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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 1、神祠

無情

1、神祠

心底湧上來一陣寒意。
往事凝固成許多個畫面,讓我的心無情地墜入黑暗。
道路不一會兒就轉為和緩的下坡路,路面也寬敞了。接著發現樹影間的燈火好像多了起來,突然之間,我人已經到了小鎮。道路兩旁小商店鱗次櫛比;空無一人的車站月台上燈火通明;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影,而每個房子里都露出燈光。
我和她,在數年前開車兜風途中,就在這樣的山間道路上永遠地分了手。那天是我開車,女友懇求我讓她中途下車。她說,既然大家不能再回到共同的家裡,她就先去做短途旅行,然後再回家。她說得很認真。我說,難怪你帶這麼多行李。我明白了,出門之前她就沒打算一起回家。對她而言,我從她家搬出去是嚴重的背叛,惡劣的程度比我想象的嚴重得多。不管我怎麼勸說,她都不肯退讓。我甚至覺得如果不讓她在這裏下車,說不定我將小命不保。
但我最害怕的還是有生命的人。和活人比起來,場所再恐怖也不過是場所,幽靈再可怕也只是已經死去的人。最最令人害怕的,我想永遠會是有生命的人。
「幸好訂了旅館,不過肯定是趕不上吃晚飯了。」
「這附近肯定長眠著極為邪惡的東西。」
然而道路比預想的難走,有很多坡道。
她對我說:「我read.99csw.com絕不願親眼看著你離開我們的家。我不會那麼快回家的,你先回去,在我到家之前把你的東西都搬走吧。」
老闆晃著二郎腿等我吃完,麵條味道差勁又溫吞吞的,還碎成一截一截,實在難以下咽。算了,別老想這個了。我從口袋裡掏出地圖,打算看看今晚住哪兒。忽然「啪」一聲,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
看地圖,這條山路在前面不遠處和國道匯合,是條徒步旅行的線路。
我雖然身為女人,卻一度和一個女的相好。她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事物。和她住在一起,也許是她的特異功能傳給了我,或者我的潛能被激發了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能感知到氣氛的不同了。
在溫暖如春的午後陽光中,我心情舒暢地向前走。
「這樣走下去,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到鎮上呢?」我自言自語。默默地走了太久,連自己的聲音都快忘記了。感覺膝蓋乏力,腳趾尖也開始疼起來。
我努力不去看,加快腳步離開。我偶爾會在旅行途中碰到這樣的事情。這世上確實存在沉澱著怪異氣息的地方,那種東西,勢單力薄的個人最好敬而遠之。
心裏冷靜的一面說:「石頭不會自己進口袋,這是剛才中午在外面吃盒飯的時候弄進來的,不是同九_九_藏_書一個地方的石頭。」但是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下去了。
走到一處街燈照不到、有些幽深的彎道時,我突然感到非常彆扭。空間霎時間扭曲,我產生了不管怎麼走都無法前進一步的錯覺。
老闆熟練地煮好烏冬面,放到我面前說:「慢用。」店裡回蕩著電視機里綜藝節目的聲音,反而把氣氛襯托得越發冷清。麵條難吃得讓人牙齒打顫,於是我讓老闆來瓶啤酒,得到的回答是「沒有」。早知這樣還不如在旅館的餐廳吃了,雖然明知那裡又貴又難吃。
當時的心情就像在閑庭信步一樣。
我沒有任何特異功能,但有段時間,我能感覺到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我想打個電話,但是深山老林裏面手機打不通。肚子也突然餓了。再過一會兒,應該就能走到我訂了旅館的小鎮。到了那兒馬上吃點熱乎東西。這樣想著,我稍稍加快了步伐。
我徹底忘記了先前的恐懼,繼續往前走去。
店很小,水泥地,只有四張桌子。桌上的五香粉調料瓶空空如也,看來似乎幾百年前就已經斷貨了。
我回想起從前在巴厘島、馬來西亞看到過令人毛骨悚然的洞穴,在柬埔寨和塞班島等等許多地方,我還感受到那裡充滿戰爭遺留下來的真切的陰暗怨念。因為父親的工作關係九*九*藏*書,我從小就跟著他去過很多這樣的地方,這可能也是我的第六感變得敏銳的原因之一。有時候我會很討厭某個地方,一打聽,多數情況下,那裡不是發生過事故就是出過命案。
我調整了一下心緒,拚命快步向前走。忽然,我看見前方一座神秘的神祠,裏面卻不見有地藏菩薩。但也並沒有供奉其他什麼神像,裡頭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座空空的神祠。雖然供有鮮花、紙鶴和酒,卻都不是新近的東西。驀地,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攔都攔不住。
這是一塊和那座讓人毛骨悚然的神祠中的石塊一模一樣的卵形黑石頭。
這個時間不太適合去小酒館,鎮上的男人們結束了工作,正熱熱鬧鬧地聚在那裡。於是我挑了一家冷清的烏冬麵店。
這才發現,神祠的正中間擺放著十多個小雞蛋似的濃黑石塊,圍成圓圈。這又令我感覺非常不舒服。
我不停地走著,天漸漸黑了,不知什麼時候起,湛藍的天空已經閃爍著黃昏時分寶石般耀眼的星辰。西邊的天空還殘留著淡淡的粉紅色,晚秋細長的雲朵染上溫暖的顏色,漸漸隱沒在夜色中。月亮也已升起,是一彎指甲般細細瘦瘦的月牙。
轉過彎道,那種噁心的感覺一下子從肩膀上溜走了。靜謐的夜色再次把我包裹起來。
我欣賞著光影交織而成https://read.99csw.com的美麗圖案,開始向前走。
有時候對甲來說無所謂的事情,在乙看來,其痛苦程度卻等同於死亡。我不太清楚女友所經歷的人生細節,但是我無法理解,別人當著自己的面收拾行李離開,真是那樣的一種苦楚嗎?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所謂的合不來。我確實是因為沒地方住才利用了她,事實上,我也沒打算和她——一個女子,一直好下去。那時候兩人住在一起,她喜歡上了我,我順水推舟地和她有了肌膚之親,僅此而已。但我覺察到她並不是這麼想,或者她根本就曉得我不是認真的,只是假裝不知道。回想往事我深感內疚,我把她當作不知如何面對的一份記憶埋藏在心裏,不敢觸碰。
我心頭髮麻,盯著石塊看了一會兒。算了,忘了它!就讓它留在這個討厭的烏冬麵店的地板上算了。可別再跟著來呀!我心裏默念著。
我還記得她分別時的臉、她落寞的眼神、她披散在臉頰的長發,還有永遠映在後視鏡中的她那米色風衣的顏色,她那彷彿即將被山野的綠色吞沒的身影。她一直在揮手,好像要在那裡永遠地等著我。
我無法解釋為什麼會這麼想。也許這裏原先有地藏菩薩之類的神像,只不過損毀了,或者只不過是被人搬走了—我努力這麼想,可是不行。無論怎麼想,我仍然感覺到九_九_藏_書極為沉重的宿念層層堆積,形成濃稠的團塊,在那裡飄蕩。我毛骨悚然,不由得仔細打量。
我只想早點到旅館的房間里,看看電視,把頭髮洗乾淨,再喝點茶,平平常常地做些平常的事。對了,指南上說旅館里有溫泉,那就在溫泉水裡放鬆一下身體……
怎麼會這樣?不是那裡的石頭吧,這隻是碰巧而已……我努力這樣想。真是想不通,難道那時候害怕得暈頭暈腦,自己撿了石塊放在口袋裡,然後又忘得一乾二淨?這樣也說不通呀。這解釋雖然讓我感到恐懼,但總比現在莫名其妙地擔驚受怕強。
我漫無目的地獨自旅行。一天午後,我踏上那條山間小道。
我照辦了,雖然車是她的,我還是讓她下了車。
老闆已經開始打掃店鋪了,我丟下沒吃完的面起身結賬。出門的最後一瞬,我瞥見他正用掃帚把剛才那塊石頭「咕嚕」一下撥往牆角。
夜色「嗵」地放下它的幕帳,周遭空氣澄凈,叫人心情舒暢。當風兒吹過,色彩斑斕的紅葉便在微明的夜色中向我飛過來,彷彿美麗的夢織成的布匹將我纏裹了起來。
麵店的老闆正準備打烊,看我要進來顯得很為難。「請進……」他很不情願地招呼道。我已經走得筋疲力盡,只想先坐下來,便走進店裡。
那是離開國道、近山一側的道路,路上綠陰覆蓋,令人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