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兒從沉默著的父親的眼神中，知道了二哥斯熱說的是真的，是她害死了額吉。

吉達沒有說話，看了看大哥蘇日格。

蘇茉兒被岱欽抱上了黑背，黑背在緩緩地往前走，蘇茉兒有些依依不捨，她不停地回頭看著棗紅馬上的布木布泰。

聽到有人叫她，蘇茉兒抬起貼在地上的頭，看見三哥吉達手裡提著籃子，騎著一匹黑馬向她奔來。

馬背上的蘇茉兒長長地吁了口氣，咧開嘴笑了，淚水還掛在臉上。

「你回去吧！我和岱欽還要去個地方！」布木布泰沒等那木其說完便又說。

「我們和你一起回去吧，這樣你的阿哈就不會打你了。」棗紅馬上的布木布泰說的時候，臉上依然帶著好看的微笑。

那木其騎在青馬背上，低下了頭。

棗紅馬和大黑馬齊頭並進，大白馬則緊緊地跟在了後面。

這時候，一匹棗紅馬和一匹白馬不知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棗紅馬上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女孩看著馬背上驚慌失措的蘇茉兒，對大白馬上的年輕男子說：「去！幫幫她！」

「岱欽，幫她上去。」布木布泰說完，看著蘇茉兒著急的樣子，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四歲前，蘇茉兒每次被斯熱打，都會拚命地掙扎，但在經過四歲時的那件事後，她再挨打時，不僅不會再吭氣了，有時甚至還希望哥哥和爸爸打她。

「走吧！」布木布泰朝蘇茉兒莞爾一笑。

五個哥哥中，蘇茉兒最怕的是斯熱，從她記事起，斯熱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她九-九-藏-書身上還有沒消散的烏青塊，就是前兩天斯熱打的，理由是蘇茉兒煮的野菜不好吃。

蘇茉兒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手拿皮鞭，看著白茫茫的羊群像一片白雲和碧空相連，緩緩地移動，她高興地哼起了歌。

「布木布泰！」蘇茉兒輕聲重複著。

「糟了，斯熱阿哈一定已經回去了！」蘇茉兒內心的害怕替代了興奮，她想快馬加鞭，又怕惹怒了黑背。在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她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蘇茉兒回頭一看，棗紅馬和大白馬向她奔來。

蘇茉兒激動得有些結舌，張張嘴卻沒說出一個字，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她想，如果斯熱看見她和格格在一起，一定不會打她的。雖然蘇茉兒還不知道布木布泰是哪家的格格，但她知道，布木布泰一定是富人家的女兒。

當蘇茉兒這個讓他又愛又怕的女兒睜著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歪著脖子問他的時候，哈日陶高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木其，你騎得太慢了，以後不要和我們一起出來了，有岱欽在就行了。」棗紅馬上的布木布泰沒有了剛剛和蘇茉兒說話時的溫柔和親切，她沉下臉來，厲聲說。

蘇茉兒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布木布泰，心想：她是格格？她原來是格格，怪不得這麼好看。她的衣服真漂亮，長得真好看。

棗紅馬上的女孩也在打量著蘇茉兒。

「我們走吧，蘇茉兒！」布木布泰沖蘇茉兒又是一笑，雙腿一蹬，棗紅馬便朝前奔去。後面的大白馬也快速跟了上去。

內心充滿罪惡感的蘇茉兒，在九*九*藏*書四歲的那天，突然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她在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自己沒有向爸爸、哥哥撒嬌的權利，自己害死了爸爸的妻子、哥哥們的媽媽。

走出好遠，當棗紅馬上的布木布泰已經變成了一個圓點時，蘇茉兒這才既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地回過頭來。

蘇茉兒不哭了，她驚恐地看著其他幾個哥哥。吉達要扶蘇茉兒，但被倔犟的她拒絕了。

黑背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開始又躥又跳，它想把騎在它身上的蘇茉兒甩下來。

「阿布，我是怪獸嗎？是吃了額吉的怪獸嗎？」

「我要回家，回家晚了，阿哈會打我的。」蘇茉兒說完，著急起來，她想上馬，但看著高大的黑背，又有些無措起來。

「馬兒，快快跑！不要讓斯熱阿哈在我前面回家。」蘇茉兒伏在馬背上，貼著馬耳小聲地嘀咕著。

蘇茉兒怔在那裡，她看了那木其一眼，發現她正惡狠狠地瞪著她。蘇茉兒慌忙轉過臉去，雙腿使勁一蹬，大黑馬也仰頭朝前奔去。

「阿哈，是我害死額吉的嗎？」蘇茉兒站起來，拉住了四哥斯日波和五哥色勒莫。

斯日波低下了頭，五哥色勒莫重重地點了點頭。

哈日陶高對女兒蘇茉兒有種複雜的感情，他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女兒，但又有些怕她，因為每次看到這個女兒，就會讓他想起妻子阿納日生蘇茉兒的那天，他看到的那股烏雲。那是一股不祥的雲，能夠吞噬一切的雲，那雲最終也吞噬了他的妻子阿納日。

蘇茉兒先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蘇茉兒難得有機會這麼悠read.99csw.com閑。雖然才六歲，但她每天卻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做，草原上的孩子很早就開始承擔家務了。今天是她央求三哥吉達，吉達才偷偷帶她出來放牧的。

「斯熱就要回去了。快，快點拿上這些，騎著黑背回去吧！要是被他看到，你又要遭殃了！」吉達從一匹大黑馬上跳了下來，把一筐裝著白蘑菇、黃花、苦菜和柳葉的籃子遞給了蘇茉兒。

蘇日格看了她一眼，也沒說話，走出了氈房。

「蘇茉兒！蘇茉兒！」

「阿哈，是我害死額吉的嗎？」蘇茉兒問吉達。

這個漂亮的女孩讓她覺得既神秘又有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額吉的命換了蘇茉兒的命！額吉的命換了蘇茉兒的命……」蘇茉兒一遍又一遍地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嗯！」蘇茉兒接過籃子，在吉達的幫助下，騎在那匹叫做黑背的馬上，向自家的氈房奔去。

「就是要打你！打死你！是你，害死了我們的額吉！」斯熱怒吼完，一腳把蘇茉兒踹在了地上，轉身走出了氈房。

「你叫什麼名字？」棗紅馬上的女孩率先開口問道，聲音清脆悅耳，讓蘇茉兒想起了百靈鳥的叫聲。

四歲那年的一天，斯熱讓蘇茉兒給他拿馬奶，蘇茉兒不小心摔了一跤，馬奶被倒掉了，斯熱便揪住蘇茉兒的耳朵，在她的身上踢打。吉達衝上前去緊緊抱住斯熱，大哥蘇日格也勸阻斯熱，斯熱這才住了手。

「額吉的命換了蘇茉兒的命！」色勒莫的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好像生怕她聽不清似的。

蘇茉兒從那以後便不再介意哥哥斯熱欺負她，她開始什麼都學，什麼活九_九_藏_書都干。六歲的時候，蘇茉兒已經承擔了家裡的所有家務，包括針線活，她都從鄰居大嬸那裡學會了。她承擔起了一個蒙古家庭中女性的職責。

「阿哈，是我害死了額吉的嗎？」蘇茉兒又抬眼看蘇日格。

蘇茉兒被年輕男子從馬上抱了下來，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這才抬起頭來，好奇地看著棗紅馬上的女孩。棗紅馬上的女孩衣著光鮮，膚色白凈，黑而彎的細眉下有一雙帶笑的眼睛，鼻子高而挺直，和蘇茉兒平時看到的女孩都不一樣。

……

看著蘇茉兒那張興奮的小臉，為了讓她回家後有借口，不至於挨斯熱的打，吉達提著籃子去幫她撿野菜了。在遼闊的草原上，蘇茉兒像只歡快的小鳥，不停地跑著、跳著，和天上的白雲說話，和地上的青草親吻。

「馬兒，再跑快一點，再快一點！」蘇茉兒的額頭上全是汗，她用小手在馬肚子上狠狠地捶了兩下，見不起作用，又用雙腳使勁地踢馬肚子。

蘇茉兒驚訝地看著他們，心裏又湧出了莫名的興奮。

「阿哈，你為什麼總是打我！」蘇茉兒那天一邊大聲哭著，一邊雙眼含淚地瞪著斯熱問。

「我叫蘇茉兒！」蘇茉兒仍然雙眼不眨地看著漂亮女孩，小聲說。

「不會發瘋了，格格！」那個叫岱欽的年輕男子畢恭畢敬地說。

「我叫布木布泰！」棗紅馬上的女孩微微一眯眼睛，一隻手朝空中一甩說。

「岱欽！大黑馬還會發瘋嗎？」布木布泰轉頭問年輕男子。

「阿哈（哥哥）！」看著吉達有些緊張的表情，蘇茉兒也緊張起來。吉達是五個哥哥中對她最好的一個，他一臉嚴九_九_藏_書肅匆匆奔來，讓蘇茉兒不免有些害怕起來。

棗紅馬上的女孩一直安靜地在旁邊看著，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那時候的她，非常害怕，覺得自己就是個吃了媽媽的怪獸。

黑背長長地嘶叫了一聲，瘋了般地往前躥，馬背上的蘇茉兒嚇得臉色煞白，緊緊地拽著馬韁繩，尖叫著：「黑背，黑背！安靜！安靜！」

「格格，我……」

蘇茉兒嚇得開始哇哇大哭，她扯住馬韁繩，雙腿緊緊地夾在馬肚子上，緊張地瞪大眼睛，盯著身下發瘋的黑背。

「格格……格格……等等我！」後面又傳來了馬蹄聲。蘇茉兒和布木布泰同時回過頭去，蘇茉兒看見一個和布木布泰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騎著一匹青馬跑了過來。

布木布泰見蘇茉兒一直盯著自己看，於是歪著腦袋，微笑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我們一起去玩好嗎？」

在蘇茉兒剛剛會走路的時候，她便開始做事了。即使這樣，斯熱對她還是非打即罵。幸好其他幾個哥哥和爸爸護著攔著，不然蘇茉兒早就被斯熱打得沒命了。

大白馬上的年輕男子答應一聲，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瞅准機會，蹭地一下就跳上了蘇茉兒騎著的黑背身上，坐在了蘇茉兒的身後。蘇茉兒緊張地一動不動，黑背似乎感覺到了背上重量的增加，更瘋狂了，開始繞著圈子狂奔，並且不停地甩頭擺尾。年輕男子並不著急，一隻手抓過蘇茉兒手裡的韁繩，輕輕一拽，另一隻手在馬肚子上有節奏地拍了幾下，黑背像是收到了什麼指令似的，一下子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