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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並不是真實的光亮。
哭過、喊過、瘋狂過,有一陣子所有能夠發泄的事都做了,真的有些不管不顧了。可是我和母親依然身心俱碎,唯有互相支撐。
據說,那個女人剛一出生就被送人做了別人家的養女。在她死之前,她很早以前就從養父母家離家出走了,所以幾乎沒有什麼親戚。這些也都是我們迫不得已聽來的。說實在的,因為我和母親壓根兒就不想知道這些,所以,我們從未刻意去打聽過。
置身於音樂界的父親,偶爾偷個腥啊什麼的,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意外的事,總覺得如果監視得太嚴的話,搞不好會造成家庭的破裂。對於我們這種奇怪的想法,以及後來在一定程度上對於父親每天自由自在狀態的放任,我們也深深地自責過。
為了給自己要搬到下北澤去的想法打氣,在從父母家搬出來之前,我曾經在深夜一遍又一遍地看過這部電影。是為了堅定自己的決心,也是想讓自己的身體充分地感受一下下北澤的氛圍。
即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日子也得照樣過下去。看著映在大街櫥窗玻璃上一如往日的自己,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如果僅僅是走在大街上,我和其他路人一樣,幾乎看不出什麼異樣,彷彿一切如常,然而內心裡卻早已破碎不堪。
我多希望自己也能像富士子read.99csw.com女士那樣,在某些方面能夠給別人帶來如施魔法一樣的影響啊!
那個女人,先是有事找父親商量,慢慢地便有了更深一層的關係,有一天,她把父親約出去,在父親的酒中下了安眠藥,然後開車載著父親來到一片人煙稀少的郊外樹林里,拿出她事先準備好的煤炭,燒炭自殺,當然,那個女人也死了。車子被封得密不透風,沒有任何其他的犯罪嫌疑。
也許正是因為富士子女士有著那樣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生經歷,有了這些經歷的沉重積累,才會使她在電影里那段完美的語言擁有了一種更深刻的含義,從而給人以震撼,給人以鼓勵,讓人更腳踏實地吧。
深夜當我這樣獨思孤想的時候,我便有了一個深深嘆息的空間。我想也許正是這些才好不容易讓我支撐過來的吧。
因為無法承受的打擊實在太多了,還無法梳理。
當我第一次看到這一段時,我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內心裡深切地感到她說得真好。於是一遍遍地看著、默記著、積蓄著勇氣。
黑暗依然沒有改變,瀰漫著生猛猙獰的血腥氣味。
雖然我父親可能有自殺的傾向,但說白了,其實他是「被殺」的。
「這種沒有任何人為和刻意成分的自然雜亂的街道建設,有時顯得read.99csw•com特別美。就像鳥兒啄著花蕊,貓迅捷地爬上跳下一樣。某些看上去顯得雜亂無章的地方,我覺得卻正是其無意識中最美的部分。
而像花呀、光呀、狂歡熱鬧呀,這些東西,不知何時,早已離自己的感覺越來越遠,我彷彿被關閉在一個活生生的昏暗陰沉的黑洞里一樣。在內心深處只有一種生猛猙獰的力量還有著存在的意義。而那些美麗的輕鬆快活的東西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當任何一件事要有一個新的開始時,最初的階段總是渾濁不清的。
我最喜歡的已故電影導演市川准先生曾經拍攝過一部名字為《熙熙攘攘下北澤》的電影。
最近好像爸爸在外地過夜的演出多起來了似的,早上才回家的情況也不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呀。但是,爸爸好像還不是那種捨得拋棄家庭的人吧。如果外read.99csw.com面真有了人的話怎麼辦啊?日子還不是照樣得往下過啊。想那麼多也沒用,等時間長了,自然會厭倦,自己也就回來了等等等等。我和媽媽就這樣漫不經心地談論著這個話題。當有一天警察突然打來電話時,我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可是,漸漸地就會變得清澈,那是在其自然的運動中靜靜地形成的。」
那個女的也死了,不可能再去懲罰她了。諸多複雜的情緒還沒有找到發泄的地方,一切卻都已結束。也許應該找一找和那個女人多少有些血緣關係的親屬,向他們請求一些賠償。可那又能怎麼樣呢?再說,即使找到了,我和母親也不想見他們。
我變得愛摳死理,身體好像也變小了似的縮進一個硬殼裡,從而更深地沉溺於自己思考的事情當中,以此來保護自己免受傷害。
關於這一點,有著怎樣的現場,怎樣具體的判斷,我和母親被動地聽了多少、見了多少。我不想再細說。
從「買牛奶」到「下周一起去吃餃子」,基本上都能履約的父親,作為一個樂隊成員的同時,首先是一個好父親。所以我們也就疏忽大意了。
我搬到下北澤生活,是在父親被一個女人裹挾到茨城的一片樹林中殉情大約一年以後的事情,據說那個女人是父親的一個遠親,可我和母親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關於九-九-藏-書那個時期的記憶,也是斷斷續續的,也許用一生都無法完整地回憶起來。如果說人生就是這些無法接受無法理解的東西的累積的話,那麼這件事沉重和深刻的程度,大概耗盡一生都難以承受。
當一個人蒙朦朧朧正在尋找的答案,突然有人替你清楚地說出來的時候,內心竟覺得是這樣的安心。
於是,慢慢地好像看到了一絲絲光亮。
因此當父親以那種方式死去以後,我們直到參加完他的葬禮,依然感到震驚得無以復加,很長時間都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雖然我沒有仔細看過那個女人的遺體,但是見過她生前的照片,照片上那個女人有一張類似漂亮的狐狸或者白蛇一樣的臉龐,白得有些瘮人。這一點也讓我深受打擊,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是讓這麼一個妖冶的女人給騙了。當然,母親所承受的打擊應該更大吧。
在電影里,有一段鋼琴家海明·富士子女士描述下北澤街道的場景。畫面上富士子女士在車站前的商店街一邊閑逛一邊買著東西。畫面背景的解說音,用的就是富士子女士本人的聲音。九*九*藏*書
慢慢地適應了一些后,我才開始理解那些事物的振幅所延伸出來的美學意義,也終於明白了富士子女士說的那些話中所蘊含的更深一層的含義。
失去父親以後,一開始我那種消沉失落感並不是特別劇烈,而是像被擊中了腹部一樣,那種苦痛是慢慢湧上來的。當我意識到時,人已經消沉下去,於是抬起頭,下意識地讓自己振作起來,然而很快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消沉下去,就這樣反反覆復。
除了到外地巡演之外,父親即便是天快亮了才能回家,也從不住在外面,這是他的底線。不管我還是母親,凡是和他約好的事情,無論那件事多小,他都會記到筆記本上,或者記到手背上,從不爽約。即使是現在,每當我想起父親的手,首先浮現在腦海里的依然是他手背上寫著字的樣子。
在那陰森的黑暗中,我只是麻木地移動著、呼吸著、獃獃地注視著眼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