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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斷地喝著水,一直躺在被子里。母親給我調了一杯蜂蜜檸檬水,我渾身打著冷顫把水喝了。在酸酸的味道中,我看著榻榻米上那些污漬,突然覺得有些刺眼,原來當人發燒的時候,這些平時不起眼的地方都會留意起來啊。儘管如此,我依然不想回原來那個乾淨的家去住,那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家,然而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既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恨,甚至沒有痛苦、沒有憎惡、沒有懊悔。
一邊品味著粥的香甜軟糯,一邊從窗口俯視著已經沒有任何光亮,變得一片黑暗的雷利昂,心裏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這和平時的休假不同,那裡已經不再有活力。再過些日子,就會有工人們進去拆除廚房裡的機器設備,而那些還能繼續使用的東西已經運到了美千代家暫時保管。美千代將在一月中旬出發,我在二月出發,去法國旅行。我們會在巴黎會合,從品嘗牡蠣開始我們的法國之旅。我的護照該換新的了,還得回一趟目黑的家去拿那個旅行箱,我自己也有些事情要處理,但現在腦子裡還是空空的。
我和母親彼此沉默地流著眼淚。因為無論是母親還是我,對這樣的情景都已經過於習以為常了。雖https://read.99csw.com然她知道我在哭,卻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既不冷也不熱,就那樣感同身受地在房間里默默地陪著我。
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或許是這些東西觸動了我,我開始像過去沒有發生那個事件之前一樣流下了眼淚。
「說到你的那種夢,我也做過。也許你爸爸是想打個電話的吧。臨死時他滿腦子所想的大概就是打個電話吧。只有這一點不知怎麼我好像能伸手可觸似的清晰地感覺到了。他的電話想要打給的人不是他身邊的那個女人,而是我們。所以夠了,對於我來說有這個就足夠了,我知足了。」
這時,母親一隻手拿著酒杯,目光注視著遠方,突然說了一番話,那番話讓我聽了大吃一驚。
可是,父親和母親共同賦予我的某種東西,卻讓我不能那樣由著情緒去做。
「喂。」在這樣的時候,山崎先生的聲音依然能夠讓我平靜下來。
我簡單地把要帶的東西收拾好裝進包里,母親大概是去打工了,我用手機給她發了一條簡訊:「燒退了,今天想去茨城祭拜一下,不打算在那邊過夜。」然後走出了家門。
我那種一直在向母親隱瞞著什麼的心理負擔,還有因一直擔心在店裡最後那些繁忙的日子里得了感冒什麼的倒下來而綳得緊緊的神經,這時一下子全都鬆懈下來。於是,當天晚上我發起了高燒。發燒前沒有一點兒預兆,甚至讓我懷疑自己發的高燒是不是人們常說的那種「智慧燒」呢。體溫突然升高,三個小時過後,一下子就退了下來。九*九*藏*書
到東京站買了長途汽車票,在地下商店街買了一個飯糰和一罐茶。離發車還有十五分鐘,坐在長椅上,看著廣場前的環狀道路上開往各個地方去的大巴和目的地不同的乘客們沉默著乘車時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孤獨難耐。也說不上為什麼,眼淚不由得奪眶而出。心裏憋悶得喘不上氣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心裏明明知道:馬上就該上車了,應該讓自己平靜下來。可read•99csw•com越是這樣想,那種孤獨感就越重,堵在心口幾乎快要窒息。那種彷彿失去一切的感覺莫名地又涌了上來。
「關於去茨城的事,不知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所以打電話問問。今天是個大晴天,覺得挺適合去茨城的。哦,我並不是說非得今天去不可,只是想起來了,所以……」山崎先生坦率地說。
總覺得他們一直在用行動告訴我:被他們愛著的女兒應該成為他們的驕傲。
「哎呀,對不起,媽媽又在看松田優作的電影,我去把聲音關小點兒。」母親說。這次是用那台液晶電視的巨大屏幕在看《A·Hormance》。
儘管一個糊裡糊塗地死了,一個有家卻從家裡跑出來跟女兒一起住。但不管遇到什麼,他們都活出了自己。這一點就讓我不能自暴自棄,不能自甘沉淪。
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覺得現在的我是那麼幸福。
昏暗的房間里,只有電視上的光亮在閃閃爍爍。這讓我想起了一家人出門旅行時的情景—我https://read•99csw•com已經睡著,父母卻還沒睡,兩個人躺在旅館的榻榻米上看電視。現在房間里的情景就像那時在旅館里一樣。
房間里的榻榻米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耀眼的白光。
「那就今天去吧。」我一邊哭一邊說,「其實,我現在就在東京站,要坐大巴去茨城,我想坐到『水鄉潮來』站下,可是不知怎麼,突然覺得心裏特難受,大哭了一通。正想找個人陪著去呢。」
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去茨城了,帶著那些鹽呀、護身符之類。不管怎樣,想趁著白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的時候去。也許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日子里,在我的心情豁然開朗的時候,我應該能夠有心力和體力去一趟吧。
不知是驚訝于自己已經不再是孩子,還是對過去時光的留戀,潸然而下的淚水止也止不住。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好孩子。對於跑來跟我住的母親,還是會稍微有點兒煩。對新谷君常常表現出來的對我身體的需求也感到有些厭煩。而且在店裡的工作,也總是覺得自己做得再好,清掃時再賣力,餐館也不會變成我的;對客人,即使是自己再怎麼用心去接待,也不會得到回報;美千代更不可能跟我結婚來保證給我一個將來。一切都是徒勞,自己總是這樣帶著有九*九*藏*書色眼鏡去看待事物,覺得自己虧了,總是把別人往齷齪里想。類似這樣的情緒真是數不勝數。
睜開眼睛看看表,心裏一驚:啊,要遲到了!再一想,那個店已經沒了。一想到直到過完年為止自己都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就覺得特別不可思議。就像剛才在睡眼惺忪中身體還想去店裡工作一樣,同時又好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丟在了什麼地方。
發著燒時看年輕的手塚理美,覺得她就像天使一樣美麗。
不是和那個臨時男朋友一起吃烤肉時那種高漲的幸福,而是在心靈深處能夠讓自己休憩放鬆的幸福感。
冬日的天空湛藍如洗,寒風吹得「呼呼」作響。
天高雲淡,我覺得自己好像一片風箏一樣,想飛多遠就能飛多遠。
「您給我打過電話嗎?」雖然哭得一塌糊塗,而且鼻音濃重,抽泣聲止也止不住,但我還是禮貌地問道。
母親已經出門了,放在爐子上的鍋里有煮好的粥。那是母親特意為我做的,我想也許是因為我發著燒又哭了一場的緣故吧。
「給媽媽打個電話吧。」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該給母親打個電話。掏出手機正準備撥,才發現有一個來電顯示。我以為是新谷君,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山崎先生。我條件反射地立刻給他回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