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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在漢泊郡和倫敦發生的事情

第四十五章 在漢泊郡和倫敦發生的事情

上校時常悄沒聲兒的坐在他哥哥家裡,一坐好幾個鐘頭,能夠不用腦子的時候就不用腦子,能夠不做事的時候就不做事。他很願意給人使喚出去跑跑腿,找找房子和傭人,或是在孩子們吃飯的時候幫他們切切烤羊肉。他彷彿給人折磨得沒了脾氣,現在是人說什麼,他做什麼,人撥他一下,他才動一動。大利拉不但軟禁了他,而且把他的頭髮也剃光了。十年前天不收地不管的花|花|公|子已經給人制得服服帖帖,成了個麻木、順從、肥胖的中年漢子。
湯姆·牡迪一直來到大廈門口,管酒的拿出酒來請他喝,可是他不喝,自己帶著獵狗在卓坪上有遮攔的犄角里去歇著。那些獵狗有的在草地上打滾,有的其勢洶洶的對吠,有的在一處玩,不時會狠狠的打起架來。湯姆呵斥的聲音是誰也比不上的,他開口一喝,或是把蛇一般的鞭子一揮,獵狗就不敢鬧了。
可憐的吉恩夫人明明知道自己的丈夫也著了利蓓加的迷,不過每逢羅登太太和她見面的時候,她們兩人還是你叫我親愛的,我叫你親愛的,相處得非常和睦。
妯娌兩個不大見面,除非利蓓加有求于嫂子,才去找她。她們兩人你叫我親愛的,我叫你親愛的,表面上和睦得很,可是平時難得來往。畢脫爵士雖然事情一天比一天忙,卻是每天抽空去拜望弟媳婦。
許多青年公子騎著普通用的馬跑來了,這些馬雖不能打獵,也是上好的純種。出獵的人齊膝裹著護腿,有的到屋子裡去和太太小姐應酬一下,喝些櫻桃白蘭地;有的比較怕羞,而且愛動不愛靜,忙著脫了泥污的靴子,下了坐騎,換上獵馬,沿著草坪先跑一圈活活血。這以後他們聚在犄角上那群獵狗旁邊和湯姆·牡迪聊天,談到從前的獵事,野外的情形,嗅香和金剛鑽這兩條狗的好壞,又抱怨目前狐狸的品種多麼糟糕。
因為這樣,這手段刁滑的傢伙才變得那麼好客。他對於歌詠團和醫院的代表謙恭有禮,對於副主教們和牧師們也十分和氣。他放開手大張筵席請客,別人請他他也不推辭。在市集上遇見種地的莊稼漢,他全副精神敷衍他們,並且為區里的事務盡心奔走。到聖誕節,大廈里裝點得花團錦簇,多少年來沒有看見這景象了。
三個孩子的感情非常好。畢脫·平葛不過是一隻很小的小狗,配不上和羅登這樣的大狗一起玩;瑪蒂爾達又是個女孩兒,也不夠資格和這個年紀將近八歲、快要穿短上裝的青年公子做伴。這樣,羅登立刻拜了大王。只要他肯賞臉帶著堂弟弟堂妹妹一起玩,那兩個小的便依頭順腦的跟著他。他在鄉下過得快活高興,心滿意足。廚房後面的院子好玩的不得了;種著的花兒也不錯;家裡又養著鴿子,雞鴨,有時大人還准他去看馬房裡的馬,這些東西沒有一樣不有趣。他不讓兩位克勞萊小姐吻他;不過有時吉恩夫人要抱抱他,他還不反對。晚飯後太太們先到客廳里去歇著,讓先生們留在飯間里喝紅酒,小羅登跟著出來,寧可坐在九*九*藏*書吉恩夫人身邊,不願意跟著自己的媽媽。利蓓加看見大家全是溫溫柔柔的,一天晚上把小羅登叫到身邊,彎下身子當著太太小姐們在兒子臉上吻了一下。
小羅登看得著迷了。到十點半,赫特爾斯頓·弗特爾斯頓爵士的獵戶湯姆·牡迪騎著馬一路跑來,後面跟著一群貴種獵狗,緊緊的擠在一起。後面是兩個管獵狗的小獵人,穿著大紅衣服。這兩人是小個子,長相很難看,都騎看好種的瘦馬。倘或獵狗裏面有敢離群跑散的,或是看見野兔家兔在他們面前跳出來而不能把持的——即使對兔兒白看一眼或是把眼睛眨巴了一下都不行——這兩人就舉起又長又重的鞭子,把鞭梢向狗身上皮薄的地方抽,手法真是巧妙極了。
畢脫·克勞萊爵士怎麼會改變作風,大得人心的呢?這件事大半得歸功於克生街的主婦。畢脫在倫敦住在她家裡的時候她勸他說:「難道你只要一個從男爵的爵位,一輩子在鄉下做做寓公就算了不成?畢脫·克勞萊爵士,你瞞不過我的。我知道你的才幹和野心。你以為人家看不出,可是騙不了我。我把你那本關於麥芽的小冊子給斯丹恩勛爵看過了。原來他老早知道這本書;他說內閣里的官兒都認為它是這方面最出色的作品。部長們看上了你了。你的志向我也知道,你想在國會裡出頭露角。人人都說你是全國最了不起的演說家,因為你在牛津的演講大家都沒有忘記。我知道你想做你們區里的國會代表;這樣,你自己有選舉權,又有區里的人給你撐腰,還有什麼事不成的?我也知道你想做女王的克勞萊的男爵;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成功。畢脫爵士,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如果我的丈夫不但有你的名字,而且有你的才幹,我想我也能夠配得上他,可是——可是我是你的本家,」她笑著加了一句道。「我是個一個子兒都沒有的小可憐兒,可是我也有些小勢力。誰說得定,也許小耗子也有幫助獅子的去處呢?」
畢脫爵士城府很深,議院第一期開會的時候,他沒有把滿腹的韜略讓別人知道,除了代墨特白萊的居民請願之外一句不開口。他勤勤謹謹,逢會必到,把議院里的慣例公事學了個透熟。在家的時候,他孜孜不倦的研究藍皮書,吉恩夫人又佩服,又著急,想他睡得晚,又用腦子,只怕他傷了身體。他結識了各位部長和本黨的首腦,立志在不多幾年以內爬到和他們一樣的地位上去。
豪華的宴會,聰明出眾的大人物,一切弄權術耍手段的事,都和羅登格格不久,他自己只覺得一天比一天寂寞。現在他盡不妨常到俱樂部去,和單身朋友一塊兒吃飯,愛什麼時候回家,什麼時候出門,從來沒有人過問。他和小羅登常常散步到大崗脫街和嫂子、侄兒、侄女做伴。畢脫爵士不論到國會之前或是從國會出來,總是去找利蓓加。
羅登立刻回過身來,對面瞧著媽媽。他臉上漲得通紅,身上索索地抖,每逢他受了激動,就是這樣。他說道:「媽媽,你在家裡從來不吻我。」一聽這話,大家都吃了一驚,半晌不說話,蓓基眼睛里的神色著實難看。
主人們走在後面,也到此地會合。
赫特爾斯頓爵士費了一把力氣爬到大老官背上騎好,說道九*九*藏*書:「湯姆,今天到沙吳斯脫樹林子去試試吧,種田的孟加爾告訴我說裡頭有兩隻狐狸藏著呢。」湯姆把號角一吹,騎著馬先跑,後面跟著獵狗、小獵人和溫卻斯脫的少爺們。還有鄰近種地的和教區里做工的也來了;那天算他們的大節日,所以他們一起在後面跟著走。赫特爾斯頓爵士和克勞萊上校壓隊;大隊人馬一會兒跑得無影無蹤。
畢脫·克勞萊一聽這話,又喜又驚。他想:「這女人才是真正懂得我的。我那本關於麥芽的小冊子吉恩再也看不滿三頁。我的大才,我的壯志雄心,她也不知道。哦,原來他們還記得我在牛津的演講。這些壞東西!他們看我做了區里的代表,或許還能做國會的議員,就想起我來了。斯丹恩勛爵去年在宮裡見了我睬都不睬。原來他們現在才發現畢脫·克勞萊是個人才。哼!這些人小看我,我的才幹可一向不小,不過沒有機會出頭罷了。現在我得把本事拿出來,叫他們知道我不但能寫,而且能說能做。阿喀琉斯雖然英雄,也得有了寶劍才能大顯身手啊。我的寶劍已經到手了,將來全世界的人都會聽見畢脫·克勞萊的名字。」
不久,赫特爾斯頓爵士騎著一匹伶俐的矮種肥馬來了。他一直跑到大廈門口下了馬,先進屋子和太太們應酬了一番。他向來不愛說話,敷衍過幾句之後便去干正經。一群獵狗給趕到門口,小羅登走下去,那些獵狗便挨著他的身子擦過來磨過去,表示好意,大伙兒亂搖著尾巴,劈劈撲扑打在他身上,有的叫著鬧著打架,湯姆·牡迪的呵斥和鞭子也不怎麼有用。小羅登又興奮,又有些害怕。
壓隊的是湯姆·牡迪的兒子賈克。他只有七十磅重,八十四英吋高,而且以後也沒有希望長高長胖。他騎一匹瘦骨伶仃的大馬,用的鞍子很大,把馬背遮掉了一半。這是赫特爾斯頓·弗特爾斯頓爵士心愛的獵馬,名叫大老官。還有好些別的獵馬,上面坐著身量瘦小的男孩子,也陸續來了,只等主人來臨。
快樂的聖誕節還沒有過完,從男爵就鼓起勇氣簽給弟弟一張支票,送了他整整一百鎊。起先他覺得扎心的難受,後來想想自己這份兒慷慨真是世上少有,又得意起來。羅登爺兒倆回家的時候心裏沉重極了,蓓基卻沒什麼捨不得,乾乾脆脆的和太太小姐們道了再見。她回到倫敦之後便開始工作;她的成績在本章開始的時候已經說過。大崗脫街的克勞萊大廈給她料理得煥然一新,只等畢脫爵士一家上城的時候住進去。從男爵不久便搬到倫敦來,開始上國會辦公,像他這樣胸懷大才的人,應該在國會裡佔個重要的地位才是。
聖誕日那天合家歡聚。所有牧師家裡的人都來吃飯。利蓓加對別德太太又誠懇又和氣,竟好像和她向來無冤無仇。她怪親熱的問起親愛的妹妹們近來好不好,說她們在音樂方面有驚人的進步,而且在她們雙人合唱之後再三請她們再唱一遍(她們用的那大唱歌本兒還是詹姆士從家裡挾過來的,恨得他一路上不住的咕唧)。別德太太雖然恨利蓓加到處鑽營,可是看她那https://read.99csw.com麼大方,自己倒也不得不以禮相待。回家以後,她當然對女兒們批評畢脫爵士,說他對小嬸子那麼敬重,真是可笑。詹姆士在吃飯的時候坐在利蓓加旁邊,極口誇她了不起。牧師全家的人眾口一辭,都稱讚小羅登長得好。萬一那瘦弱蒼白的畢脫·平葛有三長兩短,世襲的前程少不了是他的,所以牧師家裡的人對他很敬重。
小羅登在鄉下過了一個難忘的聖誕節,對於大伯伯卻沒有什麼感情,因為他總是冷冰冰的令人害怕,不是鎖在書房裡用功,便是和地保農夫在一起排解區裏面各種糾紛。孩子的大娘、姑媽、堂弟堂妹,和牧師家的詹姆士,人人喜歡他。畢脫爵士要詹姆士在兩個妹妹之中挑一個做老婆,大約早已和他說開,在這樣的條件之下,到他愛打獵的父親去世之後,讓他補上去做牧師。如今詹姆士不獵狐狸了;不過找些無傷大雅的消遣,譬如打打竹雞野鴨,或是在聖誕節偶然捉一兩回老鼠,一點兒也不驚師動眾。他準備聖誕節之後回到學校里去用功讀書,勉強得個及格分數。他現在不|穿綠外衣,不戴紅領帶,一切花哨的打扮都撩開手了。將來要做牧師,現在少不得有個準備。畢脫爵士獨佔了大家的財產,願意補償他們的損失,想出這樣又省錢又上算的法子來。
畢脫·克勞萊爵士除了在女王的克勞萊庄地上補籬笆和修理破敗零落的門房之外,還做別的工作。他為人明理,當家以後連忙和以前得罪過的街坊鄰舍重修舊好。他死了的父親一輩子荒唐,不知道當家立計,弄得家裡聲名狼藉,這殘局全靠他來收拾。父親死後,他不久就當選了本區的國會代表。他身為區里的行政長官,有名兒的大人物,又是國會議員,世家後裔,因此自己擔起責任,時常在漢泊郡的公共場所出面。區里的慈善事業,他資助得多,區里的鄰舍,他拜訪得勤。總之,他自以為是個奇才,在區里,以後甚至於在全國,都會出人頭地,所以忙著為將來的事業打根基。他吩咐吉恩夫人和鄰近的弗特爾斯頓和活泊夏脫等幾個有名的從男爵家裡多相與相與。這幾家的馬車如今常常在女王的克勞萊路上來去,這幾家的主人也常常在大廈里做客人(他們的席面著實講究,顯見得吉恩夫人是不大下廚房的)。畢脫夫妻出去回拜或是吃飯,不管天氣好壞,路程遠近,向來不辭勞苦。畢脫身體弱,胃口不好,為人又拘謹,不喜歡吃喝作樂,不過他認為在他地位上,應該隨和些,少不得時常和人來往來往,請請客。每逢他在外面應酬,飯後坐得太久了頭痛,他就覺得自己為責任而犧牲。他跟區里最有名的鄉紳們談論本年的收成,政界的新聞,還有限制穀類入口的法令。關於防止偷竊野味和養育鳥獸、厲行狩獵法的措置,他非常賣力,雖然從前在這方面他是個不可救藥的自由主義者。他不打獵,而且根本不愛打獵,只喜歡文縐縐的看看書,可是他覺得住在鄉下的人,有義務保持馬匹的優良品種,因此對於狐狸的好壞也該留心。弗特爾斯頓家裡的爺們愛打獵,畢脫的老朋友赫特爾斯頓·弗特爾斯頓從前常常帶著一大群獵狗到女王的克勞萊的獵場上來打獵;如今畢脫表示對於他和他的朋友九九藏書們都很歡迎。講到宗教一方面,他的見解和正統教會的教理越來越接近,弄得莎吳塞唐夫人無法可施。他不再到處聚會講道,毅然決然的上普通的教堂去做禮拜,而且還去拜訪溫卻斯脫地方的主教和教會裡的牧師。有一回,脫倫泊副總主教要和他一起玩牌,他竟一口應允。莎吳塞唐夫人眼看著女婿做出這樣褻瀆神明的事來,只當他成了個不可救藥的罪人,心裏那份兒煩惱也不消說了。畢脫從溫卻斯脫教堂聽了聖樂回來,對兩個妹妹說第二年區里開跳舞會的時候,他準備帶她們一起去;姑娘們聽了樂得感激涕零。吉恩夫人是一向對丈夫唯命是聽的,而且看來她自己也願意去。老夫人寫了一封信到好望角給《芬卻萊廣場的洗衣婦人》的作者,狠狠毒毒的形容小女兒利欲熏心。那時她在布拉依頓的房子空出來了,她就一個人住到海邊去,她的女兒女婿也沒有覺得割捨不下。利蓓加第二次到女王的克勞萊,守著藥箱的老太太已經走了,利蓓加雖然並不惦記她,居然寫了一封信給她拜節。信上的口氣非常恭敬;她說不知莎吳塞唐夫人可還記得她;她前次在鄉下,老夫人對她說的話給她不少安慰,她至今覺得感激;她再三提到上次病中多承老夫人照應,而且說女王的克勞萊的一切都使她想念她。
蓓基滿口奉承,稱讚他的衣服,像他自己的妻子兒女一樣崇拜他——他出發之前先給家裡人看過的。她說只有真正的上等人穿上官廷禮服才敦品;這種褲子,除了出身舊家的公子誰也不配穿。畢脫低頭望望自己的腿,覺得很得意,其實他的腿長得既不勻稱,上下又沒有粗細,跟他身邊掛著的寶劍差不多。他望望自己的腿,自以為有勾魂攝魄的能耐。
有一回在鄉下,孩子們圍著吉恩夫人聽她講故事。小羅登最喜歡她,也挨著她。蓓基走進來,一雙綠眼睛里滿是尖酸刻薄的表情,可憐的吉恩夫人看她眼色來得惡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自己編的簡單的故事也像童話里的神仙碰見了惡魔,嚇得影蹤全無。利蓓加聲音裡帶著一絲冷笑,再三請她把那怪有趣的故事說下去,可是她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蓓基不耐煩忠厚人,討厭家常的樂趣,因為這和她格格不入,誰喜歡這一套東西的少不得也要遭她的白眼。譬如小孩子和喜歡小孩子的人她就恨不得一腳踢開。她對斯丹恩勛爵模仿吉恩夫人的舉止,故意誇張她種種可笑的地方,而且每次總加上一句:「有些人乏味得像白水煮豆腐,我可不喜歡。」
羅登因為嫂子待自己的兒子好,所以很喜歡她。吉恩夫人和蓓基兩個人的感情似乎不怎麼融洽,上校的老婆第一回到鄉下的時候,一心要討主婦的好,這一回可不同了。吉恩夫人聽了孩子的兩句話心裏已經涼了一截;說不定又嫌畢脫爵士對弟婦太殷勤。小羅登這樣年齡,這樣大小的孩子,總喜歡跟著男人,每逢他父親到馬房裡去抽雪茄煙,他老是跟著一塊兒去,從來不覺得厭倦。牧師的兒子詹姆士,有時來找堂哥哥,或是一起抽煙,或是找別的消遣。他和從男爵的豬場看守人氣味相投,都喜歡養狗,因此合得來。有一天,詹姆士先生、上校和看守獵場的霍恩出去打野雞,把小羅登也帶著一塊兒去。又有九九藏書一天早上,好樂呀!這四位先生到倉房裡去打耗子,小羅登一輩子沒見過比這個更有意思的遊戲。他們先把水管的一頭堵死了,又把獴鼠從沒有堵死的一頭放進去,然後靜靜的舉起棍子等著。詹姆士先生有名的小狗福息泊斯興奮得了不得,舉起了一條腿,屏住氣一動也不動,靜聽著地底下吱吱的耗子叫。那些耗子給趕得走投無路,只好拚死逃命,從管子里直竄上來。狗拿住了一隻,看守獵場的霍恩也打死了一隻,羅登因為太興奮太緊張,沒打著耗子,反而把一隻獴鼠打得半死。
他告辭之後,蓓基太太替他畫了一張全身的諷刺畫,後來斯丹恩勛爵來了,她就拿給他看。勛爵一看那畫兒和畢脫一模一樣,心裏好笑,向蓓基討了帶回家去。他對於這個新襲爵位新當議員的畢脫爵士十分賞臉,居然在蓓基家裡見了他一面,而且對他很客氣。畢脫看見了不起的貴族對著自己的弟媳婦那麼恭敬,而且她談吐灑落風趣,宴會上人人喜歡聽她說話,心裏也覺得敬畏。斯丹恩勛爵和畢脫爵士應酬了一回,說起他還是初入官場,很希望不久就能聽見他演說。勛爵又說他們兩家既然是緊鄰(大崗脫街直通崗脫廣場,大家都知道單是崗脫大廈就佔了廣場的一邊),等斯丹恩夫人到倫敦之後希望見見克勞萊夫人。過了一兩天,他又在畢脫家裡留了一張名片。畢脫老爵士在世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睬過他,雖然一百年來這兩家一向是鄰居。
又有一天,赫特爾斯頓·弗特爾斯頓爵士出去打獵,他的一群獵狗到女王的克勞萊草坪上會合。那才是最了不起的日子。
別德·克勞萊牧師不好意思到侄兒家裡來參加大會合(湯姆·牡迪還記得四十年前的事,那時牧師先生身材很瘦,最喜歡騎著烈馬四處亂跑,不論多寬的溪流都要跳過了才罷,看見新裝的園門也不肯放過去)——我剛才說到牧師不好意思上侄兒家裡來,湊著赫特爾斯頓爵士路過他家,便騎著強壯的黑馬從家裡的弄口跑出來,跟著從男爵一隊人馬出發。獵狗和騎馬的人已經走遠了,小羅登仍舊站在台階上,又驚奇,又快樂。
勛爵嬉皮扯臉的對她一鞠躬,回答道:「猶之乎魔鬼不喜歡聖水。」說完,他哈哈大笑,聲音響得刺耳。
畢脫爵士在國會第一次登台演說以後請客,特地穿上大禮服(就是他在本浦聶格爾領事館做參贊時穿的外交官服飾),到弟媳婦家裡去走了一轉。
利蓓加最瞧不起的是吉恩夫人這樣溫良賢淑的女人,她心裏的輕蔑可不是容容易易遮掩得起來的。吉恩夫人的純樸和敦厚使我們的朋友蓓基瞧著老大不耐煩,往往臉上便要帶出來。吉恩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不入她的眼,在她面前覺得手足無措。她的丈夫老是和蓓基說話;他們兩個好像另外有暗號,談論的全是正經大事,畢脫一輩子不會對老婆說的。外面的事,吉恩夫人當然不大懂,可是愣著不說話總覺得面子上不好看。最糟糕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沒的可說,只好乾瞧著羅登的女人侃侃而談,天南地北的大發議論。利蓓加和隨便什麼人都有話可談,說的笑話沒有一個不對景兒。自己是主婦,反而只能一個人坐在火爐旁邊,眼看著所有的男人簇擁著利蓓加獻殷勤,心裏怎麼會不懊惱呢?