門,一個大窗子和夾在兩側的塔樓。線條簡練,但絕不缺乏魅力。
「是她嗎?」父親說。
湯姆很帶勁地砌著牆。他已有好長時間沒有這麼幹了,已經忘記了把一塊石頭筆直地砌到另一塊石頭上,眼看著牆越來越高的那種深沉的寧靜。
建築匠湯姆給村民們分派工作。理查立即過去和湯姆的兒子阿爾弗雷德搭起話來。他們差不多同歲——理查十五,阿爾弗雷德大約大一歲——他們每星期日都和村裡別的男孩子一起踢球。那個小姑娘瑪莎也在這兒,但那個女人艾倫和那個怪模怪樣的紅頭髮男孩卻都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到哪兒去了。阿蓮娜記得湯姆一家人到伯爵城堡來時的情形,他們當時一貧如洗。他們和阿蓮娜一樣,也是菲利普副院長拯救的。
起初威廉以為父親一定是在說阿蓮娜。但她已經不見了,當他隨著父親的目光望過去時,他看到了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她不如阿蓮娜那樣激起人的情慾,但她那種桀驁不馴的樣子很引人對她發生興趣。他站得和建築匠師湯姆有一段距離,威廉想她可能是那建築匠的妻子,一年多以前的一天,他在森林里曾經想花錢買她。可是為什麼他父親會認識她呢?
「稍等一等,」他說。
「按照統一標準吧,」菲利普乾脆地回答,「工匠一天兩便士,壯工一天一便士。你自己是四便士,你的徒弟由你付他們錢。」
「對,」菲利普說,「做最好的希望吧。」
「我們得救了。」菲利普激動得忘了形,已經不記得他為什麼要對米利烏斯發脾氣了。人群擠滿了大路,直到橋上,而隊伍彎彎曲曲穿過村莊直到修道院的大門。他剛才迎接的那伙人,是大隊人馬的前鋒。這時,他們已經湧進大門,在工地的西端打轉,等著有人給他們派活兒了。「哈利路亞!」他不顧一切地喊了起來。
終於破曉,他再次走到地下室,這次是去做晨禱。修士們都很不安和激動,他們知道今天將決定他們的前途。司鐸匆匆結束了晨禱,菲利普這次原諒了他。
「上帝保佑著我們,」菲利普說。他的視線落到圍在木棚門口站著的那一夥伯爵的採石工身上,他們個個垂頭喪氣。他不想與他們為敵,因為他們閑著沒事幹的時候,珀西就會利用他們進一步惹麻煩,他們總是一種危險。菲利普決定和他們談談。
菲利普把坎特伯雷副院長的信的內容告訴了他。湯姆很清楚,如果大教堂建在夏陵,沃爾倫會僱用他自己的建築匠師。他不會採用菲利普同意的設計方案,也不會冒險僱用忠於菲利普的人。對於湯姆來說,要麼是王橋,要麼是一無所有。這是他唯一能得到的修建大教堂的機遇,而這一機遇今天卻有危險了。
他慈愛地拍了一下八便士約尼的頭,然後走進了工地。湯姆和阿爾弗雷德在修道院的僱工和年輕修士的幫助下,已經開挖地基了,然而目前只挖到了五六英尺深。湯姆對菲利普講過,有些地方的地基要挖到二十五英尺深。要想挖到那個深度,他得需要大批的壯工,還要附加些吊裝器械。
「理論上說,大教堂遷址的決定要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做出。」母親銳利地盯著他。「為什麼是『理論上說』。」
哈洛德對這一轉機完全沒有想到。他驚呆了,後來才鎮靜下來,說:「工錢怎麼給?」
「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了,真的,」湯姆說:「阿爾弗雷如今是建築工了。我要收傑克做徒弟。這樣,阿爾弗雷德就不會因為傑克閑著沒事而心裏不痛快了。而且你還可以教阿爾弗雷德讀書寫字,讓兩個孩子平等起來——兩人都幹活兒,兩人都識字。」
湯姆先沒有搭腔,而是打量著哈洛德。他膚色蒼白,蒙滿灰塵,一雙小眼睛綠蒙蒙的,一說話就眯起來,似乎總在躲避灰塵。他若無其事地靠在工作台上,但並不像外表那樣放鬆。他很緊張警覺,心中也很明白。湯姆想,他很清楚我為什麼到這兒來。「我當然是帶著我的採石匠師到這兒來幹活兒的。」
「是什麼風把你吹回來了,也許不走了?」
「你還有別的主意嗎?」
「尋求正義總要耐心,」雷米吉烏斯目空一切地拖長聲音說。
他們的時間把握得很好,到中午時已經進人了採石場地區。湯姆聽到遠遠地有金屬敲擊石頭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那兒幹活兒,使他大惑不解。理論上說,採石場屬夏陵的伯爵珀西。修道院同時開採石頭,以給他自己謀利。國王大概並沒有明令禁止他這麼做,不過這將引起許多不便。
壯工們把開好的石頭,或者用擔架抬著或者用繩子拴在一個滾動的大輪子上,運read•99csw•com出採石場。在他們的住地,石匠們要用斧子按建築匠師的特殊要求,把石頭大體斷成各種形狀的石料。當然,精雕細刻要在王橋進行。
「用這把劍。」他用手碰碰掛在腰間的劍柄。
他們正在休息的時候,一夥陌生人從大門走了進來,阿蓮娜滿懷希望地看著他們。他們人數不多,但也許後邊還會跟來一大群人呢。他們走到分發麵包和啤酒的桌前,菲利普副院長迎接著他們。
「這很平常的,」湯姆說,「要是你的人都願意,我沒問題。」
「太願意啦。」
那女人轉過臉來,就像是聽到了他們的議論,兩眼直盯著他們,威廉又一次看到了她那穿透一切的淡金色眼睛。
喬納森笑著,露出剛長出來、參差不齊的牙齒。他扶著湯姆扯的線繩,又邁了一步。然後,他伸出雙手,對著菲利普,似乎這才能藉著點力,他突然鼓起勇氣,快而有力地邁了三步,跨過了他和菲利普之間的距離。
「好吧,其餘的人,」菲利普說,「跟著建築匠湯姆,現在,請千萬別出聲。」
那個該死的修士也知道他得勝了,臉上抹不掉勝利的微笑。如今他在和亨利主教深談,津津樂道著養羊和羊毛的價格,亨利正仔細聆聽,甚至有點畢恭畢敬地側耳傾聽,同時卻不禮貌地無視威廉的父母,他們可比一個副院長要重要得多呢。
兩個壯工給湯姆搬來了石料,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一個直角折鐵測一測石料是否是正方形。然後他伊起一鏟灰漿,放在牆上,用他的瓦刀頂部把灰漿抹平,把新的石塊放上去,颳去多餘的灰漿。他在放石塊時,靠一根在兩頭扶垛間扯直的線來測水平。
「早年間,大多數大教堂都在王橋這樣的村子里,」沃爾倫侃侃而談,「六七十年以前,在第一位威廉國王時期,許多大教堂都遷到鎮上去了,王橋只是一個孤零零的小村子。那裡除了一個日益衰敗的修道院之外一無所有,那座修道院窮得連一座大教堂都維持不下去,更不用說再建新的了。」
亨利主教到來時,他是知道的。如同向池塘里投入一塊石子,主教在工作的大夥中激起了一片漣漪,他們一時停下手裡的工作,抬頭看著那一群穿得珠光寶氣的人物在泥濘中挑著路走。湯姆繼續砌他的石頭。那位主教一定是被上千名自願幹活兒的人歡欣、熱情地修建他們自己的新大教堂的場面所折服了,現在湯姆也要給他一個同樣深刻的印象。他從來在衣著講究的人面前都不自在,但他必須顯示出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平靜自信,要讓他們知道,把這樣一項令人傷腦筋、複雜龐大而費錢的建築工程交給他是完全信得過的。
她的全部計劃都實現了,整個春天和夏天她和理查走鄉串村,從農民手中收購羊毛,每湊夠一標準捆,就賣給菲利普。剪羊毛的季節結束時,他們已經有了五磅銀便士。
菲利普說:「除了挖地基之外,還有別的活兒可干呢。」
建築匠湯姆是另一個要為得罪了漢姆雷一家而後悔的人。威廉並沒有忘記湯姆是如何在杜爾斯特德公然蔑視他們,拉著他的馬頭,強迫他給工人們付工錢。今天湯姆還不客氣地稱他「威廉少爺」。他現在顯然和菲利普站在同一邊了,他現在修的是大教堂,不是庭園住宅了。他會明白,最好和漢姆雷家一起碰碰運氣,而不要同他們的敵人聯手。
沃爾倫進了大廳。另一個教士跟著他,並隨手關上門,他是鮑德溫教艮。
這個時候他已等候和計劃了有一年了,而果真到了這一時刻他卻嚇慌了。直到此時,他一直能夠生活在希望之中,但如果她今天拒絕了他,他知道他將永遠失去她了。他不敢開口,一直沉默。他深深吸了口氣。聽著他說,「我想讓你回到我身邊。現在,請你什麼也別說,一直聽我把話說完,好嗎?」
菲利普想,他們一定不能對手無寸鐵的修士拔劍相向。他跟著又想,對這兩個慣於在戰場上廝殺的又高又壯的漢子來說,把尖利的劍鋒插|進他們絲毫不必畏懼,甚至無法對他們報復的人,實在再容易不過了。然而,隨後他們一定也想到了殺害上帝的僕人會有遭到天譴的危險。即使像他們這樣的惡棍大概也懂得,他們會在最後審判日站在那兒候審。他們害怕那永恆的烈火嗎?也許;但他們也怕他們的主人,珀西伯爵。菲利普猜測,他們腦子裡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能不能想出什麼適當的借口,向伯爵解釋為什麼不能把王橋的人擋在採石場外。他看著他們手按佩劍,在幾名年輕修士面前遲疑不決,想象著他們正在掂量著得罪珀西和對抗上帝的憤怒的危險。
「沃爾倫主教說你沒錢,十五個月的時間里你沒有建成任何東西,」坎特伯雷的副院長寫道,「他說亨利主教應該親眼看一看,如果由王橋修道院來修建,大教堂永無建成之期。他的論點是,現在就該遷址,趁著還沒有任何進展之前。」
哈洛德看起來很失望,又回到他的人那邊繼續商議。建築匠湯姆走來,湊到菲利普和奧託身邊。「你的計劃成功了,神父,」他咧開嘴開心地笑著,「我們沒流一點血,就重新掌握了採石場。你真是了不起。」
「誰呢?」
菲利普再次面對著木棚,那裡還沒有動靜。他定下心來等候。修士們擅長待著不動也不出聲,幾小時站著不動是他們每日生活的一個部分。工匠們卻不大習慣這樣,他們待了一會兒就開始不耐煩了,交錯移動著雙腳,並且還互相耳語著;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亨利主教來的日子是星期日,當然,工地上是不會有人幹活兒的,除非菲利普和教眾合作。那樣就能有一百個壯工了。他設想著自己站在他們面前,宣布一種新式的聖靈降臨節祈禱活動:不唱聖歌,不做祈禱,我們來挖地基和運石頭。他們會吃驚的。他們會……
「夏陵歸你所有。想想有了大教堂,那城鎮會變得多麼繁華吧,會有好多年都有上百的匠人和壯工在那兒建教堂,他們都得住在那兒,給你交租,在你的市場上買吃的穿的。隨後還有委員會管理大教堂;在復活節和聖靈降臨節有大的宗教活動時,就會有敬神的人到夏陵而不是到王橋去;還有朝聖的人來朝覲聖壇……他們都得花錢。」她的眼睛由於貪婪而閃亮。威廉有好長時間沒見過她如此興緻勃勃了。「如果我們做得好,我們就能把夏陵變成全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威廉想,那就是我的了。父親一死,我就是伯爵了。
「你在這件事上想過很多了,是吧?」她說。
菲利普很高興,湯姆明白了他這麼做的意圖。
父親說:「我沒想到會見到你,主教。」
菲利普轉向沃爾倫主教,沃爾倫的臉像是一副強壓著怒火的面具。他知道他又一次被擊敗了。菲利普跪下去,低頭掩飾著臉上勝利的喜悅,親吻了沃爾倫的手。
沃爾倫接著說:「我們事先要向亨利簡要介紹一下王橋是個多麼小多麼不起眼的地方,而那座修道院又是多麼窮,然後我們再帶他去看工地,他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挖了幾個淺坑。接著再把他帶到夏陵,給他一個深刻印象,有了主教和伯爵以及全鎮人把最大的精力投人那工程,我們能夠多麼快地把大教堂建成。」
「我們聽到這裏號召人們自願來幹活兒,我們很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而且我也沒忘記,我答應過你,有一天會來看你。」
儘管這番話里有其合理成分,但菲利普採納起來並不更容易。全部所有權本是他和里甘夫人達成的協議,但她在最後一刻卻耍弄了他。他禁不住想說,這已經是他能達到的最好條款了,他倒願意看看,在充滿狡詐謎團的宮廷上,雷米吉烏斯能不能做得更出色。但他咬住了牙關沒有那樣講,因為他畢竟是副院長,事情出了差錯時,應該由他負責。
突然之間,離開森林、住在王橋的前景看來不那麼壞了。他可以天天見到這位公主,這可以補償許多東西。
她眼中含著淚水,但也是滿臉笑容。「是的,湯姆,我要嫁你,」她仰起了臉。
「你來了我真高興,」湯姆說,「我一直盼著見到你。」
「兩個男孩子怎麼辦呢?」她說,「是不是每次阿爾弗雷德發火時讓傑克流血我都要看著?」
這是真的嗎?事實是,菲利普越來越能看到,要在這裏修一座大教堂極其困難。他幾乎已經被迫取消了修建工程,就因為伯爵拒絕他進人採石場。但他知道他終會成功的,因為上帝會幫助他。然而,他個人的信心還不足以說服亨利主教。
湯姆的另一個兒子喬納森,已經十五個月,而且長得很快。他長得很結實,成了全修道院人見人愛的寵兒。湯姆起初還有點擔心,怕八便士約尼這個半傻修士,帶不好嬰兒。可是約尼在盡心儘力上不亞於任何母親,而在盡職盡責上又比多數母親時間充裕。修士們仍然沒有猜疑過湯姆是喬納森的生父,他們大概永遠也不會這麼想的。
「我認為事情很清楚,」雷米吉烏斯立即說,「我們既然無法親自趕走伯爵的人,我們只有請國王來辦。我們應該派一個代表團去見他,籲請他強制執行他的旨意。」
城堡里始終有很多貓,多一隻少一隻都無所謂。人們關上了主樓大廳的門窗,把傢具都推到牆根,這樣貓就沒法躲了;然後他們在房間中央堆好一堆石頭。那隻捕鼠貓皮毛是灰的,已經嗅出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就卧在門邊,希望能逃出去。
菲利普會為今天後悔的,任何人都不準擊敗漢姆雷一家而不遭懲罰。他們家享有今天達到的地位並不是靠允許修士們戰勝他們取得的。夏陵的巴塞洛繆曾經羞辱過他們,結果被當做叛逆死在獄中。菲利普不會有更好的下場的。
湯姆把石頭放到那層灰漿上之後,拿起他的水平儀。那是一個鐵三角板,頂部連著一根皮條,底部有刻度。皮條的另一頭墜著一個鉛錘,因此總是垂直地吊著。他把那儀器的底部放到石塊上,看皮條下垂的情況。如果皮條偏離底部的中線,歪到一邊,他就用鎚子輕敲石塊,直到石面完全水平為止。然後他移動儀器,把它跨在兩塊相鄰的石塊的接茬處;看看石塊的頂部是否完全成為一條直線。最後再把儀器側放在石塊上,確保石塊沒有歪向某一邊。在砌下一塊石塊之前,他還要拽一下那根繃緊的線繩,看看石塊的外側是不是都成了直線才滿意。菲利普從沒意識到,石頭牆要精確地筆直是非常重要的。
他沒想到,米利烏斯還待在牆頭上,叫著:「快過來,看這個!」菲利普心想,新來的人對修士的不服從會有不良印象的,但他不禁好奇是什麼引得米利烏斯激動得忘了應有的舉止。「快過來對我講,米利烏斯,」他用那種平時只對喧嘩的見習修士才用的聲音說。「你得自己看!」米利烏斯叫著。
湯姆好奇地看著他。
「你最近去過王橋嗎?」
晚禱的鐘聲響了。菲利普離開小屋,朝地下室的進口走去。他朝修道院的大門瞥了一眼,驚奇地看見建築匠湯姆正和全體採石工往院里走。他們怎麼回來了?湯姆說過他要離開一星期,而採石工將不定期地留在那兒。菲利普趕緊快步迎上前去。
「我聽說在好些地方都這樣做過。」菲利普激動了。「有用嗎?」
「我是夏陵伯爵的執法官。他吩咐我保衛這個採石場,我要乾的就是這差事。」
「可是這裏你們只有兩個人,」湯姆用一種講道理的口氣說,「我們有七個人和四個小夥子,而且我們有國王的特許可以在這兒開採,如果我們殺死你,我們不會被絞死的。」
沃爾倫實在狡猾,撒下彌天大謊別人卻抓不住他,因此他才得以誇大其詞。菲利普實際上已經取得了極大的進展。他清理了廢墟、批准了設計,為新的大教堂的東端定了點,開挖了地基,並且已經開始伐樹和採石。不過他還沒有很多可以讓參觀的人可以好好看一看的,他為這一切曾克服了重重困難——改善修道院的財政,從國王那裡贏得一大塊土地的恩賜,在採石場擊敗了珀西伯爵。這太不公平了!
「那你就得試試這個了,做最好的希望吧,對嗎?」
「好嘛。」
「你看嘛!」米利烏斯指著外面說。
「我們一直住在我們原先住的地方,在森林里,」她說。
她對來自強盜和竊賊的危險始終很警覺,但當一切進展得很順利的時候,她的生活竟如此出乎意料地遇到了威脅,對她實在是莫大的霖驚。
「那你打算怎麼干這差事呢?」
晚禱之後,他立即召開緊急會議,把這一消息通報給修士們。
威廉同意母親的話。王橋的菲利普公然蔑視漢姆雷家,就該粉身碎骨,要是人們都不怕你,你也就什麼都不是了。但他並沒有看到問題的所在。「我們何不帶上一隊人馬到採石場去,把副院長的採石工趕走算了?」
菲利普站在東端,看著湯姆砌一道牆。他已經砌好了牆基的最下邊兩層石頭,開始砌第三排扶垛,這時他正在砌中間的那段牆,也許這牆永遠也炮不完了,菲利普灰心地想。
他被一種衝動困住,想把她摟到懷裡,但他強壓下去了,他艱難地勉強說:「你好,艾倫。」
奧托說:「菲利普神父提議僱用哈洛德和他的人手和我一起干。」
他吹熄了手中的蠟燭,朝車子走去。他擁抱了那四名面對士兵的修士和兩名趕車的見習修士。「我為你們感到驕傲,」他熱情地說,「我相信上帝也會為你們感到驕傲的。」
「我不同意那樣。」哈洛德說,「我受雇於伯爵。」
「到時候,我來砌大教堂的東牆。阿爾弗雷德壘地基石頭,」湯姆開始說,「這兩件工作的目的是讓亨利主教看一看,我們的大教堂已進展得多快了。」
母親會意地點點頭。威廉看得出這計劃不錯,儘管他想到要和這個下流胚沃爾倫·比戈德合作,心裏就有氣。
艾倫說:「你不記得傑克了?」
菲利普把注意力回到亨利主教身上,出乎意料地發現,主教帶著極大的興緻讚賞地看著他。菲利普坦率地回視著他。亨利主教的表情顯示出驚訝、好奇和一種開心的尊重。過了一會兒,菲利普走到主教跟前,拉住他的馬頭,並親吻了亨利伸出的戴戒指的手。
雷米吉烏斯不情願放棄漫長而激動人心的法蘭西之旅,以及在宮廷露面的風頭;然而他卻無法與蒂莫西的邏輯抗爭。「那我們還能做什麼呢?」他說。
從大門口又走進一小伙人,菲利普強制自己走過去,笑臉相迎。沒必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出了力等於白費,反正他們的罪過會得到寬恕。
整整一星期,天氣一直很晴朗,對他的計劃十分理想一好天氣會有更多的人自願參加勞動——但星期六傍晚夜幕降臨時,開始下起雨來了。他躺在床上,睜著眼,悶悶不樂地聽著屋頂上的雨點聲和樹木間的風聲。他覺得他已經祈禱夠了。上帝此時應該對局面有充分了解了。
她的態度立即變了。「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她悄聲說,走到他跟前。他把她摟在懷裡。「我也愛你呀,你這傻瓜,」她說。
當自願來幹活兒的人達到一百名時,他意識到菲利普的主意會成功,就砌得更起勁了。這些石頭將是湯姆的大教堂的一部分;這道目前只有腳面高的牆,最終將直插雲天。湯姆感到他邁出了他餘生的第一步。
湯姆思忖起來,然後點點頭。「萬一珀西得逞了,我們存上一批石頭也沒壞處。」
每個人每投出一塊石頭,就要在一個陶罐中扔進一便士,最後投中致命一擊的人就可贏到陶罐。
菲利普有點懷疑,這就意味著,匠師可以得到超出他份額的工錢。但他說:「這事由建築匠師看著辦。」
「錢怎麼辦?」父親說,「要是王橋修道院不出錢的話,誰來付修建新教堂的款子呢?」
菲利普說:「是不是所有自願幹活兒的人都是沒技藝的呢?」
那兩名士兵尾隨湯姆走進了工棚,而奧托和他的手下也跟在後邊進來了。這時哈洛德的人也擠進了一兩個,想看個究竟。
七歲的瑪莎換門牙,前齒豁著,她很想念傑克。她最讓湯姆操心,因為她需要一個母親。
「國王在哪裡?」安德魯想了想又補充說,「有人知道嗎?」
他注意到父親神色激動。「瞧!」他在和母親說話,「瞧瞧那邊那個女人!」
湯姆的目光回到艾倫身上,有好一陣子,他只是沉醉在凝視著她之中。他想說我一直想念你,我無法對你說我有多想念你,就在他要說出口時,他慌張起來,只說了句:「哎,你們去哪兒了呀?」
確實,森林中的生活有點枯燥。他在和湯姆一家奔波的那段時間里見識過城市和人群,九_九_藏_書他很留戀那種迷人之處。他想念瑪莎。奇怪的是,森林中乏味的日子,他是靠關於那個他當做公主的姑娘的白日夢來打發的,儘管他知道她叫阿蓮娜。他對和湯姆一起幹活兒,是感興趣的,那樣可以弄明白建築結構的道理。但那樣一來,他就不再有自由了。人們會告訴他做什麼,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得幹活兒。而且他母親也就不單屬於他,也屬於外部世界了。
威廉不情願地聽明白了他的觀點。父親總是小心從事,不過他通常都能站得住腳。
菲利普大吃一驚,他的心抨評直跳,握信的手顫抖著。這是沃爾倫惡毒而狡猾的一招,而菲利普卻沒有事先發現,絲毫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
兩個士兵走近了車子。四名剛剛抬了那兩塊石頭放到車上的修士,站在車前,構成一條封鎖線。菲利普緊張了。士兵站住腳,與修士們面面相覷,他們都把手放在劍柄上。大家都屏住氣看著,歌聲停止了。
「夏陵,」沃爾倫說,「那是個大城鎮——人口有一千還要多——那裡有市場,還有一年一度的羊毛集市。而且還在大路邊上。夏陵要建大教堂言之在理。如果我們倆共同爭取——主教和伯爵聯合起來——我們就可以成功。」
菲利普突然想出一種爭取哈洛德的人的辦法。他脫口說:「道你們只要願意,今天就可以回到採石場工作。幫我做。我把你們全雇下了。你們甚至用不著搬出你們的木棚。」
奧托堅決地搖著頭。「我們今夜就離開。現在就走。」
到目前為止,王橋的工地本身,除去湯姆和修道院的木匠外,還沒有工匠在幹活兒。先存放起一些材料是個好主意。但湯姆很快就會僱人組成這支建築隊伍的骨幹——建築工匠,他們是把石頭一塊塊地炮起來,把牆壘高的人。到那時,這一偉大的工程就要開工了。湯姆走起路來,步履輕快,足下生風,這是他盼望併為之奮鬥了十年的工程啊。
「那麼,亨利何必不滿足我們的要求呢?」威廉問。
「對。」
「好吧,」父親說,「這會毀了菲利普,會給你帶來權力,主教,也會讓我發財的。這事怎麼才能辦成呢?」
「但能夠下到地基里的人數是有限的,」雷米吉烏斯堅持著說。
上個星期日,修道院中的每一名修士都拜訪了至少一個教堂,對那裡的教眾講,他們可以逢星期日到大教堂的建築工地去義務勞動,以此來贖罪。在聖靈降臨節,他們可以為過去一年贖罪,之後,一天的義務勞動可以贖殺人罪和瀆神罪除外的一星期內的平常罪過。菲利普本人則趕到夏陵,在四個教區教堂全都講了話。他還派了兩名修士到溫切斯特去拜訪了城裡眾多小教堂中的許多個。從溫切斯特到這裏需要兩天行程,但聖靈降臨節有六天假,人們會長途跋涉來趕大集或參加一次重大祈禱活動。總計有好幾千人聽到了這個消息,但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響應。
菲利普剛要表示同意,但意識到他不該犯驕傲的罪。「是上帝創造了這個奇迹,」他這樣說,既在提醒自已,也在提醒湯姆。
「問題就在這兒,」母親不耐煩地說,「沒了大教堂,王橋就什麼也不是了,修道院會黯淡無光,而菲利普也就又無足輕重了,他活該如此。」
他的自我控制崩潰了。「噢,艾倫,別這麼說。」他害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哭出來,他使勁憋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太愛你了,請你千萬別再走了,」他請求著,「唯一能支撐我堅持下來的就是你要回來這一希望。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生活。不要關閉天堂的大門吧。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全心全意愛著你嗎?」
他笑得更厲害了。被貓嚇慌了的老好人似的教士也是他家的一個對手,這讓他痛快了。
「是因為我們上次見面時,你引誘王橋的副院長欺騙了我嗎?不錯,我料到你會吃驚的。我可不是輕易就原諒人的人。」他用他那冰冷的目光又盯了一會兒威廉,然後才回過來看著做父親的。「不過,只要不與我的利益相悖,我倒可以不懷舊怨。我們需要談一談。」父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最好到樓上來,你也上來,威廉。」沃爾倫主教和鮑德溫教長爬上通往伯爵住處的樓梯,威廉跟在後邊。他因為貓給放跑了而悶悶不樂。另一方面,他意識到自己也僥倖逃脫了;要是他當真捅了主教,可能會因此受絞刑的。但沃爾倫身上有一些細微的捉摸不透之處,是威廉所憎恨的。
「石塊為什麼不能接觸呢?」
傑克一直害怕這個。
「是嗎!」湯姆面露不悅地說。應該由建築匠師而不是由副皖長來招募工匠。「我原沒想到他出得起這份錢。」
「以前是有先例的。」
哈洛德看樣子在和他的人爭論什麼。過了一會兒,他離開他們,來到菲利普跟前。「如果我們給你干,誰來負責呢?」他說,「是我,還是你們自己的採石匠師?」
他挽著奧托的胳膊,帶他到木棚跟前。「上帝的意志今天體現出來了,」他對哈洛德說,「我不希望有任何傷感情的事。」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正在人群中擠著,朝大門走來,樣子非常哀傷。她比他記憶中的模樣更漂亮了。那時候,她有著圓潤、豐|滿的少女身體,穿著昂貴的衣服。如今她看上去消瘦了些,更像婦人而不像少女了。她穿的亞麻布襯衣讓汗濕透,貼在了身上,顯出了豐|滿的乳|房、平滑的肚子、窄窄的褥部和長長的腿。她的臉上沾著泥,蓬鬆的鬈髮散亂著。她正為什麼事而氣惱、驚懼和哀傷,但這種情緒只使她更加容光煥發。傑克看到她,就魂不守舍了。他感到下身有一種奇特的衝動,這是以前從未經歷過的。
「是怎麼辦到的?是教士在祈禱結束時宣布一下,還是怎麼的?」
這還不夠。
阿蓮娜和理查每人拿到一把鐵鍬,要他們挖地基。地上濕漉漉的,太陽已經出來了,很快就會把表面晒乾的。阿蓮娜開始賣力地挖起來。雖說有五十個人一起挖,但還是經過了好長時間,地基溝才看得出來加深了。理查時時靠著鐵鍬休息。有一次,阿蓮娜對他說:「要是你還想當個騎士,快挖!」但這話他只當耳邊風。
他們走進了父親的房間,威廉當初就是在這裏強|奸了阿蓮娜。他每走進這房間,就會憶起當時的情景:她那豐|滿潔白的靦體,她臉上的恐懼,她那種尖叫的樣子,他弟弟被迫在旁邊看著時的那種扭曲的表情,以及——威廉的妙招他讓瓦爾特上去玩弄她的辦法。要是把她關在這兒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隨時去佔有她。
亨利主教熱切地看著湯姆。「是你畫的設計圖嗎?建築匠湯姆!」
米利烏斯回答我不知道,但我敢說:「,他總會想出些話來的。」
「是的,神父,」他們齊聲答應。
石頭的背面是最粗糧的。菲利普想,那一面一定能從教堂的裏面看見的。跟著他就明白了,湯姆實際上在建兩層石頭的牆,中間是空的,所以石塊的背面是藏在裏面的。
「精彩極了,」亨利主教在湯姆畫完之後說,「願上帝賜福給你,讓你畫得更好。」
一片低聲贊同的耳語。司鐸安德魯說:「我們應該派遣最機靈、口才最好的代表。」
沃爾倫聳聳肩。「如果可能,他會幫我們。我們得把事情辦得令人信服。」
他又進一步想這件事。我要在祈禱活動結束時站起來,說今天以苦行贖罪的方式是在大教堂的工地上工作半天。午飯時將提供麵包和淡啤酒。
湯姆拿出了正面圖。他現在知道亨利能看明白眼前的圖,就不再說明了。亨利的話證實了他的判斷:「比例很令人愉快。」
建築匠湯姆和黑臉奧托開始悄悄地把採石工部署在工地周圍。他倆把他們分成了兩組,一組集合在地面的開採面附近,另一組爬上了腳手架。他們都各就各位之後,菲利普用手勢指揮修士們圍著工匠們或站或坐。他自己離開大家,站在木棚和開採面中間。
卡思伯特在箱子和木桶間彎來轉去,在一個袋子上洋了一下,幾乎摔倒,然後才在菲利普面前的一隻三腳凳上坐下。菲利普注意到,貯藏室不如過去整齊了。他忽然想到一個情況,就問:「你的視力是不是不大行了,卡思伯特?」
「沒有。」
「壞消息,」建築匠湯姆說。
「好極了,」菲利普說。他輕聲對修士們說:「脫下你們的木底鞋和皮便鞋,換上氈靴。」他脫下自己的皮便鞋,換上了一雙農民在冬天穿的軟氈靴。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而不想吃你的東西。過來坐下吧。」
「你們從哪裡來?」他問,這時他們正解渴地喝著他們罐中的啤酒。
「為了節約,」湯姆脫口回答,「不過,我們要再過五年才建那一部分,如果修道院繼續像菲利普副院長接管的第一年這樣興旺,到那時就完全可能建得起帶側廊的交叉甬道了。」他在回答問題的同時,讚揚了菲利普,自己覺得相當機靈。
「菲利普是位非常好的副院長。這座修道院越來越富裕,這都是由於他的精心管理。我在這裏的工作是有保障的。我們用不著再在大路上奔波了,我保證永遠不會了。」
他把他的計劃告訴了大家。
這時一個士兵發話了。「你們明天不能幹活兒,以後也不行。」
「菲利普不能建造一座大教堂,而我們能。」
他們離開地下室,前往食堂吃早餐時,天已經大亮,天空清澈蔚藍。上帝至少給他們送來了他們祈求的好天氣。這是個好的開始。
至於他能不能讓菲利普副院長消氣是另一個問題。艾倫毫不留情地污辱了菲利普的宗教,這種觸犯對一個副院長來說,實在是無以復加了。湯姆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湯姆雖然覺得奧托的態度有道理,但心中仍不舒服,實際上是更加喪氣。他決定再試一下。「其實是不會打鬥的,」他說,「他們知道,如果傷害了我們,國王會絞死他們的。咱們乾脆升咱們的火,住下來睡上一夜,明天一早就開始幹活。」
母親隨著他的話說:「所以嘛,充其量他也就是同情地聽取一下我們的情況。我們的情況是什麼呢?」
威廉想:見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問題不在那?」
菲利普也不知道。郡守不大可能干預這件事,珀西太有實力了,一個小小的都守絕對左右不了他。主教也靠不住。實在讓人沮喪。但菲利普不甘心坐視失敗,如果他非親自出馬的話,就一定要把採石場奪回來。
「我明白他們為什麼沒回來了。」沃爾倫說。
當然,他知道那樣不行。篤信上帝並不意味著舒舒服服地往後靠著一坐,什麼都不做;而是意味著相信只要真摯和努力地去盡職盡責,終會獲得成功。菲利普的神聖職責就是盡其所能阻止大教堂落人那些心術不正的小人之手,不允許他們用來為自己爭名得利。這就是說,要讓亨利主教看到,他的修建計劃正在順利執行,王橋有決心和能力來加以完成。
然而,當抗議聲漸漸平息下去時,雷米吉烏斯卻提出了異議。「記得我一年以前這麼說過,」他開始說,「採石場歸伯爵所有,但我們有權開採的協議,從一開始就不能令人滿意,我們應該堅持擁有全部所有權。」
威廉的笑聲一下子變成了恐懼。他小時候,母親給他講魔鬼如何在地獄里折磨人,用火燒他們,用鋒利的刀子挖出他們的眼睛,割下他們的陰|部,害得他老是做釀夢,從那時起,他就最恨聽人講地獄。「閉嘴!」他朝主教尖叫。房間頓時就沒了聲音。威廉拔出刀子,朝沃爾倫走去,「用不著你到這兒來佈道,你這條蛇!」沃爾倫看來一點也不怕,只是冷冷地一笑,似乎對發現了威廉的弱點很感興趣;這倒讓威廉益發氣惱。「我願意為你而受絞刑,所以,幫我——」
他脫開她,說:「我們是在教堂里!」
他把她拉過來,吻著她的嘴唇。他夢想著這個足足一年了。他閉上眼睛,一味享受著自己的嘴唇接觸她豐|滿的嘴唇的喜悅。她的嘴微張著,她的舌頭是濕潤的。那親吻實在太甜蜜了,有一陣子他都忘記了自己。後來旁邊有個人說,「別把她吞下去,夥計!」
到目前為止,他沒有估計錯,他們確實在猶豫。
「他算什麼樣的朋友呢?」父親說,「在你想得到這塊伯爵采邑的時候,他並沒幫你什麼忙。」
「我在復活節時去過。」沃爾倫微笑著說,「他們還沒動工呢。他們只有一塊平地,上面釘著幾個樁子,連著幾根繩子,標出了他們希望建築的位置。他們已經開始挖地基,但只挖下去幾英尺深。那裡只有一個建築匠帶著他的徒弟,還有修道院的木匠,偶爾有一兩個修士噹噹壯工。那工地很不起眼,尤其在下雨的時候。我想讓亨利主教去看一看。」
他把大家帶到腳手架底下站住,為他們如此安靜而驕傲,即使在教堂中要人們不出聲都很難。也許他們太害怕,不敢出聲了。
雖然她走了,她還佔據著他腦海。他不知道在教堂里下體勃起算不算罪孽。
這是個微妙的時刻。大多數人都看不懂設計圖,但是主教們和老爺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因此就必須向他們解釋一些概念,同時又不致讓人看出來他們的無知。當然,有些主教確實看得懂,這樣,當一個建築匠擺出一副講解的樣子時,就會得罪他們。
「我想碰碰運氣。」
他覺得,只要他仔細一點,就可以把貓殺死。為了讓貓再累一點,他衝著它大喊大叫,逼它逃得更快;然後他假裝要扔,取得了同樣的效果。假如別人照這樣遲緩拖延,大家就會起鬨,但威廉是伯爵的兒子,他們只有耐心等待。那貓慢了下來,顯然很難受。它抱著希望朝門走去。威廉收回胳膊。沒想到那貓靠著門邊的牆停了下來。威廉開始扔了。在石頭出手之前,門一下打開了,—個穿黑袍的教士站在那裡。威廉的石頭扔了出去,但那貓卻像離弦之箭往外一躥,同時勝利地嗥叫著。站在門檻處的教士嚇得驚呼一聲,兩手抓住袍裾。年輕人哄堂大笑。那貓鑽進了教士的兩腿之間,四腿一用力,闖出了大門,那教士驚呆了,像是被老鼠嚇壞了的老好人,年輕人哈哈笑個不停。
菲利普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越過村舍的屋頂和河流,看到西邊隨四野起伏的大路。起初他簡直無法相信他的眼睛,在長滿綠色莊稼的田野間,蜿蜒的大路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人群,足有好幾百,全都朝著王橋走來。「這是怎麼回事?」他不解地說,「一支軍隊嗎?」接著,他明白了,他們當然是自願來幹活的人。他的心歡愉地跳了起來。「瞧他們啊!」他嚷著,「一定有五百—千——還要多呢!」
大路彎向左側,接著,閃爍的燈光隱約地照出了一座木棚,一堆未完工的石方,一些梯子和腳手架,而背景是一片昏黑的山坡,被採石的白色創面損毀了外形。菲利普突然想到,不知睡在木棚里的人有沒有養狗。如果有狗,菲利普就會失去出其不意的功效,整個計劃就要打折扣。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雷米吉烏斯說:「在國王聽取了發生的事情之後,我看珀西·漢姆雷的夏陵伯爵當不了很久了。」
「也許您肯移步到副院長住所,穿過這兒便是,」菲利普對主教說。一行人開始轉移。菲利普抓著湯姆的胳膊,用抑制著勝利歡喜的聲音悄悄說:「我們成功了!」
然而,他不能不思索亨利的動機何在。一位主教造訪一座修道院,通常的原因是他本人和他的隨行人員要白吃,白喝和白住;但王橋的膳宿之簡樸是出名的——且不要說臭名遠揚了,而菲利普的改革只不過把標準從可怕提到勉強溫飽的水準。何況,亨利是全國教士中的首富,因此他來王橋絕不是圖個吃喝。但他原先給菲利普的印象是,他絕不是個無緣無故就要辦一件事的人。
「十五年,如果進展不間斷的話。」
「我不喜歡這種樣子,」奧托說。
「他們在哪兒,這倆膽小鬼?」母親厲聲叫著。她臉都憋紅了,「我要治治他們——」
「我在村裡蓋了所房子,兩間屋,還有煙囪,我還可以再擴大。我們不必住在修道院里了。」
「別再提士兵了,」父親說,「他們不過是當兵的,那個狡猾的副院長才是禍首。我從來沒想到他會耍這樣一個花招。他算計了我們,就是這麼回事。」
他走進湯姆的小屋,看著板凳上的木製品。這位建築匠大部分冬天都待在這裏,用一把鐵尺和一套精緻的鑿子製造他稱作模板的東西——建築匠們在把石料切割成形時要按這些木模做樣子。菲利普曾經懷著欽佩的心情,看著湯姆這個大漢子用他那雙大手,精確而認真地把木頭刻https://read.99csw•com成圓滑的弧線和垂直的方角。這時,菲利普拿起一個模板,檢查著,那外形如同一朵雛菊的邊,一角圓弧里有花瓣似的好幾個圓形圖案。哪塊地方的石頭需要弄成這種形狀呢?他發現這種東西難以設想,但他經常被湯姆的想象力所打動。他看著湯姆在鑔木框的石音板上面畫出的設計圖樣,最後他判斷出,他拿在手裡的是個連拱廊的窗間扶壁,看起來像是一簇柱身。菲利普原以為這實際是一簇柱身,但現在他明白自己看錯了;窗間扶壁是堅實的石頭柱子,帶有柱身似的裝飾。
整整一年,他都清楚他母親很思念建築匠湯姆。她的脾氣不如以前那麼平和了,時常有一種夢幻般的遙遙期待的神色;夜間她有時發出痛苦的呻|吟,似乎她在夢中或想象中和湯姆做|愛。傑克始終知道她會回來的,現在她同意留下來了。
瓦爾特第一個投。這很走運,因為那貓雖然小心,但並不知道這遊戲的玩法,也許可以出其不意地擊中它。瓦爾特背對著貓,從石堆中揀了一塊石頭,藏在手中;然後緩緩轉過身去,突然一擲。
修士和工匠都互相握手祝賀,黑臉奧托走到菲利普跟前,說:「幹得真棒,菲利普神父。你是個勇敢的人,要是我可以這麼說的話。」
他不時偷眼觀察著這群來訪者,當他們走近他時,他放下了手中的瓦刀。菲利普副院長把亨利主教帶到湯姆跟前,湯姆跪下去,親吻了主教的手。菲利普說:「湯姆是我們的建築匠師,是在舊教堂燒毀的那天上帝派來給我們的。」
與此同時,他的全部智力都已用於大教堂工程。奧托和他的採石隊要在採石場給自己蓋一個簡單的住處,夜裡睡覺。等他們住進去以後,還要建正式的住房,那些已婚的,要把家屬接來同住。
他們再往近處走,那個皮膚黝黑、舉止粗魯的採石匠師奧托,也聽到了那聲響,他皺起了眉頭,但沒有說話。其餘的人不安地交頭接耳。湯姆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加快了步伐,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出了什麼事。
「好吧,」她不冷不熱地說。
「我不在乎,」她歡欣地說著,又吻起他來。
菲利普在約尼身邊站了一會兒,默默地和他做伴,一起看著年輕人在四下里跑著。菲利普非常喜歡約尼,正因為他沒心眼,所以心地特別善良。
「睡上一夜」這句話說壞了。奧托的一個兒子說:「有這些殺人的惡棍在近旁,我們怎麼能睡覺呢?」
哈洛德轉身去看著他的同伴。菲利普拉著奧托走開,好讓他們自己去商量這個建議。菲利普實際上沒錢再雇這十二個人,如果他們願意干,他只好延遲雇建築工匠的時間。這就是說,開採石頭會比使用這些石頭的進度要快。他還得搭蓋一個倉庫,這對他的資金流動不利。然而,把珀西的採石工添在修道院開工錢的名單上,是一項有利的保護性措施。如果珀西還想開採石料,他首先就得雇一班人手;但今天這件事一傳出去,他再僱人就難了。而且假如在將來的某一天,珀西又想出來什麼花招封閉採石場的話,菲利普也就有一大批石料貯存了。
從那時起,他就經常神魂顛倒地想著她。他甚至想一路跟蹤她。一名護林官在夏陵被抓,他正要出售威廉的戰馬,拷打之下,他招認說,他是從一位姑娘那兒偷的馬,從他的描述來看,那姑娘就是阿蓮娜。威廉還從溫切斯特的典獄長那兒打聽到,她還在她父親死前去探過監。而他的朋友凱特——他常光顧的一家妓院的老鴇也告訴他,她曾招阿蓮娜住進她的妓院。但線索到此就斷了。「別讓她再折磨你了,威廉乖乖,」凱特曾同情地說,「你想要大胸脯和長頭髮的?我們這兒有。今天晚上把貝蒂和米莉一起召去,四個大胸脯全都給你一個人,好不好?」但貝蒂和米莉並不那麼單純,也沒那麼白,更不致嚇得半死,她們沒法讓他高興。事實上,從那天晚上在伯爵的房間蹂躪阿蓮娜以來,他還沒有從哪個女人身上得到過真正的滿足。
最大的問題在於運輸。從採石場到建築工地有一天的路程,一名車夫拉一趟大概要給四便士的工錢——而他每趟只能拉八九塊大石料,再多,車子和馬都受不了的。採石工一進人場地,湯姆就要勘察這一地區,看看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水路,以便縮短行程。
他吃驚的是自己毫無先見之明。他知道沃爾倫多麼善於耍陰謀詭計,那位主教一年前就在夏陵的采邑問題上欺騙過他而且他也絕不會忘記,當他智勝了沃爾倫之後,那位主教是多麼怒不可遏。沃爾倫當時就說過,我以一切神聖的名義發誓,你永遠蓋不成你的教堂,當時他那滿臉怒氣的樣子,菲利普至今記憶猶新。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誓言的威脅淡漠了,菲利普的警覺也放鬆了。如今這一嚴峻的提醒說明了沃爾倫一直耿耿於懷。
他匆忙穿過泥濘的建築工地,走過湯姆身邊時向他隨便地揮了下手,一路朝廚房院子走去。這院里的房子中,如今包括一個雞舍,一座牛棚和一間乳酪房,因為菲利普不願意把不足的經費用在修士可以自己提供的簡單日用品上,諸如雞蛋和牛油之類。
整個晚禱期間,菲利普都滿腹怒氣,珀西伯爵的作為實在太氣人了。這件事的是非是毫無疑問的,國王的旨意一清二楚,宣布旨意時伯爵本人就在場,而且修道院的開採權是記錄在案的。菲利普的右腳在地下室的石頭地板上急切而憤怒地敲著鼓點。他正在被人掠奪,珀西也完全可能從一座教堂的金庫中盜取銀幣,這是毫無借口可言的,珀西是在公然對抗上帝和國王。佴最糟糕的是,除非菲利普能夠從採石場無償地得到石頭,否則他就無法修建新的大教堂。他完全是按照最低預算來工作的,如果他不得不按市價購買石料,並且從更遠的地方運來,那就根本建不起大教堂了。他就得再等上一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就是說,要再過六七年,他才能重新在一座大教堂中做祈禱,想到這裏簡直難以忍受。
是母親回答了他。「你還看不出來嗎?」她按捺不住火氣地說:
「我是採石匠師,」其中一個回答,「我是夏陵的哈洛德。」
「會造成石塊開裂。」湯姆直起腰來解釋,「如果你踩在石板屋頂上,你的腳會踏穿石瓦;但如果你在屋頂上搭一塊木板,就可以在上面走,不會把石瓦踩壞。木板把重量分散了,灰漿就是有這個作用。」
「確實是她,我的天,」母親悄悄說。
「沒有,沒什麼不對勁的,」她簡短地說,腳下加快了步伐。
「我從來沒想到那個,」菲利普說,突然泄了氣,「也許這壓根兒就不是個好主意。」
他們幾乎立刻就出發了,三十名修士,十名見習修士,黑臉奧托和他的全班人馬,建築匠湯姆和阿爾弗雷德,兩匹馬和一輛車。天黑之後,他們點起燈籠照路。半夜,他們停下來休息,吃了一頓廚房倉促預備的野餐:雞、白麵包和紅葡萄酒。菲利普一貫主張,干重活兒就要獎以好伙食。等他們繼續列隊前進時,他們唱起了本該在修道院做的祈禱。
湯姆帶著採石匠到採石場的那一天可真是個偉大的日子。
那天下午過了一半,喬納森睡醒午覺(修士們也都睡了午覺),菲利普副院長來了,八便士約尼正帶著喬納森待在見習修士的遊戲場所,這裏原先是教堂的中殿。每天這段時間,見習修士們可以放鬆放鬆,約尼在看他們玩捉人的遊戲,而喬納森則在擺弄由矮樁和線繩連成的網子,那是建築匠湯姆對新的大教堂的東端在地面上畫出來的各種位置標記。
他在原地待著,盯著屋門,但她沒有出來。站在街上指望看一個幾乎不認識他的人實在是件怪事,但他不想動地方。他因一種新的情感而內心沸騰,除了這位公主再沒有別的重要事情了。他整個心思想著她,他被迷住了,他被攥住了。
「我看保密是不可能的,」沃爾倫說:「主教不町能事先不宣布就突然訪問王橋——那樣就看著太古怪了。」
有一陣子,他們什麼也沒做。伯爵的採石工們漸漸走出了木棚。菲利普數著他們:一共十二名工匠外加兩個士兵。
父親沒有那麼大把握。「不過是一個採石場嘛,」他說,「何況國王確實——」
「你好,建築匠湯姆。你來這兒幹嗎?」
他正在發號施令,有人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用法語說:「菲利普副院長,你能為我分一會兒神嗎?」原來是鮑德溫教長,沃爾倫·比戈德的助手。
建築匠湯姆知道他的未來將在今天確定。
在他們抓鬮決定投石順序時,那隻貓警覺起來,在門前不安地來回走著。
太陽鑽出了地平線。
亨利贊同地點點頭。「這是個切合實際、注重儉樸的設計,而且有擴展的餘地。給我看看正面圖。」
那兩個留在後邊的見習修士,此時趕著馬車到了,恐懼地四下張望。菲利普甩手勢向他們示意停車的地方。然後他轉過身來,與建築匠湯姆的目光相對,點了下頭。
湯姆見這些大人物離開了他,才舒出一口長氣,覺得既高興又驕傲。他想,不錯,我們成功了。亨利主教不只得到了深刻印象,儘管他表面鎮定,其實已經受到了震驚。顯然,沃爾倫事先告訴他會看到—派懶散無生氣的景象,結果,這事實反倒更加動人。最終,適得其反,沃爾倫的惡意增加了菲利普和湯姆的成功。
這次輪到湯姆藤驚了。大教堂的危機裝滿了他的腦海,他已經整整一年沒想到她了。他幸福地盯視著她,她的樣子和她離開那天完全一樣:苗條的身材,褐色的皮膚,深棕色的秀髮如波濤拍岸地飄動著,還有那雙深陷的晶亮金色眼睛。她那豐|滿的嘴唇朝他微笑著,那嘴唇總是讓他想到親吻。
「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接受了,」哈洛德說。
「你們倆需要多少人幫助?」菲利普問。
她把他當做一個愛激動的孩子來對待。他十三歲了,但在她看來,那可能還是孩子的年齡,而從他那像是十八歲左右的身高來看,也就顯得孩子氣了。
「你們一共來多少人?」菲利普問。
菲利普的心漏跳了一拍。亨利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菲利普獲勝了。
他站住腳,讓她朝前走。他感到失望。他顯然說錯了話。
「也許我們能呢,」湯姆說,「我不想剝奪你的人受雇的機會。這兒有整整一座山呢——這兒的石料足夠建兩座大教堂還不止。我們總能找到辦法,兩家同時從這個採石場開石頭。」
他決定,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盡量使工地給人以深刻印象。他要讓全體修士在聖靈降臨節前剩下的這十天里好好乾一場。或許他們可以把地基挖到應有的深度,以便湯姆和阿爾弗雷德能開始壘基石。或許一部分地基可以壘到與地面相平,以便湯姆可以開始砌牆。這樣,工程就會比現在看著像樣些,但還不夠。菲利普真正需要的是一百名壯工,但他連雇十個人的錢都沒有。
今天沒去打獵,所以伯爵城堡的年輕人玩起威廉·漢姆雷最愛玩的遊戲,拿石頭打貓。
這時已開下了好幾塊石料,湯姆指揮一些年輕的修士把石料搬起來,抬到車上。伯爵的人蠻有興緻地看著這一新進展。石頭太重,一個人抬不動,只好從腳手架上用繩子放下來,再用擔架抬過地面。第一塊石頭抬進車子后,那兩個士兵湊到哈洛德跟前。第二塊石頭放進了車子。那兩個士兵從聚在木棚門口的人群中出來,朝車子走過來。一個見習修士,菲勒蒙,爬上車,坐到石頭上,滿臉輕蔑的樣子。勇敢的小夥子!菲利普想,徂他心裏還是恐懼的。
「我們要是每天都用來尋求正義的話,就別蓋我們新的大教堂了,」米利烏斯回答說。他的腔調表明,他對雷米吉烏斯寧肯推遲修建計劃氣惱極了。菲利普和他有同感。米利烏斯繼續說:「這還不是我們唯一的問題。就算我們找到了國王,我們還得說服他聽取我們的要求。這可能又要幾個星期。然後,他也許會給珀西申辯的機會—還要再耽擱下去……」
約尼也同樣興奮。「他會走了!他會走了!」
這就使一切都不同了。
「間斷是絕對不會有的。嗯。你能給我們看看它會是什麼樣子嗎——我是說,從站在外面的人來看?」
父親說:「我們一定不能讓菲利普副院長知道這一秘密。」
哈洛德看來和他的人達成了協議。他回到菲利普身邊,說:「你願意把工錢都給我,再由我按我認為合理的辦法去分配嗎?」
母親說:「我們不會看著他這樣得手的。漢姆雷家不能眼睜睜被人打敗。我們得羞辱一下那個副院長。」
「謝謝您,」湯姆說。主教似乎對一切都很滿意。湯姆補充說:「這座大教堂不算宏偉,但比起舊的來,要明亮得多,漂亮得多。」
父親搖起頭。「我們自己開採了採石場,這種不聲不響地對抗國王的旨意是一回事;但要是派兵驅逐在那兒執行國王旨意的工匠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會因為這個丟掉伯爵采邑的。」
「因為他還不是大主教,目前還不是;而且他也知道人們正盯著他,看他在臨時主持期間的表現。他想讓人們看到他秉公辦事,而不只是幫他朋友的忙。選舉之後還有的是時間呢。」
「我想,我們會看到,修道院的大部分產業會歸大教堂所有,」沃爾倫說,「如果大教堂換了地方,產業會隨之轉移。比如說,斯蒂芬國王把原來夏陵伯爵采邑分開的時候,他把山上農場賜給了王橋修道院,這一點我們最清楚木過了;但他這樣做是為了資助新的大教堂。如果我們告訴他,另有別人在建新的大教堂,他就會指望修道院把那些土地轉給新的建設人。修士們當然會進行一場爭鬥,但經過檢驗他們的憑照,就會把事情定下來。」
下一段時間里,菲利普簡直忙得發狂了。起初只是為了讓人們別擋路,他給一百多個人分派了從河邊把材料運回來的任務。等米利烏斯把負責帶隊的修士們一召集過來,他就開始讓他們到地基那兒去幹活兒。他們很快就拿光了鐵鍬、桶和筐。菲利普下令把廚房裡所有的鍋盆碗罐都拿出來,又讓一些自願幹活的人做一些簡陋的木盒、木畚來盛土。由於沒有足夠的梯子和吊裝器械,他們就在最大的地基溝的一端築出一條長坡道,讓人們可以走下走上。他意識到他沒有充分考慮好要把地基中挖出的這麼大量的土方堆在什麼地方。但現在要仔細考慮已經太遲了;他臨時做了決定,吩咐把土堆到河邊一塊石頭地上。也許那地方將來可以耕種。就在他下命令的時候,司廚伯納德驚慌地跑到他跟前,說他最多只準備了兩百人的飯食,而這兒看來至少已經有一千人了。「在廚房院里升起一堆火,用鐵鍋煮湯,」菲利普說,「往啤酒里摻水。把存的東西都拿出來。找些村裡人在他們家的灶上準備飯。臨時湊合!」他轉身離開司廚,重新部署勞力去了。
「是啊,」湯姆說:「別的活兒主要是從河邊把木材和石頭運到工地。修士們一定要負責把材料都堆放在工地的適當地點。石頭要沿地基溝放在外側,不致妨礙將來的工作。木匠會告訴你們在哪兒擺放木材。」
然而,即使在他最疑心的時刻,也沒想到在他背後有人使壞;直到聖靈降臨節前十天,這一陰謀才由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道院副院長在一封信中予以揭露。坎特伯雷大教堂和王橋一樣,是由本篤教派的修士們掌管的,修士們總是儘可能互相幫助。坎特伯雷的副院長自然與臨時大主教的工作有緊密聯繫,他聽說沃爾倫邀請亨利訪問王橋有明確的目的,是要勸說他把主教管區和新的大教堂遷往夏陵。
「不錯,顯然是東端的外牆,」亨利說。這句話表明,他完全看得懂設計圖。「為什麼交叉甬道沒有側廊呢?」
剛才說話的那個士兵是個身材短粗、年紀在二十五歲左右的男子,帶著一副好鬥的表情。他樣子愚蠢而固執——這種人最難於理喻。湯姆挑戰地看了他一眼,說:「你是什麼人?」
威廉停下了,過了會兒,他把刀插|進鞘里。
那女人的盯視震動了父親。他的紅臉變白了,他的兩手直抖。「耶穌基督保佑我們,」他說,「我還以為她死了呢。」
自願來幹活兒的人擠滿了修道院院子的西半邊,連牆頭和屋頂上都坐著人。亨利上了一個設在工地中間的講台。修士們在他身後站成一排,那是未來的新大教堂的唱詩班的席位。漢姆雷和主教的隨行人員朝未來的中殿走去。
這時他想出一個主意。
湯姆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想看個草圖吧。」
聖靈降臨節前夜,菲利普整夜都沒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